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女老闆

第二十二章 女老闆

星期六這天,周迎娟早早地打來了電話。葉青林說我正在家裏等你,今天中午碰面吧。一個小時以後,王振明打來電話,說自己和周迎娟已經到樓下了。葉青林從窗口向下望了望,見周迎娟已經下了車,正和王振明走進樓梯。等門鈴響了,葉青林開了門,見司機手裏搬著兩箱飲料,大大客氣了一番才收下了。他一向是給別人送禮,還沒人給他送過禮,因此感覺很不習慣。

司機放下東西就下去了。王振明徑直去了衛生間。

周迎娟在屋裏四處看了看,說:「怎麼,嫂子周末也上班嗎?」葉青林答道:「他們學校工作繁忙,每兩周才休一個大禮拜。」周迎娟說:「那也不錯,加班費多嘛。」葉青林苦笑道:「哪有什麼加班費,一分錢沒有。」

「有這回事?」周迎娟回頭看着他說,「我孩子所在的那所小學工作時間根機關一樣,多上半天班就有加班費,難道你們這裏跟市裏不一樣嗎?」

「不一樣,很多政策在市裏能執行下去,到了縣裏根本落實不了。縣裏各單位的頭頭包括各學區的校長在自己單位想怎麼辦就怎麼辦,誰都奈何不了他。就像學校里逼迫老師加班加點這種事,如果誰不服氣向上級領導反映,領導不但不會批評校長,還會說人家工作勤奮無私奉獻。至於這是否侵犯了老師的權利,領導根本不在乎。」

「是跟市裏不同,市裏人的法制意識要強得多,個人權利受到侵害,就一定要討個說法。我當教師那會,加一個小時班都要給加班費,不然我們就去跟校長鬧。縣一級的教師缺少這種維權意識。」

「怎麼,你也教過學?」

「我畢業於天河師院,教過兩年學,後來就辭職下海了。我受不了學校那種死板的工作制度和枯燥的教學方法,我喜歡無拘無束地自由闖蕩。」

「真看不出你是一位教師出身的女中豪傑。你從教育行里衝出去算是對了,錢也有了,車也有了,要是當一輩子老師豈不冤枉。」

周迎娟指著屋子說,「不錯不錯,縣城裏能住上這麼大的房子,真得很不錯了。市裏只有有錢人才能住得起這種三室兩廳帶兩衛的房子,這種房子在市裏要二三十萬呢。」葉青林說:「縣裏住的房子都寬大,我這套房子連傢具總共只用了十二三萬,跟市裏相比是不算貴,但就這我們也覺得承受不起。畢竟縣裏的收入水平要低得多。」周迎娟坐在沙發上笑道:「可縣城裏安靜,住着舒服,哪像市裏一樣整天一片嘈雜。可惜我沒錢,要有錢的話就在你們的靈霧山景區附近建一棟別墅,體驗體驗回歸自然的感覺。」葉青林笑道:「你這樣的大老闆也說沒錢,那該把我們這些掙死工資的氣死了。老實說,靈霧山是一個世外桃源人人嚮往,已經有不少人在那一帶買了宅基地準備建別墅。可那都是實權人物和你們這種有錢人,工薪階層想都不敢想。現在的事情跟古代正相反,古代只有窮困潦倒的人才隱居山林,現在卻是貴族隱居山林,失意之士連隱居也隱居不起了。」周迎娟把話引入正題說:「所以我勸你利用各種關係多掙些錢,像這次平原縣看守所的工程,無論如何我們都要拿下來。只要工程能到手,你說怎樣就怎樣,咱們合夥干也可以,給你付中介費也可以。」

葉青林思量,自己對周迎娟並不了解,也不知道她是否靠得住。這種在商海里經歷過風浪的人,大都像鯰魚一樣滑溜,像鯊魚一樣殘忍,跟她合夥可不放心。自己對建築又不太懂行,又不能常到建築工地監督她,到時候是賠是賺,賺多賺少都是聽她說了算。因此,不如要中介費省心,自己拿了錢,她是賠是賺就與自己無關了。於是便問道:「中介費怎麼說?」

周迎娟說:「這不好說,如果前期費用由你負擔,我可以給的高一些,一般就是百分之三四吧。如果前期費用由我負擔,你只是從中撮合,那就少了,像這種工程,也就是三五萬吧。」葉青林眼前一亮,這誘惑力太大了,只要幫着從中撮合撮合,就可以拿到幾萬元的好處。於是笑道:「那我就要後邊這種中介費吧,我一個掙死工資的,哪有那麼多費用去打點。」周迎娟說:「那也行,只是你最好把咱們的關係說近一點,讓你的親戚儘力照顧。」葉青林思考着說:「那當然,我就說咱們是大學里的同班同學吧,這關係也夠硬棒了。說別的恐怕他不信。」周迎娟也考慮著說:「最好扯上點血緣關係,比如可以說我們是遠房姑表親什麼的。要不算了,就說同學關係吧,這比遠房親戚還近。」葉青林贊同地說:「對,遠房親戚之間互不來往,誰了解誰?哪有同學之間來往密切,知根知底。我就說咱們在大學里就是要好的朋友,這麼多年一直保持着頻繁的聯繫。這麼說他肯定放心。」周迎娟笑道:「行,看來你對社會關係學挺有研究,我就不多說了,一切都看你的了。這是一點見面禮,你先收下,等事成之後我該給你多少給你多少,保證虧待不了你。」

周迎娟說着拿出兩張本縣超市的五百元貴賓卡,給了葉青林。葉青林推讓一番收下了,嘴角眼角掛滿了無法掩蓋的喜悅。他忽然想起昨天晚上在夢裏抓到兩條魚,今早對老婆講時,老婆說夢見魚是要得財了,你不該說出來,這一說就說破了,應驗不了了。看來夢見魚真能得財,不過說出來也沒關係。

葉青林又想起供砂石料和安裝管線的事。周迎娟看看走出來的王振明,猶豫地說:「這事振明對我提過。我考慮,供砂石料可以,誰供都一樣。管線的事不好說,我和幾個專門的安裝隊有長期業務關係。人家經常跟着我干,不好意思甩開人家。要不這樣行不行,到時候我可以把綠化工程給你。現在做工程都搞綠化,利潤也不低。」

葉青林不好強求,和王振明交換了一下眼色,只好答應了。

「還有,周經理,」葉青林忽然又說道:「咱們……咱們之間是不是該有個簡單的協議?當然,我並不是信不過你,只是現在法制社會都講這個,有個協議比較好。」

「那是自然,看事情辦得怎麼樣吧。如果有門兒,再簽協議也不晚。」

這時,荊副主任打來電話說,他正在去往北京的路上,下周一才能回來。他剛接到通知,說是明天市裏的仝副市長要來蒞山視察城建工作,讓葉青林抓緊為孟副縣長準備一份彙報材料,今天天黑前必須交給孟副縣長。

葉青林苦笑了一下,對周迎娟說上邊這些人也真是討厭,動不動就在休息日下來,自己不怕麻煩,也不怕下邊的人麻煩。像今天這麼好的禮拜天他們不在家裏陪着老婆孩子,還視察什麼工作,正常工作日他們幹什麼去了。

又扯了一會閑話,看看時間還早,葉青林就提議到懸水洞景區看看。周迎娟說行,不過不看懸水洞,早去過多次了,倒想去你們的柳煙湖看看荷花。

三人乘車出來,不一會就到了柳煙湖,湖畔的萬畝荷花爭芳鬥豔煞是好看。葉青林忽然想起去年也是這個季節,他曾和薛琪、耿碧荷等人來這裏遊玩。那時的薛琪多麼美麗多麼聖潔,這才一年多的時間,就已經物是人非了。他不禁有些傷感。

正欣賞著美景,周迎娟指著遠處一片黑壓壓的車輛說:「南邊那麼多車是幹什麼的,今天舉辦什麼活動嗎?」葉青林笑道:「那不是南,是西,你把方位搞錯了。那裏是垂釣區,每到禮拜天都有很多人來釣魚。」周迎娟說:「外地的遊客嗎?你們的景區真發財。」葉青林冷笑道:「也算是遊客吧,不過大都是各地的這頭頭那頭頭和他們的家屬。我們縣有景區是好事也是壞事,說是好事,是因為各景區為全縣帶來了豐厚的效益;說是壞事,就是因為景區加重了全縣各單位的負擔。每到禮拜天節假日,外地的頭頭腦腦們就會以各種借口來蒞山找對口單位遊山玩水,吃喝玩樂自然都由我們負擔。僅此一項,一年下來全縣就要支付上千萬元的招待費。」周迎娟不以為然地說:「是嗎,不多,我們公司每年也要支付上百萬元的招待費呢,何況你們這麼大一個縣。對了,我們也去釣會魚吧。」葉青林邊走邊說:「那可不一樣,你花的是自己的錢,我們花的是老百姓的血汗錢。你們頂多算是揮霍,我們這可是在犯法法呀。」周迎娟嘆口氣說:「這社會,想不揮霍都不行,太小家子氣辦不成事。那些當官的,都被有錢人捧壞了,一個比一個會享受,小家子氣了他會看不起你。有次我們在省城攬一個工程,請一位副廳長吃飯,一桌就花了一萬八千多元。」

葉青林說:「要不怎麼說**的責任不在官員而在誘惑官員**的有錢人呢,要是你們這些老闆都按國家規定依法經營,不給任何官員這好處那紅包,官員怎麼能**起來呢?」

周迎娟笑道:「這種謬論我還是第一次聽到,也有一點道理。不過權把子攥在當官的手裏,我們不給好處得行啊。」

葉青林也笑道:「只是一種觀點而已,不必太較真。」

說話間已經到了垂釣區。這一帶全是附近村民承包的魚塘,所產的魚除了供應市場,平時兼營垂釣項目。同樣的魚,在市場上四塊錢一斤,在這裏垂釣則要十塊。就這釣客照樣蜂擁而來,鬼知道他們都是什麼心態。你真要愛好釣魚的話到湖裏釣去好了,幹嗎非要來魚塘里?魚塘里魚多得亂撞頭,釣上來算什麼本事?如果只為吃魚的話到市場買豈不便宜?現在的有錢人真是燒得不知道東南西北了,同樣的水蜜桃市場上兩元一斤的不買,卻要到果園裏忍受着採摘之苦買八元一斤的。同樣的南瓜市場上一塊錢二斤的不買,卻要到菜園裏買自己費力氣摘下來五塊錢一斤的。而今窮富之間已經形成了一個怪圈——窮人拚命操勞想得到的生活方式,就是富人正在享受的健康時尚的生活方式;而富人正在享受的所謂健康時尚的生活方式,其實就是窮人一直想擺脫的生活方式。這些年很多人得了「富貴病」,治療這些病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像窮人那樣生活——少吃好的多幹活。

葉青林問周迎娟:「你想釣哪種魚?羅非、鯉魚、草魚還是鰱魚?」

「草魚吧,個頭大。」

王振明要了魚竿,幾人找個人少的地方開始釣魚。葉青林向來不善於垂釣,即使在這魚群聚集的魚塘里也不行,每次要麼釣不住,要麼大半天才釣住一條小得可憐的小鯽魚。今天他想預測一下運氣,暗中禱告說:如果第一竿下去能釣住一條大草魚,就預示著能得到那幾萬元中介費;如果釣住的是一條小魚或着什麼也釣不住,就預示著得不到那筆錢。他把魚竿甩下去,說來也怪,不大一會一條大草魚就上鈎了。他興奮異常,看來自己發財的時刻確實到了。他又把魚竿甩下去,不一會又釣住一條。緊接着又釣住了兩條,他高興得心花怒放了。

周迎娟的手氣也不錯,接二連三地釣住了幾條大草魚。

「我說葉主任,是不是該和你表哥聯繫一下了?」周迎娟停住魚竿對葉青林說道。葉青林看看時間,快十一點了,便撥通了秦占勇的手機:「哥,你現在什麼地方?」秦占勇說還在市局。葉青林問:「那你幾點能回來,周經理這會兒在蒞山,我們已經在雲夢賓館訂了房間。」秦占勇說:「回蒞山怕是來不及了,這裏還有點事沒說完。要不你們來市裏吧,隨便找個地方簡單吃點飯,把事情說清楚就是了。」

葉青林心裏不痛快,但又沒別的辦法,只好答應了。他不好意思地告訴了周迎娟,周迎娟說這沒關係,咱們抓緊往市裏趕吧。

於是二人去結賬,周迎娟當仁不讓地把錢付了。然後驅車先到縣城,給葉青林和王振明留下幾條魚,隨後直奔市裏。周迎娟打電話在豪族大酒店訂了房間。

秦占勇將近一點才來。葉青林給二人介紹過各自落座,周迎娟把預先點了的幾道菜說了一下,請秦占勇再點幾樣。秦占勇連說客氣客氣,不再點了。周迎娟笑道:「秦局長才真是客氣,沒有一點官架子,真是平易近人哪。這樣吧,一共才三個菜,現在人們都講求吉利,咱們無論如何也要湊個6或8。您見多識廣,還是點幾個吧。」

秦占勇這才向服務員要過菜譜,點了四個菜,其中最後一個是清蒸鮑魚。葉青林心裏咯噔一下子,這東西他沒吃過,卻知道價格昂貴,怕周迎娟受不了。可當他偷望周迎娟時,發現這女人臉色十分自然,好像那道菜只是一盤花生米似的。這才明白人家真是見過大世面,哪像自己這樣少見多怪,整個一個鄉巴佬。

秦占勇喜歡喝白酒,這一點跟葉青林差不多,於是周迎娟給他們三人要了一瓶五糧液,自己要了一罐啤酒。秦占勇說這可不行,初次認識怎麼着也得來幾杯白酒,你們當大老闆的誰不能喝呀?周迎娟只好依了他,說我今天捨命陪君子了。喝過幾杯,周迎娟笑道:「我原以為公安局長都是一副兇巴巴的樣子,想不到秦局長這麼斯文,而且英俊瀟灑,放在市裏也算得上一位帥哥呀。」秦占勇擺擺手笑道:「可不敢再稱帥哥了,都快五十了,馬上就是半百老人了。」周迎娟問道:「您今年貴庚啊?」秦占勇感嘆道:「四十六啦。」周迎娟恭維道:「不像,看上去要小得多。不過就算四十五六也不算老,現代人都顯得年輕,有的人五六十歲還經常泡歌廳,穿衣打扮跟三十歲的人差不多。這就叫善於生活。人生苦短,時光如白駒過隙稍縱即逝,如果不抓緊享受一下,等哪天真的老了,後悔也來不及了。」秦占勇說:「也是啊,我比你們大十幾歲,可也總算趕上這個多姿多彩的時代了。改革開放以前,人們吃沒得吃喝沒得喝穿沒得穿,一年四季都在勞作。農村裏像我這歲數的人早就頭裹白毛巾身穿老棉襖,成個老頭了。我們得感謝這個時代啊,人們除了吃穿不愁,還要講究品位檔次。女人們還多了一樣美容化妝,四十多歲的人經那麼一擺弄,跟個小姑娘似的。大家都漂漂亮亮的,多好啊。」周迎娟說:「美容可不只限於女人,現在市裏有男士美容店了。像您這樣的相貌,經過美容護理后,肯定像小夥子一樣容光煥發。」秦占勇眉開眼笑地說:「真的?那我倒要試試,年輕一點多好。」周迎娟自告奮勇說:「我有位同學就在市裏開男士美容店,回頭我帶你去看看。」

又說笑了一會,周迎娟話題一轉到了工程問題上。秦占勇收起笑容正色道:「今天在座的都不是外人,我就實話實說吧。現在縣裏為這個工程找我的人不少,向我打過招呼的縣領導就有好幾位。這事情不好辦。」周迎娟說:「其實,幹這種事,越是外地的越好辦,越是當地的越容易出問題。你們本地人之間難免有這樣那樣的瓜葛,誰都不敢保證自己沒有得罪過人。如果得罪了君子也就罷了,倘若得罪的是小人,出麻煩的可能性就大了。外地人就不同了,事情完結以後各奔前程,互無牽連,安全系數就大多了。」秦占勇沉默了一會,又說道:「我想,競爭這麼激烈,弄不好會出問題的,決定採取公開招標的方式,嚴格按照有關法律法規進行招投標。這麼一來我的確不好答應你什麼了,我只能答應准許你參加競標。」

葉青林一聽有些絕望,這不等於沒說吧,周迎娟通過公開競標得到的工程,絕對不會給自己中介費。

周迎娟不慌不忙地笑道:「公開競標是一定的,任何一個工程都必須招投標,不然不符合法律程序,問題是看怎麼個招法。秦局長您別兜圈子了,您什麼都清楚。」

秦占勇仍正色說道:「具體怎麼招標是招標公司的事,我可干涉不了。」周迎娟淡然一笑:「哪個招標公司敢得罪甲方?一切還不聽您的。」

秦占勇沒說什麼,只管細細地品味着剛上來的鮑魚。

周迎娟見他不吱聲,進一步說道:「哪一行有哪一行的規矩,這個您秦局長恐怕都明白。這樣吧,事成之後,我可以給到您五個點。」秦占勇仍沒反應,喝了一口酒說:「這酒是真貨,味道醇厚。現在市面上的五糧液多數是假的,跟二鍋頭差不多。」

周迎娟笑笑說:「哪您就多喝兩杯,不夠的話再來一瓶。」又說道:「我看今天話就說到這裏吧,其它的事咱們回頭再談。您看呢,秦局長?」

葉青林不知道二人打的什麼啞謎,如入五里霧中,這事到底談成了還是沒談成?「五個點」是什麼意思,百分之五還是五十萬?他一時搞不清。不過從周迎娟滿意的表情看來,事情談得好像是差不多了。

秦占勇喝酒特別凶,不一會他一人就幹下去半斤多。看看酒瓶快空了,周迎娟又要了一瓶。秦占勇藉著酒意對周迎娟笑道:「周老闆,這樣吧,為表示誠意,你得陪我喝下三大杯。只要喝夠了,我敢保證這工程是你的。」周迎娟也發暈了,紅脖子漲臉地笑道:「我手下有五百多名職工,他們全是我的父老兄弟,為了他們,我今天連命也不要了。來吧,干!」

說完二人真的幹了。葉青林很是吃驚,剛才看周迎娟就有幾分醉意了,心想這三大杯下去她肯定會趴下,沒想到三杯過後她還是那樣子。這大概就是人們所說的「陰陽醉」吧,那樣的話她再喝一點還是不會有事。他看看王振明,王振明翹起了大拇指。

吃過飯,秦占勇搖搖晃晃站起來要走,周迎娟搖搖晃晃地拉住他說:「大哥,你不是想年輕一把嗎?走,我帶您到我同學的男士美容店看看。」秦占勇眉開眼笑地說:「賢妹,這不好意思吧,下午都還有事,怎麼好意思影響你工作呢。」周迎娟飛一個媚眼說:「我當前的首要工作就是陪你秦局長,走吧,別客氣。走,葉主任,咱們一塊去。」

葉青林下午還要寫材料,必須抓緊趕回去。周迎娟知道留不住他,就讓自己的車送葉青林和王振明回蒞山,她坐秦占勇的車去了美容店。

走到半路上,王振明提醒說剛才只顧說話,忘了和周迎娟簽協議。葉青林嚇出了一頭冷汗,忙撥通了周迎娟的手機。周迎娟笑道:「你也太謹慎了吧,葉主任,我還能騙了你不成?我做生意靠的是誠信,協議不協議一個樣,誠信比什麼都可靠。即使不簽協議,我也會兌現我的諾言。這樣吧,你隨時來找我簽都可以。」

葉青林這才放了心。又想反正自己有秦占勇這層硬棒關係,錢都在他手裏攥著,不怕她周迎娟耍滑頭。

整整一個下午,葉青林都在趕着寫材料。好不容易寫好了,又接到通知說仝副市長明天又不來了。葉青林只得把材料扔進了垃圾桶里。他想起下午貴志兵曾打電話邀他傍晚時去柳煙湖游泳,他因為正忙給推掉了,此時也不知道貴志兵去了沒有。打電話一問,貴志兵說:「早到了,現在正玩得開心哩,你也過來吧,我們打算一會到濱湖莊園唱卡拉OK呢。」葉青林說:「我沒有車,不過去了,你們好好瀟灑吧。」貴志兵說:「你真的不來嗎?我可告訴你,二嫂也在這裏,剛才我看見她和一個小夥子進了濱湖莊園。」

自從上次在國主席女兒的婚宴上吃過那頓飯之後,貴志兵看出了端倪,暗地裏向葉青林打探過好幾次,問他是不是和薛琪靠着,葉青林死活不承認。貴志兵是個粗中有細的人,這種事瞞不過他。背地裏他對葉青林提起薛琪時不稱名字,而是稱「二嫂」,儘管他比葉青林大著兩三歲。

「誰的二嫂也與我無關,進妓院也不關我的事。」葉青林心裏酸溜溜的,卻故作輕鬆地說。

放下電話,他感到心裏錐刺般的疼。他知道,薛琪又找貴昌河搞「第二職業」去了。這個女人,你想掙錢幹什麼不行,偏要干這種下三爛的事,你可是有文化有身份有地位的國家幹部啊。忽然,他又意識到,今天和薛琪在一起的不是貴昌河,而是另有其人。剛才貴志兵明明說是一個小夥子,貴昌河已經五十多歲了,貴志兵不可能認不清。莫非……他感到可怕極了,不行,一定要搞清楚,這個要命的女人,你傍一個大款也就算了,難道你還要「拓寬籌資渠道」嗎?!

事不宜遲,他立即攔住一輛計程車,直奔柳煙湖而來。下了車,他心急火燎地跑到濱湖莊園進去搜尋了一遍,沒見到薛琪,便走出來站在一個陰影里,緊緊盯着門口出出進進的男女。濱湖莊園是一個綜合服務中心,可以就餐、娛樂,也可以住宿。為了發展經濟,縣裏雖然沒有出台文件,實際上已經默許柳煙湖一帶建設紅燈區。除非發生刑事案件和重大民事案件,公安部門是不會來這裏執法的。因此,這裏的賓館都開設了特殊服務項目,小姐成堆賭客如雲。那些和情人私會的為安全起見,也常來這裏開房廝混。濱湖莊園就是這麼一個場所。不過說實在的,自從有了這個紅燈區,強姦猥褻性騷擾之類的案件確實少多了。

過了好長時間,他看見薛琪獨自挎著包走了出來。等她走近了,他慢慢地從陰影里出來,站在她面前。薛琪並沒有吃驚,平靜地問:「你來這裏幹什麼?」

葉青林不好說是來跟蹤她的,便說道:「有幾位朋友在裏邊唱歌,我不想唱了,出來透透氣。你來這裏做什麼,就你一個人嗎?」薛琪猶豫了一下說:「我來了幾位同學,剛才送他們走了。我剛結完賬出來,正準備叫計程車回去呢。」葉青林儘管明知她在撒謊,但抓不住把柄,就不再追問,說:「一會再回去吧,咱們到那邊吹吹風去。」

薛琪沒說話,跟着他上了步游路,在柳影荷香中緩緩而行。此時各地來度假消夏的遊客們大都下湖遊玩去了,路上的人並不多,顯得十分清靜。湖上和建築物上的各種彩燈都亮了,柳煙湖光怪陸離,絢麗多姿,璀璨而縹緲,神秘而朦朧。湖面上吹來縷縷清風,把遊船上悠揚的絲竹聲和遊客們開心的笑聲送向很遠的地方。生活,是多麼美好啊。這個時代給予了我們這麼多美好的東西,全都這麼精彩,這麼奇妙,這麼富有魅力。可是,我們為什麼總是感到不滿足,總是感到心神不寧呢?

這時湖面上傳來一陣熟悉的歌聲,唱的竟是上世紀曾經流行的《八十年代的新一輩》——「再過二十年,我們來相會,偉大的祖國,該有多麼美,天也新,地也新,春光更明媚,城市鄉村處處增光輝。」葉青林猜想,唱歌的遊客肯定是跟自己年齡差不多,不然他不會唱得這麼動情這麼投入。啊,這首歌曾經激勵過整整一代人,從自己讀初中時算起,轉眼間已經過去二十多年了。正像歌中唱的那樣,這二十多年來,這個國家確確實實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的確是「天也新地也新城市鄉村處處增光輝」了,城市和鄉村的差距正在急劇縮小,甚至有的鄉村已經遠遠超過城市。像這柳煙湖,以前不過是周邊各村農民飲牛挑水的地方,毫無引人之處,而現在它已成為聞名遐邇的旅遊勝地,是國家級重點風景名勝區,是無數城市人夢中追尋和神往的地方。**對老百姓的承諾不折不扣地兌現了,可是,我們這些人為國家做了什麼呢?我們有哪些可以擺到桌面上的成績呢?我們有資格「自豪地舉起杯」嗎?我們真的有臉「挺胸膛笑揚眉」嗎?

葉青林只想大哭。

他和薛琪走了很長一段路,一直沒有說話。也許,薛琪也在思考同樣的問題吧。

這些日子,他和她單獨相處的時候,老是找不到合適的話題。有時想出來一件有趣的事,話到嘴邊卻欲言又止了。他們在一起都覺得高興不起來。

葉青林扭頭看了看一言不發的薛琪,她依然那麼美麗。習習晚風吹起她的秀髮和裙裾,她猶如一位下凡的仙女,飄逸而優雅。可是,唉,這樣一位傾國傾城的美女,居然也被金錢輕而易舉的吞噬了。錢哪,錢哪……

葉青林看見岸邊有一朵大的出奇的荷花,便拉着薛琪走近欣賞。這是一朵碩大無朋的白蓮,在霓虹燈的映襯下顯得更加妖嬈動人。她靜靜地開放在那裏,不食人間煙火,也毫不在意人類的喧嘩。她是孤芳自賞的典範,並因為孤芳自賞而美麗絕倫。

「荷花出污泥而不染,是因為她沒有**。她無欲而生,無欲而長,最終也將在無欲中平靜地死去。你說,她的一生是不是最完美的?」葉青林若有寓意地對薛琪說。薛琪心領神會地答道:「她的一生是很完美,可她畢竟是草木,而不是人。」

葉青林抒情地說:「人,有時候該向草木學習。人的很多方面比不上草木,荷花出污泥而不染,松柏經嚴霜而不凋,翠竹凌青雲而不驕,寒梅望陽春而不爭。這都是很好的品性,如果人類能像它們一樣,世界該是多麼美好啊。」薛琪冷笑道:「這些老掉牙的觀點,恐怕連你自己也說不服吧。那都是古人的一種良好願望,真正做到的能有幾人?現在是一個講求實際的時代,一切都要從實際出發。脫離實際的人,遲早是要被淘汰出局的。」葉青林低聲說:「過於實際,也未必不被淘汰出局。一個人實際得超乎尋常了,就難以體會到知足常樂的愉悅感,就永遠會覺得自己缺少什麼,進而不擇手段地去追逐、去攫取。這是會遭到社會唾棄的。」薛琪美目一瞪,嚴厲地說:「你別再說了行不行?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別人無權干涉。你自以為很高尚是嗎?那你為什麼還亂搞女人?為什麼還削尖腦袋往官場里鑽?為什麼還違反幹部紀律去經商牟利?你有資格教訓別人嗎?」

這幾句話把葉青林打悶了。

他痛苦地垂下腦袋,用拳頭狠狠地捶著頭蓋骨,心裏像被狗屎堵住一樣,又難受,又噁心。他想大喊大叫一通,但職業習慣使他不敢那樣失態。他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場,但又沒有眼淚。他茫然地望着夢幻般的夜景,覺得自己也像身處夢境一樣。

過了一會,他嘆了一口氣,站起身子,像是對薛琪,又像是自言自語地說,一切都順其自然吧。這個時代太神秘莫測了,在茫茫人海里,單個的人就像一片落葉,根本無力把握自己,只能隨波逐流。

說着,他推了一下薛琪的肩膀,轉過身默默無言地往回走。儘管薛琪緊挨着他,但他忽然覺得,他們之間的距離是那樣遙遠,就像波濤洶湧的大海上隨波逐流的兩片樹葉,誰都看不清對方疲憊的影子。為了方便訪問,請牢記bxwx小說網,bxwx.net,您的支持是我們最大的動力!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官鬼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網游競技 官鬼
上一章下一章

第二十二章 女老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