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漁村舊事

第一百一十三章 漁村舊事

二十五年前一個叫人怎麼也記不起日子的夜裡,一個男人也身穿著水賊的裝束,踉踉蹌蹌的逃到了於家庄,那時候這兒還不是個沒名沒地兒的漁村,它叫於家庄。於家庄所有地和房子,還有靠在江岸的那些漁船,都是於家的。

有人說於老爺是京城退下來的大官,在官的時候攔下了大把的錢財,這是歸鄉養老來了,也有人說他是城裡的富商,歲數大了想要住在一個風景秀麗,依山傍水的地方養老。不管怎麼個說法,於老爺的財富養活了整個村子。這裡的家家戶戶都是給於老爺家做活兒的,於家也不要這些村民什麼東西,每月替於家捕些河鮮,替他們修修補補房子,於老爺也不收這些村名的租子,人人都說於老爺是大善人,誰說起他,都要豎起大拇指。

可是趕不上一個好世道,善人往往不得善終,大善人則是更甚。

那個身穿著水賊衣裳的男人,比起虞小樓和甘景豹,更加的落魄,身上也負著更重的傷,他渾身都是血口子,走到村頭的時候,鮮血還直從額角往下流,他身形也晃晃悠悠的,腳底下連站都站不穩,每走一步偶都用盡了力氣,在一陣劇烈的咳嗽之後,他終於嘔出一口膿血,然後倒在了地上,失去了意識。

等這個男人再醒來的時候,他正躺在最好的鴨絨被子上,身子底下的床鋪也是他活這麼久都沒享受過的柔軟,他用手支起身子想要下地,可是怎麼也起不來身,這時候推門而進的人看著了他的掙扎,趕緊上前安撫起他。

水賊什麼也沒聽見,他的眼睛直勾勾的看著這個安撫他的女子,他長這麼大,從未見過這樣美麗的女子,他劫過那麼多的村子,也打掉了無數的水寨,別人的妻子,女兒,姐妹,他想要哪個,便能搶走哪個,可是他看著眼前的女子,雙眉一彎,帶著些許的笑意,又好似極為關切他似的,那是他從未見過的表情。

無論是什麼人,總會愛上另一個人,不論自己是什麼樣的身份,也不論對方是什麼身份,水賊愛上了他睜開眼看到的第一個女人,她是於老爺的小妾,是於家的六奶奶,叫作連翹。

連翹人生的美,性子也溫柔,說話總是輕聲軟語的,心地也善良,若不然她也不會救了這人人避之不及的水賊,而且她還精通琴棋書畫,可惜是出身貧賤,是於老爺打青樓里贖出來的。於老爺的前五個夫人,哪個不說是大家閨秀,但也是正經人家,第六房偏偏是個輕賤女子,連翹在於家便誰也不待見,明面上都叫她六夫人,背地裡卻沒一句好話。連翹心裡一清二楚,可是她卻裝作不知道,她心想是於老爺把她贖了出來,她就是為了報答於老爺,也得忍著。

水賊在連翹的照顧下,三個月便痊癒了,連翹一天天的就照顧著水賊,也從來不和他說話,可是水賊的心早就被俘獲了。一個人家的六奶奶照顧著不知道哪兒撿來的水賊,外面總是傳起了風言風語,可是人人都怕這水賊,誰也不敢當面說。即便如此,水賊的心裡還是不好受,即便他打心眼裡愛上了連翹,可是二人卻是清清白白的,什麼也沒做。

這些捕風捉影的話最終傳到了於老爺的耳朵里,於老爺很是不舒服,卻也怕得罪水賊,只能把氣都撒在連翹的身上,可是連翹還是什麼都不辯解,那時候水賊忽然覺得,也許連翹也是愛他的。

水賊終究是屬於水上的,況且他也深知自己多留下一天,連翹便要多要受一天這風言風語的煎熬,於是他不告而別了,誰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走的,只是有人看著他坐在一艘小漁船上,搖搖晃晃的在江面上飄蕩著。

雖然他走了,可是他卻為整個於家庄卻招來了災禍,那些重傷了他的,正是敵對的水寨,那些敵對的水賊追蹤他到了於家庄,他們像是殺紅了眼的惡狼,他們抓起了村裡的人,嚴刑拷打著村裡的每一個人,誰也不願意承受這樣的苦難,於老爺一家被供了出來。

水賊們佔據了於老爺的家,逼問著關於他逃走的一切,可是於家誰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麼時候走的,水賊們一怒之下,殺了於老爺,還放火燒了他們的村子,可就是這個時候,他好像知道了似的,竟然乘著那一艘小漁船回來了。

他的身後,是黑壓壓一大片,佔領了整片江面的水賊們,他們吶喊的聲音讓人嚇破了膽,漁村最終在兩方水賊的大戰中,以苟活的方式存活了下來,他們都只想著殺光對面的敵人,誰也不再在乎漁村怎麼樣,最終以他的勝利結束了這場殺戮,可是於家,就此便破滅了。

他最終是要回他的水寨當他的大當家,水賊們收拾戰利品的三天,是他最後呆在這個漁村的三天,那三天他整日和連翹呆在一起,他們仍舊沒有說話,好像是一個禁忌般的,開了口,這一輩子便要糾纏不休,誰也落不下一個好下場。

即便是無言,他們仍舊在分別前的黎明,互相吐露了愛意,那愛意沒有語言,只有香甜的汗珠和嬌軟的**。海上的男兒和坊間的女子,一個是氣吞山河的水賊,一個是溫潤如玉的紅塵,最是般配也最是不配。他們再無言之中相愛,又在無言之中別離,這世上卻再也找不出一件證明他們相愛的東西。

水賊離去了,於老爺也死了,於家僅有的財產被前幾個夫人瓜分了個乾淨,原本的大宅燒的只剩下一間小屋,留給連翹的,也就只是剩下的這一間小屋。於家的人走光了,連翹一個人住在小屋裡,這日子卻一直過的還挺好。

可是連翹的肚子卻一天天的大了起來,她懷上了孩子。莫不說於老爺死了,於老爺就是活著,都到了那把歲數,肯定也沒這個本事了。這孩子到底是誰的呢,任誰問,連翹也不說,不說他們便要猜,連翹一個女人家,做生意不行,種地也不行,更別說出去捕魚了,可她卻一直不愁吃不愁穿。

人心最是惡毒,遠在天邊的好他們不在乎,可近在眼前的,若是誰過的比他們好,他們就覺著那人不正,定然不是什麼好玩意兒。

村子里傳起了說法,連翹是重操舊業,成了村子里的娼婦,若不是靠著賣身,她怎麼能夠過活!愚昧和惡毒的人總是最下賤的,他們一邊指責連翹是個娼婦,晚上卻又去敲連翹的房門,想要一親芳澤。

連翹若是拒絕了他們,他們便要罵的更惡毒,更難聽,只有連翹知道,那些錢財是那個人從水寨里安排人送來了,他還惦記著她,只是再也無法見她,他希望能夠保護她。連翹仍舊保持著沉默,她不願開口說出自己心裡的愛人,到處的官兵都要追捕他,她也想要保護他。

一年後連翹把孩子生了下來,他沒有爹,打小便是個孽種,誰也不喜歡他,誰見他都要罵他幾句,村裡的小孩子欺負他,沒人會幫他出頭,他們說他娘是娼婦,是賣皮肉錢的女人,他卻無法反駁,因為他娘連翹從來都不反駁。

這一對倍受欺凌的母子閉起門來,生活的離村民越來越遠。老村長說到這兒的時候,拍了拍自己的腿,嘆了口氣。

「他們幹嘛不搬走呢?」虞小樓問著。

「那是因為,連翹的愛人是從這個江岸離開的,她本就是個深情的人,自然要守在這裡,即便她心知肚明她的愛人在哪,是什麼人,可是她卻一輩子也沒說出口,一輩子也沒要去找他。」

「哼!這水賊肯定是風流過後就罷了,否則他既然能動那麼大的陣仗,卻連個女人都接不走,留她在這兒受苦!」甘景豹卧在床上,冷哼了一句。

老村莊望著甘景豹一愣,也沒有接著他的話,自顧自的說了下去。

連翹的孩子在辱罵和欺凌里一天天長大,到了後來,就連他也開始懷疑這個世界上為一個對自己好的人,他的娘親會不會真的是一個任誰都能玩弄的娼婦。最終他也無法忍耐下去,是他親口問了連翹,她到底是不是如村民說的那樣,是一個娼婦。

誰也不知道連翹當時到底是如何的絕望,自己的孩子是自己身上掉下去的肉,就站在她的面前,問她是不是一個娼婦。可是連翹仍舊沉默著,她沒回答他,這一次不是因為她要保護那個人,是因為她已經失去了所有的信念,這麼多年的堅持就在一瞬間灰飛煙滅。

那一夜到底是如何,誰也不知道了,村裡的人只聽著從這間房裡傳來了孩子撕心裂肺的哭聲,他們破門而入,卻看見的是連翹已經弔死在了自家的橫樑上,卻把自己的衣服脫了個精光。

人人都說她是娼婦,就連她的孩子也不再相信他,她便死在他們的眼前,讓他們看個夠,罵個夠。世人最是歹毒,死了才能安寧!

連翹的墳是孩子自己挖的,他跪在連翹的墓前,眼睛早就哭的流不出一滴淚來,或許他知道,他的那句話,便是最後一把插在他娘心口的刀子,要了娘親的命!

「再後來呢?」虞小樓又問。

「再後來,就沒人見過這個孩子了。」說這話的時候,老村長兩隻眼眯起來,看著遠方想江面。

「那連翹的墓還在嗎?」老村莊聞聲搖了搖頭。

「還在後山呢!不過說來也怪,就在前一段時間,我路過後山,看著個人,在連翹的墳前哭的泣不成聲,我心想都這麼多年了,也沒見一個人來,都成了荒墳了,心裡一好奇就靠上去了。」

虞小樓好似被這個故事吸引到了似的,他湊了過去,眼睛瞪圓了,聚精會神的等著老村長接著往下講。

「我這一靠上去,發現在連翹墳前的是個老頭,看著比我年紀小點兒,但也是個老人了,老人的臉都扭曲了,一個勁兒的在墳前邊哭邊念叨,好像是說『對不起你』之類的。唉....我猜這人就是當年走的那個水賊吧。」

老村長嘆了口氣,捋了捋自己的花白鬍子,然後站起來身子,朝著門外走去,虞小樓也戰起身送了兩步,到門邊的時候,老村長停下了步子。

「別送了,這地方你們就住著,要是水賊來了,我們村裡肯定把你們就交給他們。」老村長臉色鐵青,他可是當真的。

「行!」虞小樓暫且答應下來,若是不答應,把他和甘景豹趕出去,二人才是更加的危險,倒不如先暫且躲在這裡。

「這個地方,再也經不起水賊的屠戮了。」老村長說罷,便頭也不回的走去了。

虞小樓關上了房門,然後自己也躺回了另一張床上,他也想好好休息了,只是這一天還沒到中午呢,怎麼也睡不著。虞小樓聽完老村長這個故事,心裡正是百感交集,恰好他也是心有佳人,欲見難見。他卧在床上,心中只想著吳晴是否也會這般的想著他。可是甘景豹卻無聊的緊,便找虞小樓搭起話來。

「咱們在這兒躲到晚上,晚上找艘小漁船,趁著夜色就走。江面上都是些小角色,我一個人就能拿下。我猜鐵索和插千也該回水寨了,他們帶著人一接應,咱們就回去了。火頭你不用怕!」

虞小樓無奈的搖搖頭,心想這甘景豹是真的樂天,都被人逼到了這份兒上,心裡還是不慌不忙的。

「不過水香和我大哥的仇!我都要算在甘景虎和翻垛的腦袋上!不親手殺他了他倆我誓不為人!」甘景豹說罷用手朝著床板砸去,發出一聲響聲來,就差把這床板給砸個洞出來。

「你丫動靜小點兒!生怕別人不知道你是水賊!咱倆是做生意的,我是掌柜,你是夥計,記著沒!」虞小樓趕緊制止了他。

甘景豹有些不服氣的看著虞小樓,但還是安靜的躺了回去,撇著腦袋看也不看虞小樓,只是自己透過那扇破窗,望著窗外。

「如今是手無半點兵刃,可惜了我的兩把精鋼細刃刀。」甘景豹嘆了口氣。

「你腰上的鈴鐺寶貝多了,要那破刀幹嘛。」虞小樓躺在床上反駁著。

「鈴鐺是大哥死前交給我的,他一定要我保管好,卻沒告訴我這鈴鐺這麼厲害。我平日裡帶著他,也沒察覺出來。」甘景豹說著話,把鈴鐺舉在手裡端詳著。

「拿來給我瞧瞧。」虞小樓說罷伸出手去,甘景豹小心翼翼的把鈴鐺放在虞小樓的手裡,生怕掉在地上又爆發出那要人命的動靜來。

虞小樓好生接下,放在手裡端詳著,這鈴鐺有核桃大小,也看不出是什麼材料做的,看著應該有些年頭了,上面雕著的花紋都有些被磨平了。虞小樓手順著鈴鐺,一點點的順著紋路摸過去,覺著紋路有些奇怪,不像是一般的雕紋,好像是個字似的,而且兩個鈴鐺上的字還不一樣。

「興......霸......」虞小樓一邊摸著一邊念出了聲。

甘景豹聽著虞小樓口中念出的倆字,整個人一下就躥了起來,他搶過了鈴鐺,也照著虞小樓的樣子摸去,上面的確是有字,他細細摸去,果然是興霸二字。虞小樓還未反應過來,但是看著甘景豹的臉,總覺著他肯定是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事兒。

「哈哈哈哈哈!他甘景虎費盡心思也是枉然!」甘景豹大笑起來,轉過頭看向了一臉茫然的虞小樓。

「傳說采水帆上一旦迎風而起,便要發出海嘯般的動靜來,震人心魄,讓人頭疼欲裂,毫無還手之力,可誰也沒見過。」虞小樓這一聽便恍然大悟。

這兩顆鈴鐺才是采水帆神奇之處,這兩顆鈴鐺必然是掛在采水帆上的,采水帆只是塊布,這兩顆鈴鐺才是寶貝,這正是那甘家先祖甘寧甘興霸的傳家至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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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個江湖痞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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