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9.名俠（22）

又一日,飄飛了一天兩夜的雪花終於停了。

貓陛下突發奇想的想要去吃洛陽城城郊那家小酒館的牛肉泡饃,顧青想了想便同意了，喜得貓陛下都有點找不着北，趴在顧青肩膀上時,還樂陶陶的唱着：「咱們老百姓啊，今個真呀真高興。」

難為顧青忍受了一路，唉。

先前他們從沁陽城過來時,就經過了這家小酒館，原本因為天降大雪,這家小酒館的老闆還以為生意會蕭條，不曾想這兩天來接待了一撥又一撥客人,哪怕絕大多數都是那些江湖俠客,還有些人很是凶神惡煞,讓老闆和夥計那叫一個膽戰心驚，好在生意紅火，不然他們早嚇得關門大吉了。

顧青和貓陛下來的不算早,小酒館卻坐的滿滿當當的。

老闆看顧青穿着華貴,實在是不像是來他們這家小酒館吃飯的模樣，再看看小酒館內喝酒吃肉的大老粗們，老闆就委婉的勸他們要不要去城內大酒樓吃？

貓陛下趴在顧青肩膀上有點怏怏不樂，顧青從荷包里拿出一張一百兩的銀票，「你們只管去做一份牛肉泡饃。」

老闆起初以為他們是要打包帶走,心裏還直嘀咕果然是有錢公子哥,可等他從後面小廚房裏端著牛肉泡饃走出來,原本滿滿當當的一屋子人都不見了。

老闆：「？？！」

爾後，貓陛下就開了尊口，「我是小呀么小衙內，聰明又可愛的小衙內。」

老闆「嘎」的一聲，抽了過去。

貓陛下：「喵喵？」

顧青雲淡風輕道：「不用管他，吃你的。」

貓陛下今天感受到了如山父愛，他平時就不怎麼靈光的腦袋瓜兒，這時就更加不靈光了，因而顧青這麼一說，他什麼就不管了，只管吃他的牛肉泡饃。

嗯……說的好像他平時會管事一般。

不管怎麼說吧，等半個時辰后，帶着冷大和冷三兄弟的李長青，連天雲，還有和他們同行的鐵化鶴和柳伴風夫婦騎馬經過這裏時，小酒館中就好似只有顧青和貓陛下父子倆。顧青站在小酒館外面的棚子下，看着吃飽喝足的貓陛下在雪地里踩梅花印，見到他們一行人，顧青朝他們笑的溫文爾雅：「諸位日安。」

連天雲快人快語：「你怎麼在這？」

李長青則神情複雜：「龐公子可是特意在此等我們？」

顧青偏了偏頭，「我是特意在此恭候不假，可並非特意在恭候你們這一行人。」

連天雲臉色不是很好：「你這是什麼意思？」

顧青正色道：「這兩日來洛陽城中有諸多傳聞，其中最令人稱道的當屬武林世家高家最後一任家主高山青的陵墓遺址曝光。諸位也去過那裏，就是沁陽城的那處鬼窟，同時你們也知道那陵墓里空空如也，裏面高家富可敵國的遺產又去了哪裏呢？」

這其實並不是個問題，顧青他發問過後就自己回答了：「誰先發現了那處陵墓所在，誰就有嫌疑，更何況鬼窟傳聞的幕後製造者可是快活王門下，然而他卻說他進去時，那筆龐大的財富已不在了，這話兒怎麼聽怎麼都不能服眾吧。」

李長青沉聲道：「龐公子的意思是？」

顧青不答反問：「李老先生和連老先生又為何急匆匆來洛陽？」

李長青遲疑不語。

顧青輕笑一聲：「可是和我有關？」

連天雲按捺不住，厲聲問道：「有人傳信給我們，說你不但會天魔十三式，還會紫煞手，可有此事？」說起來連天雲和李長青他們對顧青也是知之甚少，可他們對他的觀感還是不錯的，只是往仁義莊送密信的「有人」乃是安陽五義，他們說當時在古墓中使出紫煞手對付他們的，其實就是活閻王和他的貓。他們五兄弟當時礙於這一人一貓的神秘莫測，不敢將真相說出來，但他們良心不安，就只有悄悄的往仁義莊說明此事，只希望仁義莊能夠主持公道。

安陽五義素有賢名，他們的話仁義莊不好全信，可也不會不信，加上花蕊仙還在仁義莊獃著，連天雲雖說面上聽了顧青和沈浪的話，勉強認為花蕊仙可能不是殺害金振羽一家的兇手，可那一百多個人總歸不會也冤枉花蕊仙吧，因而連天雲到底還是有所不滿的，這樣那樣的因素下，就有了他們來洛陽城一事。

不過這麼說鬼這麼說，但在他們心中，這事兒如果是誤會更好，到底他們還希望顧青和沈浪聯手去對付快活王。

於是連天雲唱完黑臉，李長青就站出來唱白臉：「此事很值得深思，沁陽城的亂事還沒有理順，洛陽城又傳聞紛紛，這時候我等都是不希望再節外生枝的，也不想讓黑道中人趁虛而入。」

「我明白李老先生的意思，」顧青話鋒一轉，「不過我確實會天魔十三式和紫煞手。」

李長青：「！！」

鐵化鶴夫婦：「！！」

連天雲張了張嘴，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麼。

這時有人揚聲道：「你們竟還不懂嗎？這廝來歷詭譎，那快活王門下的財使都唯他馬首是瞻，他還會江湖上本該失傳的種種秘技，而這種種秘技能被他人學去，唯有當年衡山一役中活下來的柴玉關，也就是現在的快活王知曉，這麼一說，你們猜猜他該是什麼人？」

眾人齊齊往發聲處看，「見義勇為」金不換不躲不閃的站了出來，還有禮貌的作了個揖：「丐幫金不換在此有禮了。」

李長青心裏清楚金不換的秉性，可現在並不是探討金不換虛偽不虛偽的時候，他皺着眉道：「閣下似乎知道什麼內情？」

金不換笑道：「內情不內情的，還等在下稍後稟說。」

哪裏還用金不換再多說，他那一番話該說的都說的差不多了。只是金不換這麼說，是想迎他們丐幫的後續部隊前來。丐幫雖說名聲不太鼎沸，可它仍舊是第一大幫，只是在前任熊幫主死後，他們卻沒有選出下一任幫主，如今幫中做主的是單弓、歐陽輪和左公龍三位長老，這一次來洛陽城為高山青的後人尋回家產，三位長老可都來了。

李長青遠遠也望見了，他眉頭皺得更深了。

連天雲卻是怒形於色，正逼視着顧青。

顧青不為所動，仍一派閑適，而出了這麼大的事，貓陛下早不在雪地里踩梅花了，悄悄的溜達過來，想順着顧青身上青鍛綉折枝蓮花的披風往上爬，結果被顧青看了一眼，他只有可勁將自己爪子上的雪花弄乾凈了，這才重新趴回到顧青的肩膀上，和顧青咬耳朵：「爹，他們是來送人頭的嗎？」

「千里送人頭，禮輕情意重。」顧青似模似樣的感嘆道，「我幾乎都要被感動了。」

貓陛下竊笑起來：「嘿，嘿嘿，嘿嘿嘿。」

還蠻有節奏的嘛。

連天云：「……！」

鐵化鶴和柳伴風夫婦倆對視一眼，總覺得事情沒有他們想像的那麼簡單，那邊金不換看顧青仍有恃無恐的模樣，在心裏暗恨：『你也就囂張這麼一會兒了，哼！』

不消片刻，丐幫三長老領着最起碼百人丐幫兄弟，簇擁著高山青的兩個孫子高飛和高翔來到了近前。兩伙人相互寒暄一番，左公龍首先看向了不把自己噹噹事人的顧青，捋了下頜下鬍鬚，沉聲道：「想來閣下便是近來聲名大噪的沈公子了，不想今日在此得見。」

顧青朗聲道：「我以為你會稱呼我為柴公子。」

顧青這麼開門見山，讓以為他會抵死狡辯的丐幫中人很有幾分猝手不及，還是金不換反應最快：「這麼說你是承認你是快活王柴玉關的兒子了？」

李長青和連天雲齊齊瞠目結舌，紛紛扭頭看向顧青。

貓陛下還在捂嘴竊笑，不過這不太影響顧青的長身玉立，宛如芝蘭玉樹般，顧青他神色未變，很好說話般道：「你說是那便是吧。」

這下金不換也傻了眼，說好的巧舌如簧呢？

顧青繼續喊話：「金不換你怎麼不說話了，我這麼說難道不是正合你意嗎？」

金不換心道：『這樣才對！』

金不換不屑道：「你不必再攀扯我，你和快活王關係匪淺是板上釘釘的事，我們丐幫還有仁義莊的李二俠，連三俠的眼睛都是雪亮的。」

他說着冷哼一聲，「你既親口承認你是快活王的兒子，那先前在沁陽城，你豈不是在賊喊捉賊？高家歷代積累的數萬家財，是不是被你夥同快活王門下的財使一起盜走了？」

顧青毫不遲疑，斬釘截鐵道：「是啊。」

金不換差點一口氣沒換過來，說好的再三狡辯呢？

顧青佯裝不解道：「金不換你怎麼又不說話了？」

金不換覺得事情太過順利，總覺得有詐，他便對顧青的話充耳不聞，想找出來到底哪裏不對，可已將那富可敵國的財富當做丐幫的左公龍，他卻沒想那麼多，示意高山青的嫡親孫子高飛和高翔出來。

高飛和高翔是出來追憶祖父的，順帶想要回高山青的陪葬。他們對那批寶藏的執念不比其他低，而其實當年高山青雖說帶走了高家的數代積累，但高家並非一下子就成為了赤貧，他們還是有莊園，有店鋪的，可惜他們只想着那批寶藏，就不事生產，莊園和店鋪都被系數變賣，以至於輪到了如今這個地步。

對這樣的子孫，也不能指望他們反省到自身。

等他們唱念做打一番后，顧青拖長音節「唔」了一聲：「我聽明白了，你們是想我將那批寶藏歸還給你們，那我不妨問你們一個問題。」

他看起來好像很通情達理的樣子，高飛和高翔按捺住內心的激動，忙不迭道：「你問。」

「你們覺得你們和我是什麼關係？」顧青還不忘補充了句：「我是說血緣關係的那種關係。」

高家兄弟：「？？！」

一直處在中間，插不上話的連天雲直愣愣道：「莫不成你們竟有血緣關係？」

顧青攤開手：「說不得我作為高家的後人，找到了家主的陵墓，可我懂得懷璧其罪的道理，便將那筆財富獻給了快活王，快活王大悅將我收為義子，還贈送了我天魔十三式和紫煞手的秘籍。」

高家兄弟：「！！」

金不換莫名興奮道：「你這是在狡辯！」

顧青反問：「那你覺得我這說法哪裏說不通嗎？」

金不換一時啞然，左公龍頂了上來：「若閣下當真是高家後人，為何我丐幫的高家兄弟分毫不知情？再有即便你是高家後人，高家堂堂武林世家，其後人竟去投靠大惡人，而不是選擇依靠我們正道各門各派，這說出去也不怕他人笑話？」

這話兒實在有意思，高家堂堂後人都淪落到加入丐幫了，這還不夠人笑話的嗎？顧青斜睨了一眼高飛和高翔，從善如流道：「你說的對，高家堂堂武林世家，又怎麼能出我這樣的後人。」

左公龍還以為顧青是在悔過，剛要趁熱打鐵，就聽得顧青慢吞吞道：「所以我才用了『說不得』做前綴，事實上我本來就不是高山青的後人，我之所以會問高家兄弟，覺得我們是否有血緣關係，那是因為我覺得高山青作為他們的親祖父，都擺明車馬不願意將那筆財富留給他們，我和他們倆連血緣關係都沒有，憑什麼讓我把到手的財寶還給他們呢？」

左公龍：「……」

高家兄弟：「……」

仁義莊一行人：「……」

金不換福至心靈的高喊：「你在誤導我們！」

顧青很是無辜：「我在『我爹是誰』這個問題上誤不誤導你們，並不妨礙你們篤定那批財寶就在我手上吧？所以這又有什麼關係，金不換你也完全沒必要生氣，不是嗎？」

金不換：「……」

貓陛下開啟了看錶情辨人的模式，他覺得金不換快要吐血了，而他並沒有想那麼多，殊不知顧青將話說到這份上，其實已經將丐幫的險惡用心扒了出來。想想看高家兄弟若是拿回那批財寶，就他們那三腳貓功夫，他們如何能守得住，這可不就是懷璧其罪？

丐幫為何為他出頭，也不就是因為想將財寶佔為己有。

再者顧青先前承認的太快，讓人覺得不合常理。

且除了他是柴玉關的後人，也提供了他是高山青後人的猜測，而這猜測也完全能解釋他為何會天魔十三式和紫煞手，但他不可能又是柴玉關的後人，又是高山青的後人，這是自相矛盾的。換句話說，金不換若是執意認為顧青是柴玉關的後人，缺少了很多獨一無二的證據。

在場的沒誰笨到家，尤其是李長青，看他似乎想通了很多關節，如今對待顧青的態度已緩和起來。他長嘆一聲道：「據老夫所知，龐公子這半年來連殺六大惡人，着實造福了武林，聽說還要去對抗雲夢仙子，這樣的品格着實叫人無法相信龐公子內里是不堪的。」

金不換瞪大眼睛：「你是活閻王？」

活閻王的真面目，甚少有人知曉，江湖中也只知曉活閻王誅殺了六個惡人，還有獨臂神龍，現下又給雲夢仙子下了戰帖，這無疑是和李長青的話對上了號。

而金不換這麼一叫嚷，也引發了一片嘩然。

顧青不疾不徐道：「李老先生此言差矣，俗話說『知人知面不知心』，想當年快活王在還沒成為快活王前，不還是有着萬家生佛的美譽，誰又知道會天魔十三式和紫煞手的我，是不是遵循着先輩的揚名蹤跡呢？」

李長青：「……」

連天雲怒道：「你當真是快活王的後人？」

不等顧青說什麼，越挫越勇的金不換高聲道：「此人已露出了狐狸尾巴，我們不必再由他巧舌如簧，為江湖除害才是最緊要的！」

顧青點頭道：「不得不承認，對金不換這番話，我是持贊同態度的。」

金不換：「……」很不必！

李長青眉頭都皺得要打結了：「你這是要動手嗎？」這事兒從頭到尾怎麼看怎麼擰巴，李長青還是想不太通。

顧青聞言看了看李長青一行人，又看了看丐幫那一大幫子人，皺了皺眉：「李老先生提醒我了，這場比試好像確實不太公平。」

連天雲厲聲道：「老夫豈是以多勝少之輩？」

金不換冷笑道：「對付這樣的人，還能講什麼武林道義？」

顧青再看向金不換：「所以金不換你是覺得我在知道你們丐幫會來的情況下，還獨身一人出現在這荒郊野外？那我不得不說，這種想法可和你見利忘義和見錢眼開的名號對不上啊。」

金不換面色大變，下意識的看向四周，但見四周雪茫茫一片，根本看不出有任何人的模樣，可顧青都那麼說了，金不換怎麼都不會認為周圍無人埋伏。

在金不換神色變幻時，丐幫三大長老之一的單弓跳出來罵道：「好個卑鄙無恥之人，竟還帶人事先埋伏好了，要暗算我等，你以為這樣我等就會怕了你嗎？做夢！」

顧青不怒反笑，那笑顏和他披風上的折枝蓮花相映成輝：「我覺得你們對我有什麼誤會——」

他還沒有說完，就有人截口：「誤會個屁！」

那人還要破口大罵，顧青一個眼刀「看」過去，那人便滿嘴是血，慘叫聲幾乎響徹天地。

其餘人齊齊倒抽了一口涼氣，這事兒在他們看來很難以理解，畢竟顧青沒有任何其他動作，他只是看了那人一眼。可那一眼卻含着令人難以理解的招式，就好像那一眼中蘊含了鋒利的刀劍，不是那種形容式的說眼神如刀如劍，而是真的有刀劍的力量。

事實上不止那個倒霉鬼，其他人在這一瞬間，無論是誰，且不管距離多遠，都感覺得雙目刺疼，就好像他們也被眼風刮到。

這樣的功夫聞所未聞，讓人不寒而慄。

唯二沒覺得眼睛酸疼的只有貓陛下，而他現在只想高呼「666」，要不怎麼說他爹是大魔王呢。

顧青像是什麼都沒發生一般，繼續他原先的話題：「我覺得你們對我有什麼誤會，我何至於埋伏你們。我不是說過了嗎？我想複製柴玉關的成名之路，他當年利用《無敵寶鑒》製造了衡山一役，那我現在就是利用高家寶藏製造洛陽一役，也就是讓你們自相殘殺，所以你們大可放心，我可不能讓你們折損在這荒郊野外，洛陽城內才是你們的戰場。」

顧青說話慢條斯理，且他本人有長得英俊，說出來的話卻十分的狠辣，加上原先他不出手則以，一出手就是那麼一招叫人心驚膽戰的一招，乃至在場的人在這寒天雪地里，都感受到了來自太行山的徹骨寒風。

左公龍這時候卻大笑起來：「我看你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你以為事到如今，我們會放你走，來一出放虎歸山嗎？」

他說着就一揮手，他身後立着的如石像的丐幫弟子，便風車般轉動起來，轉了兩專，卻突然有數十道刀光。這數十道刀光在很短時間內，就來到了顧青和貓陛下所在的小酒館下，將顧青和貓陛下團團圍住。

又自刀光向外瞧去，還可瞧見有十餘人站在外圍。那十餘人有的腰系革囊，有的手持彎箭，顯然只要顧青飛身而起，這十餘人的暗器便要脫手而出。

再看這數十名，其實是三十六個持刀的丐幫弟子，非但一個個腳步輕健，而且身形之旋轉，腳步之移動也配合得絲絲入扣，目光中還散發着野獸般的凶光，這景象不但充滿著懾人的殺機，更是有着說不出的叫人心慌意亂。

顯而易見這三十六人經過了長久的訓練，他們現在配合起來，使用了一套陣法，造成的效果也是很超群的，李長青等人臉色都變了。

貓陛下起初是有一點害怕啦，可他畢竟是一個見多識廣的老司機，更重要的是天塌了還有顧青頂着，於是他很快就冷靜下來。非但冷靜下來，他還發散了下思維：「爹，這不是打狗棒法吧？」

顧青隨口道：「嗯，這是降龍三十六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