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章

第004章

「老大這兩日如何了?」

榮慶堂里,賈母愁眉不展的捧著一杯菊花茶,她這幾天牙齦發腫,甚麼都吃不下,晚間還總是夢魘。看了大夫,卻說沒啥大妨礙,只是上火了。

呵呵,上火了。

這才剛開春,府里的春裳倒是早已做好了,可她還不曾上過身,卻在這種乍暖還寒的時候,上火了!

上火容易,敗火卻難。連喝了兩天菊花茶,仍舊沒有好轉的跡象。又聽說賈赦雖不往賬房去了,卻是天不亮出門天擦黑歸家,弄得她心裏七上八下的,總覺得會出事,火氣自然沒法消。

賴嬤嬤笑着寬慰道:「大老爺原就是貪玩的性子,老太太您也別擔心的,至多也就是去茶館聽個書去梨園聽個曲。大老爺同已故的大太太感情好,不會沒分寸的。」

沒分寸?要是沒分寸倒是好了!賈母一點兒也不擔心賈赦去秦樓楚館之類的地方廝混,真要是那樣,起碼說明他恢復正常了,至於會不會因此惹來旁人的非議,她反而不在乎。賈赦不就是那樣?看到個女人就挪不動腳,貪杯好|色還不堪重用,整日裏就知曉溜貓逗狗惹是生非!

「罷了,回頭叫人盯着點兒東院,要有事兒立馬報予我知曉。」賈母總覺得心頭難安,彷彿有大事即將發生。

當天晚間,負責盯着東院那頭的人急急的過來彙報,層層遞上去后,由珍珠告訴賈母,賈赦沒有歸家。

賈母的眉頭皺得幾乎能夾死蚊子了,擺了擺手叫人繼續盯着,但凡有丁點兒動靜都要過來回報。只是不曾想,到了次日,東院那頭尚無動靜,倒是京城裏親朋好友紛紛遣人過來問候。

頭一個來的是保齡侯府。

保齡侯府史家便是賈母的娘家,不過早在多年前,賈母的雙親便已過世,如今的家主是賈母的嫡親弟弟史煦。不過,這回遣人過來問候的則是保齡侯夫人。

來到是保齡侯夫人跟前極是體面的一位嬤嬤,只笑着問候了榮國府上下,尤其是大老爺賈赦。賈母雖心下有些狐疑,可因着賈赦從來不喜史家,還是那種逢年過節都會想法子避開,因此便沒往深處想,只當是自家老太爺沒了,史家那頭因着家主的身份看重賈赦。

等史家的人離開后,王家又來了人。賈母略客套了兩句后,便遣人送去榮禧堂,讓王夫人代為招待。

不曾想,王家派來的人還未離開,那頭賴嬤嬤抹著汗珠子過來回話,說是北靜郡王府的人來了。

莫說賴嬤嬤了,連賈母都不由的在初春季節急出了一頭的汗。到了這個份上,她要是還未察覺,就真的是蠢透了。

「立刻遣人去尋賈赦!就算翻遍整個京城,也要給我尋到他!」賈母已經斷定是賈赦又闖禍了,只是卻不知這裏頭究竟發生了何事。又思及方才王家的人去了榮禧堂,忙不迭的讓珍珠附耳過來叮囑了幾句。

不多會兒,珍珠便走榮慶堂後頭的小徑,抄近道來到了相距不遠的榮禧堂。又片刻后,珍珠步履匆匆的返回。

彼時,北靜王府派來的嬤嬤正對着賈母滿嘴問候,言語之間還帶了些關切和擔憂,只說要是府上有甚麼不湊手的事兒,儘管提,左右都是幾十年的老交情了,怎麼着也不能看着故友落難。

賈母這會兒心提得高高的,偏生面上還要作出一派淡定沉穩,及至看到珍珠回來了,才借口更衣去了後頭的碧紗櫥。

「怎麼回事兒?」之所以要問王家那頭,還是因着王家如今的當家主母是王夫人的親娘,這要是真出了甚麼事兒,作為親娘鐵定會告知女兒一二。若是連王家都不願意細說,那賈母才要真的慌了。

只是消息打聽來了,珍珠卻更為難了。

「老太太您先坐下,聽奴婢慢慢同您說。」珍珠顰眉輕嘆道,「大老爺興許是不湊手,去王家借了點兒銀子……」

「多少?」

「說是十萬兩。」

賈母面色鐵青,幾欲接不上氣來。若是王家借了十萬兩,那麼其他人家呢?都無需再問,她也知曉絕不會是小數目。如今尚不知曉賈赦究竟是只向史家、王家、水家借了銀子,還是另有其他人家。

很快,賈母就知曉了。

這一日,陸陸續續的有好幾個故友家遣人過來問候了她全家,且莫名的關心起了賈赦。先前,賈母只當是賈赦當了家主,才惹得那些人家看重他,如今看來那些人都是債主,畢竟老太爺都沒了三年了,真要看重他,還會等到今時今日?

「那混賬東西如今究竟在哪兒?!」

賈母真的要瘋了,雖說親朋好友之間,若有需要,相互借一下周轉銀子是常事兒,可如今這事兒明顯就不能按著常理來看。旁的不說,被賈赦捏到手裏的銀子還指望他再掏出來?絕不可能!可若是不拿回來,這些債務又要由誰來還呢?

這也罷了,還有一點,雖說四大家族同氣連枝,可那是老一輩處下來的交情。尤其老國公賈源、榮公賈代善父子倆,沒少幫扶老親,故王家、史家這些人家都欠著賈家的人情。

人情這玩意兒,好欠不好還,賈母牢記這一點,將人情看得比甚麼都重,遇上事也不輕易開口,只等用在要緊處,萬萬沒想到賈赦會給她玩這一手!

借錢?人家當然願意借,舍了錢也比一直欠著人情債來得好。可若是將來榮國府真到了需要親朋好友相助之時,那又該如何是好?

賈母被氣得手腳發軟,偏還有一堆人等著應付,等回頭送走了最後一波客人,才無比心累的半躺在榻上,聽賴嬤嬤回稟賈赦的去處。

據說,賈赦昨個兒一大早就出了京城,具體去哪兒並不知曉,只聽東院伺候的丫鬟提起,大老爺他說最近在府中活得很壓抑,決定去莊子上散散心,因而大致上可以確定賈赦應當就在京郊的那幾個莊子上。

「他還活得壓抑?!我這老婆子都快叫他給逼死了!!!」賈母氣得渾身直顫,若是這會兒賈赦就在她跟前,她一定拿拐柱抽死那混賬東西!

居然跟親朋好友借錢,虧他想得出來!

「去告訴賈赦,就說璉兒不行了,叫他立馬回家,晚了怕是見不到璉兒最後一面了。」賈母面色陰沉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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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郊一處莊子裏,賈赦正督促莊戶育苗,他手頭不缺種子,卻都不曾育苗,加上莊子之前被他來了個大清洗,他又是個親力親為的性子,便索性讓人略修繕了房舍,簡單打掃一番后住了進去。

結果,才住了一宿,監督了一天的活兒,榮國府那頭就來人了。

賈赦心下瞭然,看來賈母是知曉他跟親朋好友借銀子的事兒了。他已經做好準備來個抵死不認賬,卻不曾想,賈母派來的賴大一到他跟前,就立馬跪倒在地放聲大哭。

「大老爺!大老爺您趕緊回府,璉二爺快、快不行了!!」

賈赦明顯身形一僵,不敢置信的瞪眼道:「你說啥?」

——那個長大后風流倜儻人稱紅樓第一美男子的賈璉,快不行了?!唬傻子呢!!

「是璉二爺啊!大老爺您趕緊回府罷!老太太都哭暈過去了,還說、說要是趕不及恐怕就見不到最、最後……大老爺!!!」

「呵呵,好,本老爺立刻回府!」賈赦冷笑一聲,先回屋拿了個扁平的小匣子,自個兒拿包袱皮一裹背在身上,旋即起身上馬,揮鞭往京城而去。

一個時辰后,賈赦已到內城,卻並不往榮國府去,而是拐向了戶部方向。

跟在後頭的賴大微微一怔,忙趕上去高聲道:「大老爺您這是……」

賈赦並不答話,一直到戶部門口,才翻身下馬,疾步走入內。賴大這會兒已經明白了幾分,嚇得渾身大汗淋漓,忙不迭的上前阻止,卻被賈赦的小廝攔阻了下來。

只耽擱了這麼一小會兒,賈赦已然入內,並朗聲求見四貝勒。

此時的四爺還不是後世赫赫威名的雍正爺,事實上他連雍親王都不是,僅僅是頂了個貝勒頭銜的皇四子。饒是如此,那也不是甚麼人都能見的。好在賈赦身上也有個爵位,哪怕只是虛銜,至少能讓人將他的話傳到四貝勒耳中。

一刻鐘后,一個公公模樣的人就將賈赦領了進去。

賈赦先前是憑着一股氣沖了進來,這會兒歇了有一刻鐘,慢慢冷靜下來后,想起四爺那些豐功偉績,當下后怕起來。偏事到臨頭已沒了退路,便索性將背後的小匣子取下交給那公公,自個兒則老老實實的跪了個五體投地。

「蘇培盛。」

「回貝勒爺,全是銀票。」

耳畔傳來主僕二人的對話,賈赦遲來的后怕反而漸漸消散,狠掐了自己一把后,便道:「臣乃榮公賈代善嫡長子,襲一等將軍爵的賈赦。臣知曉先祖借了國庫眾多欠銀,特向親朋籌措銀兩,只是不知可否夠數。」

「取賬冊。」

賈赦小心翼翼的微微抬眼,只看到那位蘇公公快步從他身邊掠過。只須臾,偏又再度迴轉,這回卻是傳來翻閱紙張的聲音。

「榮公賈代善欠銀共計八十萬兩整。」四爺的聲音平靜如水毫無起伏,卻是自有一股子威嚴。

其實這個時候,四爺的威名尚未傳開,他剛接手戶部不久,正在理清賬目中。可對於賈赦而言,四爺就是個煞神,徹頭徹尾的煞神!!

賈赦深呼吸一口氣,道:「回四貝勒,臣只籌措了七十萬兩白銀,能否再寬限一段時日?」

四爺看了他一眼,伸手拿過茶盞小呷一口,不疾不徐的回道:「可。」

準備了一大車話的賈赦,愣是被這簡簡單單的一個字給噎了回去。是哪個說四爺暴虐?還有說他話嘮噴起人來幾個時辰都不帶重複?騙鬼呢!

「謝四貝勒。」賈赦內心跌宕起伏,弓著身子退了出去。

待離了戶部,賈赦就跟拘久了猛地撒歡的瘋狗似的,一下子笑得牙豁子都露出來了。一直守在外頭的賴大不停的在原地打轉,見賈赦出來忙急急的迎上來,卻被賈赦那燦爛的笑容唬得傻在了當場。

賈赦才懶得理會他,欺身上馬飛快的往榮國府而去,他雖不覺得賈母會心狠到對璉兒下手,卻也不得不暗自懊惱,先前忙着籌錢竟是將寶貝兒子給忘了。

上輩子他就孤家寡人一個,這輩子雖說親人一大堆,卻沒一個可交心的。好在還有個肉糰子似的小璉兒,翻看着原主的記憶,賈赦愈發期待了。

快馬加鞭的回了榮國府,賈赦徑直趕往榮慶堂,正想往後頭廂房去時,卻被丫鬟引到了前頭賈母處。

當下,賈赦冷笑一聲。

都說古人迷信,連家人生病都不能胡亂說,唯恐給應驗了。結果,賈母這般做派。

賈赦一面腹誹一面走到了賈母跟前,二話不說先跪下請安。

賈母也不叫起,只冷著臉道:「銀子呢?立刻把借了親朋家的銀子都還回去!你真的是膽大包天!這種混賬事也幹得出來!!」

「這麼說,璉兒甚麼事兒都沒有?」儘管早已猜到了真相,賈赦還是鬆了一口氣,旋即卻是怒氣上涌,「老太太,我倒是想問問您,憑啥咒我的璉兒?還是您覺得這麼說不妨事兒?呵呵,那您可要快些去瞧瞧珠兒了,保不準就一命嗚呼,再也瞧不見最後一面了!」

賈母倒吸一口涼氣,猛一巴掌拍在邊桌上,雙眼瞪得溜圓。好在她猶記得正事兒,緩了緩才道:「趕緊把銀票拿出來!還有先前你從賬房裏支的那十萬兩!」

賈赦冷著臉道:「銀票我都交給四貝勒了,老太太您若想要,就跟四貝勒要去。」

「你、你說甚麼?」有一瞬間,賈母覺得自己耳背了,等回過神來之後,登時勃然大怒,「你是瘋了嗎?四貝勒……你把銀票給戶部了?!」

「是的,咱們府上共欠銀八十萬兩,我還了七十萬,還差十萬。正打算跟老太太您再支取十萬兩銀子,好將欠銀一併還清。」賈赦心下有些狐疑,四爺的名聲還不如戶部嗎?幹嘛還要特地添一句給戶部了?

賈赦並不知曉,他真相了。這會兒四爺還名聲不顯,不過用不了多久,四爺的威名就能響徹京城,既能鎮魑魅魍魎,又能止小兒夜啼。

「你你你……」賈母整個人軟軟的癱倒在椅子上,呼吸異常的急促,一旁的珍珠趕忙取了鼻煙放在她人中旁,便是如此,她也緩了許久才再度開口,「這滿朝上下,連帶皇室宗親算在內,哪個沒欠國庫銀兩?聖人沒討要,戶部也只是接了清算賬目的活兒,你卻眼巴巴的將銀子送上去……你給我去要回來!!」

「我可不敢。」賈赦答得飛快,今個兒換成其他皇阿哥也就罷了,面對四爺,他慫。

「你不敢欠戶部的賬就敢找老親借錢?祖宗基業都被你敗光了,人情都讓你揮霍光了!!」賈母又再度被氣到了,她簡直無法理解賈赦這腦子,國庫的銀子哪個沒借過?當初在蘇杭一帶迎駕,還有這偌大的榮國府,不都用的是國庫欠銀?聖人都沒說甚麼,這混賬東西怎麼敢?!

賈赦心下暗道,同樣是欠銀,別人是要錢,四爺那是要命!

當下,賈赦索性不等賈母喚起,便直起身子:「欠銀已經還上,還差的那十萬兩看來老太太您是不願意出的。那行,回頭我再琢磨琢磨,辦法總歸是人想出來的。」

頓了頓又道:「既是回了府里,我就去看看璉兒,許久不曾見着了,想得慌。」

賈母懶得理會他,只喘著粗氣生悶氣。

見狀,賈赦索性轉身就走,循着記憶很快就摸到了後頭廂房裏,站在廊下冷笑一聲。

東西兩邊廂房儘管格局完全一樣,可自古都是以東為尊的,像他住的東院就是獨屬於繼承人的院落。璉兒原是長房嫡次子,可既然瑚兒夭折了,他便是長房嫡長子,作為榮國府下一任繼承人,理所應當住在榮慶堂東廂房,可事實上,住在東廂房的卻是賈政之子賈珠,他的璉兒屈居於西廂。

賈赦將滿腹的惱怒憤恨壓下,伸手揉了一把臉,略緩了緩臉色擠出笑容后,這才大步流星的往西廂走去。旁的事兒且暫不論,左右來日方長。不過璉兒他必須帶走,往後就只剩下他們父子倆相依為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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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赦很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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