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93 東窗

新的一天，新的憤怒。

每天都有新的事情發生，自然，也就有着不一樣的驚喜。

而收到了「驚喜」的閔易暄，今天真的是氣得不要不要的。火一衝上腦子，他連自己新買的古董花瓶多少錢都給忘了，一腳過去，就是個粉身碎骨。

李明山進來時，看到這幕心疼得簡直眼淚都要滴下來了。

閔小總裁您生氣可以，可也別和錢過不去啊，這花瓶他是知道的，前段時間在那個紅十字會的慈善晚會上，就是自己面前這位怒火衝天的大佬，一擲千金，力壓眾人，拍下了這隻品相極佳花瓶。

如此，名聲，佳品，一箭雙鵰，當真是筆爽到不行的買賣。

可這位主怎麼就突然想不開給踢碎了呢？？！怎麼就這麼想不開呢！

李明山在心裏長吁短嘆，一張老臉皺成了苦瓜，卻還不忘擠出個難看的要死的笑臉來，企圖給這個死氣沉沉的辦公室注入一些新的活力。

但很明顯他失敗了。

閔易暄本來看着花瓶的殘屍，心裏就夠憋氣了，一轉過頭來還要看這樣讓人心塞的笑容，他突然有一點想把這個辦公室一把火給炸了。

於是閔易暄不算特別難得地開始懷念喬戴那張總是令人舒心的臉。

「閔總裁，您找我？」

李明山非常明智地把那個小字給去掉了，不再是小總裁，而是總裁。一字之差，卻明確了在他心裏，誰現在才是真正的話事人，誰，在他心裏才是真正的主人。

可真是夠會拍馬屁的。

閔易暄心中冷笑，面上的怒意卻十分克制地收斂了一些。就算他現在的心情想要宇宙毀滅，他還是不能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寒了主動對他示好的人的心。

作為執掌大局者，眼光總是得學會放長遠一些的。

「嗯。」他微微頷首，深深吸了口氣，把已經涌到了喉嚨口的怒火壓了下去。

「把你叫來是想問你，外面那幫記者，究竟是個什麼情況。」

不過短短几秒，閔易暄就又回到了往日那副喜怒不形於色的模樣，冷靜得就像盤旋在高空覓食的鷹隼，一點一點搜集著自己需要的信息。

「呃，呃，這個……」

李明山是真的為難了，他笑意訕訕，心中暗暗腹誹為什麼倒霉的人是自己。

下邊兒記者環繞的這個事情吧，不管換成是誰來講，都是無法阻止閔小總裁一顆必然發怒的心的，所以，輪到誰講，誰就必然死字當頭。

這不被當成出氣筒才怪！

李明山還在努力用着一大堆語氣詞來拖延時間。他恨不得用上畢生所學，只為了等到那位喬秘書出現的時間。

喬秘書一出現，不就輪不到他來講了嗎。

李明山心裏打着如意小算盤，閔易暄卻不給他這個得逞的機會，他冷笑出聲，眼睛眯成一條細線，死死鎖定在李明山的身上。

「給你三秒，把事情都說清楚，不然就從這窗戶邊上跳下去吧。」

「放心，沒人給你收屍。」還不待李明山反應過來，閔易暄又補充了一句，李明山本來就在隱隱發抖的手顫動得更厲害了。

「是，是有人爆料……」李明山的聲音略帶了點顫，卻又很快平穩下來，努力平靜地敘述事件經過。

「有人爆料給媒體說，我們公司與景氏在進行惡意競爭，為了盈利不擇手段，甚至以次充好，用盜版書來牟取暴利，贏得差價。」

話還沒說完，閔易暄就乾脆果斷地把桌上的茶杯給一塊兒砸了。

「呵，所以，這就是這幫無腦的臭蟲一大早起在公司門口堵我的原因？而這，也恰好就是你經營部圖書板塊利潤一周銳減百分之十五的原因？李明山，你可幹得真夠好的！」

被稱讚說幹得好的李經理低着腦袋，默默在心裏回了句，不敢當。

當然，他可不敢真的說出口來，不然不被閔易暄給拎住衣領丟下六十八樓才怪！

「閔總裁，對不起……都是我處理不當的原因……」

「閉嘴！」閔易暄惡狠狠地打斷了李明山接下來可能出口的話，不用腦子想他也能猜到，又是那套一成不變的說辭。

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管理不周，處理不妥，經營不善，都是我的問題。

把錯全部攬到自己身上，上級不管說什麼都點頭稱是，乖乖消停一陣子，等風波過去，便又重新跑出來繼續為非作歹。

這不就是這些老油條們最會做的事情么？

閔易暄不屑地想着。

這樣的把戲，他在父親公司從小看到大，已經膩了。猶記得當初還小時，他在父親辦公室的角落坐着，看父親軟硬兼施，不著痕迹，輕輕巧巧地就又收服了了一個下屬，他的內心不是沒有感觸的。

父親當時就教育他說，作為上位者，你要先把自己放在和下級一樣的位置上，只有明他們所想，為他們所為之後，你才能明白，他們要的是什麼，而你，又能給出什麼，讓他們接受，服從，屈身於你腳下。

他一直以此為誡，引為聖言，可是等他長大以後，父親又告訴他，那句話，不對。

或者說是，不完全對。

你一直給予，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追隨么？有時候一直下餌，引來的不是家狗，而是狼群。

所以，作為上位者，狠心才是第一要素。

當你學會狠，當你夠狠，不管是狗，還是狼，都一樣得乖乖匍匐於你腳下。

閔易暄站在落地窗前，眼睛鋒利地眯起，虛成一條縫，淡淡凝視着窗外街道上的那一群記者。

樓層如此之高，以至於這些聲勢頗有幾分浩大的記者群體們在他眼裏，也不過就是一群小黑點罷了。

粘附在乾淨白紙上，不依不饒的，黑點們。

他的眼睛眯起，又徐徐鬆開，露出深邃的瞳孔，裏面一絲感情也沒有。

「我叫你上來，不是為了聽你辯解的。」他沒有回頭，一點也不想看見自己身後那張老臉。

「我問你問題，你只需要回答就是了。底下那幫人，誰找來的？」

「不，不知道啊……啊不是不是，我已經著人在調查了，在調查了，一定會揪出那個爆料人的！馬上，馬上！」

李明山緊張得微微出汗，而背對着他，讓人看不清表情的閔易暄只是不置可否，繼續問道。

「爆料時間呢？」

「呃，呃，這個，也是正在調查中，調查結果馬上就會出來，到時候我一定第一時間給您反饋，呵呵，呵呵。」

「目前輿論擴展到什麼程度了？」

這下李明山不敢再說自己不知道了。

「微博已經出現了相應話題，呃，熱搜也有了，還有，咳咳，許多論壇上也在討論了…….」

如果不是因為記者今天凌晨才趕過來，恐怕今天的報紙頭條也要換了……

李明山心知肚明，卻不敢擺在明面上來再刺激閔小總裁一次。

那什麼，他好歹拖家帶口的，也得為自己的身家性命多考慮考慮不是？

閔易暄也心知肚明，光看門口那架勢，和早上記者攔自己要採訪時那不要命的表現，他就可以推斷如今的情勢已經很不利了。

按理說，他和C城的各大媒體都有過交情，對於這次的新聞報道，就算不能幫自己粉飾太平，也該提前放出點風聲讓自己有所準備才是。

可這幫人倒好，一副落井下石幸災樂禍的模樣，彷彿約定好一樣，一點消息都沒透露出來，直到網上都鬧開鍋了，自己才反應過來事情發展得居然都這麼惡劣了。

連預先想好的應急措施現下都有些力不從心了。

他剛才進公司時還對着那幫記者仔仔細細地看了一圈，很好，連個熟面孔都沒有，一個都沒有！全是新人！說這幫人不是心虛他都不信！

他就不相信，以那些老記者的手段，會沒辦法在熱搜出來之前就幫忙阻攔一番。可是，事情還是走到了這一步！等到易寰危機度過，他不給這幫人點顏色看看他就不姓閔！

閔易暄一肚子氣，轉身鼓起勇氣看了眼那張十分磕磣人的老臉，忍着不耐煩揮了揮手，「行了，你先下去吧。」

反正問也問不出來什麼。

一個仗着資歷老在公司到處揩油水，實際毫無能力的一個廢物，他還能指望什麼？

等著吧，他像以前那樣清閑自在的日子不多了。

閔易暄垂下眼睫，遮住自己眼底的不屑和冰冷的光，在李明山快要走到門口時，他勾起一邊唇角，突然開口。

「李經理，如果我沒記錯，你家裏，應該是有個在政府工作，快要升遷的兒子？」

李明山有些愕然，不明所以地回頭看向閔易暄，正正對上一張不帶一點溫度的眼，對視幾秒后，他的臉色突然煞白，四肢僵硬，後背已是一片冷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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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個時候，被李明山心心念念，祈求早點出現的喬戴，正坐在7—11便利店的落地窗前，轉着椅子，喝着酸奶。

這個季節酸奶已經少有人喝了，畢竟冰冰涼涼的，喝了對胃也不太好。

喬戴卻毫無顧慮，似乎很享受這種強烈的反差感，一點一點感受着酸奶從喉嚨到胃裏的那一條軌跡，她忍不住愉悅地勾了勾唇。

這段時間她能這麼悠閑，還得多虧了景堯。若不是他這段時間裏彷彿打了雞血似的，瘋狂找著易寰的麻煩，她也得不到這麼多的機會在閔易暄眼皮子底下偷懶。

這幾天正好閔易暄派她出了趟小差，既然出差結果都是她能人為控制的，那麼她去與不去有什麼分別么？

還不如在這些小地方偷偷閑呢，多麼舒適。以前她怎麼就沒發現呢？最近越來越懶的喬小姐毫無悔改心地想着。

她又吸了一口奶，把最後的幾滴也給吸了個乾淨，有些戀戀不捨地把盒子丟進了左側的垃圾桶。

摸著錢包又糾結了個一秒鐘，立馬起身走到玻璃櫃前，給自己換了個口味又買了一瓶酸奶。

像是要把當年沒有過完的小女生十七八歲再給體驗一遍。

其實是會遺憾的呀，那麼美好的年齡段，她經歷的卻只有分離，仇恨與無奈。她也只是一個普通小女孩，沒有三頭六臂，沒有過人天賦，她普普通通地長大，沒能飛檐走壁，也沒能拯救世界。

其實她求的不過就是能與自己母親繼續這般快樂地生活下去，哪怕生活中有那麼多不想讓她們快樂的因素，她也能盡自己最大努力，用自己纖弱的身軀遮擋外面的風風雨雨，只給母親展現她想看見的美好。

可惜老天爺連這點心愿都不願意給她實現，着實是小氣了些呢……

喬戴的眼圈有些泛紅，燈光照耀下似乎有些微光在她眼裏閃爍，卻又很快消失，一切歸於平常。

她想喝酸奶，卻又嫌棄酸奶瓶子太過冰冷，索性把瓶子就放在桌子上，她兩手揣兜，俯身去吸，整個人埋在桌子上，小小的，像只溫順的小動物。

可也只有真正領略過她手段的人才能明白，這個看起來天真無邪，年歲尚小的女人，做起事來有多麼狠辣絕情，絕情到了，不給人留一點退路。

看似還有轉機，看似，還有轉圜的餘地，可實際上，那條眾人皆以為是的生路，都不過是她早早設下的圈套。

只待迫不及待的鳥兒自投羅網罷了。

喬戴喝完又一瓶酸奶，着實有些心滿意足。把瓶子輕輕巧巧地扔進垃圾桶后，她轉頭對着似乎在認真工作，實際卻不停把眼光投在她身上的收銀員笑得溫和。

「麻煩……」

她偏頭思索了個幾秒，又笑得更燦爛了。

「能給我來兩串蝦餃，一串魚丸嗎？對了，湯要多一點哦。」

女子忍不住舔了舔唇角，眼波瀲灧。燈光下，她的笑靨，讓人想起了十七歲那年清風拂過的夏天。

……

（今日第一更，為大家奉上。

么么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