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 北疆
一陣馬蹄聲傳來,雲姝慌忙放下手上的竹簡跑出去,結果只是個送信的軍役,他幾乎沒有停留就鑽進了將軍的營帳。
雲姝倒可以去瞧瞧,但她並非熟諳那些軍事情報,在排兵布陣上更是一竅不通。自那夜她在旁看慕雲崢與將士們討論戰術卻睡著后,糗得她再也不敢逞強了。
天朝與北疆正式開戰已近三月,兩方戰況激烈,數萬人之中唯一不擔心局勢的恐怕就雲姝一個人了,因為這場戰爭的結局是什麼她早已瞭然於心。
但每每慕雲崢親自領兵上戰場,她仍舊憂心忡忡,一顆心始終吊著,只要有一點點動靜,哪怕只是急促些的馬蹄聲,她都會慌慌張張跑出去,生怕看見慕雲崢受傷被人抬下馬。
可他偏偏常親自帶兵,雲姝不得不一面感慨自家二哥的驍勇善戰,一面為他擔驚受怕。
透過漫漫黃沙依稀可見橘紅渾圓的落日正緩緩滑向筆直無闕的地平線。
風好像老人乾燥粗糙的手狠狠打過臉頰,她舔舔有些乾裂的嘴唇,決定在他們鳴金收兵前找些事做,便回賬取了弓箭到靶場練習射箭。
靶場有幾個人在射靶,雲姝找了個偏僻的位置,回憶慕雲崢教她的要訣,跨開步子架好姿勢接著搭箭拉滿弦,眼睛緊盯著靶子正心,瞄準后----
「咻!」
竟直接脫靶了!
雲姝不高興地皺起眉來,有些煩躁。
她習武很有天分,可在騎射兩項上輸人不止一籌,隨軍出征這麼久,她一直跟著慕雲崢學習戰場上基本需備的技能,騎與射兩項她卻沒有摸到一點感覺,如今射箭竟還能到脫靶的地步,真是敗給自己了。
嘆氣,她取箭準備再試。
「步子扎得好手也很穩,但心浮氣躁的,哪裡能射得中?」
一個聲音突然在耳邊說,雲姝忙收了弓箭,朝身邊的中年男子抱拳行禮:「參見將軍。」
面前的男子身軀威武,個子比慕雲崢還要壯上一些,黝黑的膚色是常年在外行軍曬出來的,五官端正的臉上有幾道細小疤痕,就像他滿身光耀的功勛功績那樣叫人肅然起敬。
溫嵩,七度出征北疆創造了五連勝的奇迹,不敗戰神的威名直逼得那些野蠻殘忍的蠻族退居荒漠,再不敢輕易踏足天朝土地。
他是慕雲崢一生最尊敬的人,也是雲姝和整個天朝乃至北疆都要敬畏的人!
但這樣一個身負無數豐功偉績的人,此刻面對雲姝理所應當的拜見,卻很反感地擺擺手說:「不是說了免了這些嗎?」
「禮節當守。」雲姝說。
溫嵩拿過她的弓箭,雲姝正細細斟酌他的姿勢,溫嵩手中箭羽忽然「咻」的一聲離弦,正中靶心,看起來真是輕而易舉。
「當你的方法準確卻還出問題的時候,毛病就得你自己找,感覺這種東西別人沒法幫你,你自己也急不來。」溫嵩將弓箭還給她。
雲姝正要道謝,溫嵩突然抬頭看著天邊,那裡狂肆紛揚起宛似沙塵暴的漫天黃塵,模糊了那輪由黃至橘呈漸變色、安靜鑲嵌在遠山之間的夕陽,隆隆的馬蹄聲便是踩著如此朦朧不清的晚霞,緩緩而歸。
雲姝跟著溫嵩快步走向軍營大門,透過攢動的人群,她很費力地看見一身戎裝的慕雲崢鏗一聲下了馬,風塵僕僕帶著些許疲態,但看起來並未受多大的傷。
本想擠過人群去看他,但見他皺著眉與其他幾個將領低聲討論著什麼,一路進了營帳去,雲姝嘆口氣,還是挽起袖子跑去幫忙治療傷員。
雲姝隨南宮卓學藝時也順道學了一些醫術,當時是想以後自己受傷了也能自行處理傷口,如今偏巧就用上了。
一開始她的技術還有些生,只能幫軍醫給傷員包紮傷口,但現在她已經能很好地縫合大傷口了,技術比正式的學徒還要好。
軍醫以為她只是個普通小兵,便想收她當徒弟,被雲姝婉拒后還有些不服,含沙射影地說她不識好歹,但第二天看見慕雲崢從她營帳里走出來還一副極為親昵的樣子后,頓時惶恐地打消了念頭。
離開病房營已經月上中天,雲姝冒著寒風跑回營帳,慕雲崢已在帳中等她。
兩人都有些憔悴,不覺相視一笑。
伙房的人端上剛出爐的飯菜,兩人坐下一起吃飯。
雖然只是很普通的米飯青菜,雲姝卻吃得很高興,又一天,她的二哥平安回來了。
「呼拜伢撐不了多久了,今天他故弄玄虛擺了個陣,然後自己帶兵偷襲我軍後方,都不想想那裡的地形哪裡適合這樣作戰,如此欠考慮的事不像平時的他,根本是狗急跳牆了,他已經方寸大亂了。」慕雲崢雲淡風輕的語氣好像在評價桌上菜的味道如何。
已經不是第一次聽見他這樣對自己說戰場上發生的事了,雲姝卻從來不會被他感染,讓一直七上八下的心落下一點點。
她每次都會禁不住聯想慕雲崢是如何在刀光劍影里拼殺,身下倒了一層層敵方的屍體,四面八方卻還有更多北疆蠻子撲上來,嘶吼、猙獰著臉不顧一切想砍下他的腦袋。
隨他來了北疆,雲姝發現自己的焦慮只增不減,每天在營帳牽挂著兄長,想他是不是受傷了還是中毒了,這些幾乎耗盡了她的精力。
雲姝將這些都壓在心裡,嘴上若無其事地說:「別掉以輕心,都說狗急跳牆了,誰知道他打的什麼算盤。」
他嘟囔說:「但是一開始就很奇怪,這場戰呼拜伢似乎也完全沒有準備過,真不知道那些蠻子在搞什麼名堂。」
這樣的話,慕雲崢也不是第一次說了。
今年暮春雁門關戍邊將士一夜之間死亡三十,割喉的利器是北疆人慣使的彎刀,由此爆發了這場戰爭。
雲姝的記憶里沒有更多關於這場戰爭的信息,所以她也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叫呼拜伢的北疆可汗要突然挑起這場戰爭。
晚上,雲姝一人躺在床上,聽著賬外呼號的北風,即便身上蓋著厚實的毯子,她仍覺得極冷,蜷縮起來試圖索取溫暖,身體的某處卻仍空落落的。
輾轉反側至半夜,雲姝好不容易睡著,突然一聲巨響將她驚醒。
她猛地坐起,手已條件反射地伸到枕下握住冰涼的匕首。
營帳外士兵舉著火把匆匆來往高聲吶喊著什麼,雲姝呆了片刻,遲鈍地意識到他們叫的是「有刺客!」
她以最快速度穿好衣服,將匕首別在腰間,掀簾一頭鑽進潮水般涌動著的人群里,隔著躁動的喊叫隱隱聽見了廝殺聲。
她循聲而去,騷亂的中心竟是在將軍營帳。一群黑衣人持著一柄柄銀亮如月的彎刀,分守在營帳周圍,面對幾千士兵的重重包圍兀自不慌不忙,鬼魅般在黑夜中遊走,所過之處皆會落下幾顆頭顱,身手不凡手段近乎殘忍,絕不會是普通的北疆武士。
這樣懸殊的差距,幾乎等同於單方面的屠殺,但那些刺客卻沒有要殺出一條血路突圍出去的意思,看似不停在移動,其實每個人都未遠離營賬。
他們在拖延時間!
雲姝心一沉,當即拔出匕首混在拼殺的人群里,一步步靠近營帳門口。
就在這時,面前零散的火光忽地消失,被完全的黑暗取代,下一刻,一抹刀光攜著極致冷夜的寒氣划向喉嚨。
雲姝當即後退一步,同時手中匕首方向一轉,黑暗之中只聽「鏗鏘」一聲,火花四濺!
對方唯一袒露在外的雙眼當即看向雲姝,眼神透著明顯的驚訝之色。便是趁著這個空檔,雲姝旋即又轉動手中的匕首,眼花繚亂的劍花一閃,刺客手中的彎刀莫名其妙就被挑飛了出去。
他怪叫一聲,空空的雙手第一時間做出反應,運起內力一掌狠拍過來。
雲姝早料到他會有此舉,身子往旁側一退靈巧躲開,幾個士兵無意中涌過來剛好給她做了掩護。
她一跨,踩著極快的步子閃進將軍的營帳內。
進門便見賬內桌椅倒傾一片,景象狼藉,而慕雲崢與溫嵩正同四名黑衣人兩方搏鬥。
雲姝腳一蹬,踢起掉落的劍想要援助離她最近的溫嵩,對付慕雲崢的一名黑衣人卻猛地掉轉過來對付她,一雙彎刀時而化做一個鋒利致命的銀環,時而解為兩道流動著寒光散發血氣的銀弧,招招致命,下手乾淨利落又歹毒非常。
不同於她方才於賬外對付的刺客,此人更無情更果決,功夫也更高深莫測,極有可能是這群人的領頭人。
雲姝面對他的攻擊就仿若與南宮卓練劍,巨大的差距讓她費勁心思使出的招式皆落得微乎其微的效果,到頭來甚至只能忙於抵抗。
但南宮卓會手下留情,這個人是沖著她的命來的!
佩服他的同時,雲姝幾乎被逼得退無可退,持劍的手和她的心一樣顫抖不止,而那人的眼中除了麻木的淡漠,還有可怕的嘲諷。
就在這時,一個黑影猛地壓過來,慕雲崢揮劍一下擋去刺客沉重的一擊,竟逼得對方連退兩步。
那刺客瞟一眼地上被慕雲崢殺死的同伴的屍體,又冷淡地轉回頭來。
「帶溫將軍離開!」慕雲崢甚至沒回頭看雲姝一眼,便又沖了上去,另一邊溫嵩對付兩名刺客已經顯得萬分吃力。
她腳步往溫嵩那邊移去,同一時間,餘光瞥見那名刺客被慕雲崢一劍划傷右臂,但他順勢抬起的左手已經丟了彎刀,露出袖中那個隱蔽的袖裡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