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辦事之難

第十三章 辦事之難

河灣法庭受理了「五十九處」的案子,卻遲遲不給開庭。葉青林因為提拔不成心情變得非常糟糕,哪有心思管這事。可是老處女三番五次地找來可憐巴巴地求他,牛換堂也從外地不斷地打來電話催他,說下次回來一定好好答謝他。葉青林見姑侄倆誤會了,覺得不好意思,只好打起精神繼續幫助他們。他找法院的那位同學李庭長給說了好幾次情,齊放也往河灣法庭跑了一趟又一趟,可庭長張玉樓總是找出種種借口一拖再拖。也不知是哪位法官告訴荊副主任說,你們單位的葉青林有事沒事老往我們法院跑,害得葉青林被荊副主任劈頭蓋臉地訓斥了一頓。同事們也跟他開玩笑說你是不是看上了哪位女法官,不然老去法院幹什麼?葉青林不敢告訴人家說自己在幫人打官司,因為那樣必然會給人們特別是給領導留一個喜歡多事的印象。葉青林想悄悄請孟副縣長給法院院長打個招呼,又覺得這麼辦等於告人家張玉樓,會得罪人的。

葉青林正為找不到合適的關係犯愁,薛琪說你怎麼不早說,張玉樓是肖雷劍的表哥讓我去找他。過了兩天葉青林催促薛琪,問她事情怎麼樣了。薛琪不好意思地笑道:「不好說,人家不給我這個面子。」葉青林聽了泄氣地說:「不行就算了。我去找孟副縣長吧,請孟副縣長給他們院長打個招呼,看他還敢不敢胡來。咱可說好我不是有意告你的親戚,是他實在不像話。哪有他這樣的法官,還讓不讓老百姓活。」薛琪調侃說:「你倒是一身正氣兩袖清風,為了群眾的事不惜自己得罪人,可以和古代的清官相比了。」葉青林不無得意地笑道:「那當然,上次『五十九處』給我拿來兩隻肥肥大大的笨公雞,我寧死也沒要。她那種光景,誰好意思要她的東西呀。」薛琪繼續打趣道:「瞧瞧,給個杆子就順著往上爬,一點都不謙虛。古代有個懸魚太守,以後我就稱你懸雞太守好了。不,還是叫懸雞縣長吧,你不收雞是為了常吃到雞。」葉青林噗嗤笑了,擰了擰她那巧奪天工的耳朵說:「你一個畫家怎麼也這麼貧嘴呀。言歸正傳,我可是真的要找領導告你的親戚了。」薛琪說:「隨便,這種親戚,親就是親戚不親就不是親戚。既然他不給我面子,我還認他這親戚幹什麼。」葉青林遲疑了一下說:「你別透露給肖雷劍就是了。」薛琪臉一紅說:「那是自然。不過張玉樓這人死犟,也特別貪心,不給他好處誰也別想求得動他。聽肖雷劍說有一次自己的親叔叔打官司,還送給張玉樓五百塊錢哩。我懷疑那個什麼……什麼牛會安給了他好處,不然不會這樣的。」像現在很多人那樣,葉青林表示理解說:「這種事要是換了別人,送點禮也在情理之中。可是『五十九處』那叫什麼條件,哪有東西給他呀。」薛琪笑道:「既然你跟那老處女扯上了親戚關係,你就給人家墊付唄。」葉青林說:「我哪有那麼多錢呀。再說這又不是捐助貧困戶,而是打官司,哪有捐助別人打官司的?要不這樣吧,我提醒一下『五十九處』,讓他給張玉樓送去幾斤香油看行不行,幾斤香油她總能拿得出吧。這事還得麻煩你,到時候你帶著她去對張玉樓說明一下。估計他能理解的,一個老處女能有多大油水。」薛琪不情願地說道:「我不去,又不是辦我的事兒,我是瘋了還是咋地,跟一個毫無關係的人去送禮行賄,這叫什麼事嘛。我真不該多管閑事,這倒纏住我了。」葉青林拍拍腦袋說:「這算什麼行賄呀,屁大點事。不過說實話,我也覺得這案子太麻煩了,可是事已至此有什麼辦法呢,我總不能半途而廢扔下不管吧。你就再辛苦一趟吧。」薛琪說:「你這人真是好過了頭,你忘了給貴昌河辦的那件事了嗎?要是老處女送了冤枉禮,回頭再反過來埋怨我怎麼辦?」

想起貴昌河那件事,葉青林不禁啞然失笑。那還是前幾年,當時張一銘還在環保局工作。那天葉青林正在寫材料,值班室打來電話說,荊副主任讓他去一下。他提心弔膽地來到荊副主任屋裡,見科技局的副局長、也就是後來的大路鄉黨委書記、現在的國土資源局局長蔣合光也在座,便沖他點點頭。蔣合光傲慢地抬了一下眼皮,把頭扭到了一邊。葉青林便感到不舒服。蔣合光這人一向自命不凡,他在科技局因為是副職輪不上配小車,便自作主張把一輛舊麵包據為自己的專用車,象正局長一樣整天車接車送。自從有了這輛「專車」他越發張狂起來,有時候居然還讓一位手下替他開關車門。來政府找人時,見到辦公室下邊這些秘書從不正眼相看,而且說話像太監一樣拉著長腔——「小葉吶,荊主任呢?小趙吶,宮縣長在嗎?小李子,你給我找份文件去。」聽得人渾身起雞皮疙瘩同時又火氣騰騰,恨不得照他襠里猛踢一腳。

「我找你來有兩件事,」荊副主任頭仰在沙發上,閉著眼睛發話道,「第一呢,你抓緊把縣高中擴建體育場的那份批複出來,等著急用呢;第二是前兩天你們驗收造紙廠的事怎麼樣了,怎麼還不出報告呢?」葉青林答道:「擴建體育場的批複還在孟縣長手裡,孟縣長還沒簽字,等他簽了字,我馬上就印發;造紙廠的事要等環保、水務等部門拿出具體意見才能打報告。現在水務局的意見已經交來了,環保局還沒研究好,等意見齊了,我就匯總上報。」

東邊幾個鄉鎮有不少造紙廠,因為污染厲害老有群眾舉報,舉報電話都打到省里了。縣政府組織治理了幾次,但未能解決根本問題。主要是這些企業財力有限,購不起或者是捨不得購置大型環保設備。如果全部取締的話幾個鄉鎮的經濟又吃不消。當地很多農民都依託造紙廠謀生,一旦這些廠子沒有了群眾馬上就會陷入困境。今年以來政府又組織力量對幾家污染特別嚴重的造紙廠進行治理,前幾天孟副縣長安排有關部門對治理后的幾家造紙廠進行驗收,因為荊副主任不在就派葉青林帶隊去了。葉青林正在準備驗收報告。

「順達造紙廠的情況怎麼樣?」荊副主任仍不抬頭。葉青林答道:「這個廠的情況最糟糕,他們沒有更換設備,只是改造了一下,怕是過不了關。」荊副主任說:「能不能想想辦法?」葉青林說:「這個我做不了主,這是環保局專家的事。」荊副主任從沙發上欠起身,指著蔣合光對葉青林說道:「你呀,青林,沒有領會領導的意圖,我是讓你想想辦法讓那個廠子通過驗收。那個廠子是蔣局長舅舅開的,蔣局長是我的老同學。」

蔣合光似乎這時才意識到自己的事情得靠葉青林幫忙,立即收起了派頭,對葉青林和顏悅色起來。

葉青林陪著笑臉說道:「我能想出什麼辦法,頂多在文字上做做手腳,但這瞞不住領導。再說環保局的張一銘工程師心裡最清楚,要是我把人家的意見改了,哪天人家反映到孟縣長那裡,我恐怕吃不消。」荊副主任說:「老張那裡的工作由你去做,至於孟縣長那邊就不用你操心了。反正不達標企業多去了,又不差這一家?」

這種徇私作弊的事葉青林從來沒辦過,荊副主任冷不丁交給他這麼一個任務,他感到沒有把握,擔心張一銘不同意。不過他又不敢說辦不了,那樣的話荊副主任不但會訓斥他,還會小看他。他只好硬著頭皮接了,說道:「我試試吧,不行的話您親自出面。張一銘這人好認死理,我未必能說服他。」荊副主任生硬地說:「我不出這個面,你必須辦好,我知道張一銘跟你關係最鐵。沒什麼事的話,你現在就可以和蔣局長一塊去了。」

葉青林這才想起張一銘雖說被人們稱作張工,其實根本沒有工程師資格,而且僅是個普通幹部,荊副主任是不屑於求他的。

荊副主任後邊這幾句話把葉青林壓得不敢再說什麼,只能唯唯諾諾。蔣合光見此情景自以為有荊副主任撐腰,又不把葉青林放在眼裡了。

從荊副主任那裡出來,葉青林對蔣合光說:「你看這事怎麼辦好,蔣局長?」蔣合光先上了車,頭也不回地說道:「我不懂這方面的事,聽你的吧,剛才荊主任不是說了嗎,只要你把事情辦好就行。」葉青林注意到了他前後態度的變化,心裡像搓皺的紙一樣不舒坦。可是懾於荊副主任的面子,自己還不敢撒手不管。由於心裡窩著火,便生硬地說:「求人辦事哪有那麼容易,你最好把你舅舅叫來,晚上找個飯店,把張工請來,當面好好談談。現在去他們局裡也不方便,人多嘴雜,萬一泄露出去怎麼辦。」蔣合光聽出了葉青林的不滿,覺得自己現在畢竟是在求人家,還是放低調些好,邊改用商量的口氣說:「那也行,現在快下班了,你是不是跟他聯繫一下,說好了咱們就走。」說著給自己的舅舅打了電話,又在雨夢園訂了房間。

葉青林這才覺得舒服了些,打通了張一銘的手機:「喂,老張嗎,我是葉青林。是這樣,順達造紙廠的老闆想見見你,談談驗收的事,一會下班后你到雨夢園吧,咱們商量一下。」張一銘愉快地答應說:「行行行,好說好說,我下班就過去。」

葉青林一聽有門,覺得自己這次該在荊副主任面前露臉了。

張一銘是個厚道人,接到葉青林的電話,他就先去了雨夢園。葉青林和蔣合光進來時,他已經坐在那裡了。葉青林不由得暗自好笑,覺得這人也太迂腐了,哪有被請者先到的道理。

落座后蔣合光打電話催舅舅快來,對方說有事耽誤一會,讓他們先開始。蔣合光便點了酒菜,三個人慢慢地喝著。葉青林先跟張一銘說寫詩詞書法方面的事,張一銘說到高興處眉飛色舞手舞足蹈。趁著他高興,葉青林放下筷子,說明了意圖。

「我的意思,就是讓這個廠子稀里糊塗達標過關算了。荊主任也是這意思。」葉青林小聲笑道。

張一銘這人沒一點城府,聽了這話立即像小孩子一樣收起笑容,哭喪著臉連連搖頭說:「不行不行不行,這事絕對不行,他們的設施明明不達標,就算我說達標了,實際上污染還是減不下來,這不是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葉青林說:「我的意思是先矇混過關再說,以後慢慢更換設備,這樣企業就能湊合著往前走了。何況人家又不是沒有整改,污染肯定比以前輕了,這就是借口。你只在你們的驗收材料里說該廠已經進行了整改,同意恢復生產就行了,別的不要多說。這點事還辦不了嗎。」張一銘搖著說:「這不行,不達標就是不達標,就不能同意開工,我怎麼能那樣說呢,那不是睜眼說瞎話嗎。」葉青林不耐煩地說:「你看你這人,怎麼不會靈活一點。超標排放的企業那麼多,又不差這一家,讓它過關礙什麼事?」張一銘說:「正是因為超標排放企業多才治理呢,污染太嚴重不治理不行了,要是全國只有一家就不用治理了。治理只能一步一步來,今天治幾個明天治幾個,用不了幾年就治理清了。你這樣一邊治理一邊縱容,邊擦屁股邊拉屎,啥時候是個清呀?」

葉青林有些生氣,不等他說完,就打斷說:「你別給我講這些大道理了,這個我比你懂。現在咱們說的不是大道理,而是小道理,是朋友之間幫忙辦事的道理。辦這件事得靠你通融一下,清楚了嗎?」

「我怎麼不清楚,你的意思是讓我變通變通。可是有的事能變通,有的事不能變通。比如我提議他們廠買河南的設備,如果他們非要買山東的,這也行,這能變通。可是不更換設備就不行了,舊設備污染嚴重,一個廠子一年多排四十噸污染物,這誰能變通得了?反正我沒那本事,你再變通它也還是四十噸,少不了,實際上也就變不通。這就像寫字畫畫一樣,好就是好差就是差,不是誰說說就可以顛倒過來的。即使你非要憑主觀意志把它說顛倒,實際上好的還是好差的還是差,其本質誰都改變不了。要想從根本上變好,只能下苦功夫改進提高。」

葉青林心裡來了火:「我說老張,你怎麼這麼死板,你就不如人家李工余工,人家只要有人說情就給與照顧。白山水泥廠污染多嚴重,余工他們不是照樣說基本達標嗎。你怎麼就不學學人家?」

「那是他們業務不精。我提醒過他們,他們不聽我的,還說我不懂。哼,不聽拉倒,出了事又不關我的事。」

「你這人,人家不是不懂,而是頭腦聰明。」

「聰明個屁!有次在焦化廠搞監測,把二氧化硫含量都搞錯了。聰明的話不會犯那種錯誤,那是常識性的錯誤。」張一銘氣憤地說。葉青林見這人實在迂腐的可以,就說:「人家那不是不懂,恐怕是故意搞錯的,誰像你這麼呆。」張一銘一擰脖子說:「故意搞錯就更不對了,那是明知故犯玩忽職守失職瀆職,就跟知法犯法一樣,要被判刑的。」葉青林搖著手說:「什麼也別說了什麼也別說了,你的意思是不肯變通了?」張一銘強調說:「不是我不肯,而是這事我再變它也通不了。物質決定意識嘛,虧你還是大學畢業,沒學過辯證唯物主義嗎?」

葉青林覺得很沒面子,心想哪怕張一銘說句含糊其辭的話也好,說得這麼直截了當,連迴旋的餘地也沒有了,這事還怎麼再談,酒還怎麼繼續喝?你這老混蛋,既然你不肯照顧人家,幹嘛還來吃人家的飯,這不是讓我難堪嗎。他一時不知道說什麼了,心裡火氣騰騰的。蔣合光見狀,只得勸張一銘喝酒。這傢伙也真是迂腐,居然繼續開懷暢飲興高采烈,就好像他已經給人家把事辦了一樣。

這時蔣合光的舅舅進來了。葉青林一看不是別人,竟然是蒞山有名的鐵礦老闆、嶺尾村支部書記貴昌河。他去驗收造紙廠時只知道廠長姓杜,想不到這裡邊還有貴昌河的事。

「那個廠子不是杜什麼漢的嗎,怎麼,貴老闆也有股份?」葉青林問貴昌河道。

貴昌河笑道:「杜京漢只是我委託的法人代表,企業的所有權是我的。」張一銘對葉青林笑道:「你不知道嗎,這才是真正的老闆。我們是多年的老朋友了。」葉青林一喜說道:「不知道,那天驗收時你們誰也沒有提到,我以為杜什麼漢就是老闆哩。既然你們是朋友,那今天的事就不用我多說話了,該怎麼辦你們自己商量吧。」貴昌河滿臉堆笑地拍著張一銘的肩膀說:「老夥計,哪天給我弄幅字畫玩玩?」張一銘不高興地說:「字畫是用來欣賞的,誰肯送給你玩。」貴昌河知道自己說錯了,忙改口說:「不是玩玩,是……是拜訪拜訪,弄幅字畫讓我拜訪拜訪。」蔣合光見自己的舅舅沒文化還要附庸風雅覺得很沒面子,忙糾正說:「是拜讀。」貴昌河又改口說:「對,是拜讀,讓我好好給你拜讀拜讀。」儘管貴昌河的話仍有點不對勁,張一銘卻高興起來,說:「行行行,有空寫一幅,請你給雅正一下。你喜歡行書還是楷書?要不給你寫一副草書怎麼樣?」貴昌河聽不懂,只是點著頭說:「啥都行啥都行,大書也行。」葉青林見張一銘鄭重其事地對牛彈琴,忍不住笑道:「二位別只顧閑聊,今天咱們來這裡到底為什麼事呀。」

貴昌河這才回過神來,把自己的要求重提了一遍。

張一銘又哭喪起臉說:「剛才我都跟他們兩個說了,這事情不是我不辦,而是沒法辦。我說老貴你也真是的,你又不是缺錢,換一套新設備不就得了,非要賴著不換,讓我為難。」貴昌河笑道:「你不知道,我這幾年也緊得受不了,鐵礦那邊不景氣,石材廠也不景氣,這裡也要資金,那裡也要資金,簡直拉不開栓,哪還有錢往造紙廠里投?再說了,我那套設備才用了兩年多,還是新的呢,扔掉多可惜。換一套新型環保設備下來要十幾萬,我哪有那麼多錢呀。」

「得得得,你說這話誰信,」張一銘擺著手笑道,「要說別人沒錢我相信,說你窮打死我都不信。你不是沒錢,而是心疼那套破設備。你的設備落後了,現在有了好設備,就應該更新。這是保護環境的需要,是設備重要還是環境重要?」

又說了一會,看看事情再談不下去了,貴昌河悄悄把蔣合光喊了出去,過了片刻又在門口招手叫葉青林。葉青林出來,貴昌河小聲說道:「我和合光商量了一下,打算給老張點好處費,你看行不行得通?」葉青林笑笑說:「你們不是多年的老朋友嗎,他的心性脾氣你該比我清楚。你合計著辦吧,我可說不好。」貴昌河說:「哪裡是什麼老朋友,不過就是個老熟人,沒什麼交情。」葉青林低著頭說:「那我就更不好說了,反正這傢伙夠死板的。」蔣合光考慮了一會,說道:「舅舅,要不這樣吧,我們在外邊等著,你先進去試試,如果他肯要,事情就好辦了。不要還拿回來,咱又不損失什麼。」

貴昌河覺得有理,就獨自進去了。蔣合光和葉青林來衛生間方便。葉青林發現蔣合光對他的態度又冷漠起來,知道是自己今天辦事不力造成的,感到很喪氣,說話也覺得低了一頭。

「這傢伙,真他媽的死板。」葉青林想打破冷清的氣氛,沒話找話地說道。

蔣合光不應聲,葉青林以為他沒聽見便又說了一遍。蔣合光不置可否地「唔」了一聲,沒有看葉青林。葉青林不禁又來了火氣,心想你是個什麼玩意兒,就算我沒把事情辦好,總算也替你賣力了。你不謝我也就算了,還擺出這麼一副臭架子,好像我虧欠你似的。

二人回到屋裡,見貴昌河和張一銘說笑得正熱鬧,猜想大概事情有門。葉青林詢問地望了貴昌河一眼,貴昌河點點頭。知道張一銘把「好處」收了,幾個人不再說什麼,繼續喝起了酒。

等到環保局把驗收意見交上來時,葉青林一看愣住了,張一銘的驗收意見仍然是不同意順達造紙廠開工。葉青林以為昨晚貴昌河沒有「好好做張一銘的工作」,就給荊副主任打了個電話,荊副主任又給蔣合光打了個電話,蔣合光又給貴昌河打了電話,不一會貴昌河的電話打到了葉青林這裡,張口就說:「怎麼了?難道他沒給辦嗎?昨天晚上我可是給了他五千塊錢,是我親手放進他包里的。」葉青林提醒說:「那是不是他沒看見?」貴昌河肯定地說:「不可能,他親眼看著我放進去的。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嗎?」葉青林納悶道:「出事倒沒有,只是……這就怪了,你等等,我問問他。」葉青林撥通張一銘的手機說:「昨天晚上你和貴昌河談得還可以吧?」張一銘說:「有什麼可以的,喝得我夜裡吐了好幾次。」葉青林說:「我的意思是,貴昌河給你做工作了沒有?」張一銘說:「做了,不過不頂事,他那事沒法辦。你不是也在場嗎?」葉青林見他不開竅,索性撕破臉皮說:「我的意思是,你要沒要人家貴昌河的錢?」張一銘笑嘻嘻地說:「要了,他硬給我我能不要麼。老貴這人還不錯,夠朋友。」葉青林說:「既然收了人家的錢,你為什麼不答應人家的要求,驗收意見怎麼還是不同意開工?」

「這是兩碼事,」張一銘說,「昨天晚上老貴對我說,咱們是多年的老朋友了,自己還算有倆錢,卻一直沒有照顧過我,覺得挺過意不去,想就這個機會表示一下。他還說這純粹是朋友之間的交情,和驗收的事不摻合。我開始不要,他硬塞進了我包里。我覺得這只是朋友之間的贈予,又不是行賄,再推辭就難看了,只好收下了。」

啊呸!葉青林差點沒把腦袋氣炸,心想這張一銘真是個大混蛋,人家那只是託詞,你還就當真了認實了?你和他哪有什麼朋友之情,你見哪個朋友平白無故給人錢了?人家不是求著你讓你喝壺酒就不錯了還會給你錢?吃你娘的屁去吧!

葉青林氣得一時說不出話來,過了一會才憋著氣厲聲說道:「張一銘呀張一銘,讓我怎麼說你好呢。這樣吧,你要麼留下錢把意見改過來,要麼保留意見把錢還給人家,二者只能取其一。你看怎麼辦吧。」張一銘不甘示弱,振振有詞地說:「你這就不對了,驗收是公事你能管,錢是我們朋友之間的私事,我們想怎麼辦就怎麼辦,這就不關你的事了,用不著你多嘴!如果你的朋友給你錢,我在一旁指手畫腳,你樂意嗎?!」

「奧,公私你能分清,這錢該不該要你就分不清了,你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

「我看你才是真糊塗,連公私都分不清。這錢我要得理直氣壯,不該要的我自然不會要。你別覺得你是政府的人就了不起,動不動就干涉別人的私事。我才不尿你們政府的人,有本事你也讓你的朋友照顧照顧你。」

葉青林氣得哭笑不得,罵道:「你個老混球!大傻比!你以為人家真的是看重朋友情誼?大錯特錯!人家是變個法子,好讓你收下錢面子上還能過得去,目的是要辦事。你就不想想,貴昌河是有名的吝嗇鬼,怎麼可能白白給你錢呢。你怎麼連這點道理都不懂?!」

「那只是你那麼認為,你又不是老貴,你怎麼知道人家不是出於朋友之情?小氣怎麼了,不許是他對別人小氣,只對我大方嗎?再說他想要我的字畫,我就沒打算收他的錢。將心比心,他給我些錢幫助我改善一下生活不也在情理之中嗎?反正昨天晚上人家親口對我說了,這錢與驗收的事毫無關係。他要說是為辦事,我就不要他的錢了。他沒說,我才要了。這是朋友之間的贈予和接受,又不是行賄受賄,到哪裡我也不怕。朋友之間互相照顧是應該的,現在正提倡互相幫助哩,有利於促進社會和諧嘛。老貴是大老闆,有錢;我是掙死工資的,老婆孩子又都在農村,缺的就是錢。作為多年的好朋友,他照顧我不應該嗎。」

葉青林氣得哈哈大笑:「張一銘啊張一銘,我要是你們局長,非整死你個老混球不可!」

「你少拿當官的嚇唬人,我才不怕。別說是你和你們的什麼荊主任,就算縣長我也不尿。我一不貪污二不受賄三不徇私舞弊,心底無私天地寬我怕、誰、呀!」

葉青林知道對這種人一時講不通道理,罵了一句「你個傻比操的」就啪地掛了電話。可是,他馬上又恐懼起來,荊副主任知道了這事肯定會怪罪他的,說他連這點事也辦不好。正在束手無策,荊副主任打來電話問他事情辦得怎麼樣了。他知道瞞不住就如實說了。果然,荊副主任立即大發雷霆,在電話里把他臭罵了一頓,末了責令他說:「無論如何,你負責必須把那五千塊錢追回來,不然這錢就由你出!」

葉青林又羞又惱,心想我的辦事方法都對路,按照正常情況這事是能夠辦好的,誰知碰巧遇到了張一銘這種人,我有什麼辦法,你犯不上這麼批我吧。何況錢是貴昌河自己要送的,又不是我讓他送的,憑什麼讓我去要?要不回來還得由我出,呸!我他媽的窮得叮噹響,哪有那麼多錢?就算有也不該我出,等著吧!

生氣歸生氣,他卻不敢這麼對荊副主任說話,思來想去只能讓貴昌河自己去要。他打電話把事情告訴了貴昌河,貴昌河一聽就來了氣,大罵張一銘不是東西。葉青林本來想趁機把麻煩推開,誰知貴昌河卻提出讓葉青林陪他一起去找張一銘。葉青林知道如果自己不答應,貴昌河肯定會告訴蔣合光,蔣合光肯定會告訴荊副主任,荊副主任肯定會逼著他去,到頭來還是躲不過,於是就極不情願地答應了。

「你說啥時候去吧?」他問貴昌河。貴昌河心急火燎地說:「現在我在省城趕黑才能回去,要不明天一早吧,明天一大早我們就去,時間長了他把錢花了就更麻煩了。」葉青林淡淡地說:「那好吧,明天早上八點半我在政府門口等你,你來接我吧。」

貴昌河懊喪地說:「好好好,我一早就過去,這事真是……」

第二天貴昌河不到八點就來了。葉青林和他來到環保局張一銘還沒來,一直等到九點多鐘,張一銘才耷拉著腦袋過來了,一副頹喪的樣子,見到二人連招呼都不打。葉青林說都什麼時候了你才來上班,張一銘仍不應聲。到了屋裡也不讓座,獨自倒了一大茶缸水吸溜吸溜地喝著,一言不發。剛才在車上,貴昌河就提出見到張一銘讓葉青林先說話,被葉青林拒絕了。此時貴昌河看看葉青林,仍希望他先開口。葉青林不看他,找了張舊報紙在床沿上坐下看起來。貴昌河無奈,只好自己腆著臉說明了來意。不料張一銘不耐煩地說:「別提了別提了,昨天我回老家,在車上一時大意,那五千塊錢讓他媽的小偷給偷去了。你說我倒霉不倒霉,好不容易得了點外財還白給別人忙活了。」

葉青林聽了一驚,抬頭看了看張一銘罵了兩句混球,仍舊看著報紙。

貴昌河一聽傻眼了,「這這」地惋惜了兩句,不知道說什麼好。過了一會,突然翻臉說道:「不管怎麼樣,錢是你弄丟的,你得包賠我。」張一銘望望貴昌河,脖子一擰:「我憑什麼賠你?錢丟了我有氣還沒處撒呢,憑什麼還得給你錢。」

「錢是你弄丟的,你不賠誰賠?」

「你以為我願意丟還是咋地?丟了那筆錢沒把我心疼死。昨天我晚飯都沒吃,現在你還來煩我,你這人真不懂事!」張一名撇著嘴埋怨道。

「誰不懂事呀?」貴昌河一瞪眼,「你把我的錢弄丟了,不向我道歉,還這麼橫,到底是誰不懂事呀。」張一銘理直氣壯地說:「什麼是你的錢?那明明是我的錢,是我的錢被人偷了,跟你有什麼關係。」貴昌河氣得嘴唇直哆嗦:「怎麼成你的錢了,那不是我給你的嗎?」

「你給了我不就成我的了嗎?怎麼還說是你的。」

「可是,我現在又想要回來,不想給你了。」

「哪有給了別人東西又索要的道理,沒見過這種事。再說了,錢已經丟了,還怎麼要回來?」

「不管怎麼說,我就想要回來,你弄丟就該你賠。」

「我沒有錢,想要找小偷要去吧。哪有你這種人,朋友之間互相照顧,沒過三天就想要回去,這叫什麼事呀。」張一銘一臉鄙夷。貴昌河也鄙夷地說:「什麼互相照顧,我是想讓你辦事才給的你。不辦事給你錢,我瘋了還是咋地。今天你要不就還我錢,要不就讓我驗收過關,總不能讓我蛋飛雞打吧。」

「你雞飛蛋打我有什麼辦法。反正錢你要不回去了,驗收那件事也不能辦,我不能違背原則。給你寫一幅字畫倒還可以。」

「誰稀罕你那破玩意,我才不要哩。」

「這可是你說的,不要就算了,我正懶得動筆呢。」

貴昌河氣得不知說什麼好,想罵張一銘「卑鄙無恥」,一時又想不起這個詞,就罵成了「慘無人道。」

張一銘明白他的意思,也罵道:「要說卑鄙無恥,誰能趕上你貴昌河,一大把年紀了,仗著自己有倆臭錢,今天找小姐,明天找人家小媳婦。人家沙窩村那個閨女才多大,能給你當孫女了,你也玩弄人家。一朵花似的,插在了你這堆臭牛糞上。老牛吃嫩草,要臉不要臉?」

這一來貴昌河招架不住了,羞得老臉通紅,說話立即軟了。軟磨硬泡說了半天,錢也沒能要回來,最後事也沒辦成。為這事荊副主任臭罵了葉青林好幾次,好長時間不搭理他。

現在想起來,葉青林仍覺得自己在那件事上受了冤枉氣。於是他對薛琪說:「你不提這事我倒忘了,行,就聽你的吧,讓老處女自己去送得了。」薛琪說:「那件事還是你告訴我的,怎麼就忘了?我看你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疼。」

從薛琪那裡出來,葉青林想起了秦占雄,便想從秦占雄嘴裡探聽一些對方的情況。他給秦占雄打通電話,假裝關切地問你那位朋友的案子怎麼樣了。上次秦占雄來找過他之後,又打過幾次電話,都被葉青林以種種借口推開了。現在想利用人家,只能裝作關心人家的事情。據秦占雄說,牛會安見葉青林這條路走不通,又通過另外的途徑找到了張玉樓,給張玉樓送去三百元的購物卡。張玉樓已經答應把這個案子給拖一段時間。

原來如此。葉青林想,這樣的話讓「五十九處」送香油就不管用了,要送只能超過三百元,否則送了也白送。他又問了問齊放,法院審理案件總不能無限期拖下去吧。齊放說當然不能,只要證據齊全,兩個月之內必須開庭審結。

聽了齊放的話葉青林心裡踏實了,心想那就等等吧,大不了等兩個月。這時候「五十九處」又找了來,還帶著她的侄子牛換堂。葉青林問牛換堂道:「你不是出外打工了嗎,怎麼現在回來了?」牛換堂說:「我有二年沒回來了,不放心,回家看看我姑姑。」葉青林笑道:「既然不放心,為什麼不把你姑姑接出去一起生活?她一個人可是真夠艱難的。」牛換堂慚愧地說:「不瞞你說,我在外邊也是居無定所,到處租房住,一家人住在十幾平米的簡易房裡,哪有辦法照顧我姑姑呀。」「五十九處」說:「就算你有房子我也不想去,這麼大歲數了,我可不想去外邊受罪,哪裡也不如自己的家好。」

牛換堂畢竟在外打工數年,見識廣一些,下班後生拉硬拽地把葉青林請進了政府門口的小飯館,說我真不知道怎麼感謝你,好好敬你幾杯酒吧。葉青林一邊和牛換堂喝著酒,一邊把事情的原委詳細告訴了他。

牛換堂聽了不服氣地說:「要是這樣的話,我非跟他牛會安斗到底不可。他不是給張庭長送了禮嗎,我也送。他送三百塊,我就送五百塊,看他能怎麼樣。我姑姑沒錢不要緊,這錢由我出。」葉青林勸道:「你不必這麼使性子,何必花那麼多錢呢,反正遲早是要開庭的。我聽齊放說,這個案子證據確鑿,只要開庭咱們勝訴的希望很大。」牛換堂說:「我就是不服他這個勁,這不是欺負俺窮嗎。他有幾個臭錢?就想仗著錢來壓我們。我不怕,就算打到傾家蕩產,我也要把這官司打到底!」

聽牛換堂的口氣,跟他姑姑一樣犟。老百姓都喜歡這樣,為爭一口氣,不惜拚上一條命。只要能佔個上風,寧可花一百元,也要把一分錢的事兒說清楚。

葉青林勸了一會見勸不動他,又考慮到送了禮肯定勝算更大,只好笑道:「既然這樣,你願意送就送吧。不過咱們可記清了,是你自己要送的,不是我讓你送的,花了冤枉錢到時候可別買怨我。」牛換堂也笑道:「那哪能呢,你這麼幫助我姑姑,我感激還來不及呢。說實在的,現在的領導都像你這樣就好了,老百姓該少受多少窩囊氣呀。」

吃飯的時候,葉青林特地要的煮速食麵。「五十九處」吃得眉開眼笑,咋吧著嘴連聲讚歎「方面面」好吃。為了方便訪問,請牢記bxwx小說網,bxwx.net,您的支持是我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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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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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辦事之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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