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第一章

安奎利塔斯重歸統一以後的三年裡，雖說特朗西特斯人名義上加入了加爾馬納人的同盟，但他們沒有派出一支遠征軍援助自己的盟友，或者打擊自己的敵人。在這期間，一部分國家互相之間的戰爭，或者內戰得以重啟。除此之外，特朗西特斯還發生了一些在當時人看來是重要的事情，我把它們紀錄於下。

首先在1004年年初，卡爾四世被自己圈養的寵物猴抓傷致死。對他這樣高齡的老人來講，他一輩子小心翼翼，專註於養生之道，如今卻死在一個小猴子手中，無疑是個不幸的事情。更重要的是，卡爾四世的死立刻激化了帕蒂略斯大祭司和總督之間的矛盾。維爾法倫本想推舉一個類如卡爾四世那樣無欲無求的大祭司上位，可是帕蒂略斯國內的頑固宗教徒們堅持要一個名叫布圖瓦的人擔任大祭司。氣憤之餘的維爾法倫甚至一度想要廢止這個早已不把注意力放在宗教上的大祭司之位，可是他的幕僚們勸說維爾法倫不要做出任何超越民智理解範圍的事情，因為對普通民眾來說，即使他們並不發自內心信任什麼宗教，習慣的力量也總是強大的。

在這期間，布圖瓦為了給自己爭取更多的支持，四處在帕蒂略斯宣揚他所帶來的神跡。他聲稱自己能夠通過撫摸治癒一切疾病，並且串通一批演員在帕蒂略斯的廣場上向公民大眾印證了自己的偉大。結果是，布圖瓦每到一處地方，都是人頭攢動，台下有各式各樣患有種種疾病的平民，以及那些臆想自己身懷重病和失心瘋的傢伙。每個人都期待著布圖瓦的神力能夠幫他們解決一切，即使維爾法倫和他們一派的人四處宣傳說，天賦神力是不可能存在的事情，否則布圖瓦為什麼不治好自己在戰場上留下的刀疤。但是布圖瓦厚顏無恥地回答說，刀疤是勇氣和光榮的象徵，相比較消除它，他更願意保留它。

有一天，當布圖瓦再次回到帕蒂略斯城的時候，由於從四處聚集了太多渴望被觸摸的平民，所以在這群急切盼望拯救的平民中間發生了踐踏，三十多個人被踩死，他們的疾病也就此一了百了。不過事後，布圖瓦卻為此指責維爾法倫在維護社會秩序上的無力與隨意，那些踐踏死自己同胞的患者更加興奮，高聲支持著布圖瓦抨擊維爾法倫，因為他們這樣便不必承擔來自踐踏的譴責。

然而就在布圖瓦仍然遊盪在各地鬧事的時候，維爾法倫把弗蘭薩尼推上了大祭司的位置。弗蘭薩尼是一個非常具有道德與虔誠的宗教祭司，並且是一個樂意承認宗教與國家分離的教徒。眼見自己事業即將失敗的布圖瓦糾合了一批由狂熱農民構成的軍隊，他帶領這批軍隊在帕蒂略斯的土地上橫行劫掠，打著救贖的旗號反抗維爾法倫。但布圖瓦顯然沒有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他在放棄身為單純宗教徒的抗議，而轉向暴力活動后，其聲譽便一落千丈，並且給了維爾法倫進攻自己的機會。最終，布圖瓦與他的士兵在林地尼亞附近的叢林里遭到維爾法倫率領的士兵屠殺。帕蒂略斯的局面一時之間再度變得穩定。

此外，當時在普萊比斯人的土地上爆發了一場瘟疫，這場瘟疫剝奪了許多人的生命。因此那些倖存下來的農民和工人為了賺取更多的財富，在普萊比斯進行了聲勢浩大的罷工運動。塞萬提斯那時候已經去世，他年幼的兒子在眾多貴族的保護下擔當國王，所以實際上貴族們掌握了整個國家的權力。這群貴族看到瘟疫與罷工使本國的勞力變得嚴重短缺，他們威脅平民說，如果對方不老老實實回到自己的土地或者工廠里，他們完全可以招徠北方的異族人進入自己的國家頂替那些鬧事者的位置，因為普萊比斯自始至終便是一個移民構成的國家。結果平民們聽到這些話，反而掀起了更大規模的暴動。於是，普萊比斯的貴族採取了一項自以為精明的對付措施：他們編造出種種理由屠殺了大量抗議者，然後把他們的屍體和瘟疫者的屍體一起焚燒埋葬。最後，人口大量減少的普萊比斯不得不邀請其他國家的流民前往本國開墾土地，並授予他們公民權。但沒過多久，貴族們又十分厭惡流民所帶來的惡俗之風，因此他們嘗試某種其他的手段將流民們再次驅逐，然而面對再次爆發的動亂，貴族們選擇了退讓。或許這是由於他們意識到，如果屠殺再一次進行，他們將需要花更大代價招徠勞力。

另外，在1004年年底，自治的洛倫姆人受夠了他們推舉出的領袖普布利阿斯——似乎這是因為他不能在賦稅問題上為洛倫姆人求得任何豁免和減輕負擔——所以他們一直叫嚷威脅著普布利阿斯，命令他主動下台。但普布利阿斯利用自己在城裡的財富牢牢把控著最高領袖的職位。他愚蠢回擊一個駁詰他的人，說，如果你比我更聰明，為什麼你沒有能夠成為洛倫姆的領袖呢？由於對方沒有給出回答，所以普布利阿斯認為自己發明了一個無懈可擊的理由，在以後的日子裡，他不斷對平民重複這樣一句話，似乎它為自己帶來了統治上的合理性。後來，當一群人以命運為由抨擊普布利阿斯的時候，他又故意製造了一個假象：即他擁有的財富是通過他的努力所得；而絕口不提自己那偉大的父親和叔叔們。

當老布拉曼特聽說普布利阿斯的事情時，他輕蔑地回擊說：「如果人類的政府之中真的是群英薈萃的話，那麼我們也就不會看到人類歷史中發生如此多的蠢事了。」結果很快，老布拉曼特的話便被洛倫姆人拿來攻擊普布利阿斯，他們也從這番話里強化了自己的信心，並且最終於第二天春天到來前通過暴力罷黜了對方，組織起一個嶄新的政府。

說到普布利阿斯，他把自己的成功歸咎於本身努力的做法和其中的傲慢言論，其實反映出整個人類共存的愚蠢本性。幾乎在所有文化得到高度發展的民族中間，成功的人只會把他們取得的成就歸功於自己的努力。他們竭力掩蓋自己受到命運賜福而獲得的勝利果實，而把一切偽裝在「人定勝天」的可悲偽裝下。成功人士想讓失敗者明白世上沒有什麼幸運的事情，這樣他們既可以享受尊榮，又可以盡情嘲諷他人；如其不然，他們的輝煌將變得暗淡無光，甚至遭到他人的肆意嘲弄和厭惡——要知道，大多數成功者都會為了實現自己的目的而變得不擇手段；而他們莫名其妙的好運更是經常令人瞠目結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