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六、石虎篡位 陶侃病逝

六六、石虎篡位 陶侃病逝

公元334年九月底,當了後趙皇帝的石弘,吃不香,睡不著。真可以說是「壓力山大」。坐著這個皇帝寶座,卻猶如懷裡揣著個燙山藥,本來是個搶手貨,可就是推銷不出去,太他媽的難受了。

「他石虎不就是要奪這個帝位嗎,咱給他就是了,也許主動讓給他,還能保住自己和一家人的性命呢!」想到這裡,石弘便自己攜帶印璽到了魏宮。

皇帝石弘親自駕臨到丞相府邸,丞相石虎卻無動於衷。他紋絲不動地坐在椅子上,悠閑地喝著茶葉水,眼睛盯著杯子里起起落落的茶葉,彷彿不知道有人來到他的面前。

石弘輕輕走到石虎面前,主動開口:「丞相安好!」

石虎慢慢扭轉他那有些肥厚的脖子,瞟了一眼面前的書生皇帝一眼,慢條斯理地說:「有事兒嗎?」

石弘說:「是……是這樣的,我想,這……這皇帝還是您來干吧。這不,傳國玉璽我都給您送過來了。」

在這裡,石弘根本就沒敢使用皇帝的專用詞語自我稱呼「朕」。

石虎低下頭,半天不說話。

石弘用幾乎哀求的聲音,說道:「丞相啊,我求求您了,您就接受了吧。我本來就沒打算即位,後來還是聽了您的話才勉強硬著頭皮坐上了龍椅。我早就該把君位禪讓給丞相了。」

石虎淡淡地說:「帝王的大業,天下人自會有公論,這不是你自己想怎麼說就怎麼說,想怎麼做就怎麼做的事兒啊!你請回吧,恕不遠送。」

咳!為什麼明明就是日思夜想盼望得到的東西,白送過來,人家就硬是不痛快地答應收下呢?真他娘地虛偽!肯定還有別的陰謀。他越是不接受,就越是危險。石弘的心裡就越是沒底啊!

石弘只好怏怏而回。

石弘流著眼淚回宮,對太后程氏講述了石虎還是不肯接受皇位的事兒。然後憂心忡忡地說:「當年我舅舅的話看來就快應驗了,先帝的至親骨肉真的不會再遺存了!」

石弘和太后程氏相擁而泣。

哭了一頓之後,還是要想對策啊。他們左思右想,感覺既然自己將傳國玉璽親自送上門他都不接收,剿滅石虎集團那是沒門兒,全家逃出去也是不可能了。不如再找幾個尚書大臣過去找石虎談談讓位這事兒。早日將這「權力」交出去就心靜了,就去了一塊心病。

尚書郭殷、夔安等人認為既然皇帝石弘「認識態度」好,自願交出「大權」,工作積極主動,這對石虎是個好事兒啊!便一齊來到魏王宮。

夔安、郭殷等人一齊向石虎說道:「魏王請您依照唐堯、虞舜的禪讓舊例行事,接受石弘的禪讓早日即位吧!」

哪知石虎把臉一板,非常痛快地說道:「什麼叫禪讓?你們懂嗎?堯舜禹那些明君之間才能提到禪讓呢!石弘愚昧昏暗,服喪期間無禮,應當將他廢黜,他算什麼狗屁明君?談什麼禪讓?」

原來問題的根源在這裡——你石弘想以禪讓的名義跟我交接?你小子不夠格啊!而且還給石弘加了個罪名:「服喪期間無禮」。

夔安、郭殷也似乎風聞石弘前些日子,有穢亂後宮的行為。但這「風」是從後宮刮出來的,還是有人故意製造的輿論呢?

在這種極端條件下,大臣們的腦袋瓜兒似乎簡單多了——服從就好,唯唯諾諾。

公元334年十一月,後趙丞相石虎,想篡位,又擔心有些文武官員不服,想試探大家什麼反應。便召集百官於朝堂。

丞相石虎說道:「當年孤王擔任將領以來,南征北討,四處作戰,九死一生。要說孤王的功勞,確實是在這裡明擺著。成就大趙建國大業的,非我莫屬啊!如果缺少了孤王,大家能在這裡舉行什麼朝會嗎?想想先皇晏駕之時,並沒有立我而選擇了這個石弘。如果遭遇外侵,誰能抵禦他們?依靠這個軟蛋行嗎?」

這一下子就把自己的豐功偉績誇大到了石勒之上。

難怪世界上有高調和低調之別——石勒那樣從無到有地打拚,到死也還是謙遜低調地生怕別人不以真天子看待他。而石虎還沒上台呢就大肆宣揚自己才是大趙國的第一功勛卓著者。多麼理直氣壯啊!多麼涇渭分明啊!

石虎掃了一眼在龍椅上戰戰兢兢呆坐著的石弘和堂上的諸位大臣,然後斬釘截鐵地說:「今天孤王想廢掉石弘這個皇上,你們諸位大臣,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這個時候,大臣早就明白了。所以馬上一起跪倒說道:「臣等正想請示廢立之事,丞相說的,沒有什麼不可以的。」

石虎大喝一聲:「來人!」

殿外隨即過來一隊兵士,馬上將石弘「扶」下了龍椅。

這個時候,石弘反倒平靜了許多,他在兩個兵士的「攙扶」下,離開了皇帝寶座,從容走了下來,自覺站到了大臣行列。

再看石虎,他雄赳赳氣昂昂「噔噔噔」地跨上九級台階,然後盛氣凌人地坐到皇帝寶座上。

此時大臣又是一齊三跪九叩,一齊高呼:「恭賀皇上登基,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石虎哈哈大笑,說道:「石弘居喪無禮,不懂政事,難以繼承大業,所以今日予以廢掉,改為海陽王。朕承繼大統,先稱作居攝趙天王,年號建武。實行天下大赦,舉國同慶。」

石弘心裡的那塊大石頭終於落了地,但是懸著的那顆心,就又開始顫抖了——嗯,離被砍頭的日期終於又近了一步!

石虎任夔安為侍中、太尉、執掌尚書令,任郭殷為司空,韓熙為尚書左僕射,魏郡人申鍾任侍中,郎闓為光祿大夫,王波任中書令。其餘文武官員封爵拜官各有差等。

石虎大宴群臣,大小官僚紛紛向石虎表示朝賀。

但是在群臣朝賀的隊列里,石虎發現少一個重要人物。誰呢?西羌大都督姚弋仲。

石虎問尚書令夔安。夔安說道:「姚弋仲告假了,說他這幾天有病,不能前來朝賀。」

石虎說道:「他能有什麼病呢?平常壯得像頭大老虎。肯定是裝病。傳朕口諭,召他進宮。」

但是傳詔了他兩次他都沒來。

石虎大發雷霆,對中書令王波說道:「繼續傳詔,看他來不來!」

第三次傳詔,姚弋仲終於來了,而且不慌不忙,姍姍來遲。

而且他進殿之後,並沒有行拜見新君之禮,而是簡單打了一聲招呼,說道:「見過丞相。」

石虎雖然不高興,但是想到這個關鍵人物如果被逼造反或者被殺之後,那麼肯定招致他的「親密戰友」、狄族首領蒲洪和整個羌族的不滿,那就影響到剛建立的石虎王朝的穩定了。誰剛上台也希望「開門大吉」啊!所以石虎壓住了心頭怒火。他沒追究姚弋仲遲遲不來的罪過,而是和顏悅色地問道:「聽說你有點兒不舒服,今天好點兒了嗎?」

哪知姚弋仲不吃這一套,他直來直去,嘿嘿一笑之後,開口說道:「其實我一點兒也沒什麼不舒服,大病小病都沒有。」

石虎心底里也是大吃一驚,但是很快平靜下來,於是便很自然地問道:「哦,沒病怎麼不來朝賀呢?」

姚弋仲表情端莊嚴肅,說話更是直言不諱、鏗鏘有力:「我經常聽人說大王是舉世聞名的大英雄,怎麼先皇握著你的手臂讓你輔佐他的遺孤,你不但不傾心輔佐,反倒欺負人家孤兒寡母,奪人君位呢?!」

這句話無疑戳到了石虎的心病。整個宮殿的宮女、太監都替姚弋仲捏了一把汗。

石虎確實極為惱怒,但是看看姚弋仲這麼誠懇實在,說話沒有絲毫拐彎抹角,感覺這個人雖然說話不中聽,倒是一個可以信得過的心底光明、推心置腹的朋友。便理直氣壯地說:「朕哪裡喜歡這樣做呢!不過是海陽王石弘太年少無知,家事和軍國大事恐怕他都處理不了,所以代替他罷了。」

「哈哈哈……」姚弋仲聽罷此言,哈哈大笑起來。

「哈哈哈……」石虎也大笑起來。

姚弋仲說道:「新皇登基,微臣沒有朝賀。是不是請皇上跟著微臣到我們羌族的新定居點清河的灄(she)頭去視察遊玩幾天呢?也讓微臣補上朝賀這個缺失如何?」

石虎愉快地接受了姚弋仲的邀請,出行到清河和信都,視察遊玩了幾天後又返回了襄國。

石虎仔細一想自己說的借口「代替人家石弘管理」,覺得很好笑。可又轉念一想:不行啊,萬一再有個「傻小子」認真起來,問我什麼時候歸還人家,讓人家自行管理呢?還是趕緊把他們「一攬子」解決了吧。

於是,石虎便將幽禁在崇訓宮裡的海陽王石弘、太后程氏、秦王石宏、南陽王石恢全數殺害了。

按說趙國又是內亂,又是平叛的,折騰這麼大動靜,怎麼江東的老對頭晉朝軍隊卻無動於衷,沒有「趁火打劫」呢?

這一方面跟東晉朝廷歌舞昇平、偏安一隅的整體指導方針有關,另一方面主要原因是跟後趙接壤的州縣的將領,太尉、侍中、荊、江二州刺史、都督八州諸軍事、長沙郡公陶侃已經有病在身,行將就木了。

公元334年六月,陶侃在病中上表辭職,派左長史殷羨將所假節、麾、幢、曲蓋、侍中貂蟬、太尉章、荊、江、雍、梁、交、廣、益、寧八州刺史印章等送還朝廷。他在離開荊州前,軍資、器仗、牛馬、舟船等,都有簿錄統計,封存倉庫,由陶侃親自上鎖。陶侃將後事託付給右司馬王愆期,給他加升都護一職,命他統領文武官吏。

十二日,陶侃乘車離開武昌,到渡口乘船,準備返回長沙,他回頭對送別的王愆期說:「前兩年老夫就提出辭職了,就是走不成。老夫現在蹣跚難行,這都是因為你們多次阻攔我辭職造成的。」

第二天,陶侃在樊溪去世,享年七十六歲。根據他的遺囑,眾人把他葬在長沙南二十里的地方,他的舊部又在武昌城西為他刊石立像樹碑。成帝下詔褒揚,追贈陶侃大司馬,賜謚號桓,以太牢禮祭祀。

據說他所管轄的地盤,從南陵到白帝城,數千里中,路不拾遺,夜不閉戶。陶公去世,這一帶的官吏士兵百姓無不痛哭落淚。

陶侃辭世的消息傳到都城建康的時候,司徒王導的司徒府正在組織一個小型歌舞酒會。在這個小型酒會上,已經自我感覺上了年紀的司徒王導,正在拉攏提拔幾個才能卓異、風流俊逸的年輕人。

參與到這個「沙龍」的,有尚書僕射(此時制度已規定不分左右)孔愉、尚書令諸葛恢、太尉郗鑒、吏部尚書何充等老資格的朝廷大員,此外就是王導司徒府里王導屬官中書郎匡孝、司徒左西屬王濛、謝尚,還有一個王導特約的年輕客人——中兵屬王述。

大概是初次光臨司徒府,年輕人王述沉默寡言,獨坐一邊,自斟自飲。跟那些談笑風生的其他客人形成了鮮明對比。

匡孝對王導說:「太原王氏家族,一向好出一些沉默寡言的痴獃者,這個王述是不是也跟他的一些上輩人一樣,有些痴呆症呢?」

王導說:「聽說這個人擔任中兵屬一職以來,盡職盡責,默默實幹。即便召見,也是有問才答,從不多言。至於有沒有痴獃方面的問題嗎,那我過去試探試探吧。」

於是王導過去坐在王述身邊,問道:「最近幾天京都的米價是多少呢?你知道嗎?」

王述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司徒大人屈尊湊近自己,並沒有顯示出受寵若驚的神態。他聽了這個問題,沒有回答,只是用眼睛看看別的地方,然後再看著王導。半天不說話。

於是王導對王濛、匡孝說道:「王述並不痴獃啊,人們為啥懷疑他有痴呆症呢?」

這是因為米價的問題不是王述的職責範圍,所以王述不答。少言寡語,是因為他與人交往少的緣故。

這時,王濛對王導說道:「謝尚會跳一種很特殊的舞蹈,司徒大人聽說過嗎?」

王導說:「哈哈,我還真聽說過,謝尚會跳《鴝鵒舞》(鴝鵒qúyù,八哥),還就是從來沒見過。今天的滿座賓客肯定也渴望一睹風采。謝尚,不知你能否滿足眾人意願呢?」

謝尚非常痛快地答應一聲:「好吧。」便站了起來,穿好衣服,戴上頭巾,翩翩起舞。心裡說:「哈哈,要是親愛的宋褘也在這裡就好了,她能用笛子給我伴奏。」

還真是巧了:王導讓座中賓客都拍掌擊節,算是給謝尚伴奏。

謝尚在大庭廣眾之下,俯仰搖動,旁若無人,神情儀態非常悠閑,他就是這樣的率真。柔美的舞姿更加顯示了他的嫵媚風流。

王導高興地說:「看到他這樣率真從容,很輕易地就讓人想到了『竹林七賢』里的王戎啊!」

這時秘書監蔡謨走了進來,對王導說了陶侃去世的消息。王導馬上下令停止了歌舞歡宴。大家站起來,向陶公舉行了簡短的悼念儀式。

然後大家重新坐下。

王導說道:「陶公珍惜時間超過孔聖人啊。他的明鑒神機猶如魏武帝,他的忠順勤懇好似孔明諸葛,咱們在座的諸位都比不了啊!」

匡孝說道:「司徒大人過謙了,您的功勛比誰不大呢!」

王導不理匡孝的拍馬之言,繼續說道:「當年他在廣州受到王敦軟禁的時候,無事可做。他總是一大早把一百塊磚運到書房的外邊,傍晚又把它們運回書房裡。別人問他這樣做的緣故,他回答說:『我正在致力於收復中原失地,過分的悠閑安逸,唯恐難擔大任。』他在失意的時候,也是胸懷寬廣,抱負遠大。可惜聽說他臨死前並沒有什麼關於國家大事的遺言流傳於世啊。」

匡孝、王濛說道:「是啊,司徒高見!」

謝尚說道:「陶公沒有留下遺言,正說明咱們朝廷沒有豎刁那樣的奸臣和小人。」一句話讓大家沉默半晌。

豎刁是春秋霸主之一齊桓公的宦官,他為了向齊桓公表示忠心,主動把自己閹割了到宮中當宦官,受到齊桓公的高度信任。國相管仲快要去世的時候提醒齊桓公,像豎刁這種違反人性的「忠心」不可信任。齊桓公根本不聽管仲的遺言,繼續親近、重用豎刁,終於在他患病的時候,豎刁把他活活餓死。而且讓齊桓公的屍體在床上停放了六十七天,導致屍體高度腐爛,滋生的蛆蟲爬出了門外。直到兒子無詭正式即位,才將齊桓公的屍體放入棺中,等待安葬……

大家都低下頭,沉思默想謝尚的話,感覺非常貼切,耐人尋味。

王導讚許地點點頭說道:「謝尚言之有理。陶公做人謹慎,為官勤懇,整天嚴肅端坐。軍中府中事情紛亂眾多,自上而下的檢查管理,卻沒有半點兒遺漏。就在於人家不曾有片刻清閑。處理公務、招待和送行等井然有序,門前沒有停留和排隊等待的人。他說過:『大禹是聖人,還十分珍惜時間,至於普通人則更應該珍惜分分秒秒的時間,怎麼能夠遊樂縱酒?活著的時候對人沒有益處,死了也不被後人記起,這是自己毀滅自己啊!』他的部下當中有人如果有人因為遊戲、飲酒而荒廢了公務,他就命令將其酒器、賭具都投入江中,並鞭打這些失職瀆職官吏。」

匡孝、諸葛恢等人又是一片讚頌:「司徒府里不更是井井有條,日理萬機嗎?」

孔愉說道:「而且司徒對下屬仁愛寬厚,是其他官員不能比擬的。」

匡孝說道:「司徒大人見解獨到,高瞻遠矚,言簡旨宏,高屋建瓴啊。」

一直低頭沉默的王述突然嚴肅地說了一句:「人非堯舜,哪裡能做到每句話都說得那麼精當,每件事都那麼正確呢?」

此言一出,猶如晴天霹靂,整座大廳隨即鴉雀無聲。

王述乾脆端著酒杯站了起來,他說:「比方說……」

大家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以為這個「痴獃人」要揭王導司徒的短兒了,哪知才聽了半句他就停住不往下說了。大家傻子一樣獃獃地注視著他。

王述一飲而盡杯中酒,從容說道:「這個咱們大家人人敬仰的陶公,在蘇峻叛亂,溫嶠急欲跟他聯合的時候,就曾猶豫再三。溫公多次催問,推他當聯軍主帥,他都不肯出兵。後來得知他兒子死於叛軍之手,他才慢慢堅定了決心,走上了平定叛亂之路。如果他毅然決然,一找他聯合就投入平叛,那咱們國家受到的損失就會減少,他在我們心目中的形象將會更高大,更完美啊!」

王導趕忙表示讚許:「這才是咱們晉朝的希望所在。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後生可畏啊!年輕人,讓我敬你一杯,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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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叢佛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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