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玉樓之殤

太陽漸漸西沉，霞光漫天，燃燒了天際。晚霞掩映下的朝歌城，宏偉之中，帶著幾許日暮西山的深沉與悲壯。

晚風還在肆意撩撥，草木沙沙作響，似在回應，天地漸漸融入無邊的夜色，萬家燈火漸漸輝煌，與天空中的星辰遙遙呼應。

而這一切的深邃，都融入了他一身玄衣，玄衣之上，有日月星辰，胸前貔貅威嚴尚存，剛毅的面龐，深邃的雙眸，已是中年的他依然有著讓世人敬畏的權威。

無人跟隨，今夜的摘星樓，顯得有些冷清，沒有歌舞的喧囂，也沒有觥籌的交錯，更沒有那世人眼中的荒誕，甚至，連燈光都沒有，只有透過天窗的一縷星光，將樓閣中的景象隱射的撲朔迷離。

他坐在那張他時常坐的王座之上，看著空蕩蕩的閣樓陣陣發獃，美人的歌舞，壯士的吶喊，百姓的哭訴，在這一刻充斥這他的腦海。

起身，循著閣樓的梯子，上到離天空更近的地方，此處看天，星辰似乎已經觸手可及。

晚風微涼，他卻渾然不覺，兀自矗立在風中，宛如淵渟岳峙，雙目之中似有一縷神光，西北望，那裡，是各路諸侯聚集的地方——牧野！

他的唇角漸漸揚起，夜色之中顯得有幾分妖異：「姬發，想不到這黃毛小兒已經長大了！」

他想起了姬發自幼裝傻，從不在人前顯露他的聰慧，天下之人渾然不覺，只嘆息西伯侯長子伯邑考溫良恭儉，才情無雙，而小兒子姬發卻疏庸愚鈍，不堪造就。殊不知伯邑考鋒芒太露，英年早逝，而這姬發，假痴不癲，大智若愚。

別人不知，他豈不知？

淡淡一笑，自語道：「該來的，始終來了！」

此生，為你一笑，傾了這天下，覆了這江山，背上昏君暴君之名，千古罵名不過付之一笑，孤，已經不欠你了，蘇妲己！

他正舉步準備走下閣樓，突然腳步一頓，眉頭微微一蹙，似自嘲說道：「又來了！」

說罷眼中突然泛起紅光，霎時間氣勢如虹，一閃而沒，彷彿換了一個人一般。

牧野，姬發正與姜尚在軍帳中商議明日進軍朝歌之事，突然姜尚目光一凜，望向東南朝歌方向，說道：「妖氣衝天，一閃而沒，大王，明日之事，切記小心為上！」

姬發點了點頭，正色道：「孤自然知道，朝歌城，已然不是當初的朝歌，妖後作亂，為禍蒼生，孤起兵討伐，只為還我清平四海，還望亞父助我！」

姜尚笑道：「這是自然，臣此次入世不為榮華富貴，只求蒼生安寧，大王之言，臣責無旁貸。」

回到武德殿，偌大的宮殿之中，除了掌燈的幾個宮女侍從，沒有旁人，他徑直走向武德殿，那個世人景仰的高位，緩緩坐下，微微閉目，似在享受這高處俯視眾生的快感，亦或是品味無人交心的苦悶與孤寂。

自古君王無知己，有的只是君臣，君王在人前的威儀讓世人羨慕，他的確有著威凌四海的權柄，可君王的孤獨與寂寞，卻是世人不曾見到過的，他每天需要面對臣子的質疑與規勸，每天要面對無數的謊言與陰謀，每天需要居中平衡各方勢力，是的，只因為他是君王，所以一切，都需要自己擔當。

起身，回到寢宮，妲己已然睡下，他望著這張傾世的容顏，有些發獃，他無法面對這樣一具肉體之下藏著的靈魂，可又不得不用世人眼中的殘忍與昏庸來延續這軀體的餘溫，因為這是他欠她的。

燈影婆娑，整個朝歌也在夜色中沉寂，這一刻，心似夜，涼如水。

太陽休憩了一夜，急不可耐的撕破黑夜，從地平線的盡頭努力網上竄，這宣告著，夜已經死去，而太陽開始主宰這個世界，而當太陽再次從西山沉寂之時，便是夜復活之際，到時，黑暗將再次主宰世界，而黑夜中的人們只能閉上眼睛，等待下一個黎明，或者說，等待太陽的歸來。

早朝，百官群立，他坐在高高的帝位上，掃視著大殿中的這些臣子，這些臣子，或忠，或奸，或者中庸，而當朝歌城門被攻破的時候，他們會何去何從呢？

或許以死殉國，或許，苟延殘喘，亦或許，匍匐在別人的膝下，高呼聖主明君，也許這便是所謂的各懷心思吧。

「大王，急報傳來，叛逆姬發會和各路諸侯，昨天星夜抵達牧野，誓師伐我大商，估摸現在已經快到朝歌城外了！」太師聞仲躬身稟奏。

「請大王降旨，我等誓師守衛朝歌！」一名武將單膝跪下，身上的盔甲跟著嘩嘩作響。

他沒有說話，只是淡淡的掃視了一眼群臣，就算各懷心思又如何，越是臨近覆滅，人也越是瘋狂，誰敢在此時表現出一絲的不決絕，那無異於自尋死路，因為他們都知道，上面的這位君王，一生之中的殺伐，足以讓鬼神辟易。

「諸卿不必驚慌，這朝歌，現在還是孤的朝歌，午時，諸卿隨我上城牆，迎接我們的客人吧！」他說完也不看眾臣臉色，兀自走下高高的帝位，未曾有一絲眷戀，也不曾回頭，他這即將失去的權柄。

回到後宮，他不緊不慢的，吃了一些點心，對身邊的宮女說道：「去，告訴皇后，午時隨孤去朝歌西門，守城拒敵。」

「是！」宮女似乎有些局促，帶著幾許慌亂，有一種落荒而逃的感覺。

午時，日頭高照，他矗立在城頭，任清風拂過高高的城牆，紛亂了他的思緒，腳踏大地，身倚朝歌，這一刻，陽光下的整個朝歌城都成了他的背景，只為了襯托這位君王末日的偉岸！

但誰又知道，或許，這末日，只是一個開始，或者說，是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