第二章 加一個

第二章 加一個

寬敞的辦公室窗明幾淨,辦公桌上除了整齊的文房四寶和軍用電話機,還有一艘老式的鐵甲艦模型——戰沉於甲午海戰的揚威。此刻,初春的陽光透過玻璃窗直射進來,除了將整張辦公桌分成明暗兩塊,更把牆上掛着的五萬分之一軍事地圖照的明亮。地圖上的標識雖然密密麻麻,但曲折蜿蜒的長江卻清晰可見,四個月後,她將再次見證一個民族的苦難與光榮。

國民政府海軍部長陳紹寬上將正在讀一份文稿,海軍編譯處的佘振興上校好則整以暇在一邊微笑。文稿是他拿過來的,還是那個輪機少校李孔榮,這是他寫德國海軍潛艇部隊系列的第三篇:深海狼群。

靜靜的過了大半個小時,待水兵給佘振興換第三遍茶時,陳紹寬才放下這份厚厚的文稿,搓揉着眼睛點頭道:「振興兄,你說的對,這篇文章確實不能刊出去。」

「呵呵……」佘振興聞言笑容更甚。他是煙台海校第一屆畢業,論資歷要比陳紹寬這個南京水師學堂第六屆畢業的海軍部長還老。他毫不客氣的道:「人才啊!厚甫兄。這次委員長真要是答應訂購數艘潛艇,我們也可以試一試這種狼群戰術。日本是島國,一旦海路被封,那下場比當場英國還慘,美國人是會幫英國的,可美國人絕不會幫日本……」

素來喜歡研究海軍的佘振興說的是眉飛色舞,但陳紹寬的嘴角卻已經拉成一條直線。為了在海軍中安插嫡系,常某人數年前就批准在江陰開辦電雷學校,那學校居然被校長歐陽格說成是海軍的黃埔軍校,可見常某人對閩系取而代之之心昭然若現。這次赴歐於德國訂造潛艇之事雖得常某人和軍政部的批准,但成不成還是兩說,萬一隻簽合同不付款,也就是畫餅。

佘振興興高采烈的說,陳紹寬心思沉重的想,正當他想尋機打斷佘振興這個海痴時,桌上的軍用電話機嘀鈴鈴響了,拿起話筒的陳紹寬一聽聲音閑適的神情便化作嚴肅,一分鐘后,待那邊電話掛斷,他才放下話筒道:「振興兄,委員長召見,兄弟這邊……」

沒想到陳紹寬接的是侍從室的電話,佘振興一愣之後卻笑,「厚甫啊,難得能面見聖顏,你要抓住機會!要抓住機會啊!」

*

三月的西子湖水波碧綠,綠意盎然的湖畔有一座紅磚碧瓦的巴洛克式建築,建築的位置顯然極佳,若站在二樓窗前極目眺望,湖光山色盡收眼底。這裏,是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委員長常凱申的官邸:澄廬。初春的西子湖景色如畫,但常委員長卻閉目養神,毫無欣賞之意。委員長如此,匆匆前來的侍衛長王世和上校霍然放輕了腳步,但常凱申還是被驚醒了,他用奉化話道:「是海軍的陳紹寬來了吧?」

「是…」王世和答應着,他是奉化人,常凱申的表侄,自廣州起就是常的貼身侍衛,忠心耿耿。偷看了常凱申一眼后,王世和建議道:「校長,是不是請陳部長先等一下?」

「不必了,你讓他來。」常凱申虛揮一下手——這幾天和紅黨副主席周少山的談判實在是太費腦筋,以至讓他感到整個人都精疲力竭。可不管怎麼說,決心已經下了,什麼時候打只是時間問題。用過往的經歷看,人生就是一場豪賭,以前自己既然能贏,這次也必定會贏。[注1]

從南京匆匆趕來的陳紹寬當然不知道常委員長在杭州的目的,他只以為委坐來杭州是帶夫人來觀賞西湖春景的。步入官邸,走進常凱申的辦公室,陳紹寬、以及與他同來的海軍軍械司司長林獻炘少將、周應聰少校,林准上尉當即挺胸敬禮,陳紹寬摘下軍帽道:「報告委員長,卑職陳紹寬前來報道。」

澄廬並不是南京官邸,格局小了許多,但與南京一樣,偌大的辦公桌后的牆上懸掛着國民政府國旗和***黨旗,兩面旗幟中間則是先總理的照片。和一般黨政軍辦公室不同的是:澄廬牆上的相片不是先總理的免冠照,而是一張師生合影——先總理坐在一張老式的藤椅上,佩戴指揮刀全副武裝的常委員長則站在先總理后側。

陳紹寬的神情拘謹而莊重,裝做在批閱公文的常凱申正拿着一支紅藍鉛筆。他身着一件灰色嗶嘰中山裝,風紀扣一絲不亂。待陳紹寬報道完,方才微微驚訝的抬起頭笑道:「唔,是厚甫來了。坐下談,坐下談,不必講禮節。」

「是,委員長。」陳紹寬上前幾步,屁股雖然落在椅子上,卻不坐實。林獻炘周應聰等人則在一側挺胸站立,於常凱申的打量中並不說話。

「此次赴歐,行政院特授予你二等采玉勳章……」常凱申一開口就是授勛,陳紹寬當即站起致謝,弄得他再次笑道:「厚甫,坐下談,坐下談,不必拘泥於禮節嘛。」

待陳紹寬坐下,常凱申才道:「這次去英國,可以趁機會去歐洲看看嘛。最好是買一些船和新式武器回來,加強海軍力量。不過,國家畢竟困難,我們暫時沒有足夠的外匯,買東西最好是賒賬,或以東北大豆、豬鬃桐油這些土產來抵償。」

「是,委員長。」在常凱申停頓的瞬間,陳紹寬趕忙答應了一句。

「政治問題是要考慮的。船和武器要買就買好的,我們買來不易。至於錢的問題,款額是不限的,你只要和庸之商量好,能買多少就買多少,只要人家信任……」

常凱申在交代臨行前的最後事項,他的款額不限讓陳紹寬的血氣有些上涌,待常凱申說完,他才回報道:「報告委員長:卑職在海軍部與各司商議多日,大家一致認為應該採購潛艇,最好是德國潛艇。若能有十五艘潛艇,那沿海無憂矣!」

陳紹寬一開口就是十五艘潛艇讓常凱申大為吃驚,他很懷疑這是陳紹寬故意拿橋,因為上次說的僅僅是五艘。重重的咳嗽后,常凱申面不改色的問:「十五艘是不是太多了,軍政部報上來的時候只有五艘。」

「委員長明鑒。」陳紹寬胸有成竹的道,「五艘潛艇即使是保護沿海也是不夠的。按照德國潛艇作戰的經驗看,戰爭中潛艇部隊大致可以分為三塊,其一是於大西洋上進行破交作戰、伏擊敵國商船;其二是來往于軍港和封鎖海域之間。潛艇是小船,遇到敵艦要迅速下沉,加上避讓雷區,花在航行上的時間也很可觀;最後則是維護和休假,潛艇上官兵長期處於緊閉空間,再堅強的人也會懈怠,以德國海軍以及其他各國海軍的經驗看,從出港到回港,出航時間最好不要超過兩個月,每次出航巡邏后應給予官兵十天長假。

我國情況雖與德國有一些不同,比如上海離日本並不遠,舟山到東京的距離也在一千海里之內,如此花在路上的時間大致在十天左右。十五艘潛艇可三艘在母港休息維護,三艘來往於路途,其餘九艘於日本海沿海展開破交作戰。

日本是島國,而今世界各國對潛艇破交作戰又未找到良策,上一次大戰德國有潛艇遭遇三百餘枚深水炸彈攻擊而未沉。日本沿海各港一但遭受潛艇威脅,其戰爭潛力、國際貿易將備受制約。另外,若日軍登陸我國,潛艇也可掐斷其海上物資補給線,真要如此,那些上了岸的日軍就只得坐以待斃!如此功績,十五艘潛艇並不離譜。」

陳紹寬一口氣把前幾天看來的東西說完,靜待領袖裁決。而常凱申雖是陸軍出身,但對海軍也頗為注意,見陳紹寬說的十拿九穩,他習慣性的追問細節:「一艘潛艇需要多少人?」

「報告委員長,一艘遠洋潛艇最多不超過六十人。」陳紹寬道,「如果是近海潛艇,那就只要二十餘人。潛艇的價格也不貴,估算下來,一艘遠洋潛艇賣給德國海軍在兩百五十萬馬克左右,一艘近海潛艇則在一百五十萬馬克上下。德國艦船雖要價高昂,可想來遠洋潛艇報價也應在七百萬馬克以下。十五艘的造價應在一億馬克以內,國幣七千五百萬元。國家是困難,不過這十五艘潛艇可分三年購入,每年僅需兩千五百萬國幣。」

陳紹寬說完這幾天自己苦思冥想的方案,又擔心常凱申嫌貴,他最後做了一個補充,「這個匯率其實是按官價來折算的,如果按馬克美元的實際匯價,恐怕要大大低於這個數額。」

數量、功用、價格、花費,陳紹寬說完后常凱申想了一會才在諸人的期盼下開口,不過他並不表態,而是繼續追問道:「以現在的技術海軍真的不能擊沉潛艇?」

「是,委員長。」陳紹寬重重點頭,「主要是水面艦艇發現不了水下潛艇。要想發現只能依靠一種叫做聲吶的設備,它的原理是使用聲波,聲波在水下遇到障礙就會反射回去。不過現在的聲吶技術還不成熟,只要聲波探測的方向不對,就無法觸碰到潛艇。即便方向對了,只要潛艇在一公里以外,那也是安全的。」

「這不就是迴音嗎?」常凱申饒有興趣的說道,他暫時忘記了那七千五百萬國幣。

「是,委員長,這就是水下的迴音器。」陳紹寬道。「目前各國海軍以英國皇家海軍的聲吶最為先進,但要找到大洋底下的潛艇,仍舊頗為費力。」

「好了,厚甫。既然海軍部已有具體的計劃,那就按海軍部的計劃來。錢的事情你可以找庸之談,此去德國,德國因與日本簽約,他們對我們是有愧的。他們上個月就邀請我們赴德,就是想轉圜中德關係,你大可以和他們好好談。」常凱申終於點頭了,這讓陳紹寬幾個大大鬆了一口氣,可他又提到事情要和孔祥熙商量,陳紹寬心裏又生出不少陰影。

「是,委員長。」陳紹寬壓下心中陰影,朗聲作答。

點頭看過陳紹寬,常凱申的目光又打量起林獻炘幾個,林獻炘、周應聰他此前是見過的,唯有初來的林准有些陌生,他笑問道:「這是……」

「報告委員長,這是庸之先生的副官林准。」陳紹寬在一邊介紹。林準則再次挺胸敬禮,報告道:「海軍上尉林准見過委員長,請委員長訓示。」

來澄廬之前陳紹寬就交代過常凱申的喜好——軍容必須一絲不苟、整齊莊重;說話要響亮利索,同時千萬不能有口臭。果然,在林准大聲報道后,常凱申笑道:「好。好。你稍息吧。我沒有什麼好訓示的,我唯一要說就是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以保家衛國為最終使命!」

「卑職時刻銘記委員長教誨!」林准心中捏了一把汗,聽到常凱申的笑聲,他的心才一松。

「報告委員長,林准還是林元撫(則徐)的侄孫……」見常凱申滿意,陳紹寬又適時透露出其他東西,「這次赴德是想讓林准帶隊在德國海軍訓練。」

陳紹寬抬出林元撫讓常凱申的目光變得有些複雜。虎門銷煙的林元撫是他敬重的人,因此對他的侄孫林准也就高看了幾眼,但從林元撫到眼前這個林准都是福建人,中央海軍閩系尾大不掉,陳紹寬又嚴禁在海軍中設立黨部,實在讓人很不放心。

好在擔憂僅是一時的,轉念之後常凱申又與陳紹寬談起其他海軍事務,但顯然他說話沒有剛才那麼流暢,話語里老是夾着『這個、這個…』『嗯、嗯…』之類的停頓。

二十分鐘后,出了澄廬的陳紹寬全身是汗,其他人也好不到哪裏去。不過林獻炘卻是笑着的,他道:「厚甫兄,真沒想到居然答應了!常某人發財了嗎,這麼善心?」

澄廬就在西子湖畔,暫時沒車出去的情況下,諸人正站在湖邊敘話。聽聞林獻炘說常某人發財起善心,陳紹寬若有所思的道:「內戰已經打完了,據說去年行政院終於有了結餘,數目好像是七千多萬[注2]。也該輪到海軍了。我就是擔心……」看了林獻炘一眼,陳紹寬接着道:「我就擔心日本人明天就打過來啊!」

陳紹寬看着西子湖水滿臉憂愁,他當然是不想打仗的,一打海軍這幾萬噸老舊家底肯定全部打光。一旦打光,常某人會幹什麼猜也能猜的出來。

「厚甫,情況沒這麼兇險吧。」林獻炘是晚清過來的,中日兩國、中日海軍之間的恩仇他再清楚不過,但最近他確實沒有聽到什麼風聲,就在前段時間,報紙上還說日本什麼經濟考察團赴南京如何如何,真要打仗不會大張旗鼓來考察的吧。

「我就擔心啊!」陳紹寬面朝西湖,背着他道。在林獻炘思索時他卻又轉過身,道:「只要條件允許,赴德的人員應該增加,這樣潛艇才能早些入役。」

「增加?」林獻炘看了看陳紹寬,又看了看遠遠站在一邊的周應聰和林准,道:「過三五天就走了,人也安排好了,說不定船票都定了,你還要加幾個人進來?孔庸之的人會同意?」

「我就加一個。」陳紹寬決定道,「孔庸之的人要是不答應,我就親自跟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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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海孤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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