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夜奔

第六十九章 夜奔

南京城的夜晚比起白天,這份熱鬧也沒有減少,正是夏日的時候,人們習慣吃過晚飯之後,出門去街面上的小酒館和三五好友喝上幾杯,名流權貴也喜歡去洋人開的夜總會裡和三流的演員戲子勾肩搭背,跳上一支舞,喝上幾杯西洋的酒。

倘若口才不錯,又生的惹人喜歡,幾杯酒後,說不定也可以抱的佳人歸,風流上那麼一夜,這倒是名流之間的消遣了。那尋常人家的風流客則喜歡從家裡偷拿上三瓜倆子兒的,尋上個風流地兒,進去也能喝上幾杯花酒,和這秦淮河畔的女子,聊慰風塵。

仲夏夜是最好的時候,虞小樓一直這樣覺著,但今晚不是。

他一刻也沒停下的追趕著前邊兒的黑影,黑衣人的速度還是如前夜那般迅速,當黑衣人跑動起來時,好似化作一條黑色的水蛇,迅捷而靈動,身子好像抹了油似的,每一次虞小樓看似有些機會能夠把糜香放在黑衣人身上的時候,黑衣人卻身形一扭,讓虞小樓撲了個空。

虞小樓的速度絕不算慢,他追趕著黑衣人穿街過巷,夏夜的風吹拂過他的臉龐,虞小樓的腳下沒有放慢一絲絲的速度,可是他的思緒卻飄走了。汗珠從虞小樓的面龐劃過,他覺得自己身子越來越輕,好像離那黑影越來越近。

他的思緒飄回了很多年以前,那時候他爹還沒跑路,他娘還沒死,他還有個像模像樣的家。這些記憶本都被虞小樓封存在心裡的最深處,他從不提起,也不願記起。倒是現在,他也不知怎的,那些童年的記憶伴著夏夜的風不停的從他的腦海里冒出來。

他想起了他爹是如何在他們家不大的小院里教他一些關於《神行百變》上的內容,他那時候還看不懂字,可是看圖也看不出個什麼來,於是虞小樓他爹便一個字一個字的教他讀,《神行百變》上的每一頁,每一個字,都耐心等著虞小樓學會了,才繼續下去。

儘管在後來的日子裡,虞小樓的爹跑了,娘也死了,家破人亡的痛苦席捲了虞小樓,他開始痛恨他爹,與他爹有關的一切,包括《神行百變》的那些記憶都被虞小樓嗤之以鼻的封存在了心裡的最深處。

可此刻卻一股腦的全部涌了出來。

「以氣上,力為下;順為上,御為下。」虞小樓的腦海里響起了小時候自己稚嫩的聲音,生硬的朗讀著這一句話。

這是《神行百變》開篇的十二個字,再簡單不過的闡明了修習輕功的本質,以氣上,指的是呼吸,呼吸要四平八穩,內息不可亂,要依靠體內的氣息來向上,單憑藉力氣的話,這是最下乘的輕功。其次是要依靠利用,順著身體的慣性來使用輕功,這樣便可與之前的平穩的氣息裡外合一,隨心所欲的使用輕功,而若是想強行駕馭身體,不但是下乘的功夫,更是傷身傷己的做法。

虞小樓一直奮力追趕,此時已經覺著有些接不上氣了,腦子裡冒出的這句話讓他發覺自己一直以來追趕黑衣人的方法剛好和《神行百變》的綱要背道而馳,反觀那黑衣人,倒是一直輕鬆自在,好似在跟虞小樓玩耍似的。

意識到這一點的虞小樓暫且放慢了些許的速度,他調整著自己的呼吸,盡量讓自己平穩而均勻的呼吸吐納,邁出的每一步,都是順著前一步之勢而動,儘管這樣讓虞小樓速度慢下來不少,可他反而倒覺得自己的身子變得輕飄了不少,腳底下也不累了,好像有風在推著他一般,他只需要輕輕一動,便能跑出去很遠。

黑衣賊盜似乎察覺到了身後的異樣,原本背後沉重而急促的腳步聲越來越小,最後到了他也無法聽到的地步。黑衣賊盜在下一步的時候稍稍使力一躍,身子騰空而起落在了前邊兒不知道誰家的牆頭上,他站在牆上,扭過頭去,趁著月色下,向後看著,以為聽不到了虞小樓的腳步聲,便是他已經將虞小樓甩開了。

只是事情並非他所預料,虞小樓仍在緊跟在他的身後,身輕如燕,腳掌每一次落地便能躍出去好幾丈遠,這身形好似那傳聞中的蜻蜓點水。黑衣賊盜的眼內閃過些許的驚訝,看虞小樓的年紀恐怕還沒有二十歲,輕功便有這等造詣,哪怕是他天賦異稟,也得有高人指點,才能到這般地步罷。

虞小樓抬眼一看,那黑衣人正立於前面的牆頭之上,正是他追上去把糜香放在黑衣賊盜身上的好機會!虞小樓身子微微前傾,黑衣賊盜愣神了片刻,眼看著虞小樓就要衝到了眼前,他翻身一躍,從牆頭而下,繼續朝著城門的方向跑去,只是先前停留的片刻已經給虞小樓創造了莫大的機會。

眼看著翻身而下,而虞小樓剛踏到了牆頭上,虞小樓索性不等自己站穩,也跟著躍下,奮力的伸出手臂,用食指和中指夾著糜香,可是卻還差些距離,眼看著就要放到了黑衣賊盜的身上,可是自己身體重心一歪,身子以及不受虞小樓的控制,就要從這高牆上掉了下去。

這一下摔到地上,虞小樓算的是再也沒有機會追上黑衣賊盜了,哪怕是把糜香放到賊盜的身上,也沒有丁點的機會。虞小樓的失敗已經被註定了,他的身子停在空中,雙眼望著天空中的一輪月色,內心是一股說不出的滋味兒。

片刻之後,虞小樓覺著自己應該摔倒了地上,可是他後背沒有任何與冰冷堅硬地面接觸的感覺,他在想這牆是不是太高了些,他怎麼還沒有跌到地上,他怎麼還沒有感覺到疼。他才緩過神看去,是那黑衣人救了他。

黑衣賊盜看著虞小樓身子一斜,從牆頭滑下,也不知道是為何,竟然折返回去,用一隻手托住了虞小樓眼看著就要墜落在地的後背,移走了虞小樓下墜的力道,然後把抽手而去,虞小樓還沒反應過來,黑衣賊盜早已經行雲流水般的救下了他。

虞小樓只是輕輕的倒在了地上,待他意識到的時候,他即刻站起身來,身上倒是一絲皮毛都沒損傷,只是待他再回過神看去的時候,那黑衣賊盜的身影已經離他數十丈之遠,只能在月色下依稀看到一個快速移動的黑影罷了,是再也追不上他了。

可是虞小樓仍舊拔腿朝著大概的方向追去,雖然她是無望在追到黑衣賊盜,但是他搓了搓手,他該辦到的事也辦到了,那一小塊的糜香,虞小樓正是趁著那黑衣賊盜托住他的背,救下他的時候,他順勢右手一扭,把這一小塊的糜香,放到了黑衣賊盜的衣襟里。

原本事都辦好了,虞小樓完全可以不必再追趕,大步離去便可。可是黑衣人救了他,才給了他這份機會,倒是弄得虞小樓有些良心不安。

他一想到就這麼一塊小糜香,卻會招來那些兇惡之極的狼狗,他就覺得不安。虞小樓想起那些狼狗就覺得后怕,更不要說當這些狼狗都撲到一個人身上的時候,恐怕頃刻之間,那個人就會被撕成碎片。虞小樓想到這兒,他這不是恩將仇報嘛,況且他和那黑衣賊盜是對立的兩人,他尚且出手救了自己,自己卻趁著這機會把糜香放到了他身上。

這樣下作的事,恐怕是連虞小樓這樣的市井痞子也做不出,可是他的確做了。虞小樓不安的良心,讓他繼續追去。

虞小樓只是一味的朝著城門的方向追去,內心的不安讓他的速度大大放慢,眼前已經看不到了黑衣人的蹤影,但是他還是在不停的跑,直到眼睛已經可以看到城牆的時候,他的耳邊也響起了兇惡的吠聲。

是那些狼狗在叫。

虞小樓加緊了步子,幾下躍過眼前的房屋,停在了城門口。陳英傑和胖探長正帶著一群人圍住了城門口,他們瞧見了虞小樓,趕緊迎了過去。

「虞兄弟,這回你可立了大功了。」陳英傑陰沉的笑著,一邊拉著虞小樓臂膀,替虞小樓引路,虞小樓愣住了神沒有回他話,只覺得陳英傑這樣笑的時候,更加的猙獰。

虞小樓跟著陳英傑走了幾步,那些狼狗的吠聲變得更加響亮,充斥著虞小樓的耳朵,虞小樓想要閉上眼睛,也許人群后就是被狼狗啃做一堆碎肉的黑衣賊盜。他甚至都不想再往前走一步,可是陳英傑一直推著他的身體,虞小樓沒有理由退下去。

陳英傑招呼著人群散開,虞小樓皺著眉頭,看到了三五隻狼狗正奮力的撲向黑衣賊盜,黑衣賊盜還站著,他還沒死,這倒讓虞小樓稍稍鬆了口氣,可是仍舊沒法讓他逃脫自己的譴責。

黑衣賊盜渾身是血,即便是在夜色之中看不清楚,虞小樓也覺得自己嗅到了黑衣人的血腥氣,他的夜行衣被狼狗撕咬著扯爛,鮮紅色的血肉翻動著,他仍舊蒙著面,將那些朝他撲來的狼狗打飛。

狼狗們受到了攻擊變得更加生猛,張開血盆大口朝著黑衣賊盜撲了過去,其中一隻咬在了賊盜的左肩,黑衣人右手抓住那隻狼狗的脖子,使出了全身的力氣,把那隻咬住他左肩的狼狗扯了下來,但是他的左肩也噴湧出一股如柱的鮮血。

幾隻狼狗幾次的攻勢都被擋住,讓它們暫時停了下來,下人們剛要舉槍射擊,卻被陳英傑喝住。

「等等,我要看著他被我的寶貝狼狗咬死!看他能撐多久!」陳英傑惡狠狠的說著,朝著黑衣人啐了口口水,下人們應聲放下了槍,也圍作一團看起這一出殘忍的好戲。

狼狗們圍著黑衣人打轉,虞小樓看得出黑衣人已經撐不過幾個回合了,他的雙腿在打顫,地上都是他流出的鮮血,他的呼吸也變得急促,虞小樓閉起了眼,是他把黑衣人害到了這一步。

「他是賊盜,他活該!」

「可是他救了我!」

「你本來不需要他救也不會死。」

「可是...可是!」

虞小樓的腦子裡好像有兩個聲音不停的在爭吵,吵的虞小樓心煩意亂,忽然狼狗們一聲齊吠讓虞小樓驚恐的睜開雙眼,狼狗們嗷的一聲一起沖著黑衣人撲了上去,黑衣人沒有躲躥的餘地,幾隻站起來一人之高的狼狗蓋住了黑衣人,虞小樓已經看不到黑衣人的身形,只剩下狼狗兇惡的喊叫和血肉撕裂的聲音。

陳英傑和胖探長在一旁大笑,忽然幾隻狼狗飛了出去,倒在地上,虞小樓抬頭一看那黑衣人渾身血肉被撕裂,鮮血不停的從他身上各處徐徐流下,他趁著這個空檔,一躍而起,朝著另一邊逃竄而去。

這一幕顯然超乎了所有人的虞小樓,陳英傑怒不可遏的朝著虞小樓喊叫著。

「追啊!追啊!」

虞小樓慶幸著黑衣人逃脫了,他拔腿追去,但他並不希望能夠追到黑衣人。黑衣人身負重傷,跑也跑不了多遠了,況且一路上的鮮血都留下了痕迹,虞小樓一路順著鮮血追去,陳英傑也帶著狼狗和家丁們順著血跡追著,虞小樓把他們遠遠的甩在了後面。

等他停下的時候,眼前的小巷裡躺著奄奄一息的黑衣人,虞小樓一點點的朝他挪過。這一片曲折的弄堂里,陳英傑和獵狗無法很快的順著血跡找到黑衣人,黑衣人看了看眼前站著的虞小樓,扯下了他的面罩。

那是個清秀的面龐,虞小樓原本以為面罩後會是一張窮凶極惡的大盜面容,可是他錯了,那張臉可以是任何一個進步學生,任何一個思想先師,可是絕不應該是一個盜雨花印的大盜。

「你過來......」這個人好像在用最後一口氣對虞小樓說著。

虞小樓走上前,蹲下身子。

「雨花印永遠不會落入陳家的手裡,你幫陳家,就是與虎謀皮......」這是這個鬧得陳家不得安寧的黑衣大盜的最後一句話,虞小樓默默的聽著,他沒吭聲。

此刻虞小樓的內心也好似被暴風雨席捲而過似的,他久久的說不出一句話,到這個人死,虞小樓也沒敢告訴他,是他親手救下的人,親手害死了他。虞小樓沉默著,他的腦海里一直迴響著這人的話,他忽然明白了。

他是赴死而來,雨花印根本不在他手裡,他就是為了吸引陳家的吸引而來,他要把陳家的家丁,警局的警察都吸引到他的身上,他根本沒想著活著離開。

到底是如何的信念,才讓這樣一個人本著必死的決心來阻止陳家獲得雨花印,虞小樓想不通,但是虞小樓知道他一定是做了一件天大的錯事,他不該陳家,打一開始就不該。雨花印對陳家絕不是一件至寶那麼簡單。

正當著虞小樓這樣想的時候,陳英傑也帶著人趕到了,他得意的看著地上的黑衣人,然後緩步走上前。

「死了。」虞小樓發愣似的說著。

「呸!」陳英傑朝著已經死去的人的臉上,啐了一口口水,虞小樓有些憤怒,可他卻什麼都沒說。

「給我搜!」陳英傑指揮著家丁,家丁一擁而上的在死去的黑衣人身上摸索起來,過了一會兒,他們鐵青著臉緩緩站起身來,紛紛看向了陳英傑。

「少爺,他身上沒有雨花印。」

聽到這句話的陳英傑瞳孔忽然變大,他覺得眼前天旋地轉,一下子癱坐在了地上。虞小樓看著他沒說話,他知道雨花印到底在哪,也許還來得及追回來,可他這次決定不吭聲了,為了完成他的事,他背上了良心債,現在他絕不會再幫陳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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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個江湖痞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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