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5 夜宿

025 夜宿

「你做什麼!?」突然一聲怒吼自遠處傳來,雲姝想要抬頭看看,但整個身體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僵硬狀態,力氣也完全使不上。

眼前的黑色一晃,魔息已經站起來慢悠悠地離去。

溫嵩抱著一袋水囊拚命跑過來,狠狠剮了魔息的背影一眼,而後忙坐下來將雲姝扶起靠在樹榦上。

他小心翼翼地餵了雲姝幾口水,見她狀況良好,終於鬆了一口氣說:「你總算挺過來了。」

「我怎麼了?」

「自那個女蠻子打了你后,你已經昏迷快四天了。」他黝黑剛毅的臉龐露出心有餘悸的神色,「後來還發高燒,我真的以為你再也醒不過來了,若真是如此,那我可怎麼向雲崢和你爹娘交代啊。」

雲姝亦有點后怕,沒想到自己竟無意中在鬼門關,如果不是溫嵩,她定然已經死了。

念及此,雲姝使上全身的力氣朝溫嵩一拜:「多謝溫將軍救命之恩。」

溫嵩忙將雲姝扶起道:「說什麼救不救的,如果不是你贏來了解藥,我就是那半死不活的樣子,哪還有力氣救你?要謝就謝你自己吧。」

雲姝低頭看著自己,撩起袖子一看,被緹麗絲鞭打過的地方已經只剩一道淺粉色的疤。

四天,她的傷怎麼可能恢復到這種程度?絕對不可能是自己痊癒的。

溫嵩見她面露疑惑,面色古怪地說:「那夜你昏迷,那個叫魔息的人便叫他的侍衛送了瓶金創葯。」他哼了哼,有些不服氣,但還是坦然承認說,「比陛下御賜的療傷葯還要靈,這些草菅人命的傢伙使毒很在行,製藥果然也有一手。」

「他給的?」雲姝皺眉,因虛弱說話很輕緩,「為什麼?」

溫嵩說:「囚車裡這些人都是他們從各國各地精心挑選出來準備獻給聖女的,但估計大半人都撐不過天山可怕的風雪,所以未進山前他們自然要盡量保證人數。加之你是個女子,武功比那個女蠻子還厲害,在俘虜之中絕對是非常珍貴的,若將你獻給聖女一定會引起她的興趣。這樣算下來,一點點療傷葯就不值一提了。」

雲姝點點頭,模糊記得受傷那夜況亓也是這樣對緹麗絲解釋的。

或許是魔息方才的溫柔觸動了她,聽溫嵩的解釋后,她竟略感失望。

她自嘲自己的自作多情。

如今是放風時間,不僅是他們,其他俘虜也能在草原上走動,他們三三兩兩地聚在湖邊,或只坐在草地上晒晒太陽,但一舉一動都被浮閻庭的人盯著,仍是很不自在的。

「不過,是誰給我上的葯?」她的傷大多數都在背上,而且感覺沒錯的話,她的身體似乎比昏迷前還要乾淨,就好像洗過澡似的。

她看著溫嵩,臉登時紅到耳根子,支支吾吾地問:「不會是將軍您……」

溫嵩連忙解釋說:「是那個女蠻子給你上的葯。這裡只有你們二人是女子,雖然我不放心,但實在別無選擇。不過她倒是規規矩矩沒做什麼其他事。而且你高燒時,是她用烈酒為你擦拭身子降溫,不然你可能真的挺不過去了,這樣一來也算是扯平了吧。」

他突然靠過來,低聲說:「明日大概就能進入天山了。以風雪遮掩,你一定要逃出去。」他悄悄遞件東西過來,是那根曾經在牢房裡給過雲姝的鐵絲。

雲姝一直將這根鐵絲纏在衣擺的裡面,許是溫嵩怕緹麗絲髮現又偷偷取了回去。

感受著鐵絲上那點餘溫,雲姝搖搖頭說:「不,要走一起走。」

「我如今有毒在身,即便逃出去了也活不了多久。這種時候不可再執著那些仁義道德,你一定要回去,平安回長安去!這就是我的願望。」溫嵩輕鬆自在的語氣入耳卻成了艱澀悲涼,囑託的似乎是他的遺願。

雲姝不想那樣!

這位天朝的戰神本該帶領著他的士兵殺退北疆蠻夷,在皚皚冬雪中凱旋而歸,而不是像如今這樣,因為她的一己私利落入魔教之手,坦然面對死亡。

她低頭哭泣起來,嚶嚶的哭聲像個無助的孩子,溫嵩拍拍她瘦削的肩膀,被戰場風沙磨礪出來的臉龐硬挺似磐石,鋒利若寒劍,此時卻流露春風秋水般的溫柔,緊皺的濃眉下那雙永不畏懼的眼睛竟泛起微紅,也濕潤了。

「喂,放風結束,出發了。」

一個火紅的身影走過來,緹麗絲仍是那副趾高氣揚的樣子,但面對雲姝時,眼神總有躲閃之意。

雲姝連忙抹了眼淚,由溫嵩扶著站起來,和其他俘虜一起爬回囚車。

隊伍繼續前進,天山及周圍一帶的範圍都屬浮閻庭管轄,一些活動於此的部落只是表面佔領地盤,暗地裡不得不按照教庭的規矩辦事。

因此牧民們看見他們經過都是遠遠躲開,實在避不開的也都是誠惶誠恐地跪地行大禮,眼睛低垂著不敢抬起來,似乎目光觸及黑袍子的一點點袍角,眼珠子就會馬上掉出來似的。

每每這時,駕車的黑衣教徒都會朝牧民們揮鞭子,看他們疼得連連求饒就會哈哈大笑。

看得出來,這些教徒平時非常囂張,但是魔息趕著要送俘虜上山,他們才沒有下車劫掠一番。

因已經接近天山,溫度降得很低,呼出的都是白氣。沒到夜晚,俘虜們身體已經凍得青紫,浮閻庭的人給他們發了棉衣和毯子用以保暖,但暴露在寒風裡的晚上註定非常難熬。

傍晚,他們在一條飄著浮冰的河邊停下,準備在此過夜,幾座破舊的白色氈房坐落在此,黑衣教徒們憋了一路終於可以大幹一場,嘿嘿笑著跑過去。

雲姝坐在囚車裡,看著他們接近,破門而入,然後隔著湍急的水聲,清楚地聽見濃重黑夜的彼岸傳來的男女的慘叫聲,還有孩子稚嫩無助的哭聲夾雜其間。

她狠狠咬住下唇,呼吸愈發劇烈,就在一個少女的尖叫凄厲響起時,她終於控制不住自己騰地站起來。

然而膝蓋上突然被一隻寬厚粗糙的手輕輕按住,借著朦朧的星光,溫嵩布滿血絲的眼睛緊緊凝視著她,痛苦,但緩緩地對她搖了搖頭。

對啊,如今她自身難保,即使能殺得了幾個為非作歹的教徒,也依舊是救不了那些無辜的人,若觸怒了魔息,他們可能連命都沒有了。

想到這些,她沉重地坐回去,扭頭看著皎潔月華下皚皚閃光的雪山,每一個呼吸都像被灌鉛似得沉重和煎熬,耳邊的哭喊更是可怕透頂的折磨,但她沒有封閉聽覺,任由自己聽著。

「哼,原本你的下場是要比他們還慘的。」緹麗絲走過來,碧綠的眼睛背著月光,閃耀著潛伏著的野獸般的幽光,「你最好期待自己死在天山的風雪裡,否則誰知道會發生什麼更可怕的事呢!」她狡黠一笑。

「多謝相告。」雲姝道。

待緹麗絲離去,溫嵩說:「她想對你下手了,小心些。」

氈房外燃起熊熊的篝火,教徒們圍坐在一起,心安理得地享用牧民端上來的烤肉。

一個哭哭啼啼的少女走上去,衣衫還是凌亂的,低頭給他們倒馬奶酒,教徒們就在眾目睽睽之下輪流調戲她,最後老牧民哀求他們高抬貴手,他們才鬨笑著放過她。

魔息白色的氈車停駐在一棵雲杉樹下,潔白如雪的樣子既與可憎的教徒們格格不入,倨傲冷漠的也絕不是俘虜或牧民的一分子。

它就像一座佇立在山巔的神殿,魔息就是那漠然俯視眾生的神。

無論那邊鬧得多凶多歡,魔息自始至終都沒下過氈車,況亓除了給他送食物外,也幾乎不離開氈車十步遠。

但有些奇怪,今夜緹麗絲竟也沒有出現,她不是該在這些人面前賣弄性感的身段和妖嬈的舞姿的嗎?

教徒們歡娛完了,給俘虜們發了饃和水后,守夜的守夜,睡覺的睡覺。

饃冷硬得就像生鐵,連水都泡不軟,雲姝跟其他人一樣,只是機械地咬合然後吞咽,感覺好像吃了一堆的石頭。

吃完飯,雲姝縮在臭烘烘的毯子里,身子仍冷得瑟瑟發抖。

溫嵩顧不得什麼,將她抱過來摟在懷裡。雲姝第一次那麼親切地感受到了父愛,心快速顫抖著,身體卻安靜下來,而後昏昏沉沉睡去。

半夜被冷醒,雲姝揉揉惺忪的睡眼,猛地發現溫嵩蜷縮在角落裡低低**,面露痛苦之色臉上布滿冷汗。

毒又發作了!

「溫將軍!溫將軍!」雲姝焦急地搖晃他,不停地呼喚,但溫嵩的臉色只是更痛苦,沒有回應她。

雲姝連忙轉向魔息的氈車,卻瞬間倒抽一口冷氣。

明亮的月光將這寒夜照得恍若白晝,她清清楚楚地看見一群人像影子似地無聲飄過草地,手上持的彎刀反射著月光十分晃眼。

守夜的教徒不知何時已經睡死過去,甚至沒有慘叫聲,倒在篝火旁的黑衣人們已在夢中被割喉而死。

緊接著,夜空之中忽然傳來獵獵之聲,只見一個身披暗紅長袍的人從天而降,血色大氅在風中旗幟似地鋪展開,好似一條滾滾奔騰的血色長河,帶來深深的絕望。

自側影不難看出是個身形修長挺拔的男子,臉上帶著的銀質面具在每個角度都會閃耀刺目的光。

他手上拖著一把青銅長刀,黑色雲靴踩著慵懶的步伐走向氈車,似一個邪魅的死神,所過之處仿若盛開遍地的彼岸花。

身後聚集起來的黑衣教徒隨著他將氈車團團圍住。

只見他一躍而起,揮起長刀砍向氈車,轟一聲瞬間將其劈成兩半。

就在那向四面八方爆裂開去的氈車殘骸里,一抹比夜色還要濃重的人影嚯地飛出,落在不遠處,著陸卻很不穩,顫顫巍巍地嘗試站起,卻還是單膝跪在了地上。

那紅袍人仍是拖著長刀,走過去,居高臨下地說:「好久不見了,魔息。」漢語的咬字真是非常清楚。

魔息緩過勁來,落入四面楚歌的境地卻仍從容不迫地站起來,身子微傾一邊姿態優雅又閑適,說話也是有條不紊:「的確是好久不見了,鬼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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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海鳳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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