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重壓

第二十章 重壓

回到蒞山,葉青林還有幾件需要花錢的事情。除了還一部分房款,還得給父母和岳父母買些年貨。另外,飯店裏的欠賬也必須付一些。這年頭喝酒成了大問題,有事沒事就有人找你喝酒。特別是政府機關的人,在外人看來都是能用公款吃喝的大領導,動不動就想騷擾你一次。別人都好推脫,只是那些老同學、老鄉、老同事之類不好辦,大老遠的跑來找你玩你總不能讓人家掃興吧。沒辦法,只好下飯店。現在請客很少在家裏,一來因為時間倉促來不及,二來去飯店不用洗盤子刷碗,三來在飯店可以隨心所欲地胡說八道氣氛好得多,四來不在飯店別人會小看你說你連這點能力都沒有。葉青林請客總去政府門口那幾家小飯店,圖個便宜實惠,就這一年下來也得一兩千塊。這類飯費主任們都能想出這種那種辦法報銷,像荊副主任每年能在下邊部門報一兩萬元的飯條子,喝酒根本不算事。對於張主任來說這個更不在話下,張主任無論吃喝多少都是本單位報銷。他一年到頭除了早飯在家吃一口,別的時候都是在飯店就餐,即使逢年過節家裏來了親戚也常常下飯店。有次一位親戚說就在家裏簡單吃點算了,何必去飯店花那冤枉錢,又貴又吃不好。張主任說在家裏就算是吃糠也得自己花錢買,去飯店吃完記上公家賬就行了。

下邊這些人喝酒就只能自掏腰包了。葉青林感到一下子付一兩千塊錢實在困難,就找飯店老闆商量了一番,先付一半,其餘的拖到明年。老闆雖然不情願,也無可奈何。縣城裏雖然不像鄉下賒賬那麼嚴重,但賒賬的人也不少。大家都這樣,你不讓欠賬以後就沒人光顧了。

還有一件事,就是他想給宋海燕和薛琪一人買一件唐裝。超市裏有一種唐裝非常漂亮,宋海燕早看中了只是嫌貴捨不得買。葉青林自己覺得賺了幾個錢,不經老婆同意就買回去了,他想給她一個驚喜。最近他老覺得對不住老婆,她的腰椎病老犯,疼起來受不了。他為她調整工作的事找了縣長找局長,可就是辦不成。看着老婆受罪的樣子他又心疼又自責,總想搞出點開心事讓老婆高興高興。沒想到的是,宋海燕見到他買回的唐裝很生氣,怪他花錢大手大腳。其實這件唐裝還不到三百元,薛琪一個胸罩也比這貴。葉青林費了好一番唇舌才使老婆破涕為笑。

聯繫薛琪時卻一直關機。這些日子他只和薛琪通過一次簡短的電話,他想了解一下她的近況,她什麼都不說,只說你別主動給我打電話,更不要去單位找我,有什麼事我會找你聯繫的。後來再打她的電話老打不通,也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了。他對她又思念又擔心,常常夜不能寐,真想抱住她好好撫慰一番。可是,他始終見不到她的影子。沒辦法,只好打消了給她買唐裝的念頭。

他又花十五塊錢給「五十九處」買了一箱華龍牌「大碗香」速食麵,託人給她捎了回去。這可憐的老處女,能放開肚皮吃上幾頓「方面面」恐怕就是她今生最大的「理想」了。

臘月二十六這天,縣裏提拔了一批幹部,全是出乎人們意料的人。政府辦督查室主任小苗提拔還沒一年就去縣建設局當了副局長。柴部長的親戚小倩從臨時工一下子提成了副科級領導幹部。那丫頭半年多以前還是懸水洞的臨時導遊,剛到縣國土資源局當臨時工沒幾天,就以「德才兼備」被提拔重用了,成了名正言順的公務員。

葉青林依舊榜上無名。他以為聶統戰還沒顧上管他的事,忍不住打電話問了問。聶統戰說未縣長已經知道了咱們相互之間的關係,答應一定記着你的事,估計時間長不了你再等等吧。葉青林無奈地嘆口氣,等吧,不等又有什麼辦法呢。

臘月二十八這天,政府辦又提拔了一名幹部,居然是機關事務管理局的小雨。這小妮子剛來才一年多,工作還不熟悉,既沒功勞也沒苦勞,論工作誰都不把她放在眼裏,沒想到說提就提了。這還不算,下午就有消息傳來說這次全縣只提拔了小雨一個人,而且本打算任命為農業局的副書記,由於她不是黨員才被任命為工會主席。這在蒞山縣又是一個爆炸性新聞,社會各界議論紛紛,說政府辦該提的不提,不該提的瞎提。政府辦的人更是頗有微詞,私下議論說小雨不就是有點「特殊背景」嘛,那也不能提的這麼快吧。多少老同志像老黃牛一樣辛辛苦苦幹了多少年,論能力論資格論功勞論苦勞論哪方面不比小雨強,憑什麼都提拔不了卻提拔小雨?再說她來政府辦才一年多,也不符合提拔條件呀。張主任為此召開全體會議說,別管人家資歷怎麼樣,既然被提拔了,就必然有人家的長處;你們提拔不了,肯定是有不如人家的方面。一年多怎麼了?德才兼備的優秀幹部就該破格提拔。弄得大家一肚子氣。趙林東說純粹是放他媽的屁,送幾萬塊錢也是長處,靠裙帶關係也是長處,把褲子一脫也是長處,這他媽的也能成為提拔的理由嗎!

葉青林看看年前沒指望了,只好安下心盼望年後,眼下是抓緊準備過年。宋海燕早放假幾天,已經購了些年貨,但掃房子擦玻璃之類的大活她已經幹不了了。葉青林忙乎了兩天,匆匆過完年,上了班,又開始忙忙碌碌。

薛琪像蒸發了一樣始終見不到蹤影。前些日子,法院對肖金山**案進行了公開審理,肖金山一審被判處死刑,並處沒收全部非法所得。其他涉案人員也分別受到了應有的制裁。肖雷劍被開除了黨籍並撤銷了地稅所所長職務,通過一家人四處活動才算保住了公職。

由於樹大招風,肖家敗落以後,各種糟蹋肖家的傳聞就接踵而至。今天說肖家出事後親戚們怕受拖累都與他們斷絕來往了,明天又說肖金山的老婆得了癌症快死了,後天又說肖雷劍強姦婦女被抓了。總之,凡是骯髒的屎盆子都往肖家頭上扣,把肖家說得一無是處。葉青林估計這都是那些過去與肖家有過矛盾衝突的人在幸災樂禍之餘創作的傳奇。近來,又有傳聞說肖家的兒媳婦薛琪傍上了某位大款。葉青林不相信薛琪那樣高雅的人會這麼下流齷齪,認為這又是造謠。可是轉念想想,過慣了豪華生活的薛琪忽然落入窮愁潦倒的境地,也未必做不出傻事來。想到這個他就心如刀絞。

鴻運小區的事讓孟副縣長傷透了腦筋。年前派機關幹部通過私人關係做群眾工作的辦法效果並不理想,雖然一部分群眾情緒緩和下來了,但仍有不少人說要堅持「鬥爭到底」。這種情況下事情根本無法解決,因為只要有人領頭鬧,觀望的人就會被帶動起來跟着鬧。實在沒辦法,事情就這麼扔了起來。

縣裏又提了好幾名幹部,而葉青林依然沒有被提拔。這些日子聶統戰連屁也沒放過一個,葉青林估計是未縣長不給他面子。人事上的事複雜得很,看來並不是誰打個招呼就能辦成的,除非是上邊的關鍵人物。如果是聶統戰的父母,他們以前在位時本人興許能有這個力度。問題是,聶統戰只不過是聶統戰而不是他的父母,何況他的父母都已經退休,他從前具備的優越條件喪失了,怎麼可能有這個面子。當初自己純粹是求官心切迷了心竅,把事情想簡單了,才對聶統戰產生了過多的依賴心理。看來指望聶統戰打通未縣長可能性不大了,可是明白已經晚了。

另外,「五十九處」的事也令葉青林很沮喪。雖然他找門路托關係催了無數次,但那個案子一直沒能執結。執行法官總是推三阻四,今天說沒時間,明天說找不到被執行人,後天又說沒有車輛。牛換堂不得不又從外地趕回來,請客送禮打點了一番。可是,還是沒有結果。

葉青林找了主管政法的甘副縣長催辦本案。不料,第二天宋海燕就打來電話,勸他別管這事了。原來,她正在上班的路上走,兩個光頭紋身的人攔住她,警告說讓你男人老實一點少管閑事,否則讓他當心自己的腦袋。宋海燕嚇得夠嗆。葉青林知道這是牛會安動用了黑道上的狐朋狗友在恐嚇他,氣得火冒三丈。他打110報了警,誰知過了好幾天也沒迴音。秦占雄了解情況后,得意洋洋地對葉青林說,那兩個人我都認識,他們要是知道咱們的關係,是不會威脅我姐姐的。至於公安局的人,他們經常找我們這些人喝酒打麻將,怎麼會為這點事難為我們呀?這樣吧,我給牛會安他們打個招呼,把你們之間的關係協調協調怎麼樣?葉青林不屑於讓秦占雄關照自己,便向甘副縣長報告了此事。甘副縣長一個電話打到公安局長辦公室,不一會那兩個傢伙就被傳訊了。宋海燕害怕得不得了,擔心他們以後會報復。果然,當天下午就有一個陌生電話打到了宋海燕手機上,說近幾天晚上有人去你們家登門拜訪。宋海燕臉都嚇白了,慌慌張張地找到了葉青林。葉青林也很擔心,卻裝出一副英雄氣概說,別怕,我小時候練過武功,他們敢欺到咱頭上我就廢了他們。

話雖這麼說,卻放心不下,他不想讓老婆孩子受到任何傷害。不行,必須想個法子鎮住那幫混蛋,不然他們真敢胡來,那幫人渣什麼都幹得出。想個什麼法子呢?對付這種人只有以毒攻毒,就是說他狠你更狠,他就沒轍了。可是自己一個機關幹部怎麼好動刀動槍呢?這可是形象問題呀。唉,為了家人的安全管不了那麼多了,就耍一回二百五吧。於是,他從宋海燕手機上翻出了那個陌生電話,連打了幾次卻無人接聽。到了傍晚時分,忽然一個加密電話打了過來:「誰?誰打我的電話了?」

葉青林聽那陰森的口音估計就是那個人,便也裝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腔調說:「我是縣政府的葉青林,是你給我老婆打恐嚇電話了嗎?」對方一愣,繼而又惡狠狠地說:「是我,我警告你,以後少管閑事,不然我不敢保證你的人身安全。」必須鎮住他!不然後果不堪設想!葉青林心裏想着,冷笑道:「小子,就沖你這句話,老子管定了!」對方大概覺得出乎意料愣住了,過了片刻又說:「那你等著,兩天之內我到你家,要你的雙腿!」葉青林儘管內心懼怕,仍然輕蔑而傲慢地笑道:「幹嘛要等兩天呢?就現在吧。何必只要兩條腿呢?連腦袋我也給你。歡迎你馬上過來,我家住諧和小區六棟中單元十號。我把門打開等着你,你**的要不來就他媽是個孬、種!」

說完啪地掛斷電話。宋海燕害怕得眼淚都嚇出來了,哭哭啼啼地埋怨男人多管閑事又太魯莽。葉青林安慰着她笑道:「你不用怕,我保證他不敢來。」

過了一個多小時見對方沒有現身,葉青林又連打過去幾個電話,對方一直不接。葉青林又給他發過去一個短訊,說如果你不方便的話我可以馬上去你那裏,請告訴我詳細地址。發完對老婆說:「沒事了,睡覺吧。」宋海燕憂心忡忡地說:「這次他們被你蒙過去了,誰知道過幾天他們會不會來?萬一來幾個亡命徒怎麼辦?」葉青林不無憂慮地說:「你說的也是。不過,不過也沒必要這麼怕他們。就算是亡命徒又怎麼樣?我不相信他們真的不怕死。誰不怕死呀?誰聲稱不怕死那是嚇唬人。只有被逼得走投無路的人才會拚命,沒見那些殺人犯嗎?他們本來大都是弱者,是被欺負到忍無可忍才殺人的。橫的怕不要命的,人被逼到拚命的份上還怕什麼?上次張村三礦的老闆因為張瘸子不讓他的運煤車輛從自己麥田裏過,雇了幾個亡命徒上門收拾張瘸子。他們還沒動手,假裝怯懦的張瘸子冷不防用殺豬刀把一個傢伙的半塊耳朵割掉嚼嚼吃了。幾個亡命徒見狀臉都嚇白了,手裏的砍刀也扔了,一個比一個逃得快。他們真要不怕死幹嘛要跑呢?為什麼不把張瘸子殺掉呢?結果丟了半個耳朵不說,還不敢去報警,可能是做賊心虛吧,就那麼吃了個啞巴虧。你說他們真是不怕死嗎?所以你別怕,我早想好了,他們敢來我非吃掉他一隻整耳朵不可。刀子我都準備好了。」宋海燕說:「你別講這些血腥事件,我不願意你受傷害,也不願意人家丟掉耳朵,我只想平平安安過日子。不管怎麼說,這事你不能再管了行不行?你不答應咱們就離婚,我和孩子可不想過這種提心弔膽的日子。」葉青林見實在說服不了老婆,只好嘆口氣說:「好吧,我總不能為別人的事弄得自己家破人亡吧。」

這天,一個三十來歲的農婦進了他的辦公室,一進門就躺在地上撒潑打滾,連哭帶鬧,說葉青林包庇惡人徇私枉法,和牛二寶一家合夥欺負她。從她的吵嚷中,葉青林聽出她是牛會安的老婆,心想牛會安這是見硬的不行要來耍刁了。對於機關幹部來說,耍刁比動硬更難對付。他敢動硬可以揍他也可以抓捕他,但對這種潑婦耍刁一點辦法沒有,打又不能打,罵又罵不過她,只能白白受她的羞辱。不過,葉青林又尋思這樣也好,這說明他牛會安還夠不上一個亡命徒,自己不用吃他的耳朵了,宋海燕的擔心也就多餘了。

牛會安的老婆真是一把耍賴的好手,她一會撲到葉青林的身上哭鬧哀求,一會又自己抓亂頭髮撕開衣裳踢掉鞋子哭天喊地滿地叩頭求饒,大有蒙受千古奇冤的架勢。看到她悲痛欲絕的樣子,不明真相的人會認為她一定是當世竇娥,足以使六月飛雪血濺白練。

葉青林被搞得狼狽不堪無地自容,恨不得搧她幾個嘴巴子。可是身為國家幹部怎麼能那樣對待普通群眾呢?那樣恐怕要受處分的。他見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擔心無法收場,只好強壓怒火對女人好言相勸,可是女人死活不聽繼續喊冤。正在束手無策,荊副主任走過來驅散眾人,問清原因對女人說你放心,葉青林算什麼,我不讓他插手這事就是了。女人好一會才半信半疑地站起身,但還是不走哭個不停。荊副主任為了證明給女人看,就命令葉青林干這干那,葉青林莫敢不從。女人這才對荊副主任聲淚俱下地控訴了一番,然後裝作一副可憐相哭哭啼啼地離開了。

葉青林心存感激地說:「荊主任,今天要不是您替我解圍,這場還真不好收。太謝謝您了。」荊副主任不予置理,把葉青林叫到自己屋裏訓斥道:「看看,怎麼樣,張主任不讓你管這種事你不聽,現在惹麻煩了吧。你引起的麻煩擾亂了機關正常的工作秩序,下次全體會議上你必須做出深刻檢討。」

事已至此,葉青林只好硬著頭皮繼續撒謊說牛二寶是自己的親戚,自己這邊明明被欺負了,肇事者還裝出一副冤枉相,這種小人我非跟她斗到底不可。

葉青林見荊副主任緘口不語了,便添油加醋地說:「你說說,荊主任,這樣一個無依無靠的親戚,我不管誰管?難道就這麼看她被人逼死嗎?誰沒個三親六故的,要是你遇到這種事會怎麼樣?」。荊副主任說:「哦,既然是你的親戚,為什麼不早說,上次她來送錦旗你怎麼沒說是你的親戚?不對,你是在欺騙我,給親戚辦事有送錦旗的嗎?」

荊副主任瞪起了眼。

葉青林心裏咯噔一下子,心想這就不能自圓其說了。他靈機一動,撒謊道:「這種親戚關係很遠了,沒有行走過,所以我也不好意思講。其實,以前我根本不知道有這門子親戚,這次遇到這種事,我才聽家裏老人講的。我本來不讓她給我送錦旗,可這位親戚是經過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大風大浪洗禮的,老是把錦旗獎狀之類看得很重,非給我送來那麼個東西。」

荊副主任被逗笑了,說既然這樣我就不管了,你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不過檢討書你還是要寫的。葉青林點頭哈腰地說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可是,第二天荊副主任又把葉青林召過去說:「牛二寶那個案子你不能管了。」葉青林納悶地望着荊副主任。荊副主任說:「我讓你不要管了,聽見了沒有。」葉青林陪着笑臉小心翼翼地說:「我的親戚可是被害者,受了欺負,我不管她……這……」不等他說完,荊副主任就說:「昨天那個女人是張主任的愛人的舅舅的大姨子的兒媳婦,人家剛剛找到張主任這層親戚關係。你要繼續管下去,必然與張主任發生衝突,到時候沒你好果子吃。」

葉青林不敢再說什麼了,心想看來「五十九處」沒有希望了,只能認倒霉吧。憑她那點微乎其微弱不禁風的力量,再有一百個也不是張主任的對手。不過,他心裏實在瞧不起張主任這種做法,他居然為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撐腰,欺負一個風燭殘年的孤寡老人。

葉青林正在犯愁,董濤打來電話說,想約幾位同學來市裏聚聚。葉青林本不想去,但考慮到聶統戰那裏還要靠董濤進一步加大督促力度,就答應了。

乘客車來到市裏,董濤安排在了豪族大酒店。席間免不了提起同學們的境況。葉青林發現,人家大都是事業有成了。特別是說起劉冰瑩時,葉青林覺得自己一下子矮了下去。劉冰瑩是他愛過的一個女生,那女人雖然不漂亮,但卻神通廣大,法力無邊,魅力無窮。她那滔滔雄辯的口才和超乎尋常的智力,令葉青林佩服得五體投地,頂禮膜拜,他在不知不覺中被她徹頭徹尾地征服了。他滿以為以自己的堂堂儀錶完全可以拿下她,誰知剛表示出一點意思,還沒來得及山盟海誓,人家就走開了。人家看不上他。他一氣之下愛上了一位姓蔣的女生,誰知又被拒絕了。接連兩次打擊使得葉青林一蹶不振。直到大四那年,他才與下屆數學系的同鄉宋海燕確定了關係。

劉冰瑩大學畢業后留校任教。她是一位不安於現狀的女人,工作第二年就辭職下海了。先是開公司發了點財,后又遭受重創,數年翻不過本來。直到五年前才又東山再起,搞起了鋼材生意。憑藉一身傑出的才能,在競爭殘酷的鋼材市場上揮刀縱馬,所向披靡,如入無人之境,眨眼間就聚集起了上百億的資產,成為全國有名的超級女富豪之一。現在人家是一家跨國公司的總裁,滿地球飛來飛去,哪像他葉青林這樣窩在小縣城裏半死不活,苟延殘喘。

此時,面對着一個個風風光光的同學,再想想自己的處境,葉青林不由得一陣心慌,自覺低人一頭,話也不願多說。大家可能看出了他的心思,好像安慰他似的,有意多向他敬酒。他索性就放開姿態開懷暢飲,想靠醉態來掩蓋心中的空虛。

喝了一會,葉青林出來小便。剛走到門口,突然看見一男一女兩個人進了電梯。那個女人的背影他非常熟悉,他敢斷定,那一定是薛琪。她和誰在一起?來這裏幹什麼?那個男的是肖雷劍嗎?不像。那麼會是誰呢?他是幹什麼的?他們是同學、同事還是親戚?

帶着一連串的疑問,他乘電梯也上了樓。二樓上沒發現什麼,他又上了三樓,也沒發現什麼。他又上了四樓、五樓、六樓、七樓,還是沒發現什麼。正要上八樓,一回頭,兩個熟悉的面孔同時進入了他的視線,薛琪和貴昌河!他們就站在離他四五米遠的地方,貴昌河的右手搭在薛琪肩上,薛琪似乎不情願正要躲開。二人同時也看見了葉青林。薛琪不知所措地睜大眼睛僵在那裏。貴昌河先是愕然,繼而又一臉得意地沖葉青林伸出手來。顯然,他還不知道薛琪同葉青林的關係。葉青林裝出喝醉的樣子捂住額頭,不知所云地搭訕了幾句就下了樓,回到房間說家裏有了急事,便失魂落魄地出來,登上了開往蒞山的客車。

整整一個下午,葉青林是在昏昏沉沉中度過的。傍晚時分,手機突然響了,是薛琪打來的。他不知道該不該接,考慮了片刻,還是接通了,但不知道該說什麼。對方也不出聲,二人就這麼沉默著。過了一會,薛琪先開口道:「你到雲夢賓館601客房來吧。」

葉青林也不答話,掛斷電話就打車過來了。

薛琪獨自倚窗而立,聽見他進來也不回頭,茫然地望着外面越來越沉重的暮色和一行行刺眼的華燈。街道上的車輛如無數只螢火蟲來往穿梭,行人像螞蟻般匆匆奔波,不知道他們到底在為什麼忙碌。

葉青林在沙發上坐下。二人仍然不出聲。走廊里傳來下樓用餐的房客說笑的聲音。

終於,薛琪打破沉默說道:「你,都知道了?」見他不回答,又說道:「我也是為生活所迫,沒有辦法。」

葉青林突然狠狠地說:「為生活所迫,難道餓着你啦?凍着你啦?你生活困難為什麼不對我說,我就是借錢貸款也會幫助你的。想不到你……」

薛琪嘆口氣,說道:「自從出了事,全家人四處活動,花去了無數的錢,就這肖雷劍的爸爸還是被判了死行。除此之外,所有非法財產全部被沒收了。我們一家三代搬回了過去的那個老宅子,這才是我們唯一的合法財產。那裏又潮又冷,地上牆上經常爬出可怕的小蟲子,嚇得我總不敢睡覺。我受不了這種罪,我喜歡豪華的住宅,喜歡漂亮的轎車,喜歡華貴的服裝。這些東西,你有能力給我嗎?我的孩子需要幾百塊錢一盒的營養品,需要上千元一件的玩具,你能給我嗎?以前我們全家逢年過節就要去外地度假,冬天向南飛,夏天向北飛,一次就消費幾萬塊,你能給我嗎?唉,你過慣了普通的日子,總以為吃飽穿暖就可以了,根本不了解我現在的感受。等將來你有了錢,過上了貴族一樣的生活,你會理解的,你就不會這麼天真幼稚了。」

葉青林久久說不出話來。不用等到有錢以後,此時他憑想像就理解了薛琪的感受。他覺得她的道理是對的,就像他,假如現在讓他到貧困農村生活,他同樣受不了。不過,他實在不願意接受眼前的現實,因為薛琪太美了,美得像盛開的牡丹花一樣。而貴昌河是個什麼東西,又老又丑,像頭蠢豬。誰看見牡丹被豬啃咬能不心疼呢?

沉默了一會,葉青林問道:「你……跟老貴什麼時候開始的?」

薛琪本想迴避這個話題,又擔心葉青林胡亂猜疑,猶豫了一下,索性開口道:「我跟貴昌河無所謂開始或結束,我們之間純粹是一場交易。每次都是先談好價格,交易完成之後便各奔東西,互無牽連。」

「每次多少?」葉青林心裏又酸又澀。

「他約我時三千,我約他時兩千。」

「什麼?!」葉青林失口叫道。他驚詫極了,在他看來,以薛琪的花容月貌,要一百萬一千萬一萬萬也不為過,沒想到她把自己賣得這麼賤!

「怎麼了?」薛琪疑惑地問道。

「只為這麼點錢你就……」

「這有什麼大驚小怪的,價太高了他捨不得出,多有幾次不也一樣可以達到目的嗎。貴昌河這小子特摳門,你又不是不知道。去年他用你出的點子要回了山東的欠款,一分錢感謝費沒給你吧。」

葉青林頭都要氣炸了,她居然在搞薄利多銷!他睜大眼睛盯着她,忽然覺得她像墓地里的鮮花一樣,美麗而恐怖。他忍不住咬牙切齒地罵道:「你怎麼這麼不要臉!」

薛琪惱羞成怒,抬手打了他一個耳光,吼道:「你又不是我男人,憑什麼管我!」

葉青林啞口無言了,是啊,人家又不是自己老婆,自己有什麼權力教訓人家。不過,話雖這麼說,他思想上仍然轉不過彎來,畢竟薛琪在他心目中一直是聖潔無瑕的仙子形象,他無論如何都不願意把她同**、妓女、破鞋、狐狸精之類的詞語聯繫起來。他想冷靜下來情真意切地規勸她,又明白那樣毫無用處。他不知道該怎麼辦,乾脆一摔門子走了。

回到家裏,宋海燕正獨自靠在沙發上發愣。他以為她聽到了什麼閑話,有些心虛地問道:「還不到下晚自習時間,你怎麼這麼早回來了?」

宋海燕仍不開口,神情憂傷地望着牆壁。他更心虛了,猜想她很可能知道了他和薛琪的事,不由得一陣絕望。他試探地挨着她坐下,等著霹靂雷電的轟擊。不料,宋海燕突然撲到他身上,失聲痛哭起來。他問她怎麼回事,她哽咽了好一會,才止住哭聲咬牙切齒地罵道:「最槐蔭不是人!」

葉青林聽出話中有話,忙追問怎麼回事。宋海燕垂著頭猶豫了一會,才斷斷續續說道:「剛才,我又去找最槐蔭說調整工作的事,……沒想到,……這條惡狗……他……」葉青林感到大禍臨頭了:「他怎麼樣?!他怎麼樣?!」

「……他……突然抱住了我……」

「他到底把你怎麼樣了?!」

宋海燕抬抬頭說道:「我被壓在沙發上,急中生智,大叫了一聲,趁他一慌亂的機會逃出來了。」

葉青林鬆了一口氣,知道總算沒發生大災難。可是,一股怒火仍然騰地一下子躥了上來。他在沙發上狠命地擂了一拳說:「這個王八蛋,我非去紀檢委告他不可!」

宋海燕急忙說道:「千萬別去,這種是傳揚出去多丟人,我還有什麼臉面去上班。」

「咱怕什麼,咱是受害者,難道維護自己的合法權益也丟人?你別怕,我不會嫌棄你,這也沒有什麼可嫌棄的。我的目的就是讓最槐蔭受到應有的懲罰。」

「不,不,我不願意讓人們胡猜亂講,反正也沒發生大事,咱們吃了這啞巴虧好了。再說,人家勢力那麼大,你去告也未必能告倒人家,弄不好反弄咱們一身騷。算了,忍了吧。」

這幾句話到提醒了葉青林,的確,他未必能告倒最槐蔭。最槐蔭與政府辦的張主任是親戚關係,想告倒人家太難了。何況這種事無憑無據怎麼告?你說人家對你性騷擾了,請拿出證據和證人來,拿不出就有誣告之嫌。如果在紀檢委不能把事實澄清,社會上必然亂說一氣。是不是她調整不了工作就設計栽贓呢?是不是她達不到不可告人的目的就反咬人家一口呢?凡此種種,什麼話都可能說出來,搞不好真會把自己置於尷尬的境地。因此,明智的人乾脆就認倒霉了,頂多見到最槐蔭瞪他幾眼。

可是,葉青林卻咽不下這口氣,也許是薛琪的事也在其中起著作用吧。他心中憋著一個石頭一樣硬邦邦的疙瘩,一股罪惡的報復情緒驟然升起……

這天葉青林陪同荊副主任去河灣鎮搞調研,去飯店吃飯時遇到了建設局兩個人,其中有小苗。在河灣鎮鎮長王海柱邀請下,小苗他們也湊了過來,坐了滿滿一大桌。

小苗自從當了建設局的副局長,就開始看不起政府辦這些人,特別是葉青林這類普通幹部。用小苗的話說,政府辦的人純粹是在瞎干,一天到晚忙個不停,一點實惠撈不到,就像一群矇著眼給主人拉磨的驢。建設局一個月的工作量加起來也沒有政府辦一天的工作量大,但卻實惠多多,經常有人送煙送酒不說,隔三差五還能收到紅包。政府辦有什麼,有個屁!

葉青林因為職務最低,坐在了最靠外的位置。他知道別人拿他不當回事,便不敢多說話,只是不停地為眾人倒水添酒。遵照荊副主任的指示,葉青林必須向各位領導一一敬酒,並且必須是他喝一杯別人喝半杯。王海柱沒在政府辦工作過,不了解底細,對每個人都一樣客氣。他不好意思喝半杯,就與葉青林幹了一杯。荊副主任批評葉青林不懂事,罰他又喝了一杯。

輪到向小苗敬酒時,小苗提出來讓葉青林喝三杯自己喝半杯。葉青林不答應,說自己胃不好不能喝太多。小苗說:「不行,我說三杯就得三杯。我白管了你那麼長時間嗎,雖然現在不在政府辦了,也是你的老主任,我的命令你不聽嗎?」葉青林央求道:「我不是那意思苗局長,咱們是在一起工作過多年的老同事,表示一下意思也就是了,幹嘛非要喝這麼多酒呢。」荊副主任插話道:「不對,應該說苗局長是你的老領導,而不是老同事。」葉青林忙糾正道:「對對對,你是我的老領導。」小苗強硬地說:「不行,怎麼說都不行,我的話已經說了,不能更改,你必須喝三杯。」葉青林對小苗的蠻橫無禮感到惱火,強忍着說:「要這麼說的話,今天這三杯我就是不能喝。」小苗覺得丟了面子,惱羞成怒,狠狠地說道:「就你這樣子,不聽領導的話,就是不能提拔你。」

這句話捅到了葉青林的痛處。在政府機關窩憋多年的人,就怕提這種事。葉青林怒不可遏,回敬道:「假如我現在喝三杯,你能提拔我嗎?我看你沒有那個金剛鑽!」小苗冷笑道:「有沒有金剛鑽不要緊,反正我已經成了正科級了。你當了這麼多年牛馬,連個副科也混不上,窩囊到家了!」葉青林勃然大怒:「我是懷才不遇,你是小人得志!靠着老子的錢買了屎殼郎大的一個官兒,還到處耀武揚威,真是恬不知恥!」小苗臉都氣白了,破口大罵道:「放你娘的屁!王八羔,你是什麼東西!」葉青林正要還口,荊副主任一拍桌子吼道:「葉青林!你還懂不懂一點規矩!」葉青林有點怯,但又不好立即住口,繼續說道:「我不懂規矩,他姓苗的就懂規矩了?!小小一個副局長,在這裏張牙舞爪,滿嘴髒話,就這種德性也敢以領導幹部自居,呸!」

小苗肚子裏本來就沒什麼東西,一生氣更說不出話來,只是一個勁在那裏罵娘。

荊副主任見葉青林不住口,覺得自己在眾人面前丟了面子,惡狠狠地說:「就你這水平,更不配當領導幹部。回去我向張主任反映一下,你損害政府形象,看不嚴厲處分你,你再別想提拔的事了。」

這下子葉青林害怕了,強壓住怒氣閉了嘴。任憑小苗指着他破口大罵,也只能忍氣吞聲了。

眾人好不容易勸住小苗,想用喝酒沖淡這種糟糕局面,不料小苗不依不饒地說:「葉青林必須把那三杯酒喝下去!不然我就走人。」說着做出了要離開的架勢。葉青林正要說你愛走不走,這裏不差你一個小混混。只聽荊副主任說:「苗局長你別走,我讓他把酒喝下去就是了。青林,聽見沒有,快喝三杯酒,給苗局長賠個不是。」

葉青林不喝,也不再說什麼。荊副主任瞪起了眼。眾人紛紛勸葉青林聽荊副主任的話,把酒喝下去。王海柱笑道:「青林老弟啊,你聽我說一句,還是喝了吧,不然今天沒法收場。今天的事說到底還是你做得不太恰當,苗局長怎麼說也是你的老領導,你應該尊重人家。不就是三杯酒嗎,不值得這麼大吵大鬧。再說荊主任也發話了,你還是喝了吧。」

「他不喝的話,今天這飯就不吃了,咱們就這麼坐下去。他什麼時候喝了,我們才吃飯。」荊副主任說着放下筷子,點上一支煙,把頭扭到了一邊。

眾人見狀都勸葉青林顧全大局,別影響大家吃飯。

「喝了吧,辛苦你一個,幸福一大群。不然我陪你一杯。」王海柱說着握住了酒杯。

葉青林知道荊副主任說得出做得到,他要不喝這三杯酒,到天黑恐怕大家也吃不成飯。可是,喝了這三杯酒就太屈辱了,這不是朋友們之間在起鬨取鬧,而是……咳,要不喝了吧,韓信胯下之辱都能忍,何況只是三杯酒呢?天降將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

這樣想着,他端起酒杯,合著眼淚,慢慢地喝了下去。

「哎,這就對了嘛。」眾人齊聲說到。

荊副主任這才露出了笑容,小苗眉飛色舞地跟別人說笑起來。葉青林不出聲地一個勁夾菜吃。他偷眼望着荊副主任和小苗得意洋洋的樣子,恨不得拿刀子捅了他為了方便訪問,請牢記bxwx小說網,bxwx.net,您的支持是我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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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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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重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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