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七十一)

71.(七十一)

翌日。

唐樓睜着眼,直挺挺地趴在床上,望眼欲穿。

他在等那「吱呀」的推門聲響起,等那一抹沁人心脾的幽香飄進來。

昨日,謝成韞被他的魯莽嚇跑之後,便再未回來過。

一整夜不能成寐。左思右想,瞻前顧後,反覆掂量。一會兒覺得自己還是操之過急了,欲速則不達;一會兒又覺得兵貴神速,不快哪能搶佔先機。他這一夜真可謂是心力交瘁,比管着偌大的一個天墉城還要殫精竭慮。

此時,天邊已露出一線曙光,穿過窗,透射到床前的地面上。他眯了眯眼,盯着這一線光,思量。

往常,謝成韞都是不等天明就早早地過來了,可是今日……

她不會不來了罷?!

他巴巴地望着門口,想那塗山氏望夫化石亦不過如此……

「吱——」

有人推門而入。

唐樓趕緊閉上眼,嘴角不自覺地向上彎起一個淺淺的弧度。

等等。

那一抹淺笑驀地凝固在了唇角,他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

這氣味,不對。不是他惦記着的那一份兒。

「行了,唐大爺,別裝睡了啊,我知道你醒了!到點兒喝葯了啊,趕緊起來!!要喝趁早,不喝拉倒!過時不候!!!」謝初今帶着濃郁起床氣的聲音像一道平地驚雷,在空中炸裂。

唐樓猛地睜開眼,詫異,莫名,「為何是你?阿韞呢?」

謝初今抬腿,一腳踩在床邊的凳子上,一手端著葯碗,空着的那隻手搭在抬高的腿上,居高臨下地睨著唐樓,「你問我?我還沒問你怎麼回事呢!說!你對我家謝成韞做了甚麼?為何她好好的突然提出來要跟我換?」

唐樓慢條斯理地從床上爬了起來,理了理衣襟,好整以暇地坐在床邊,擰眉看着謝初今,「她跟你換?」

「對,她跟我換了。」謝初今邪邪地一笑,將葯碗遞給唐樓,「打從今兒起,就換成小爺我伺候你了,唐大爺!高興不?」

唐樓接過葯碗,一閉眼,將整碗葯一飲而盡,緩了緩,把空碗交給了謝初今。

謝初今將空碗往桌上一放,雙手抱臂,用審視的目光掃了掃唐樓,冷不丁開口問道:「你輕薄她了?」

「咳咳咳!」唐樓一陣猛嗆。

「被我說中了?!你大爺的,我劈了你!」謝初今出手就是一掌,卻是撲了個空。

謝初今再接再厲又是一掌。

唐樓一閃,繞到謝初今身後,手一伸,一點。

「你大爺的,點我穴道!」謝初今怒道。

唐樓慢吞吞地繞了回來,站在謝初今面前,「阿今,有話好好說,啊?」

「好說個屁,敢欺負我家謝成韞,揍不死你!」謝初今咬牙。

「我何時欺負她了?」唐樓幽幽道。

「不是心中有鬼,你嗆什麼?」

「我那是被葯給嗆著了。」唐樓真誠地凝視着謝初今的眼睛,態度誠懇道,「阿今,你先別激動,聽我給你說道說道,嗯?等我說完,我再解了你的穴道。你想想看,就你姑姑那性子那脾氣那本事,若是被人輕薄欺負了,那欺負她的人還能落個好?還能生龍活虎到現在?不早就被她大卸八塊了?」

謝初今垂眸想了想,他說的似乎有點道理。

唐樓不露痕迹地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在這世上,能跟她較真兒的人,能讓她萬事不計較的人,除了你謝初今,只怕再尋不出第二個。」

說到他心坎兒上去了,謝初今滿意地點了點頭。

唐樓嘆了嘆氣,「至於,她為何突然提出來要和你換,我也想不通。」一邊嘆氣,一邊解了謝初今的穴道,憂道,「阿今可知何故?還請如實相告。」

謝初今萬分同情地看了看唐樓,不知不覺已將「狠狠揍他一頓」的想法丟到了爪哇國,安慰地拍了拍唐樓的肩膀,「女人的心思本來就很難捉摸,更何況是我家謝成韞這種不一般的女人,看開點,啊?」

唐樓憂傷地點了點頭。

「哦,對了。謝成韞吩咐了,讓我像她那樣照顧你。」謝初今摸了摸下巴,「欸,她都是怎麼照顧你的?」

唐樓臉色一變。

謝初今臉色也跟着一變,他想起謝成韞伺候唐樓的情形,不由的打了個冷戰。

唐樓鄭重道:「不必了。」

謝初今肅然,「也好。」呼,偷偷鬆了一大口氣。

老鬼站在廊上,背着手,環顧四周。這地方可真是不錯,山清水秀,愜意自在,美人如玉,怪不得小友在此樂不思蜀。目光越過湖面,眺到湖邊的草地上。

謝成韞正在教孩子們練劍。

老鬼捋了捋山羊須,點了點頭。這姑娘瞧著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模樣,冷冰冰的,心眼兒卻是再善良不過。以一己之力,為這些孩子們撐起這樣大的一方天地,實屬難能可貴,有擔當。

遇到謝成韞,是他們的運氣。

他的目光在其中五個孩子的身上流連。

看起來年紀最小的五個孩子,實際上活得比此刻教他們練劍的人還要久。偏生,他們自己也不自知,活得儼然真的孩童一般。

也好,唯有如此,方能保住性命,逃過一劫。他相信,即便是真到了那一天,無處可逃之際,謝成韞也不會棄他們於不顧。

謝成韞已有兩日未在唐樓面前露面。

這兩日,唐樓的飲食起居果然都交到了謝初今手裏。說是交到謝初今手裏,其實與他自己自食其力沒什麼兩樣。未假手謝初今,他樣樣都是自己來。

「遲爾,進來。」唐樓叫住從他門口經過的夙遲爾。

「欸?」夙遲爾蹦蹦跳跳鑽了進來,歪頭一笑,「樓哥哥,找我有事兒?」

「遲爾,幫哥哥一個忙,可好?」唐樓溫和地回以一笑。

「樓哥哥儘管吩咐!樓哥哥想讓我做甚麼?」夙遲爾痛快地應道。

「遲爾去幫哥哥尋一副紙筆來,最好還要有一把尺子。」

「沒問題!這些東西,在初今哥哥的房裏就有,我這就去幫你拿來!」夙遲爾一溜煙跑了,很快將東西取了來。

她將紙筆和尺子交給唐樓,好奇地問道:「樓哥哥,你要做甚麼呢?」

唐樓笑了笑,「明日你就知道了。」

當天夜裏,唐樓房內的燈亮了整晚。

第二日一早,謝初今照例來給唐樓送葯。

唐樓合衣坐在桌邊。

謝初今走了過去,打着哈欠,將葯碗擱在桌上。漫不經心地低頭,往桌上瞟了一眼,又瞟了一眼,目光像是被吸住了一般,死死地釘在桌上的那一張紙上。殘留的困意煙消雲散,雙眸一亮,眼冒紅光,激動萬分。

他一把抓起桌上的紙,準確的說,是一張畫工精良的圖紙,不可置通道:「這是?」

「祁氏連弩。」

「祁氏連弩的-圖紙?!怎麼會在你的手裏?!」

「我畫的。」

「你畫的?!」

唐樓風淡雲輕地說道:「嗯,昨日夜裏睡不着覺,閑來無事,隨便畫畫打發時間。」

謝初今:「……」

這人好可惡,好想打他……

祁氏連弩乃鑄劍大師祁墨之在生命的最後兩年所設計的一種兵器,一次能連發數十支箭,因威力巨大而被武林各派爭搶,后失傳。其價值,連祁墨之的得意之作宵光劍都比不上。

這人竟然隨手就畫了出來,還是為了打發時間。

唐樓抬頭看着謝初今,伸出手,「給我罷。」

謝初今戀戀不捨地將圖紙交還給唐樓。

唐樓將圖紙一卷,就往油燈上一湊。

謝初今趕忙伸手攔了,「你幹什麼!」

「燒了它。」

「好好的,你燒它做甚?!你瘋了不成!」謝初今痛心疾首。

「想當年,多少人為了此圖拼得你死我活。此物不能久留,否則必惹紛爭。我不過為了消遣,才畫了出來。消遣完,自然就該將它銷毀了。」唐樓振振有詞道。

「不能久留,那就是可以稍作停留嘍。你在銷毀之前,能否借我研究一二?」

「這……」

「我保證,很快就還給你,絕不外泄!」

唐樓眯了眯桃花眼,眼梢現出兩道細細的淺紋,「那就,借你幾日?」

謝初今咧嘴一笑,露出一口亮晶晶白燦燦的牙,「唐兄,夠意思!」

謝成韞補完覺,才剛起床。她這兩日換下了謝初今外出採藥的活計,每日半夜裏出門,天快亮才回來,只為躲著一人。

前幾日,他們走得太近。

他的反常,她不是沒有發覺。一個人心裏在想什麼,透過他的雙眼便能夠瞧得見。他看着她的目光,太過灼熱。

兩個本應各自安好的人,如今卻又糾纏在了一起,不好。

然而他的傷還沒恢復,她硬不起心腸。她只能躲,躲到他傷好的那一日,便讓他離開罷。

房門被人推開,謝初今風風火火地跑了進來。

「謝成韞,我不跟你換了啊!從明兒起,還是由我去採藥,唐樓還是由你去照顧,就這麼說定了啊!」

謝初今撂下這句話,又風風火火地跑了出去。

謝成韞無奈地看着門口,輕聲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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喪家之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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