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 初窺

雲姝他們的馬車太慢，早被慕雲仙他們丟開了好幾條街，到相府時夜幕已輕垂，但夜風中仍能看清大門的石獅子旁秦媛望眼欲穿的身影。

她並未將慕永吉險出意外的事告訴秦媛，只含糊說今日春宴很熱鬧，可秦媛從他們回來的馬車就知曉這天過得並不順利。

母女兩個心照不宣，又互相心疼。

雲姝回到自己卧房，喝口水的功夫，兩個老媽子便將熱水及沐浴用具備好了。

她剛將門閂橫上，秦媛又來敲門，給她送了些安神的香丸，聽見慕永吉的聲音又匆匆走了。

雲姝解下及腰的長發，解衣入池。她泡在水中閉目養神，享受著片刻的安寧。

庭院對面傳來慕永吉的聲音。

小傢伙吵著要和雲姝睡覺，把自己的小枕頭和小被子抱在懷裡屁顛屁顛跑過來，剛到門外就被老媽子抓回屋裡，「啪」一下門被關上，可雲姝依舊能聽見慕永吉的哭鬧。

朦朧水汽里的雲姝忍俊不禁，捧起一掌的熱水，潮紅的手心映得水也是紅的。

能重新回來，真好。

但她能保住這些嗎？

有一瞬間，周圍變得極其安靜，靜得連自她手心滴落的水聲都清晰可見。

就是因為這份靜，雲姝猛地感受到一道被抑制的呼吸聲，嚯地抬頭，一雙眼睛正透過門縫拚命朝里看。

方才秦媛走得急竟忘記關好門，加上屏風未擺正，自那個角度看去，她幾乎完全暴露在那雙偷窺的眼睛里!

那人的視線與雲姝猛然相接，瞳孔因驚嚇一縮，還未等他的身體做出什麼反應，雲姝已躍出浴桶，濕漉漉的長發與激揚而起的水波劃過虛空，為她築起臨時的遮掩。

「嘩」一聲水打在屏風上，同一時間，桌角上的油燈一熄，屋子猛地陷入黑暗。

驚慌失措的腳步聲在走廊上響起，雲姝披上裡衣追出去，冷著臉發誓一定不放過那個人。

然而她剛躍出門檻，便見屋檐掛著的燈籠投射的排排火光下，一個絳紅袍子的高大男子面對著她，在幾丈之外站著，而他的面前，是個瑟瑟發抖的錦衣男子。

當然要瑟瑟發抖，連雲姝都害怕此刻的慕雲崢!

慕雲崢本就長得英武強健，像一匹高大威猛的烈馬，偏硬冷的五官發怒時的可怕可想而知，而此刻他不僅僅在暴怒的邊緣，身上竟還散發著一種駭人的氣息。

那種煞氣絕非困在長安城一年只射幾頭鹿便能練就，那是他一刀一槍砍了無數顆北疆蠻子的頭顱換來的!

此時此刻，他真仿若一尊殺神!

「慕……慕雲崢……你要幹什麼！」慕雲天雙腿抖得好似篩子，結結巴巴的已經連話都說不清了。

「呵，慕雲天，你真是好樣的!」他大手抓起慕雲天，冷笑的臉卻甚是猙獰，「我要你的命!」

雲姝根本來不及阻止他，慕雲崢已經低吼一聲，虎拳毫不留情砸在慕雲天臉上。

慕雲天慘叫著撞倒在牆上，噴濺的鮮血灑了一路。

絲毫沒有憐憫在牆根痛苦**的慕雲天，更不想多給他喘息的時間，慕雲崢大步一跨，抓起他的衣領又是一拳下去，這下慕雲天直接被打出了檐廊，摔在一叢尖銳的蘇鐵上。

「怎麼回事!?」

聽見動靜的秦媛及兩個老僕跑出房，慕雲崢卻依舊未準備罷休，身子一躍就來到慕雲天跟前。

已經被揍得七葷八素的慕雲天終於找到開口的機會，張開滿是鮮血的嘴忍痛大叫：「慕雲崢，我若出事，你要如何向爹交代!」

「等你出事再說吧！」慕雲崢居高臨下冷酷地回答，瞬間寒了慕雲天半顆心。

雲姝趕緊跑上去將他的手拉住：「二哥!住手!你真將他打死了還得賠上你自己，不值得啊!」

「可他偷看……」慕雲崢的臉紅得像一團火。

「我沒被他看去多少，真的!」

慕雲崢緊緊盯著雲姝，希望從她臉上找到哪怕一點點委屈，但妹妹只是對他淡然地笑著。

他最終無奈地收住手。

慕雲天找到機會，一瘸一拐拚命地跑向院門口，還不忘撂下狠話：「慕雲崢，你給我等著!」

秦媛三人只來得及看見一個黑影撇出了門，皆驚恐地望向雲姝二人。

慕雲崢想說，但見雲姝連連搖頭，便只好忍氣吞聲。

雲姝回房換了衣裳，去秦媛房裡小坐。慕雲崢在裡屋逗慕永吉玩，一大一小歡快的嬉鬧聲幾乎要翻過高高的院牆溜到相府每個角落去。

秦媛邊同雲姝喝茶，有意無意地朝裡屋望，眉頭緊鎖似是擔心慕永吉會摔跤，但其實已經心猿意馬。

雲姝等著她開口。

「歡歡，」秦媛終於說話了，「娘對不起你。」

雲姝一驚：「娘，您可千萬別這麼說!」

「九年前你還那麼小，卻同娘說養好看了身子，學會了武功才能保護想保護的東西，那種語氣就像個大人，娘真的很吃驚。你很懂事，娘也不後悔讓你去練武。往後你若有什麼地方想去，有什麼事想做的就儘管去吧，不用記掛著娘和永吉。更別像娘一樣，活成這副模樣。」

「娘，我哪裡都不去，我就在這兒陪著你們!」雲姝趕緊說。

女兒急迫的模樣觸動了秦媛最脆弱的地方，她眼眶微紅，低頭不敢出聲，唯恐憋了十幾年的淚水會破眶而出。

慕雲崢有自己的侯府，但他想多陪陪雲姝，便暫時住回了相府，院子與慕雲天只隔了兩條路。

因此雲姝生怕他會趁夜跑進慕雲天屋子裡再揍他一頓，送他到門口時千叮萬囑他別衝動，慕雲崢則嘟囔著說她比秦媛還嘮叨。

往後幾日慕雲天皆未再來騷擾雲姝，慕雲崢說他定是怕了，雲姝卻認為他只是臉被慕雲崢打腫了不想出來見人。

前世慕雲崢不是沒為雲姝揍過慕雲天，但換來的結果是慕觀再禁止他來相府，而後雲姝被春風得意的慕雲天屢屢騷擾，甚至被堵在花園欲行不軌之事，若不是秦媛及時出現，後果實在不堪設想。

這日早晨，慕雲崢打算回府看看，慕永吉便叫嚷著要跟去，慕雲崢毫不猶豫就答應下來，雲姝自然也跟去瞧瞧了。

馬車上，慕永吉拉著雲姝滔滔不絕地同她說慕雲崢的侯府有多有趣，在府里走動的都是披甲帶刀的士兵，隨處可見練武用的木樁石鎖，侯府西門還有一個特別大的校場，十八般武器齊備，囊括的靶場亦非常廣闊，慕雲崢還曾帶他在那裡騎馬兜圈。

雲姝連作驚奇之狀，心中卻是苦笑，慕雲崢那座軍營似的府邸她早跟自家院子似的熟了，前世出嫁前，她只要一有機會便會去他那兒坐坐。

到達侯府，慕雲崢帶著雲姝二人正要進門，守門士兵匆匆跑來，煞有介事地說：「啟稟侯爺，公主在前廳等您，一大早便來了。」

慕雲崢一向大步流星的走路方式頓時變得扭扭捏捏，哭著臉轉頭對雲姝道：「歡歡，要不我們先回相府，改日再帶你們來吧？」

雲姝還未開口，朱紅大門內翩翩然跑出一個橙衣少女，只見她長發打成精緻的雙髻，綴飾五色繽紛的珠玉，小巧如玉的臉因活潑的舉止更加美麗。

「慕雲崢!你可算回來了！」她一邊提著裙子跑下台階一邊怒氣沖沖地朝他嬌喝，身後跟著一群擔驚受怕，生怕她跌倒的下人。

雲姝看見一股紅霞迅速自慕雲崢的臉頰蔓延至耳根，又聽見他戰戰兢兢地朝少女行禮：「末將拜見公主殿下。」

「你還知道我是公主你是將啊！你回來多久了?為什麼不來皇宮找我?」她插腰罵人的架勢像個討債的小娘子。

的確可算是小娘子了，這位備受皇帝寵愛的淑儀公主沈思思公主與慕雲崢青梅竹馬，兩人早已互生情愫，慕雲崢只盼她到出閣之年便要正式向皇上提親。

可以說，慕雲崢這麼努力在沙場建功立勛，有一半是為了讓自己能配得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