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解密

?閣老府與別處不同,不像一般的王宮庭院那般奢華，也沒有過於雅緻和書卷氣。作為三朝元老，門生眾多的人家。這裡規矩嚴正，有種淸肅的味道。董敏芝匆匆歸來，一頭扎進自己的閨房開始翻箱倒櫃,她看起來有點惶恐,額頭上有汗,還有一縷髮絲黏到了臉頰上。

她的閨房也與別處不同,滿牆滿匣子，都是各種畫。裱過的。沒裱過的。大家都知道董家大小姐喜歡作畫，而且下苦工學過，甚至還為了精益求精,熬壞了眼睛。可惜藝術往往更青睞有天賦的人,而不是勤奮,所以她的作品總是被批評匠氣過重。

一個筐子掉在地上，灑出來一堆畫。有人物，有花草。她看著那些植物圖,彷彿看到了什麼魔物，最後擼起那堆畫，盡數丟到了火盆里。火焰呼喇一下竄起老高。丫鬟見了火光,嚇了一跳，急忙衝過來，要澆水撲滅，卻被董敏芝緊緊拉住。「小姐」丫鬟傻眼了：「這不是您苦心研究過很久的嗎？怎麼全燒了。」

「燒了,燒了好。」董敏芝眼神有些渙散，一個可怕的預感叫她整個人失魂落魄。只是機械的翻著那些紙張，要把它全部燒透。

丫鬟無法，只得含淚把其他的圖畫整理好。那些人物肖相，全都是一個人的臉。英俊剛硬的男子的臉。她知道這是小姐的心上人，拖了這麼多年不嫁，只怕也是為了他。

而另一邊，宮門外，行色匆匆的許廷顥，遇到了另一個人，甘長英。看著一身黑衣，面色陰雲密布的人，許廷顥擰了眉頭，冷目看他：「準備來殺人滅口嗎？」

「你不覺得失落嗎？」甘長英語帶譏誚：「你還一心想著皇帝，皇帝卻根本不見你。」

許廷顥握緊了拳頭。不僅不見他，連安榮公主也不見。據說正忙著為太后抄經，皇帝聽了容妃的建議，每日都要親自凈手焚香，為篤愛佛老的亡母抄上一個半時辰的經書。誰都不得打擾，哪怕再重要的大臣都不見。

但是等上一個半時辰，只怕一點證據都找不到了。拿不到皇帝的旨意，那閣老府誰都無法強闖。

甘長英笑道「你不必如此戒備，我當初沒有殺你，現在更不會。」

「說的好像你殺的了似的。」許廷顥冷聲道「甘將軍竟然早於三皇子連為一黨，偷天換日，無人察覺，真是好本事。」

「借一步談談吧。小王爺，不，六駙馬。」甘長英轉身離開，把後背晾了出來。許廷顥思索片刻，邁步跟了上去。兩人最終停在了醉江南的一間雅室。

「你不必對我有這麼大敵意。」甘長英道：「當初在西北，我就覺得你有可能會識破，所以特意布了那局，希望到此為止。沒料到還是被發現了。」

「這世上的事，沒有什麼是可以真正瞞得了人的。」許廷顥輕輕按住了自己的劍。

然而出乎他預料的是，甘長英竟然伸出了一隻手：「那麼，既然你已經知道了，要不要加入我們呢？說實話，我們兩家感情曾那麼好，我還頗為期待與你成為隊友。如你所見，太子已經完了。五皇子不過是個討取兒的玩具罷了。二皇子是白送的。這錦繡江山，早晚是三皇子的。恰巧，皇帝又把他調了回來。」

許廷顥微微眯起了眼睛。「你告誡我不要跟皇家人走太近，那你這又算什麼呢？」

甘長英隨意的攤手：「為虎作倀，火中取栗，狼狽為奸，與虎謀皮？隨便你用那一個。」

看出他眉宇間的惡意和謔笑，許廷顥豁然明悟，他雖然與三皇子聯手，但他對誰當皇帝根本不感興趣，只要皇家亂起來他就開心了。皇子們手足相殘，他也就看個熱鬧。

當初在西北，那個錢袋上面詭異的圖畫，他已明白，那是種加密信息。用圖畫來藏文字，而文字本身又是謎語。他跟三皇子一直通過這種方式聯絡，多年來暢通無阻。一則兩人身邊多是武夫粗人，甚少有博通技藝者，其次那綉囊書畫都是女子手筆，即便被發現了，也只會往男女私情那方面想，然後哈哈哈自以為窺見了秘密。

公主說過，當日顧婷婷告訴她，竹林里出現了個男子的腳印，大大的。一開始她還以為是駙馬的……很明顯，那個腳印應該是甘長英的。三皇子自回到京城，就被皇帝軟禁。但卻沒說不可以被情人探望。董敏芝和皇家老三的幽期秘會，自以為瞞天過海，她娘親都不知道。但對兒子們防得頗緊的宣和帝，卻窺得了點眉目。

這更讓他放心了。老三已經老大不小了。若是身邊連根女人毛都沒有，反叫他懷疑默不吭聲是在憋什麼壞水。知道逗女人才是正常的。至於董敏芝，聽說她眼神不好，算是有點殘疾，所以多年嫁不出去，實在不行，最後就賜個婚，也順勢撫慰了一下三朝元老了。

很明顯今日在浣花閣竹林，甘長英是去接收三皇子通過董敏芝，傳出來的消息的。

在西北，甘長英煞費苦心的綁架自己，搞出一堆事，希望讓自己的注意力成功轉移。誰料到如今又出岔子。

那奇奇怪怪的圖，到底藏了點什麼呢？許廷顥腦子有點亂，只覺得隱隱看得出字形，卻猜不對，也連不起來。這種事情大概林微媸比較擅長，可惜他又不曾看到。

現在時機已誤，物證肯定找不到了，只得從人身上找突破口。可那董家大小姐又不是他能輕易見到的。許廷顥立即想到了自己的婚約者，能幹到不行的安榮公主。

甘長英見他拒絕的如此果斷，忍不住道：「你就對太子那麼忠誠嗎？」

許廷顥清晰而堅定的道：「不，是為了公義。」

甘長英只是冷笑。他是不信世間有這種東西的。即便有，也不會存在於皇家。

許廷顥同樣冷笑。他會遵守祖母的遺囑，不記恨太子。但這不代表他會對幕後罪魁置之不理。欠了他的，他會統統討回來！

安榮公主駕臨閣老府，整個董家看起來既意外又納悶。三朝元老自然有三朝元老的處事法則。他們效忠的，永遠都是坐上皇位的那一個，從來不與任何一個皇子有勾連。哪怕是太子也不行。所以當這個尊貴到不行的公主，忽然到來的時候，眾人一臉詫異，唯有董敏芝，腳下一軟，輕輕扶住了身邊的柱子。

然而安榮公主只叫其他人免禮，便徑直走到了她身邊，「董姑娘，你一手丹青，難能可貴，本宮今日來，是想找你幫個忙，畫幾幅畫。」

董敏芝面上有點惶恐，但想到她事先找自己畫過肖相，便強行壓下不安，心道大約只是巧合。便笑道：「不知公主想畫些什麼？」

好好微微一笑，拿出一根野菜。長藿。董敏芝的臉蛋霎時蒼白。

「這可是有什麼不妥嗎？」好好歪頭笑，一派純真可愛：「我預備拿來喂喂小刺蝟，聽說這草還有通氣解暑的作用。夏季許多人家都常備呢。」

董敏芝僵硬的搖了搖頭。她娘親不知女兒為何如此失態，還要過來替她圓上幾句。「我家這丫頭，向來都是羞手羞腳的，連句話都不敢大聲說，叫公主見笑了。」

好好忙道：「沒事，沒事。每個姑娘都有自己的特色。董小姐這般文靜羞赧的，也自有一番風韻。」

董敏芝豁然抬頭看她一眼，卻又立即低下了頭去。這句話，好熟悉。當初某個男人也曾在她耳邊這麼說過，那滾燙的氣息叫她身體發顫，彷彿一道熱茶，直接潑進了身體。那是疼痛又刺激的感受。

來到她的閨房，好好放眼打量，這裡書籍羅列，捲軸滿布，各種筆，各種顏料，放得擠擠抗抗，堆得滿山滿谷，一點都不像是姑娘的房間。說清雅風雅，似乎也算不上。她見過許紫雲這類才女的屋子。董敏芝這房間，活像住著一個老學究，就窗台上一盆牽牛花，略微能看出明媚鮮活的氣息。

董敏芝忙忙的鋪圖紙，準備顏料。好好也非常有愛心的給她蘸筆。董敏芝嚇了一跳，急忙奪過來：「怎麼敢勞駕公主？」

「沒事，我樂意。干看著著急。」好好抬眸望著窗外，府里太太正拉著一個小男孩逗鳥兒，遂笑道：「多可愛的男孩子。可惜了，我們劉家兩個男孩子都出了事。」

董敏芝手一滑，哧溜毀掉了剛要完工的藿。

「怎麼了？這麼不小心？」

「是，是我大意了。公主看著，我緊張。我這就重新來。」

董敏芝連著畫了四五遍。直到日薄西山，府中設宴，為公主準備飯菜。公主非常體貼的表示不用麻煩，她就隨著董姑娘吃點就好。太太無奈，只得依從。然而公主卻只吃自己荷包里裝著的點心連一口水都沒喝。

董敏芝越來越緊張，身上汗出了一層又一層。然而公主看起來很有耐心。好好輕輕撫摸著她的臉：「真是容易受驚嚇的含羞草啊。」

「公主，我連著畫了這麼多副，您都不滿意。您想要什麼呢？」董敏芝疾步後退，公主卻緊追不放。看著那潔白纖細的手腕，實在難以想象，她曾在西北，廝殺戰鬥。

「你知道的。有些話，逼我說出來就不好了。哎，小姑娘家家的，被愛情沖昏頭腦，不是怪事，但連累了自己府邸，上上下下二三百條人命，這罪過可就大了……」

次日凌晨，好好拿著終於到手的東西，去找許廷顥，他顯然一直在焦急等待，見了公主，就捉在手裡，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彷彿董府是個老虎洞，一隻小兔子要被剝皮抽筋。

「拿去！」把原畫，和畫上解密的信息都交給他，好好一幅居功自傲的模樣。「我賠（陪）了一夜好睡才換來的。」

許廷顥：你用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