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幽冥返魂,半夢半醒
到了第四日日央,雪終於停了。
大雪連續下了三天三夜,這些日子,不斷地有人家掛起了白燈籠。
天地昏昏,當雲卿睜開眼時,眼前一片迷濛,前不見驛站住店,后望不見來時路,四下摸黑。
這樣的地方,雲卿從來沒有來過,完全記不起來是什麼地方,往深里想,就頭疼。
有絲陰冷,但卻感覺不到風。
天上沒有日月星辰,看不到北斗七星;周圍沒有樹木叢林,在辯不清東西南北的情況下,她只有往前走。
「外公,外公。」周遭廣袤無垠,卻沒有看到人煙,茫茫空間中就只自己一人,叫着外公,一點反應也沒有。
也不知這樣走了多久,但感覺到迷霧漸漸稀薄時雲卿打心眼兒里燃起希望。
「快走,快走!」
白霧朦朧中,雲卿疾走的步子因為聽到了人聲變得輕快起來,前面一定有人家。
不對,怎麼會有哀嚎,難道這裏是賊匪窩?雲卿被自己驚得張大了口,可惜天還沒有亮。
「大人,行行好,放我回去吧,我還有妻兒要照顧。」一道十分凄厲地男聲。
「再不走,抽死你。」果然雲卿聽到了甩鞭的聲音還有哀嚎。
當真兇神惡煞,雲卿在心裏暗想,也猶豫着要不要返回去,這樣的地方太危險了。
「你這生魂是從哪裏來的,為何不在本官之列?」
正想轉身時,頭頂傳來洪亮而清冷的呵斥,雲卿打了一個哆嗦,地上沒有他的影子,「我……」
「蒽?」
雲卿抬眼去看時,生生嚇了一跳,面前一個極高極瘦的身形,面白如紙,鮮紅的數尺長舌,頭戴一頂高帽:見吾生財。
這會子險些暈倒,再看看對面皆是一群被鎖鏈拷住的人,嗚嗚咽咽。
見她半天不答話,白無常拿着哭喪棒促喝着雲卿朝人多的地方走了過去。
若是方才還不知,這會兒可就恍然大悟了。
忽見一座城,卻是森嚴壁壘、銅牆鐵壁,牢不可破。城門上掛着一面大牌,上寫着『幽門地府鬼門關』七個大金字。
她從來只聽過死了才會來過地府鬼門關,她是死了嗎?可是她分明還在陪外公喝茶的。
不可能的,不會的,這一定是夢。雲卿抱着頭,閉上了眼睛想要快些醒過來。
白無常朝鬼門關前兩旁的十八個鬼王之一低語了幾句,便又兩個凶神惡煞的小鬼過來架了她過去。
「你可有路引?」一個面黑如鍋底戴着高帽的鬼王氣勢森冷地說。
什麼路引?她不知道,雲卿一個勁兒地搖頭,看來自己的確是死了。
黑白無常因着要趕路,也不便耽擱呵斥着一群生魂朝關內走去。
「嗜魂寒幽溧黃泉,待我查看城隍日誌,你是何處人?叫甚名?生於何時?」
雲卿誠惶誠恐,好一會兒那個被稱鬼王突然怒火沖沖。
「命不該絕,城隍沒有收錄。你,把她送回陽間。」冷冰冰地吩咐。
沒有一絲掙扎的餘地,沒有言語,沒有辯解,即使張牙舞爪地說了許多,那個面色死寂的小鬼也沒有放開來。
廣陵青雲山草廬。
青山綠水中,水平如鏡的湖面對岸一棟茅草屋升著冉冉輕煙,甚是顯眼,院落里高高低低的四腳架子上擺放着各色藥材。
「放開我!放開我!」
砰——一旁小几上,穿了秋香色間白襦裙,梳着垂掛髻的丫鬟正打了瞌睡不小心碰翻了茶杯。
眯着眼朝天青色羅漢床上的人看了看,方才她好像聽見說話聲了。
「外公,外公。」躺在床上的人忽地睜開了眼,直挺挺坐了起來,不過吐露了幾個字便重重倒下去了。
丫鬟一時目瞪口呆,拾著茶杯的手僵停在半空中,從她的放方向可以清晰地看到床上的人,毫無血色的薄唇在蠕動。
「卓少爺,卓少爺。」丫鬟丟下手裏的撲扇等物驚呼著兩步並一步地跑了出來。
她一定沒有看錯,這次是真的,丫鬟邊向外跑一邊使勁兒掐著自己的手心兒。
「采蘩怎麼了?可是小妹病情有變?」溫清卓一襲灰色長衫,正仔細辨別着架子上的藥材。
聽着丫鬟驚慌失措的喊叫,少年的面色沉了沉,當即放下手裏的甘草,皺了眉地看着采蘩,便要往屋裏去。
「少爺,小姐……小姐她剛剛說話了!」采蘩此時已語無倫次,但卻掩蓋不了面上的喜色。
溫清卓也沒等她說完,提衫便急切往屋內走。
小姐這下有救了,對了我要把這個消息告訴玄魚先生去。采蘩抬袖大略擦了擦眼角的淚珠。
在湖邊垂釣的白須老者,早聽得采蘩那聲驚呼,注視着垂入水裏動了動的釣線,會心一笑。
當溫清卓踏入那間屋子,便先平靜了心緒,把了脈。
脈弦如循絲,師傅說過滑小弱者,生。溫清卓這下知道采蘩那丫鬟並沒有看花眼了。
「脈象如何?」玄魚悄無聲息地進來了。
溫清卓看着雲卿的面色,站了起來:「師傅,是生脈。」
「看來那粒回心丸還是有效的。」玄魚坐了下來,探了脈,再看了她的面色,雙目,手指。
復又問道,「悲酥清風之毒靠着葯熏,已經解了七七八八了,卓兒以為小丫頭怎麼還未醒?」
溫清卓聽如此問,眉頭又鎖了起來。
嚴肅地看着自己師傅,又看了看躺在床上的雲卿,道:「脈一來而久住者,宿病在心主中治。」
玄魚髯笑,點了點頭:「有進步,醫者不僅醫病更治的是心。常言道:心病還需心藥醫,若是沒有求生意志,藥石無靈。」
求生意志?為什麼小妹會沒有求生意志,難道在飲毒之時還發生了其他事?
溫清卓一時語塞,接不上話來,腦子裏一直迴響着雪夜時家裏的悲慟場景。
玄魚在拿起寸長的銀針準備針灸的這一瞬,瞥見他眼裏的默然,「這丫頭有意識,命是保住了,像為師做了什麼似的。」
「師傅,我去熬藥。」溫清卓被他這麼一說,倒有些不自然。
「小小年紀,怎麼會沒有求生意識呢?小丫頭,若是你長久這麼昏迷的話,估計著不僅你外公,就皇帝都快坐不住了。」
玄魚一邊施針,一邊無奈地自言自語,他這個徒兒向來鐵石心腸,這會子竟然答應跟着他外出遊歷。
包括溫家人的表現,他開始特別好奇,這個女娃娃到底是怎樣的,會令那麼多人為她力竭心憂的。
深思之時,溫明庭等人已到了門口,采蘩跟在後面翹首以盼地。
「玄魚先生。」溫明庭先向他作了揖,再看着床上一動不動的人,開口問道:「卿兒可是醒了?」
玄魚頷首,「悲酥清風毒性委婉,這幾日配合葯熏和針灸就可以清除。」
一旁的和尚慈眉善目地不作言語,玄魚瞥了眼,「只是現在的問題在於她沒有求生意識,心病藥石罔醫。」
溫明庭輕嘆了一口氣,「了塵大師,麻煩您費心幾日了。」
在京中的溫述之得了消息,不知道是悲是喜,喜的是性命保住了,悲的是小小年紀怎麼會沒有求生意識。
而她卻是叫着自己醒來的,可見這丫頭心裏……
回想起她在曹家的種種,的確沒有做好一個外公該做的,就應該把她接回家來的啊?
思慮再三,不顧許氏和溫明簡等人的勸阻,決心要回廣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