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8章 彼可取而代也
【公元前210年十一月】
秦始皇在九嶷山遙祭舜帝后，乘船沿長江而下，觀覽籍柯，渡過海渚，經過丹陽，到達錢塘。如今要登會稽山，祭祀大禹。可是船到浙江邊上的時候，突遇大風，水波兇險，狂濤洶湧，波浪衝天。只得由乘船改坐轀輬車，向西走百餘里后，到達江面狹窄的地方再行渡江。
秦始皇乘坐的轀輬車，所到之處，皆有儀仗隊辟路。大「秦」的旗幟高舉，萬千儀仗，威風凜凜。
這「轀輬車」本「安車」也，寬約一米六、長約一米八，可以卧息。正前方是門，兩側有縷孔綾網窗。如果將安車的窗戶和門扉全部打開，氣流暢通，車內便會清涼爽快；
而如將門窗全部關閉，僅從縷孔綾網窗眼裡透氣，車內就可以保溫，卻並不會覺得氣悶。所以窗戶開合的大、小，可以根據人對車內溫、涼的要求來確定。因為安車具備這種簡易方便的調溫作用，所以又被稱作「轀輬車」。
儀仗隊引領的轀輬車由八匹馬駕駛著，在街道上緩緩地行駛著。
黔首皆在兩邊跪地迎接，不得交頭接耳，不得議論，跪迎的黔首，成千上萬眾。
紫嫣和亞父則跪在人群的第三排，就見那轀輬車越來越近。
不時地有人頭攢動，紫嫣睜大了眼睛，身體躍躍欲前，亞父在一旁忙拽住她，低聲喝道：「你這丫頭，不要命了！」
亞父聲音方落，只見轀輬車就已至眼前。
「噠！噠！噠！噠！」那兩側是密壓壓的黑色鐵甲秦軍，邁著沉重而凜然的步伐，將那轀輬車護在最中央，面上皆是駭人的肅穆。
四周原本低沉的嘈雜聲，戛然而止。
「彼可取而代也！」
人群中，那一個聲音驟然響起。
那句早已在紫嫣心中根深蒂固的豪言壯語，幾乎是讓她脫口而出了那兩個字：
「項羽」！
她向著聲音的方向尋去，卻見四下如山的百姓，皆是相同的姿勢，竟不知那豪言壯語出自何人之口。
一個男子，被身邊的一個老者猛地捂住嘴巴，低聲嗔道：「不得胡言，這是誅滅九族的大罪！」
那男子卻恍若聽到人群中有人在喚自己的名字，亦是尋著呼喚的方向望去，卻難辨其蹤。
好在黑甲秦軍的腳步聲蓋過了他那句話，老者見四下並無異動，慌忙將男子拽出了人群。
轀輬車過後，紫嫣惦記著那個聲音，攙扶起亞父，便退出了人群。
跟亞父回到吳中的家后，紫嫣總在思索著那句「彼可取而代也」，究竟是她的幻想，還是項羽那日確確就在她的身邊？……
轉眼已入冬日，空中有零星的雪花飄落。
紫嫣為亞父沏好了熱茶，送到他的卧房，正見亞父在竹簡上寫字，那筆勢豪邁、雄健洒脫。紫嫣忍不住駐足觀賞，待亞父寫完后，她上前仔細分辨著字形，一字一字地讀道：「江山代有豪傑出。」
「筆走龍蛇，鐵畫銀鉤，亞父好字！」紫嫣口中贊著，目光卻直直定落在那一行字上：『江山代有豪傑出』，亞父這是心繫天下啊。」
亞父不禁輕嘆了一聲：「只可惜老夫年事已高，怕是等不到這能推翻暴秦，讓江山易主換姓的英雄了……」
「嬴政暴殄無道，贏氏江山必不久矣！亞父且寬心以待，定能待到英雄匡亂扶正的那日。」紫嫣的眸光泛亮，滿是篤定的語氣。
亞父凝望著紫嫣半響，才道：「丫頭，你雖外表生得嬌美，卻有著尋常女子所不懷的膽識。若是身為男子，定能在這亂世闖出一番天地。」
紫嫣便嫣然一笑道：「嫣兒可沒那麼大的志向，眼前倒是想跟亞父學寫這『秦篆』。」
亞父笑了笑道：「老夫所寫並非『秦篆』。嬴政廢除了六國異體字，李斯的秦篆吸取了齊魯文字筆劃簡省的優點，雖勻圓齊整，卻畢竟以秦人通用的大篆為基礎，仍不免繁雜。老夫所寫的是『隸書』。」
紫嫣定睛看著那竹簡上的字，微微疑惑道：「隸書？」
「正是。」亞父略略點頭：「這『隸書』乃是名叫『程邈』的衙吏所發明。程邈因犯罪被關進雲陽的監獄，在坐牢的十年間里，他就『秦篆』，加以簡化總結。在其基礎上，將小篆勻圓的線條，變成平直方正的筆畫，便於書寫。此舉受到秦始皇的賞識，遂將他釋放，並提升為御史，命其『定書』，制定出一種新字體，便是這『隸書』。」
說著，亞父拿起筆墨，一筆一劃的，教紫嫣寫著隸書。
與亞父相處的日子，紫嫣除了經常去街上閑逛，打聽項羽叔侄的消息外，便是在家中，跟亞父學習寫字。她每日都會練上多半天的功夫，苦習隸字。
轉眼間半年已過去，本就聰慧的她，竟寫得一手漂亮的隸書。
亞父常常讚不絕口，說她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她卻每每自謙，說那是「亞父教的好」。
父女倆的感情，日漸深厚，周圍的鄰居見了，還都以為他們是真正的父女。
五月，花開遍地，藍天白雲下的驕陽，總是那樣的明艷照人。
紫嫣在街上閑逛著，隱約聽到耳邊傳來微弱的狗叫聲，定睛一看，角落裡一隻「哈哈」喘著熱氣的小獅子狗，看上去也就三、四個月的大小。原本通身的白色因為流浪的原因，顏色變得暗淡、灰臟。
這樣的犬種，在現代並不稀奇，但在古代卻是甚為名貴，非皇室宗親所不能養。想來這小狗必是出於宮廷，莫不是秦始皇南巡時，哪個隨行的公主或妃子遺失的？
紫嫣喜歡狗，她從小家裡就養著狗。在現代的時候，常常於寒暑假去做動物義工。對養狗的專業知識，以及如何跟狗打交道，她都駕輕就熟。
紫嫣慢慢走過去，用極盡溫柔的眼神看著那小白狗。她張開雙臂，輕輕喚道：「乖，來……」
那小狗見到紫嫣，竟是站起身來，搖著那形如小球般的尾巴向她跑過來。那葡萄般圓溜溜的大眼睛，烏黑明亮，可愛極了。因這小狗，太像紫嫣在家養的那隻，她便決定收養它，並為它取名為「西西」。
紫嫣把西西帶回了家，第一件事，先是給它洗了澡，許是餓得太久了，西西將紫嫣喂的飯，三五下便舔得乾乾淨淨。
她這才發現，一下午都未見亞父。到了晚膳時間，紫嫣做好了飯菜，送到亞父的房中，卻赫然發現案几上的那一張絹帛。正是亞父的字跡。
亞父在絹帛上說，他家中有要事，須離開些時日。此去約摸著要一年半載，讓她切勿挂念，好生照顧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