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一樣的名字

鳳皇好久都沒有睡得那麼安穩。

火誕之後的長途跋涉讓她勞累不堪，可以說已經到了臨近崩潰的狀態。火誕，也就是每一隻鳳凰的五百年輪迴儀式，年邁的鳳凰會在梧桐火里化為靈燼，被帶到太陽之上；而火誕的同時，也會有一隻年幼的鳳凰從梧桐火中出生，是為年邁鳳凰的子嗣後代。

鳳為雄，凰為雌，鳳皇天生雌性，故名皇。

那應該是天方微微亮起來的時候，鳳皇化作原形棲息在古樹之上，迷迷糊糊地做了一個關於族地和母親的夢。

「山雞！」

「七彩山雞！」

「嘿！」

可是卻有一些不和諧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促使鳳皇從睡夢中醒了過來，腦子裡一團漿糊般的混亂。她半睜開眼，只看到樹下有一個凡人少女的身影，笑容燦爛，還有些熟悉。

「七彩山雞，你醒了！」那少女哧哧地笑了，「我們去玩好不好？」

七彩山雞？

鳳皇默默地在腦海里匹配著這一個詞語的來源，沒半晌，就徹底回神。

「休得胡鬧！」

原來又是昨天那個大呼小叫沒有常識的麒麟神獸，不是說了我不是山雞錦雞三黃雞了嗎，這個傢伙怎麼那麼煩人。鳳皇情緒非常煩躁，美好的清晨就這樣被一個咋咋呼呼的傢伙破壞了——她猛然地揮動起自己的翅膀，扇動得地上的落葉和灰塵盡數揚起，撲了麒麟一臉的灰。

「哇！」

那麒麟神獸猝不及防，吃了半口的沙子和碎葉。

「呸呸呸！」就在那神獸吐出嘴裡垢物的時候，鳳皇已經轉身飛起了。「哎，山雞，你要去哪裡！剛才那個好好玩呀，你的翅膀怎麼那麼厲害，可不可以再給我演示一遍！」

幼稚。

鳳皇上揚的眉目只望了她一眼，隨即騰空而起。

這梧地的梧桐樹應該不比蒼桐的少，如果每天都會被這個煩人的傢伙打擾，倒不如另外找一個地方好生安歇。昨夜對這隻麒麟的憐憫已經消耗殆盡了，鳳皇現在只想快一些脫離這個惹人嫌的傢伙，早日得到半刻寧靜。「不要怪我同為二獸卻仍舊對你狠心，只因你我本就不是一個族群，相融不了，也談不上相處。」

一聲長嘯，鳳皇展翅而飛。

「啊…」

化為凡人樣貌的麒麟神獸就這麼獃獃地卧在地上看鳳皇騰飛，那大概是她活了那麼久以來看到過的最美生靈。那粼粼泛光的羽毛，那色彩斑斕的長尾，還有那周身隱隱燃燒的真火之光……好熟悉……麒麟神獸望著那些火光，腦海里驀地閃現過幾個模糊不清的畫面。

「你別走，我希望你可以留下來。」麒麟神獸嚎叫著。

不走？理由是什麼。

鳳皇只是想著，並沒有把心底的話問出口。她的翅膀仍舊在空中翱翔，只是有意無意地會回頭去看。

那神獸的身影已經越來越遠了，儘管她努力地在陸地上奔跑著，卻依然趕不上鳳皇騰飛的速度。鳳皇心裡還是有些不忍心，畢竟這傢伙也沒有做什麼過分的事情，她只是沒有常識而已…「又不是我的誰，為何要在乎她過得好不好。」心中邪念也一齊阻撓她反悔，一來二去，變得猶豫不決。

靈燼！

這個詞語突然刺激到鳳皇的神經。

不好，母親的靈燼尚且安置在古樹之下，方才過於匆忙，還未來得及取回……「只希望回去的時候不要再遇到她。」鳳皇悶悶地念叨著，原路兜回。

「真是一個窩囊廢啊，就你這個模樣，也算得上是神獸之一嗎？」

「就是就是，軟弱得很，還不會半點謀生的本領。也不知道你是受了什麼照顧，竟然能存活那麼久！早就看你不順眼了，別以為可以變幻人形就很了不起。」

稀稀疏疏的爭吵聲在方才離開的那一片梧桐林里響起。

鳳皇有些疑惑，放慢了自己飛翔的速度，並在梧桐林里隱藏了起來。

「你們為什麼一直都要跟我作對，我又沒有對你們做什麼。」聽這聲音，竟然是出自那麒麟神獸之口。鳳皇的好奇心愈發重了，小心翼翼地在梧桐枝椏上來往，往聲源而去。

昨夜棲息的古樹附近，麒麟神獸已經褪去人形變為獸狀，而她的周圍則是一些其他走獸，靠感應來看應該也是具有靈力的，只是比麒麟要弱。其他走獸大概有七八之數，他們圍在麒麟的身邊，嘴裡一直說著謾罵而過分的語句，而且聽字裡行間，應該是結怨已深，不是三頭兩日認識。

「你留在這個地方，只會讓我們抬不起頭來，不能完全地統治這一片地方的生靈，」其中一個走獸對麒麟神獸齜牙舞爪，「你最好離開這裡，不然我們要你死得很難看。」

「嗚吼…」

走獸之間響起一陣低沉的嗷叫，充滿著威脅氣息。

「我一直都在這個地方，活得比你們還要久，憑什麼要我離開？」鳳皇雖然躲在遠處，但是也能看到麒麟神獸的爪子此刻正抓著地上的泥，緊緊扣住。「你們沒看到剛才飛來飛去的鳥嗎，那是我的新朋友，可是太陽神鳥，全身都泛著火光，只需要一瞬間就可以把你們全部燒死！」

嗯？鳳皇挑眉。

「哈哈哈哈哈哈…」走獸們紛紛笑了，「如果你真的能交到朋友，也不至於那麼多年依舊孤身一人了，你瞧瞧剛才，人家飛走的速度完全就是不想看到你啊，說什麼大笑話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

「別痴心妄想了，醜八怪！」

「哈哈哈哈哈哈……」

取笑聲四起。

鳳皇有那麼一瞬間，心裡像是被刺痛了一下。

尤其是望著麒麟神獸那個微微發顫的身影，沒有看到正臉都能感覺到麒麟神獸現在的絕望。鳳皇突然很心疼她、昨晚的感覺又莫名其妙跑回來了，她想起古樹說的話，古樹說，麒麟兩千多年都是自己在這裡活著。

「轟——」

麒麟神獸張嘴朝走獸們嚎叫的時候，一道真火也與此同時噴向了那些沒大沒小的畜生們。一時間，哀嚎聲嗚咽聲遍地都是，走獸們像是受到了驚嚇一般開始慌亂，急忙地尋著路子逃跑，一溜煙的工夫，全都不見了影。

可是麒麟神獸還獃滯在原地，沒有搞清楚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噴火了嗎？

麒麟神獸木訥地咂了咂嘴。

「你怎麼那麼呆，怪不得容易被別人欺負。」

一陣清冷的聲音從她的身後響起，麒麟迷茫地回過身來，原本黯淡的眸子也一下子泛光，激動地喊著：「山雞！原來你沒有走啊！」

鳳皇沉下臉。

她開始懷疑自己救這個傢伙到底是對還是錯了……剛才不是還一口一個太陽神鳥嗎，什麼一瞬間就能燒死全部…怎麼一轉身就又變成山雞了呢。「……我最後再說一遍，不許再叫我山雞，而且我真的不是山雞。」

「那…」

「也不是錦雞。」

鳳皇板著臉。

——

「喔，原來我跟你是並列的啊…神獸啊，聽起來好像好厲害的樣子…」

回到古樹下的時候，她們二人都變幻為人形，坐在地上。鳳皇瞟了她一眼，手裡抓著剛從泥土裡扒出來的靈燼，問道：「你叫什麼？」

「我不知道我自己叫什麼。」麒麟笑得燦爛。

「……」

鳳皇有些不自在地故意轉過臉，不想看到麒麟那麼燦爛的笑容。「麒麟神獸，麒為雄，麟為雌，你乃雌性，名璘可好？就像我一樣，我是鳳凰，名皇，而你是麒麟，名璘。」

「麒璘，麒璘…」她小聲地嘀咕著自己的名字，嘴角情不自禁就揚了起來，「跟你一樣的名字么？好的啊，你叫鳳皇，我叫麒璘，一對的名字是不是啊？」

很是純真的模樣，沒有摻雜一絲一毫的偽裝。

鳳皇也隨著她的疑問笑了，點點頭：「嗯。」

像我一樣，一對的名字。

餘生，或許就這樣留在這個地方與你作伴，希望可以給你這兩千多年的孤寂帶來一些不一樣的感受，甚至是溫暖起來。如果不是當年神獸之間的戰亂，你會不會就不可能出現在這裡，而是過著自己本該有的生活呢？

那樣的話，我也不會那麼巧合地遇到你了。

「嘻嘻，麒璘，麒璘，以後我的名字就是麒璘了……」麒璘傻傻地笑著，一時抬眼對鳳皇笑，一時又對梧桐笑。鳳皇眼尖地發現她臉上有一些被灼燒過的灰燼污跡——可能是方才真火燃燒而沾上的灰塵，幸好麒麟一族本就帶有真火體質，不然，這傢伙早就被真火給燒起來了。

「別動，給你把灰擦掉。」

鳳皇表情淡然，直接就抬起了手伸到麒璘的臉上。「以後不要怎麼軟弱，那些畜生都是只會嘴上說而已，他們傷害不了你的。……哎，你的臉上怎麼都是灰塵啊。」是不是總往地上滾，所以渾身泥土？真是調皮。

可是麒璘卻出神了。

她一直獃獃地望著跟前溫柔似水的鳳皇，微張的唇不自然地動了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