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配角

第一章配角

如果把縣商業大廈看作一個人的腦袋，把商業大廈門前橫貫縣城東西的趙雲大道看作這個人的雙臂，把商業大廈南邊的安閑廣場看作這個人的上身，再把安閑廣場東邊向南的韓信大街和西邊伸向西南方向的一條斜街看作這個人的雙腿，那麼，縣政府正好位於這個人的褲襠里。

最先發現這個奧妙的是縣政府辦公室的秘書葉青林。那時葉青林剛調入政府辦不久，這話一出口立即引得全機關捧腹大笑，連當時的一把手鍾縣長也笑噴了飯，連罵小葉這傢伙想像力真豐富。一位副縣長跟鍾縣長開玩笑說，如果把小葉的話延伸下去你就是**了，鍾縣長回敬說那你就是睾丸，逗得眾人又是一通大笑。後來鍾縣長調走了，換了吳縣長，從吳縣長這一屆開始，領導和普通幹部之間逐漸不再開玩笑了。到了現任的未縣長，政府辦下邊這些人就很少能同領導們說上話了。

葉青林倒不乏同領導見面的機會。此時他已在政府辦待了六年多了，給三位副縣長當過秘書，屬於資格較老的幹部了。像他這種情況按常理早該提拔成副科級幹部了，只是由於莫名其妙的原因一直沒得到提拔重用。為這事他常常夜不成寐，總渴望突然之間接到被提拔的通知。

他現在擔任孟永年副縣長的秘書。其實說是秘書，也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專職秘書，因為縣處級幹部還不到配專職秘書的級別，這樣稱呼只是為了叫起來方便而已。

臨近下班時，葉青林把一份擬好的《蒞山縣創建文明縣城實施方案》送進孟副縣長辦公室，見沒什麼事了就退了出來。正往自己辦公室走，手機響了，一看來電顯示是河灣鎮的貴志兵，才想起早上貴志兵邀了他中午到大發餐廳吃飯，剛才光顧着忙把這事給忘了，連忙接通電話。貴志兵在那頭說，你們縣政府的人官架子真大，現在都幾點了咋還不來？我們已經等你半個鐘頭了。葉青林笑說才11點55，離下班還早哩。貴志兵說現在誰不是11點半開場，就你們政府的人假正經，裝出一副廢寢忘食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樣子。你們要真是焦裕祿孔繁森，社會便不會糟到這地步了。廢話少說，馬上來大發餐廳108。剛掛斷電話，就聽見一個生硬的聲音說：「青林，你去縣委那邊會議室把我的茶杯拿來。」

葉青林對這個聲音特別熟悉又特別恐懼，每當聽到這個聲音他就不由得心裏一驚，神經高度緊張起來，渾身的筋骨幾乎要往下坍塌，就像兔子聽見老鷹的叫聲一樣。不過兔子聽見老鷹的聲音可以躲避，而他聽見荊副主任的聲音不但不能躲避，還必須原地站住等候折磨。

他站住腳步抬頭看荊副主任時，荊副主任並沒抬眼看他，叼著煙插著兜徑直去了衛生間。葉青林跑到縣委那邊給荊副主任取了杯子送到他屋裏，陪着小心告辭出來，這才重新下了樓。從車棚里推出摩托車還沒發動，旁邊過來一個老農婦模樣的人，傻乎乎地鼓著一雙牛眼攔住問道：「你是葉秘書嗎？」

葉青林抬頭望望對方，估計是上訪戶，就問你有什麼事？

「俺是沙窩村的社員，前幾年為一片圍業地與老丙家發生了糾紛，想找你給管一管。」

葉青林雙手駕着摩托車把笑笑說：「老大娘啊，這種宅基地糾紛的事我可管不了。不過我可以給你指一條路，你去找國土資源局或者法院吧，他們是執法單位，能解決這事。」老女人不聽，哀求道：「俺打聽過了，知道你是孟縣長的秘書，專管這方面的事，你就給俺管管吧。」葉青林見她滿臉污濁的汗水，穿着髒兮兮的大褂子，一副無助的樣子，不禁動了惻隱之心，推心置腹地說:「這位大娘，實話對你說吧，孟縣長是管土地的不假，可我的確管不了。我只是一個跑腿的，無職無權，哪管得了這種事？實在不好意思，你還是去找國土局吧。」不料對方一下子坐在了地上擋住去路，繼續哀求道：「俺知道你們這個樓上誰也管得了俺的事，你就是專門管這種事的。俺求求你給俺管管吧，你不管俺俺就去跳井。」

葉青林剛想進一步解釋，忽聽一人喝斥道，想跳井去外邊找這裏沒有！扭頭見是苗占魁，忙搖搖手，然後對老農婦說：「這位大娘，我真的管不了。我只是辦公室一個普通工作人員，是為領導服務的，你想想我哪有權力管這種事？你的事情最好去找國土局或者法院。」

「你別給俺推了，俺不信他們，被他們推怕了。還是你給俺管管吧。」

「嘿嘿，這老東西，耍起賴了。」苗占魁在一旁厭惡地喝道，「像你這種無賴我見得多了，要跳井是不？走，我帶你去外邊找一口，你不跳的話看我不把你扔下去。怎麼？想耍賴是吧？再賴著不走，我就打110來抓你。快走！」說着拉住老女人的胳膊就往外拖，拖不動就朝她身上踢了幾腳。老女人滿眼恐懼，掙扎著哭求道：「哎喲，別打俺啦，俺夠冤啦——」

葉青林沒想到小苗年紀輕輕竟這麼心狠，忙攔住他，對老女人說：「要不這樣吧，現在已經下班了，我還有點私事要辦。你下午來我辦公室，把情況詳細談談，我替你向有關領導反映反映你看怎麼樣？」老女人不信任地說：「那得說好時間，你可別把俺打發走了事。俺告了八年狀了，你糊弄不了俺。」葉青林指著辦公樓說道：「放心，我不騙你，你看，從樓門口上去到四樓向右拐陰面第四個屋是我的辦公室。下午兩點半我們準時碰面怎麼樣？。」老女人將信將疑地說：「那行，下午兩點半俺來找你。我叫牛二寶，你可別說話不算數啊。俺以前經這事多了，公社俺去過，土管局俺也去過，說得好好的轉眼就沒影了。俺社員平時賣個菜還講個有準兒，說好價就不變了，你們當官的都是說了不算算了不說。你可記准啊，俺叫牛二寶。」葉青林說放心吧，這裏是縣政府，跟下邊不一樣。牛二寶正轉過身，聽了這話又回過頭又說道：「你別再叫俺老大娘了，俺還沒結婚，還是黃花閨女哩。」葉青林一怔仔細端詳了一下對方，想起貴志兵說過河灣鎮有位老上訪戶是個老處女，大家都戲稱她為「五十九處」，心想這定是那個女人了。

「五十九處」一走，小苗就湊上來笑嘻嘻地說，看不出你老兄還這麼關心群眾疾苦哩。我看這種事能推就推，讓她找有關部門就是了。這些老百姓真煩人，沒別的本事，就知道找政府，政府又不管這些具體事。葉青林思忖著說，我盡量想辦法幫助她一下吧，老百姓上訪的確不容易。對了，我勸你老弟以後不管怎樣千萬別打人，你不管人家的事也就算了，打人就不對了，弄不好會犯法的。再說人家上訪東奔西跑，這個推那個訓，可憐巴巴的，怎麼好意思再打人家呢。小苗連連點頭說是是是，不過你說咱們管這些老百姓的事有什麼好處？別說送點禮了，恐怕連一壺酒也管不起，我勸老兄以後少理會這些人為妙。哎對了，你中午是不是有飯局了，剛才我聽見你打電話說大發餐廳什麼的，有的話就……你老弟我還沒處吃飯呢。

葉青林本來不想帶小苗去，見他已知道底細只好答應了。他一向對小苗沒什麼好感，這人來自暴富之家卻摳門得要命，總愛找別人蹭煙蹭酒。小苗天生一張小窄臉兒，而且五官長得過於緊湊，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好像在你爭我奪搶佔地盤似的拚命往裏擠，以至於面部乍一看給人一種亂七八糟的感覺。

二人到了大發餐廳，房間里已坐了三個人，除了貴志兵其他人都不認識。經貴志兵介紹才知道一個叫王振明，是河灣鎮開飯店的小老闆；另一個叫張力。二人都是貴志兵的麻友。王振明堅定不移地把二人讓到了尊位上。葉青林說讓各位久等已是罪過，怎麼還敢坐這裏呢。王振明說縣領導能在百忙之中擠出時間和我們平民百姓共進午餐是我們的光榮，理應坐上座。葉青林笑說我可不是什麼領導，酒場之內皆兄弟，大家就以兄弟相稱好了。王振明讚美說領導真是平易近人哪，說着便命服務員過來點菜。葉青林不好意思地說看看看，害弟兄們空等這麼長時間，到現在還沒點菜。見王振明遞過來菜單，謙虛推讓了一番才點了兩個素菜。王振明說着葉主任客氣，隨口要了幾個「硬菜」。

葉青林向來不玩麻將，但由於能喝幾杯酒也交了不少朋友。這社會沒有一幫朋友簡直寸步難行，良師益友也好狐朋狗友也好，只要有朋友就能左右逢源，否則就是松包傻蛋一個。而要想多交朋友最便捷的途徑就是有幾樣愛好，琴棋書畫可以吃喝嫖賭也可以，後者交的朋友往往更實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