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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讓察覺到鍾離嫵的指尖冰冷。

方才的事,嚇到她了。

他反手將她的手牢牢納入掌中。

鍾離嫵深深呼吸幾次,竭力讓情緒恢復如常,「方鑫、花雪受傷,你派人把他們帶回家裏,前者該由你處置,後者我有用。至於賀蘭城,一併帶回去,做戲要做全,不然她會被攬月坊疑心。」語聲很是沙啞。

「好。」簡讓深深凝視着她,「沒事了。」

「我知道,沒事了。」她笑,笑容卻有些虛弱。

簡讓喚來凌霄,將種種事宜吩咐下去,末了道:「要快,在居民圍過來之前,撤離此地。」

「是!」

一行人從速離開是非之地,走出去去一段,傅四夫人騎快馬趕來。看到傅清暉的時候,她跳下馬,走了兩步,險些摔倒在地,掩住臉哭了起來。

傅清暉連忙下馬趕到妻子面前,「哭什麼?我不是好好的?」

傅四夫人扯住他的衣袖,淚水落得更急,抽泣起來。

「沒事了,沒事了。」傅清暉輕拍着她的背,柔聲安撫。

簡讓與鍾離嫵相視一笑,策馬先行。

**

這一晚,攬月坊損失慘重。

柯明成暴跳如雷。

方鑫、賀蘭城、花雪被帶到了簡宅,許潤、馮子騫、端木松葬身火海。

再加上已是廢人被帶到傅家的楊志通,十二樓主已經折損一半。

最要命的是,活着的四個人,很可能將攬月坊里見不得光的事情如實道出。

而起因,明明是攬月坊要把簡讓和傅清暉除掉,便是不能除掉,也要拿捏住他們的軟肋。

結果呢?一敗塗地!

攬月坊的好光景,怕是已經到了盡頭。

**

季蘭綺在外院來回走動着,滿臉忐忑、擔憂。

四海飯館那麼大的動靜,誰想忽略都不行。

簡讓與傅清暉近日時不時就去那裏用飯,她聽傅四夫人和貼身服侍的丫鬟說過。所以她擔心姐夫和好友的夫君出閃失,怕得要命。

看到鍾離嫵和簡讓相形策馬進門,她長長地透了口氣。

鍾離嫵下馬之後,快步走到季蘭綺身邊,「沒事,別亂擔心。」

「沒事就好。」季蘭綺笑了笑,遙遙對簡讓屈膝行禮,繼而攜了鍾離嫵的手,「快跟我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兩女子一面低聲交談,一面去了外院的花廳。

簡讓去了書房,命人把方鑫帶到面前,語氣分外平靜:「你在這裏做過什麼事,與我無關。你我要算的只有陳年舊賬。寫一份認罪伏法的口供,我讓你死得快一些。」

「認罪伏法?」方鑫冷笑,「昔年不過是成王敗寇,敗者落入被趕盡殺絕的困局!若能重來,我還是要想方設法去殺掉你曾效忠的帝后,殺掉他們倚重的朝臣、你的摯友!「

「不悔當初,很好。我亦如此。」簡讓語氣不變,只是目光酷寒如刀,「既然這樣,我就用暗衛的刑罰來招呼你。別急着寫認罪書,我不急。保重。」語畢一擺手,命人將方鑫帶下去。

傅清暉尋了過來,「快快快,借我一個人,讓楊志通快些將所之一切和盤托出。最好是今夜就能讓那混賬招認。這事兒你可不能不管。再者,你能陪我回家跟大哥說說原委么?只我一個人說的話,他不會完全相信。」

「應該的。」簡讓起身,吩咐杜衡去告訴鍾離嫵一聲,自己帶着凌霄去了傅家。

**

季蘭綺聽完原委,知道結果總算是有驚無險,心裏卻還是后怕不已,「以後你和四夫人都別再去攬月坊了,誰知道他們會不會發瘋跟你們動武?今日這件事,攬月坊根本就是打算將傅四爺一併除掉。你們四個人,哪一個都不能出事。你也勸勸姐夫,往後不要親自冒險了。」

「嗯。」鍾離嫵頷首一笑,「這次一定聽你的,我也真是長了教訓。」

季蘭綺見她語氣誠摯,知道並非是敷衍,總算放下心來。

「快回去睡。誰家的千金到這時還沒歇下?」鍾離嫵催促季蘭綺回房,「我還有些事,抓緊料理完便回房。這一天,快些過去才好。」

季蘭綺笑着起身離去。

鍾離嫵喚小虎把賀蘭城、花雪請到花廳。

花雪的傷,小虎已經幫忙包紮好,只是神色惴惴不安。

鍾離嫵瞥過花雪,和聲對賀蘭城道:「你不回攬月坊的話,沒什麼不方便吧?」今夜的事情過後,原先的計劃不得不改。

「沒有。」賀蘭城搖頭一笑,「我隨時都可以離開那裏。只是——」

「那件事好說,我會抓緊。楊志通在傅家,花雪在我手裏,不出十日,定有答案。」鍾離嫵道,「如果你沒有異議,便暫住幾日。攬月坊那邊,只當你和花雪成了我們手裏的人質。」

「好,全憑夫人安排。」

鍾離嫵凝視着花雪,「至於你,我不管你是出於怎樣的苦衷,只記得你對我存着謀害之心,想讓我葬身火海。我想要知道的,你只能和盤托出,拖延一個時辰,便剁你一根手指。孰輕孰重,你自己權衡。」

花雪身形搖搖欲墜,嘴角翕翕,說不出話來。

鍾離嫵喚小虎:「把她交給麒麟。」

「是。」

鍾離嫵起身,對賀蘭城做個請的手勢,「我們回內宅。今晚只能隨時找個院落住下,要委屈你了。」

「夫人說的哪裏話。」賀蘭城語氣透著點兒緊張。

鍾離嫵笑問,「怎麼了?后怕了?」

「不。」賀蘭城搖了搖頭,「我只是慶幸,不曾與你作對。」

如今的賀蘭城,終究只是個人單勢孤的柔弱女子,親眼目睹鮮血、殺戮,不可能不心驚。人可以不怕死,但親眼見證死亡的感受,對尋常人來說,非常可怕。

「有法子的話,誰又願意親手染上別人的鮮血。」

「我明白。」賀蘭城自嘲地笑了笑,如實道,「說到底,以前充其量是做一些借刀殺人的事情,親眼目睹別人的傷亡,終究有些膽怯。」

鍾離嫵溫聲道,「睡前點一支安息香,睡一覺會好一些。」

賀蘭城點頭說了聲好,隨即細細打量著鍾離嫵的神色,「夫人臉色很是疲憊,方才心頭也經歷了一番驚濤駭浪吧?」

鍾離嫵撫了撫眉心,「是有些累。我也在後怕。」

賀蘭城會意一笑,「夫人興許比誰都要后怕。」

**

子時將過。

鍾離嫵歇下之前,去看了看雙福、四喜。

雙福橫躺着,上半身趴在四喜身上。四喜一隻前爪貼著雙福的身形。

不知道這樣怎麼能睡着的,但它們睡相憨甜。

鍾離嫵笑了笑,轉身回寢室,上了床,了無睡意。也根本不想睡,要等簡讓回來。

出於習慣,她探身去熄滅放在床頭小杌子上的明燈。

手在中途停了停,收回去。

該為他留一盞等他回家的燈。

今日如此,日後都要如此。

這番心緒的轉變,她要在一段時間之後才明白。

那是喜歡與愛的些許不同。

喜歡是最長久最歡欣的相伴,愛是最長情最甘願的守候。

前者可恣意縱情,後者則讓人學會珍惜。

愛太重,離痛只有一步之遙。

若是可能,她餘生只要與他喜歡得濃烈,愛得清淺。

以前一直以為,不論是親人、友人、眷屬,都只是生涯的一部分。失了誰,縱使再痛,還是可以理智地活下去。

今日才明白,原來情愛會叫人喪失理智、不顧一切。

曾經輕視過一些為情生為情死的人,她想,她欠他們一聲抱歉。

**

簡讓與傅先生、傅清暉長談多時,方回到家中。

走進院門,看到寢室還亮着燈,唇角便不自覺地上翹。

妻子在等他回家,這感受讓他心裏暖暖的,滿滿的。

他走進寢室,見藕荷色床帳並未放下,她原本向里側側卧,聽到他的腳步聲,立刻翻了個身,對他綻放出開心的笑容,「快去洗漱吧。」

「嗯。」簡讓笑了笑,去凈房沐浴、更衣。轉回來歇下,將她攬到懷裏,柔聲問,「沒事了吧?」指的是她的情緒。

「沒事了。」鍾離嫵摟着他,「以後,我們真要穩紮穩打了。若是可能,要避免這樣的情形。」停了停,加一句,「真怕了。」

她是第一次說這樣的話。他自然明白,這不是因為膽怯,而是害怕失去。「說定了?」細算起來,她有時候比他還不要命。他是出於很長的歲月就是這樣的活法,她則是因為年少至今的習慣。

「說定了。」

「之後的事,你只需說出自己的打算,我和維揚、傅清暉按部就班去做。好么?」

「好。」她點頭。

他笑,「這一下子就這麼乖,我居然有點兒不習慣。」

「那你可得快些習慣。」

「嗯。」他吻了吻她的眉心,說起傅先生的態度,「傅先生相信,但是還沒到憤怒的地步。」

「正常。很多事,局外人乍一聽到,不能有什麼感觸。要抓緊找到那些無辜的少年人——一刻也不能遲,否則的話,他們興許這幾日就會被送到攬月坊。」

「這是自然。有凌霄審問楊志通,要不了多久就能知曉具體的地點。一個採花賊罷了,這種人一般都是軟骨頭。」

「花雪那邊也就是一兩日的事情。」

「我跟傅先生說了說這事兒,他答應幫忙,這會兒已經跟傅清暉去了攬月坊,帶了不少人手,這一兩日內,攬月坊的人只能進,不能出。」

「那就只剩下等待了。」鍾離嫵探身熄了燈,「我們快些睡,說不定明日一醒來,就能聽到好消息。」迴轉身,依偎到他懷裏,把他的手臂放在腰際,「抱抱我。」

「只抱抱就知足?」他語帶笑意。

她也笑,「別的不管,我說了又不算數。」

「阿嫵,」他摩挲着她的唇,「說說,之前怎麼嚇成了那樣?」

「廢話。怕守寡。」

「比我還沒正形。說正經的。」

「怎麼個正經法?」

「說你喜歡我。」

「嗯,」她親了一下他的唇,「喜歡你。」眨了眨眼睛,又保證道,「以後凡事都跟你商量,讓你照顧我,再不委屈你做我的小跟班兒。」

簡讓低低地笑起來,緊緊地摟了摟她,「這些言語,太動聽。」

「阿讓,」她撫着他的面容,在黑暗中描摹着他的輪廓,「謝謝你。」

謝謝他一直容忍着她在一些事情上的霸道,謝謝他一直無言地在盡作為夫君的責任。

經過今晚的事,她如何看不出,他隨時可以對攬月坊來一次慘絕人寰的殺戮,朝夕之間將那裏夷為平地。

但他興許連想都沒想過。因為他不能讓她受牽連,他在意並那樣用力地珍惜著與她剛剛組建而成的家。

「日後讓我護着你,照顧你,好么?」他說。

「好。」

他托起她的面容,溫柔繾綣地吻她。

要的時候,沒有一絲的遲疑,更無一絲的花俏,是最為直接最為果決的方式。

心意相通、靈魂相互觸及,越簡單,所得快樂越是銷.魂蝕骨.

她情動之時,他亦起了輕輕地戰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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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寵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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