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秦衣

第一章 秦衣

相比於為富不仁,弱者之間的相互蠶食,才是這個世界上最難以承受的悲哀。

正所謂一場秋雨一場涼,當舒爽愜意的秋風,在人間持續的駐足了整整一個季度之後,無可避免的秋雨開始接踵而至,起初還是絲絲縷縷的隨風潛入,然而很快便失去了這種溫和的耐性,最近的幾次大暴雨,總是驟然襲來,而且格外的猛烈,令人無從招架。

經歷了數次狂風驟雨的無情吹打之後,使得北山村那原本就為數不多的綠色植被,迅速呈現出一種枯萎蒼黃的姿態,幾乎在一夜之間,所有還勉力支撐的樹葉就盡數的凋落了,只剩下叉叉丫丫光禿禿的樹榦在張牙舞爪,傳達出一種聲嘶力竭的悲壯。

秦衣今天很早就起來了,與周圍蕭瑟肅殺的氣息格格不入的是,他身上仍然穿著一件單薄的粗布短衣,上面布滿了髒兮兮的污漬,反倒是為破舊的衣服增添了幾分色彩,而且也似乎成為了一種禦寒的「有效手段」。

赤條條的腳掌剛一邁過門檻,足以撕裂心扉的寒意就瞬間傳遍全身,讓秦衣猝不及防,只能在狠狠打了一個冷顫的同時,瑟縮的抱緊了羸弱的身子。

「賊老天,居然冷到了這種程度,怪不得昨晚竟凍醒了。」秦衣皺眉啐了一口,右手下意識的摸了摸他破舊的短褲的褲襠,並不是想確認一下命根子是否被凍掉,而是因為昨晚,秦衣在他的短褲內縫了一個小小的布袋,而今日行動的成敗,就全系在這個簡易的布袋上了。

咳咳。

簡陋的茅草屋內傳來一聲沙啞的乾咳,像尖銳的釘子從玻璃上劃過,聽的人心裡發毛,原來是從門縫鑽入的妖風驚擾了面色蒼白的病人。

「青衫,今天是郭大人家辦喪事,你可得早去,要跑的勤快些,總能混頓飽飯吃。」病人開口說話,聲音好似被大風吹得七零八落的燭火,保不齊下一秒就將熄滅,油盡燈枯。

秦衣,字青衫,而屋內躺著的病人,是秦衣的老爹秦通,早年跟隨北山村的青壯勞力一起進山,給道宗做開採石料的傭工,不幸從山上跌落下來,摔斷了一條腿,因為得不到及時而有效的救治,傷口急速的惡化感染,終於演變成為揮之不去的痼疾,只能在傷痛的折磨下艱難的度過餘生。

此時的秦衣也只有六歲,按照泛大陸通行的計算標準,他還沒有成童(一般在十五歲舉行了束髮之禮后,才能算是成童),父子二人相依為命,在北山村這個偏僻而又貧窮的地方艱難度日。

秦衣沒有母親,當然從人類繁衍的必要性上來說一定是有的,只是秦衣從來不知道罷了。

六年前,秦衣的老爹到離家不遠的墳地上掃墓,偶然發現了被包裹在襁褓里,幾乎凍死的秦衣。

掃墓是秦通的工作,是他賴以存活的營生,自從他摔斷了一條腿,從而徹底喪失了做苦工的能力,甚至幾乎成了一個廢人之後,由當時雇傭秦通的東家——道宗出面,敕令北山村村長,將掃墓這個工作分配給了秦通。

從此以後,秦通就在北山村的公共墓地搭建起了一座茅草屋,依靠掃墓賺取微薄的收入,勉強的維持著毫無質量可言的生存。

身強力壯的青年人秦通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如同幽靈一般,在墓地遊盪的孤獨身影,一個與行屍走肉無異的活死人。

摔斷腿的那年,秦通還沒有討得一門親事,興許做完了道宗的那趟活計,他就能攢夠成親的彩禮錢了,只可惜事與願違,事實證明他沒那麼好命。

秦通很快就明白秦衣為什麼會出現在墓地上了,他的整個右半邊臉,都被一塊紅色的胎記所佔據,已經初步具備了一個小怪物的雛形。

胎記這種東西,出現在身體其他的任何部位都還好,足以遮羞擋丑,不必為人所知,可唯獨出現在臉上,就不單單是難看的問題了,而是會被視為不祥的徵兆,像秦衣這種被胎記佔據了半邊臉的人來說,簡直就是與妖怪無異。

秦通無奈的嘆了一口氣,肯定又是哪一對狠心的父母,趁著昨晚的夜色,偷偷的將剛剛出生的孩子給丟棄了,看這用來做襁褓的布料成色並不賴,說不定還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孩子呢。

越是大戶人家,就越死不允許出現任何的閃失,與日後所要承受的嘲笑和譏諷比起來,丟棄一個剛剛脫離娘胎的生命,顯然是更好的選擇。

只是這絕無可能是北山村的孩子,秦通雖然行動不便,又整日苟全性命在墓地,可北山村攏共也就幾十戶人家,方圓不過數里地,無論有什麼風吹草動,消息都會傳得很快,尤其像誰家懷了孩子這樣的事情,更是難以保守秘密的,而最近的這段時間,秦通並沒有聽到誰家即將生產的消息,即便是連懷了孩子的也沒有。

旁人棄之如草芥,而秦通卻視之如珍寶,他這輩子娶妻已然無望,若能養育一個孩子,簡直就是上天莫大的恩賜和饋贈了,更何況這孩子本身並沒有什麼難以醫治的疾病,而只是長了一塊胎記而已,如果只是供給他吃穿,秦通還是勉強能夠做到的。

雖然可憐這孩子從此要跟著他受苦,但是能保住一條小命,總好過橫屍荒野的夭亡。

秦衣的名字來源於包裹著他的襁褓,秦通看著襁褓的布料成色上好,用的時候就很是小心,後來等秦衣稍大一些,又用這襁褓給他改做了一身衣服,秦通沒什麼文化,隨口就叫他秦衣,而因為布料是青色的,所以取字青衫,也是秦衣的小名。

這就是秦衣和他老爹秦通的故事了,聽說這個世界上的悲劇數不勝數,因此他們父子二人的遭遇,也就算不得什麼了吧。

「我知道了,你就好好養病吧,早飯我已經做好了,中午我再給你帶飯回來。」秦衣將打滿補丁的木門關緊,應聲道。

「你自己吃飽就行了,不用管我。郭大人雖然家境不錯,但那家人的性格卻是不好相處,你就別記掛我了,免得再受欺負。」秦通安頓道。

他這輩子看慣了旁人的冷眼,自然也學會了用一雙冷眼去旁觀周圍的一切,倒是對北山村所有人的性子明晰的洞若觀火。

此時此刻,秦衣要去做另外一項工作了,除了每天必備的掃墓之外,如果北山村甚至更遠一些的村子有人過婚喪嫁娶的紅白之事,秦衣就能去趕個熱鬧,替人家打掃庭院,做些雜活,就能夠吃上一頓飽飯。

如果運氣好,遇上心善的主人家,興許還能討到一些乾糧饅頭甚至剩飯剩菜之類的帶回來,對這父子二人來說,就算是逢年過節一樣的喜慶了。

「我自己有分寸,你還是再睡會兒吧,天還早呢。」秦衣一邊說著,身影已經離開了茅草屋,漸行漸遠了。

正如秦通所說,郭家可是北山村數得上的大戶人家了,至少家裡還有幾畝旱澇保收的良田,一年到頭不僅不愁吃穿,還能多少有些盈餘。

至於那句大人,並不是說郭家擔任著什麼官職,而是像秦通這種生活在村子的邊緣,時時處處都要看人臉色的人,對旁人通用的尊稱。

秋風漸行漸緊,秦衣此時卻在做著其他的打算。

北山村的人都知道,郭家有一塊玉墜,這玉墜是郭家的老祖母,也就是今天將要下葬的逝者,在嫁入郭家的時候從娘家帶來的嫁妝。

為了將老祖母的喪事辦的風風光光,讓逝者入土為安,郭家專門從道宗山上請了道士,在老祖母下葬的這一天來做法事。

而那道宗山負責給人做法事的道士頭子,直言不諱的提點說道:「這玉墜和老祖母之間早已通靈,若是郭家能將這塊玉墜作為老祖母的陪葬之物,而不是貪婪的據為己有,以圖世代相傳,那郭家日後就還會有更大的福緣。」

這些負責給人做法事的道士,雖然只是道宗山上身份低微的外門弟子,可是在北城邊緣各村落這一帶,還是享有極高的威信,為了以後還有更大的福緣,也為了彰顯自家的孝道,郭家很快便是當眾宣布,要將價值連城的玉墜給老祖母陪葬,當然,福緣永享的事就被巧妙的隱去了,對外宣稱,只是為了恪守孝道。

這一舉動為郭家賺足了面子,整個北城都是知道郭家孝道齊天,面對先人價值不菲的遺物竟然能做到毫不動心,而是隨著逝者一同長眠於地下。

就連北城的城主也準備親自參加郭家老祖母的葬禮,聽說還要賜贈特製的牌匾以示表彰,好將其作為全城百姓效仿學習的典範和楷模了。

也許是從小就在墓地長大的原因吧,看慣了那些人上一秒還在哭鼻子抹淚的送別故人,下一秒就為了一點微薄的家產大打出手,秦衣對於逝者當然心懷敬畏,卻也清楚的知道,人生好似花開,而人死則如葉落,除了一具屍體將會化為一堆枯骨之外,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

這一次,秦衣打算竊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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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凡戰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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