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娘親 寶兒回來了

第九十三章 娘親 寶兒回來了

此時,東方欲曉。

廣袤的沙漠上薄霧飄渺,為這片神秘的大地蒙上夢幻般的輕紗。三寶郎從酆都城一夢醒來,昨夜之夢境既清晰又模糊,吳公,雪飛花已各自歸宿,我將何去何從?

他一瘸一拐,向著東方冉冉升起的紅日走去,那裡有他的家,那裡有他的娘親。娘親,你還好嗎?三寶郎想您啦。

時光匆匆,恍如白駒過隙,轉眼已是深秋季節。到處草木焦枯,金風起處,黃葉飄零。三寶郎衣衫襤褸,陣陣寒意襲來,不覺飢腸轆轆,身心俱疲。此刻,別說什麼雞鴨魚肉,若是能有一碗滾熱的菜湯喝下,也算此生最奢侈的享受了。

越往東去,人煙漸漸稠密,道路上車馬往來,四野村舍雞犬相聞。

晉城到了。

他想起南宮玉獅,臨去金城,路經此地時候,那位出手闊綽的「瑞豐祥」大東家。如今他的兒子也該出生了吧?他還欠我一百萬黃金呢!何不過去討碗喜酒,溫暖一下深秋的寒意?

可他又一轉念,南宮玉獅如今做了白高國大國師,成了番邦走狗,靠著出賣漢人的利益成就自己的資本帝國。似這等喪節辱國的奸賊小人,真是羞與為伍,還提他作甚?我寧可餓死!

真的是人窮志短嗎?

三寶郎心裡一邊憎惡南宮玉獅的不恥行徑,腳下卻恍恍惚惚,鬼事神差般地走過一處富麗堂皇的府邸。

他抬頭看時,倒被自己可恥齷齪的不爭氣嚇到了!府邸高大輝煌的門樓上赫然雕鏤著「南宮府」三個大字。

正在進退為難,舉棋不定。門房裡竄出三五個精壯家丁,為首一人牽著一條大黑狗,厲聲喝道。

「哪裡來的野叫花子,真是玷污了南宮府大東家的門面!黑虎,上,咬他!」

大黑狗歪著腦袋,瞪著一雙藍瑩瑩的大眼,只顧搖著尾巴,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為首的家丁怒了,心道大黑虎今天是怎麼了,咋還聽不懂我的話了呢?

「黑虎!上去咬他呀!」

大黑狗依舊紋絲不動。為首家丁喝令手下道。

「媽的,這倒邪了門兒了。小的們,攆他滾蛋!」

三寶郎慌慌張張,突突啦啦,拖著右腿,尋思趕快離開這虎狼之地。不料,為首家丁遽然變本加厲。

「娘拉個X的,這叫花子遽然還會冒充瘸子,博同情?世上這種刁鑽無賴,大爺見的多了。小的們,給我揍他!解解恨。」

幾個家丁一擁而上,將三寶郎踹翻在地,一時拳腳相加。

三寶郎雙手抱頭,蜷縮著殘賤之軀,強忍悲酸的眼淚,卻是一哼也不哼,任憑雨點般密集的拳腳落在已漸消瘦的軀體上,不多時,那隻殘廢的右腿早已毫無知覺啦。

這時,府邸大門內走出一位四十模樣的男子,此人細高身材,五官秀氣,目睹了眼前的一切。

三寶郎從兩隻胳膊的縫隙中,一眼瞥見,此人正是南宮府帳房師爺譚七先生。遂求救般地喊道。

「譚七先生救我,譚七先生救我。」

譚七先生驀然聽到地上挨打的叫花子,喚他譚七先生,大吃一驚,遂喝了一聲「住手。」

眾家丁拖起三寶郎,譚七看時,三寶郎一身麻衣,破的絲絲縷縷,寒酸不堪,蓬頭垢面,五官猙獰,瘸著右腿,一副骯髒下賤的形象,那裡還會認得你是誰?

三寶郎低聲下氣:「譚七先生,我是三寶郎呀。」

譚七嘴角一撇:「三寶郎?你還五福將呢!我堂堂南宮府豈會有你這樣的叫花朋友?你個腦殘東西,怪不得找打,還不快滾!」

三寶郎受了這番侮辱,更加底氣不足,眼神凄哀,唇角嚅嚅:「南宮大東家的貴公子···」

譚七做出一副噁心的樣子,嗤笑道:「南宮大東家,也是你能叫的?南宮家的大公子怎麼啦,不必在此誑人!」

譚七說罷,轉身走進府邸去了。

一幫虎狼家丁連推帶搡,踢踢打打,將他擁到東頭大街,就嘻嘻笑笑著回去了。

原來,去年三寶郎為南宮玉獅用易醫調理之後,時間不久,他的十八夫人很快就懷有身孕,一朝分娩,生下一個小公子。可是,也許是天意弄人吧,這位十八房姨太太初為人母,疏於養育之法,未及滿月,嬰兒便患了一種毛病,及至大時,每每發作,常見雙眼差天,角弓反張,四肢抽搐,口吐黏涎。南宮玉獅遍延名醫,公子之病總也未見根除。南宮玉獅本想再見了三寶郎時候,希冀或能一除公子病根,順便也好付還他承諾的另一半酬金。

南宮闔府老少盼星星盼月亮,只等著三寶郎歸來時再見一面,卻一直耿耿於懷,未能如願。

譚七先生雖然一時將這位瘸叫花子轟走,可是他的話,卻猶縈在耳。心中甚是覺得奇怪,這位操著外地口音的陌生叫花子,如何會知道南宮老爺有個男孩呢?他即使不是三寶郎,怕也是一位江湖異人。當時不該轟他走,萬一他能夠治好小公子的頑症呢?

譚七不由暗暗後悔。

待眾家丁回到府邸,等在門房的譚七,就迫不及待地問起剛才的細節情況。當聽了大黑狗黑虎今日反常的狀態一節,心中若有所思。

須知,譚七能為南宮府先生,除了他過人之處,倒也略知陰陽,自然明白黑狗多生洞察幽冥之目,這東西定當是看見了什麼,才不敢去肆意為惡。若是擱在平時,狗仗人勢,撕咬那些下賤平民,最是它之樂事。今日黑虎的反常,也許大有文章。

一念及此,譚七遂命家丁火速返去,挖地三尺,務必將瘸叫花子尋找回來,若是誤事,家法伺候!

這一下,家丁們躥動狗腿,哪裡還敢稍有懈怠?

可是,大黑狗們翻遍晉城,卻連三寶郎的人影也未見到。

南宮玉獅,養了這樣一群狗仗人勢的東西,竟然將天上難找,地上難尋的一代名醫,一番窮揍,卻之門外。也真是天意報還!及到後來再見三寶郎之時,那小公子早已久病成型,即便華佗再世,扁鵲重生,已是回天乏力,只落得個終生殘疾,南宮玉獅抱憾三生,悔之晚矣。

且說三寶郎支撐著一副病殘之軀,好歹挨到城東門外,找到一孔破窯洞,鋪了一把乾草躺下來,飢腸轆轆加上剛才挨了一頓胖揍,渾身又酸又痛,幾欲失去生存下來的勇氣,此刻若有一根現成的麻繩,若有一碗泡好的毒鴆···真的想一走了之了。

胡雪兒,我想你呀,你知道嗎?幽月洞一把大火,將我弄成這副鬼模樣,你高興了?你解恨了嗎?不要說要我一副皮囊,你若覺著高興,我賠你一條賤命又如何?

龍月兒,你還好嗎?要說對不起,我平生辜負的也只有你了。怒江之變,你不惜將龍珠吐與我,為了我,敢於慷慨赴死。這份情誼,三寶郎今生怕是還不了了。

三寶郎半昏半迷,往事在腦海歷歷閃回,將平生是是非非,善善惡惡,點點滴滴,一一拷問,混到今天半人半鬼的地步,徒然覺得萬念俱灰,瞭然無趣,人生不過如此,生有何歡,死又何懼?

可是,我走了,娘親咋辦?娘親韶華守寡,含辛茹苦將他拉扯成人。養育之恩未報一絲,怎可忍心一走了之?我誰都對得起,最最對不起的就是娘親!

對啊,娘親需要我呀。

最後的親情,挽留了三寶郎一顆將死的心,他爬起來,強忍劇痛向附近農戶家裡走去,他想討要點兒吃的,留下這副殘賤之軀,回去好好奉養日漸年邁的娘親。

就這樣,一路乞討,一路自我安慰,蓮房老家已遙遙在望。

斗轉星移,再怎麼殘酷的現實,也抵擋不住歲月的交替,又是一年大雪至。

也許是天意弄人,十一月的一天半夜,突然天降大雪。這場雪出奇的大,漫天里飄綿裹絮,渾眼銀白。平地里沒膝之深,溝滿河平。分不清哪兒是山川,哪兒是平地,哪兒是高原,哪兒是道路,天地一體,玉龍飛舞,漫漫九天,粉砌銀妝。

三寶郎半爬半滾,匍匐雪窟。

放眼望去,矮喬羅蠟,高樹衣冰。雪幕中的植被如水彩畫兒中的雪人,一片片,一行行,手牽手,錯落臃腫,呆板而慵懶。

三寶郎行行復停停,一點一點,吃力地向前挪動。

雪月夜天,如絮的陰雲褪去,風停了,雪住了。抬頭,玉兔中天,漫漫雪野,萬籟俱此靜寂,夜雪映目銀白,寰宇同此良宵。古樹婆娑,疏影掩映。

此情此境,似曾相識。也勾起三寶郎無盡的往事。多年以前,也是這樣一個雪夜,邂逅了那隻紅色的小狗狗,結識了讓他又愛又恨的胡雪兒。

那時的雪月之夜,多麼浪漫美好,多麼溫馨旖旎。紅色的小狗狗醉卧雪窟,紅紅的皮毛,尖尖的嘴兒,長長的大尾巴,頭尾蜷成一堆。而今,你在哪裡?

拐過這道山樑,就是娘親的茅草屋了。不對,應該是胡雪兒的梅園紅樓了。

他的內心深處突然矛盾起來,他下意識地摸摸自己的臉龐,這副尊容如何去見望子成龍的娘親?

遠遠地,紅樓朦朧的燈光,月天下,搖曳飄搖,散射著猩紅凄美的光環。

踟躕再三,三寶郎還是拖著沉重的雙腿,一步跨進門來,顫抖著嗓音,喊了一聲:「娘親。」兩行委屈又酸楚的淚,就簌簌滾落下來。

慈母念兒,心有靈犀。西牆下,黃梨木大床上的娘親並未睡著。她吃力地翻轉過蒼老的病體,帶著哭腔,輕輕地回道:「寶兒,可是你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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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海今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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