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一朝白雪

十八 一朝白雪

安德烈夫離開后,華夏先代三位頂級高手中又回復到了尷尬怪異的氣氛。

房中只剩下四人。

秋孤葉的「秋歸燕」始終橫抱在胸前,鐵劍齊天也不敢將金丹收回體內。

直至現在,周洛也想像不出如果不能事先放出金丹,或者使用穹廬散人遺留的道符布下防禦,如何應付梁鐵鄯的血刀芒。外發金丹的速度不是誰能比得上他那麼快的,畢竟作為修真高手的根本要害,金丹、元嬰此類東西保護唯恐不密。倘若雙方不作事前準備,那麼沒可能在梁鐵鄯射出血刀芒的時候來得及外發金丹。

然而似乎除了金丹又沒有什麼人手一份的東西能和金丹對抗,哪怕是和梁氏簡化版。

穹廬散人留下道符雖然不少,能夠為周洛所用的卻不多,況且這是用一張少一張的東西。每次遇見梁鐵鄯就撒出一把未免可惜。運用本身金丹和他硬拚絕不是什麼好主意,數量上的劣勢不說,和元神緊密相關的本命金丹怎麼說拿來和梁鐵鄯那種戰鬥簡化版對耗都划不來。

周洛到現在也想不出其它方法。若說速度威力能夠和梁氏金丹幻化的血刀芒相比擬的大約只有劍修一脈獨有的的御劍歸真術了。雖然每每形容絕世大招都會使用諸如「凝聚全身真力」一類語句,真正能夠作到在一擊中貫注全身精力的卻也不多。而且此類猛招大都只有一擊之力,既然貫注了「全身精力」,那麼一擊不能制敵也就只有等死的份了。

當世御劍術上造詣最高的秋孤葉也只能做到「收」、「發」兩劍,距離「一劍」實際還遠。

血霧光影纂射,即使周洛早早把山河表裏乾坤圖入口當作盾牌豎在身前,還是有溢過白色光圈的劍氣刀風震動他滿頭亂髮飄舞。

在架海紫金梁面前,他始終不敢和琰分開。

迅捷的刀芒劍影一閃即逝,梁鐵鄯眼中閃過一絲厲芒,道:「先破去赤龍符上封印,其餘過後再談!」說完不再看那火色符令一眼,起身揚長而去。

滾滾的雪花向被人從天上傾倒一般落了下來,半夜功夫,在地面積了厚厚一層。海上白茫茫一片,已經看不出哪裏是陸地,哪裏是海。

對赤龍符周洛興趣不大,但卻不等於鐵劍齊天與秋孤葉也能淡然處之。況且人爭一口氣,佛爭一株香,哪怕得物無所用,老一代金丹級間的交纏恩怨也足以令兩人捨命相爭。

「蹈海八法」的戰鬥理念實在是很獨特,在周洛看來就象非法小煤窯,污染大、消耗多、收穫小,但是不得不說就使用者本身的戰鬥力加成而言,作用還是不錯的。難怪從來不見琰提起,要是三十三天還在,恐怕這一夜的天地異象就會招來無數的仙佛菩薩執行報應。

天色剛蒙蒙亮,周洛站在海邊。下了半夜的大雪漸漸小了下去,氣溫雖不如昨夜的酷寒,但在他借來的溫度計上顯示還是在零下17℃。「大約香港有人類居住以來還不曾出現如此酷寒!」周洛遙望着遠處城市的輪廓,回想昨夜。越強大的力量對天地元氣運行的干擾越多,琰雖然不屑於使用這樣「高污染」的戰鬥方式,但她見過的大場面遠遠超過當代高手。無論秋孤葉、鐵劍齊天,即使梁鐵鄯那樣的狂人也無法象她一樣視若無睹,大家都不願意,本能在畏懼在這元氣混亂的源頭再次開戰。

島上局勢一觸即發,三人都在等待天地元氣的混亂平息。但這尚不是周洛最擔心的事。

坐在海島外數百米的一簇礁石上,周洛對自己有了清醒的認識:「曾經我以為自己已經有了足夠的勇氣,但是在忽如其來遭遇的強大力量下,和從前沒有區別。」

「藝高人膽大,面對死亡威脅沒有人能夠避免來自生物本能的恐懼。支持勇氣的理由,一是來源於麻木;二是來自於信念。我兩樣都沒有。實際不再恐懼面對齊天、秋孤葉一級對手,只是因為實力提升和交手多了的麻木雙方面的作用,一旦遇到再強一級的對手,立即打回原形。」

對於周洛的問題琰甚至於不屑回答,獨獨說了兩個字:「多練!」

「多練?」周洛苦笑。有命去未必有命回得來啊!真正高手的氣質是要在生死之間磨鍊出來的。周洛自己明白,這個「生死」只能是自己的,不能是別人的。平白無故去練這個?怎麼看都夠傻冒啊!不符合自己性格,還是順其自然好了。

他摯出千鋒刃,千葉鱗刀變化成神兵的第二形態——碎鋒刀。晶黃色的短刀虛空閃了兩下,刀芒劃開腳下的冰面,海面轟然崩塌。「既然沒法改變心態那就提升實力好了,反正現在這個世界也沒有了真正的強者!」即使以周洛現在的力量,能夠使他恐懼的也只有架海紫金梁……和山河表裏乾坤圖中那些奇奇怪怪的生物。

山河表裏乾坤圖中的世界至今周洛也只探索了焚璃仙宮保護下的一小部分。穹廬散人封印的生物分為四類:一種是他的對頭;一種是他的部下;一種是他想收為部下,還沒來得及收服的生靈;一種是他的僕役。穹廬散人為他的繼承人考慮得相當周到,周洛目前的實力,遇到他當年一名僕役也是危險的。太古三十六諸天神雷陣壓制了焚璃仙宮範圍內的異樹奇葩,仙獸靈禽無法成精作怪,修鍊靈識。但是另外還有許許多多當年他隨意播種的奇花異草,放養的珍禽異獸,來不及一一處置。千多年下來不知幾多成精,幾多作怪,這些散佈在焚璃仙宮外廣闊世界中的生靈對周洛和琰來說無一不被標記為「極度危險品」。在目前而言,是琰也不敢踏足的領域。

如果沒有穹廬散人,不遇到琰,或許就不會有自己的今天。周洛忽然生出莫名的感慨,忽然問道:「琰,穹廬散人……師尊大人他當年既然不願意重入輪迴,為什麼不用奪舍,或者血祭呢?」

他神識中振翅高飛的火鳥大放光明,琰默然一陣沉默,說:「阿洛,你覺得道是什麼?魔是什麼?」

「道為正,魔是邪……」周洛一陣茫然,他也說不出道和魔有什麼差別。

紅光一閃,琰在他身旁顯出身形,搖搖頭說:「為道成魔存乎一心!淪入魔道修鍊圖快,易走極端,但絕不象現在人想的那樣,修魔就比修仙危險大很多。非不能也,實不為也!道有道的原則,如果僅僅因為後果的威懾才不去做,仙和魔還有什麼差別?你要修道,有些底線始終是要遵守的!」

魔道的修鍊捷徑成功了與仙道也是一樣的,甚至可能瞞過外人,從功力境界根本區分不出來。只是因為道德約束,所以不做。這一刻,周洛肅然起敬。但下一刻,很快又毛骨悚然。

「以前我就很不明白,假設要我堅持原則犧牲生命絕對不幹!我也不許你這麼作!」假設如來佛主,三十三天之主也是這種想法,真不知漫天仙佛中隱藏了多少巨魔。魔本是仙,三十三天上仙魔混雜,比人間想像出一個單獨魔界還要恐怖萬倍!繼而又想到穹廬散人其實是個很矛盾的人,既然可以殺龍取血,又為何不肯使用奪舍、血祭呢?正如同古人「餓死事小失節事大」,周洛是很難理解仙人的道德觀念的。他也不是那麼高尚的人「不飲盜泉之水,不受嗟來之食」,幹嘛不能吃飽喝足再打他一悶棍呢?事關生死,犧牲幾個無辜的人也顧不得了。

「你放心,我還不是那麼偉大的人物!殉道犧牲啊,不是什麼人都能作的。」周洛撫摩拍拍琰的頭頂,保證道。琰絢麗的嬌靨笑容綻放,離火精純的能量再次融合到周洛的血脈中,周洛身上氣勢陡然升高,迎向朝陽的方向,縱聲長嘯,莽莽雪花中逼出一條光的通道。

面對三大高手探查的神念,他的心中充滿自信。管他那麼多!今朝有酒今朝醉,在手中道符用完之前,梁鐵鄯再用那一招也奈何不得他。大不了捲鋪蓋往山河表裏乾坤圖裏一閃,怕什麼呢?

陽光從雲層高處接引照在他身上,暖融融的十分受用,細碎的雪花繞着光柱飛卷。九天之上有青冥,九地之下有熔流,人間界表層的元氣十分有限,雖然對金丹級限制不多,但是按照周洛對穹廬玉冊的理解。穿越九層罡風,或者深入地底熔岩,就是降臨的天仙、大羅金仙,以及生活在主世界的散仙、地仙們補充能量的地方。

周洛神念不住向上升高,越到高層元氣環流變得更為狂暴,可以吸收控制的能量越少,漸漸的,充斥空間的是另一種不可辨識的能量。廣義地說,天地元氣的定義無所不包,但在周洛認識中,高層能量與地表性質截然不同。越往高去就越難得到補充,一股能量亂流,吹斷了這股神念與他的聯繫。大約可以體會到古人云:「罡風拂體」的感覺,神念尚且如此,何況肉身升空。

倘若兩名大羅金仙在地面交手,恐怕全球表面元氣不夠他們控制、御使。念頭才動,周洛旋即失笑。倘若修為到了大羅金仙的程度,他們自然可以穿越罡風地層從青冥之上,熔流底下,引來浩大能量助戰。

驟然降低的氣溫使人難以安居,即使海島底下有着按防核攻擊級災難建造的避難所,作足了完全的準備,心理上的不穩定也無法使人安枕。安靜了半個晚上,金丹高手們相安無事,島上略微有了些人氣活動。在海底下憋了許久,膽大的人們裹着厚厚的羽絨服,繞着岸邊探頭探腦,走到結冰的海面上品評一番。

李卓換上了新買來的反季節皮草在岸邊向周洛招招手,跑了過來。有着姑射青衣保護的她本不需穿得如此臃腫,但女孩子愛美炫耀的天性本能還是讓她換上了名貴的皮草,純白的皮裘襯托下格外高貴靚麗。冰面上數十米寬的裂縫已難不住她,李卓擁著青光射到周洛身旁。

「你想爭赤龍符嗎?」

周洛搖搖頭,赤龍符的作用、功效他根本看不出,何況有了山河表裏乾坤圖,法寶類物品對他的吸引大減。

守着一座寶庫未曾開發,還會搏命爭奪一樣不知作用的物品嗎?

「既然你不想,我們為什麼不先離開?」李卓在他身邊說。

「離開?!」周洛豁然省悟,確實!似乎是沒誰規定他一定要留下來參加爭奪,心中一松大喜,正要爽快答應,腦海中傳來琰的神念,帶着異常波動地說:「留下來!」

「為什麼?」

「你有把握避過梁老頭的血刀芒嗎?以後不用再和他打了嗎?梁老頭使用的血刀芒是一種很可怕的攻擊。能夠以金丹期的實力發出這樣的攻擊是很少見的事,即使從遠古開始,他也是有數的幾個人之一。雖然是走進了偏鋒錯路,但是要進入元嬰期,你至少還要二、三十年才能穩勝他。這麼長的時間,沒有對付他的辦法是很危險的。」

「你能想出辦法?」

琰稍微沉默:「我需要時間!要讓我們的實力短時間勝過他,我沒辦法。但這不等於他沒有弱點。創造出一種專門克制他的方法,給我時間,我就可以!這個人目前內息高過我太多,只能通過對外層散溢氣息的連續試探,我才能夠把握清楚他的功力特性。你不用去搶那個赤龍符,保持在他身邊一定距離,越久越好。」

周洛內心爭鬥,一邊是安全離開的誘惑,李卓期盼的眼光;一邊是一勞永逸,專門針對梁鐵鄯的辦法。琰說的話周洛信得過,今後不和梁鐵鄯接觸的可能性太小,與其二、三十年裏受制於人,今天這一點點冒險又算不得什麼。錯過了今天,自己能找個什麼借口在老梁身邊遛達?目前華夏第一高手脾氣似乎不大好,不被他立即一記大招發過來就是幸事!

左右為難,周洛看着李卓,心中一邊向著琰解說,一邊考慮怎樣想個辦法勸李卓先行離開。風雪冰面上,秋孤葉青衣負劍,飄飄而來。臉色似乎解脫般的如釋重負,這位峨嵋首席飄飄然飛上礁石,滿面祥和與李卓招呼,說道:「小卓也在就最好了,小周,我有事要和你們談上一談。昨夜梁鐵鄯問你『何謂先天之道』,今天我也想問上一句。」

周洛、李卓不由大感詫異,頗有時空錯亂的幻覺。

但無論如何秋孤葉都與梁鐵鄯不同。對梁鐵鄯,周洛即無興趣又無義務糾正他的錯誤觀念,正如面對外行的領導,不願與他爭辯。但秋孤葉不同,不算太短時間裏的來往,周洛、李卓對此老多少有了些感情。或許有人覺得梁鐵鄯打破門派成規,匯聚天下典籍,自己晉級金丹不提,之後對華夏道門的清洗客觀上推動了十大金丹級的出現,華夏高手群欣欣向榮。但就私人感情而言,秘典圖籍也是各派祖師傳下來的東西,固步自封也好,墨守成規也好,就算當眾燒毀,外人都沒有理由干涉搶奪。這就好比東洋、西洋精英們認為百多年前的華夏固步自封,是他們打開了國門,於是賦予前時侵略的行為以高尚。似乎還有某個齷鹺的國家是主動紀念歌頌外來「開國者」的。但周洛始終以為「文明社會」自去過「文明」的生活,非洲部落仍舊有權力茹毛飲血。倘若有些國家喜歡躺在小農經濟上閉關自守,那也不是外人合法侵略的理由。

你可以勸告他應該怎樣去做,但不可以強迫代替別人選擇。

固然這個世界沒有這麼理想。

時至今日,以飛機大炮推動的「民主」,依舊戰火隆隆。

作為秉承傳統美德的峨嵋首席,秋孤葉有着私人交往間無數的優點。他正直可靠,朋友有難,不會坐視不理;他光明磊落,不會背後打人悶棍;他信守承諾,答應的事情一諾千金。事實上,同盟四大高手都具有着類似的優點。他們對摺自己的行為有着嚴格自律,固然他們的戰略眼光不怎麼樣,但與他們交往周洛倍感放心。至少翻臉也是光明正大,不會背後一刀的。

或許比起百多年前純粹的正道宗師來說,他們已算不得「完人」,但在如今這個年代,已是擁有極難得的品質。

周洛難得認真的開始考慮。

秋孤葉與梁鐵鄯問題,其實應該是:「何謂進入先天之道」,或者「怎樣才能安全有把握的領悟先天境界」。我們知道,領悟了先天境界之後,只要修鍊的功法不是太差,晉級金丹不過是時間問題。領悟先天境界顯得尤為重要。

這個問題其實不是沒有答案,他所修鍊的「離火金身**」就是一種。周洛仔細想過了,「離火金身**」固然不能保證他多長時間金丹大乘,但也給出了一個時間上限。即使他當日沒有誤打誤撞吸進異種真氣,又耗盡內息,引發變異。以穹廬散人預設的修鍊進度,五到十年內晉級金丹還是有把握的。

如果不是「離火金身**」的獨特,他也沒可能臨危關頭領悟先天。意外引動天地元氣的結果就是爆體而亡。

在修鍊過程中,藉助先天靈物與天地勾通,周洛似有所悟。

李卓和秋孤葉混得極熟,兩人間比周洛和秋孤葉更見熟稔、真摯。見周洛為難,李卓拉着秋孤葉撒嬌:「師父~~說這個幹什麼?」

秋孤葉「呵呵」笑了幾聲,慈藹的拍了拍李卓的手臂,說:「我峨嵋門下引劍成丹,自入門開始就尋一件法器,開始人借器之力,其後器借人之力,人劍雙修。縱然沒有先人遺澤,算不得絕品,我的『秋歸燕』依然是一件足以發揮我本身實力的兵器。但這其實是經過刪改簡化版本,我峨嵋祖師初創這門功法本意卻不是僅讓人隨時有一件合手法寶的。」

「倘若起始就有一件先天品級以上的仙器認主,再修我峨嵋不傳之秘,先天境界十年可期。」他的目光飄揚注視周洛,「你若是肯讓小卓正式列入峨嵋門牆,我就把這門功法傳授給她。」

是時,小雪初霽,天光透著暗藍。

天上的雪下了一夜,不夜之城銀裝素裹。大海上漂浮着嶙岣的冰塊,在粘稠的海水上不情願的起伏,若非海水不時吞沒表面的雪花,幾乎讓人懷疑大海凍結了一般。

從石崗、中環、赤柱、槍會山,到昂船洲等地軍營無不一片繁忙,風雪中,一個個積滿了雪花的身影披着被子在雪地里篡動。作為一座幾乎處於祖國最南端的城市,正值炎炎夏末初秋,秋老虎方興未艾,遭遇寒流的突然襲擊,恐怖是可想而知的。

中環總部

陸文澤裹着兩床草綠色的軍被,搓著雙手從門外跑了進來,頭髮身上沾滿了雪花。他接過杯熱水,哆嗦著捂在手心,猛跺著雙腳:「老洪,真要命哪,零下8℃!還好你這裏是香港,被服從優補充,突然從大熱天變冬天,沒這兩床被子真頂不住!」

「哼!」洪莫將裝着熱水的杯子頓在桌面上,「喝你的水吧!六千個大兵,六百萬市民,合起來好幾百萬人,這點被服頂個×用!聯繫聯繫不上,物資運不進來,還要幫資本家顧著上商場里搶東西的!不搶,不搶等他娘凍死啊!」

駐港部隊後勤部參謀洪莫與陸文澤已經十分熟絡。暗中支持四方樓等力量的試探計劃在損失了兩頭「天牛」、一隻「鋼甲」,國家秘密開發的生體武器可能失密的情況下,聯合行動組長孔逸樂受命回京述職,原計劃實際陷入了停滯。剩下他們這班人就在軍銜最高的張海帶領下,在香港繼續旅遊混日子。

「幹什麼!」洪莫衝出樓外呼喝了幾聲,又跑了回來,將桌上的熱水一飲而盡,用力推動陸文澤肩膀吆喝:「嗨!嗨!出去幹活,好歹你也是戴軍銜的!」

半夜裏氣溫驟降,張、陸、余、何等人反應都很快,當時的氣溫雖然很低,風雪也比現在要大得多,但在反噬開始的時候,之前那中元氣紊亂的感覺,他們感應比普通人更早一步,何況在那之前,元能儀瘋狂報警。一群金丹級聚集的城市,元氣任何變化都是危險的。警衛局大校張海當機立斷,把他們拉到了石崗軍營。再然後,這群人雖然還不能寒暑不侵到長時間抵禦昨晚那種酷寒,抵抗能力還是比普通人強了很多,陸文澤就被踢到中環駐軍總部這邊來了。

廣播、電視里再次播報了一次目前本港溫度。這種程度的低溫本來已經無法對陸文澤造成威脅,無奈一晚上內息消耗實在太大。想想昨夜的暴雪嚴寒,就不寒而慄。只要看看窗外變得北極般的景象,就知道那一刻寒冷到什麼程度。而這一切發生在半個晚上,抖乾淨被子上的雪花,陸文澤飲盡熱水,沖了出去……

新界,石崗軍營。

昏暗的視界中,暗黃色的車頭燈光出現在風雪那頭。

廣東省、軍區發出的第一批援港物資終於在天明時刻抵達石崗。

「報告首長,廣東省政府、軍區第一批援港防寒物資,應到三十八車,實到十六車,請指示!」

負責接受的軍官舉手敬禮,風雪中,彷彿兩條剛毅的鐵扦模糊了身影。特區政府迎侯的高官臃腫的裹着被子向著營地門口跑去。

公路、車輛、人員都從未考慮過雪地運輸的方面,也無法進行相關適應訓練,能夠將物資運進香港已是付出了極大的代價。

石港軍營在新界北,靠近深圳的地方,分為一個空軍基地和步兵營。

空軍基地指揮塔頂樓,中央警衛局大校張海和駐港部隊司令副政委張勤少將遙遙向著運輸車隊敬禮。兩人間張勤軍銜高出,但不論什麼時代,中央警衛局「御前」的地位都是不能忽略的,尤其張海指揮的那一支精銳軍官組成的聯合隊伍,顯示著張海舉足輕重的地位。張勤被受命全程陪同張海這位「天子近臣」。

但是在香港沒多少人知道的是,張勤是張海的堂弟。

兩人同屬一個派系,又是堂兄弟,說話隨便許多。

「由衛星雲圖已經查明,寒流出現的中心在昂船洲西北23公里,氣溫最低點也出現在哪裏。氣漩中心地帶有一個島嶼,雖然包給一個香港富商作私人會所,事實應屬廣東管轄。目前廣東省政府已經派出人員攜帶救援物資出發,希望能夠上島。」

張勤忽然湊到他耳邊:「是不是就是那座銀沙島?」

「不是還有哪裏?」張海嘴角彎起,一絲苦笑爬上面龐,「老孔厲害啊!原以為……現在看來他是藉機脫身啊!」

「上面是怎麼想的?」張勤也壓低了聲音,「就讓他們這麼鬧?」

「上面也沒輒,根本就沒辦法的事!我估摸著主席的意思是要先拿下三代時期的幾個重要位置。特事局一個,特勤組、警衛二團……要是『麒麟』的架子搭起來,首都圈裏打城市戰,三十八軍根本不在一個層次。」張海湊近張勤說,「據說主席有意思引進『外援』。」

「哪來的外援?」

張海緩緩搖頭,暗暗嘆氣:「暫時擠走了孔逸樂,要接手特事局,難哪!」

門口被人敲響了兩聲,田莉嚴肅得冰冷的面孔走了進來,向兩人敬禮:「中央最新指示,請張副政委按規定迴避。」等到張勤走出去,關上門才將一頁傳真交給張海,說:「另,接廣東分部通知,今日凌晨有人持612證件,從佛山監獄提走了兩名待決死刑犯。」

「提走死刑犯?」張海詫異,看着傳真,他的臉色旋即變得凝重,拉開門,風一樣走出去。正式地行了軍禮,對張勤說:「馬上準備直升飛機,我有緊急任務。」

在田莉面前,張勤一絲不苟的回禮,說:「大校同志,雪雖然停了,風還是很大,能見度很差,直升機無法起飛!但是剛剛接到通知,在廣東省人民政府援助的物資中有兩台徵用的雪地摩托。」

這兩台雪地摩托本來是某滑雪俱樂部進口,準備轉運到大連的。現在的情況直升機飛不起來,在佈滿了浮冰的海面,船又不知能開出多遠,恰好派上用場。

將兩台雪地摩托綁在快艇尾部,張海的臉上不可抑制的湧上離情,充滿了感情的拉住張勤雙手,使勁搖了搖:「兄弟!這一去不知道還見不見得着了!」

風蕭蕭兮易水寒,白衣壯士一去不復返,張勤從來不知道自己堂兄還能有這興緻。

一直到午後,崑崙的人才把兩名從佛山監獄提走的死刑犯運到了島上。

安德烈夫送來的赤龍符上佈滿了光明系聖力的封印。從那斑駁的痕迹來看,這件物品落在羅馬、莫斯科等泛基督勢力手中年月很久了,並且輾轉轉手了好幾個教派。這從赤龍符上明顯時代不同,相似而不相同的幾層聖力印記可以得知。

明裏四位,暗裏五名金丹級在島上,還包括了華夏第一高手,和見識最廣、知識最深的青符門二人組。華夏道門精英勢力一網打盡。按理說要破解赤龍符上封印不難。但梁鐵鄯既不可能將赤龍符交給其他三人研究,而在鐵劍齊天、秋孤葉,包括周洛眼中,他都沒有足夠誠信度。

如此,既只能採取最原始的方法,以血破之。

四大金丹級合力推動,以血祭污穢破解泛基督流的聖力封印其實不難,而難點則在於合作過程中的互信互助。明明一個人能夠完成的工作,偏偏要分成四份,問題不是一般的多。周洛本有心不去參與,但無奈留在銀沙島上的合理「動機」不多。為防梁鐵鄯懷疑,周洛身形一晃,從海邊消失,迅捷地出現在秋孤葉和鐵劍齊天那間漏頂的破屋裏。

屋裏厚厚集了一層雪花,赤龍符還被埋在桌上。

梁鐵鄯揮手遙空拂開雪花。鮮活的人血被淋灑到赤龍符上,很快,赤龍符上煥發出淡紅的光芒。在場四大高手俱都有些猶豫,不知該如何開始。

梁鐵鄯冷哼一聲,伸手在身前畫了幾下,一座淡色的法陣放了下去。

「與其各自提防,不如出去等待。等這座法陣自動運轉,大約半個小時可以解開封印,先都退出去吧。」

鐵劍齊天與秋孤葉頷首同意,周洛本不在意這枚赤龍符,三人都無意見。

李南天時代還被正道門派視為禁忌的血祭之術在齊天與秋孤葉看來已經完全自然。現代道門道德水準下降不少,但是他們又沒有學到先進的人權觀念。如果不是崑崙大頭子站在一旁,隨手抓兩個「為非作歹之徒」,要殺要剮也都是可以的。人道主義待遇是不用幻想的。不過話又說回來,死刑犯同樣需要享受「人道」的待遇,共和國的冤假錯案也未必就少了。算起來老梁和大家也就半斤八兩。

周洛退出破屋,秋孤葉拉着他向海邊走去:「小周,我跟你們說的事,考慮怎麼樣了?」

昨夜的飛雪鋪得海岸大地一片白,周洛毫無猶豫,正式整容說道:「這事我和李卓商量過了,能夠正式拜在峨嵋門下,有秋老教導我也放心。」

這不過是客套話,峨嵋雖有密傳心法,但除非李卓,誰又練得。若將李卓收入峨嵋,姑射青衣卻是青符門的,峨嵋派可說佔了青符門一個絕大的便宜。正是如此,秋孤葉一直不好開口。金丹級高手看似威風凜凜,但除了周洛之外,人人都開始為後繼傳人憂心了。有了金丹級的師父,未必教得出金丹級的徒弟。一線天宗出了個方妤,花飛花肯答應「兩宗傳一人」,同時立她為天魔宗傳人,除了方問天的交情,未必不是這方面的考量。沒有了金丹高手的支撐,即使她不傳方妤,百年之後天魔宗也必是一線天宗的對手。

今日秋孤葉願以峨嵋不傳之秘,教與與青符門關係密切的李卓,也是同樣的理由。到得香港,一線天宗有方妤,他久已知之。武當門下也是英才濟濟。真武七大令使初次亮相,七人同運真武七截陣至少低得過半個金丹高手。四方樓謝、楊、冼、尹四人,此時雖弱,未來發展看來也比他峨嵋門下要強許多。

固然是與李卓、周洛相處以來甚為相得,除了李卓,他又哪裏能為峨嵋找來預定金丹的傳人?

「你們考慮清楚了,列入門牆,正式拜我為師,則要受峨嵋門規約束。可真想清楚了嗎?」只是在他看來門派的約束力卻與周洛的認知不可比。現代青年,改換國籍姓氏不過尋常事,周洛和琰的青符門更是隨時可以倒架子的。只有門派順應我,沒有我順應門派的道理。向峨嵋祖師磕幾個頭,發下幾許誓言,對李卓、周洛的行事都不能造成實質影響。周洛自然沒有不答應的道理。

秋孤葉目中兩道精光注視着周洛。

周洛向著秋孤葉正式行了一個道禮。

秋孤葉收回目光,遙望着海天一色的冰雪世界,緩緩地說:「既如此,你讓小卓收拾一下,我現在就帶她回四川。」

「這麼快!」周洛不由驚諤,問道,「前輩不等赤龍符的結果出來了嗎?」梁鐵鄯金丹變化血刀芒的可怕還不在於攻擊力量的強大,和可能發生的爆炸。最可怕的是它的速度。能夠不使用金丹外發跟上他血刀,華夏之內,恐怕只有秋孤葉一家。若說誰能面對架海紫金梁血刀連擊,秋孤葉的機率大於鐵劍齊天,卻不想主動放棄的是他。

「放不下!」秋孤葉搖頭自嘲,「四大派之所以是四大派,因為四派各有一人進入金丹級。四大金丹級不存,四大派也不會再是四大派。鐵劍老道已經遣了他七名弟子回山,真武七大令使怎麼說抵得半個金丹高手,峨嵋門下卻沒有人材啊。此番無論如何都算我為峨嵋作到最後一件事,等到小卓領悟先天密境,我就把峨嵋交給她,放手追尋天道奧秘。況且赤龍符……回到華夏既可,掌握赤龍符,我倒不想強求。」

周洛不由好奇:「究竟赤龍符是什麼東西?」

「赤龍符其實是俗稱,正式說法應該叫作『赤帝令』,你把它看作是華夏第一高手執掌的象徵也沒什麼不可以。傳說中是天上神人傳下的信符,載有來自仙人的信息。符分五色,青紅黃白黑,上應木火土金水五行,下合赤青黃白黑五帝,向來在華夏頂級高手中傳承,號令天下道門,不過是有聽有不聽。傳到李老前輩之前幾代得主時,已經少了一塊,不知去向。李前輩本來屬意梁鐵鄯接手,當時的梁鐵鄯拒不接受,自以為青天之下唯他獨尊,棄如敝屣,把李老前輩氣得不輕。後來齊天老道士金丹大乘,向李前輩要那塊『四色令』,李老前輩又認為他不配,兩人徹底反目。」

周洛聽得津津有味,問:「梁鐵鄯當年不要,為什麼現在看來又很重視?」

秋孤葉啞然失笑:「當年的架海紫金梁金丹初成,心高氣傲,什麼神魔金仙、前代宗師全不被他看在眼裏。心比天高,自以為天道不足畏,先人之法不必學,其實也不看重這些。幾十年下來,只在金丹級中略有小進,你看他嘴硬,其實心裏已經軟了。各派典籍含糊不清,金丹之上究竟還有沒有更高層次,真耶?假耶?想必也困擾了他很多年。既然傳說是神人傳下,記載着仙人的信息,哪怕是一絲可能,也很難放過!」他踱了兩步轉頭說,「五色令每代傳人接手時雖未必都是當時第一,但總也要是最有潛力。我和齊天取來未免不符,小周你倒可以試一試。百十年後那個天下第一青符門總是坐穩了的。就憑你如今金丹級的修為,號稱青年一代第一人,五色令也可以拿得。我心已老,這五色令就不想與他們爭了。」

秋孤葉話中極盡蕭瑟,令周洛大感不忍,勸道:「秋老大可不必如此。金丹大乘之後體質強化,壽元也大大加長。即使不能破丹成嬰,二、三百年總不成問題。哪裏稱得上老?前輩大可不必……」

「破丹成嬰?」秋孤葉看看周洛,笑了笑說:「峨嵋門內典籍記載雖不比青符門詳細,自身的變化我還是感覺到的。小周,你可知道,峨嵋歷代祖師據傳成元嬰者三人,金丹大乘二十餘人,從沒有一個金丹大乘后在世間二十年的。若求天道奧妙,怎能無必死之心?心有掛礙,怎能與天下英雄爭鋒?待小卓略有小成,我將峨嵋交付與她,再試看秋孤葉如何!」

這是他第二次提起要將峨嵋傳給李卓的事。秋孤葉在峨嵋派中的地位,雖非掌門,勝似掌門,言出法隨。以他的性格,既然開口,那就不會信口胡說。只是他竟然會想到將峨嵋託付給外來的李卓,而不是門內許多弟子,不由令周洛大感意外,正要開口說上幾句。秋孤葉一揮手,阻止了他。

「況且,現在的峨嵋,只有修真者,再無出家人。打鬥拼殺,小卓不如遠甚,要說領導一個門派,你我都不如她。」

「何謂『修真者』,何謂『出家人』?」

「出家人看破紅塵,無欲無求,修真者追尋天道,所欲者極大!有些喜歡鑽研天道,研究天地間一切奧秘;有些看中了絕世的力量,追尋力量的極致,橫掃世間的快感;最下等就是受到『神仙般的日子』蠱惑,追求的不過是榮華富貴,富貴繁華。修道的人大多出家,心態卻與出家人截然不同。」

這位峨嵋長者看向周洛的目光清澄如水,告訴周洛他畢生的感悟,「天道難求,走到最後,耐得住寂寞的人不多。各大派中,能夠登上頂峰的更是少數。即使力量站在峨嵋最頂端,莫說距離神仙千萬里,就算登天成仙,又怎知就有美人珍寶、富貴繁華,『神仙般的日子』?天上求不得,不如求於人間。我老了,不能明白現在年輕人的想法。一人心思不純,我能處置一人,滿門弟子皆如斯想法,我還能滅絕峨嵋滿門不成?」

秋孤葉食指簪花,冰藍色的冰雪碎片從他指縫間散漏下來。他拍盡手中的冰屑,笑道:「好了!讓你聽我老頭子廢話這麼多。你去叫小卓,我們這就回去了吧!」

秋孤葉讓李卓進入峨嵋未始沒有計算之心,李卓若是執掌峨嵋,周洛自然不可能置身事外。但周洛也和李卓商量過。以姑射青衣修鍊和借用南明離火的力量修鍊,方式如出一轍。在基本原理上,周洛完全不用求諸秋孤葉的。有了基礎原理,由他和琰指點李卓修鍊未嘗不可。但正如大學生重複前人作過的實驗,在教師指導下還常常有人失誤。雖說試個三五次,周洛有把握肯定成功,第一次就拿李卓來試驗練手是萬萬不能的。醫者不能自醫,能夠為自己親人動重要手術的醫生也是很少的。更主要的理由是,秋孤葉操作經驗雖然和周洛一樣為零,但是周洛腦中完全不受規條限制,即使李卓拜入峨嵋門下,一樣可以全心去幫助她;反之秋孤葉與李卓感情雖好,受限於門規未必能出手相助。

李卓正式拜入峨嵋門下,對雙方其實是兩利的事,但此時,感受到秋孤葉話中的蕭瑟,周洛總覺得自己這個決定似是虧負了這位老者。暗暗下了決心,日後峨嵋有事,他必會儘力相助。送李卓先行離去,本來就是周洛打好的主意,有秋孤葉護送更加求之不得。早上秋孤葉提出后不久,一個上午,他都在費心整理。甚至不惜數次打擾琰的探查,冒着她滔天怒火,強行將涉及有關基礎原理整理了出來。

秋孤葉並未在意,以為只是李卓從前修鍊的一般功法,隨手捲起。卻不知道這份周氏手抄本,雖不涉及任何具體道術功法,卻把華夏道門一流從鑄基開始直至金丹以上,化神、元嬰期的修鍊原理要點一一註明,尤其詳細是「以劍引丹」可能用到部分。算是對秋孤葉的一點補償。時間趕得很急,受到秋孤葉情緒感染,周洛說不出是什麼意思,零時草草又抄錄了兩門金丹以上的修鍊法門附錄進去。

周、李兩人都知,李卓未必能對峨嵋多麼忠心,但有了這份手抄本,峨嵋也算不虧本了。

「你自己要小心!」李卓向來極少拖泥帶水,臨時密密向周洛叮囑幾句,隨着秋孤葉御劍去了。

一聲劍嘯,巨大的罡風,秋孤葉帶着李卓在銀沙島上轉了半圈,投東面大陸去了。仔細想來,兩人竟是聚少離多,周洛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執掌峨嵋當代宗師,秋孤葉有了擺脫門派束縛的心思,而周洛卻還在為了青符門可靠的人手努力奮鬥,把心思動到了狗身上。秋孤葉尚且感到人心思變,不好駕馭,他又能如何?李卓又能如何?

講忠誠可靠,人不如狗!

周洛躍上早上那塊礁石,依然盤膝坐下,一朝白雪,天地素然。為了方便訪問,請牢記bxwx小說網,bxwx.net,您的支持是我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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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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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一朝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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