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劍氣凌霄

十一 劍氣凌霄

一條人影挾著凌凌劍氣降臨。

拂手般的桫欏樹揮舞著長條的枝葉拚命想向外逃開,成群的宿鳥驚飛,避過此人所在方位結隊逃去。鮮綠正當時令的蘇鐵被強勁的氣壓壓得伏低,碗口形狀的巨葉四面散開,宛如河面上展開的一朵朵綠色水波。

勁風伴隨,灰衣挽著道髻的道士踏着波紋浪花而來。

一股奇大的威勢隨之降臨。

灰衣道人由虛空中緩步走近,拾級而下,手中一口玄色黑鐵古劍信手揮舞,四道凜凜劍氣由破霄古劍上發出,合而為一,緩慢逼人的向內宅上清寶閣推去。

腳踏實地,灰衣道人長吸口氣,朗聲說道:「武當齊天請與一線天宗方宗主一戰!」

……

「嗶叭」顯示屏上微微一個閃爍,一條綠色的曲線明亮起來。

「出現元能反應!」

「出現元能反應,等級劃定特甲級。」

「反應原點測距……1347.25米,初始元能值測定……560、3756、13500、13700……」

「嘟嘟嘟嘟」隨着一連串的紅紅綠綠的指示燈依次亮起,沉寂整夜的監控基地忙碌起來,遊離的微弱能量被架設在樓頂的聚能盤收集起來,依次轉換為電訊號分析顯示。

「元能反應一,距離1458.63米,元能值上升中……」

「元能反應二,距離1471.99米,元能值5600,+-25%。」

「元能反應三至十,距離1150米至2000米區間,元能值1000基準單位,+-25%。」

「元能反應十一至七九,距離1150米至2000米區間,元能值300基準單位,+-50%。」

……

「出現新反應。」

「元能值上升中……」

……

「重新編號排序:

元能反應一,距離1508.72米,元能值76000,+-13%;

元能反應二,距離1520.13米,元能值53000,+-25%;

元能反應三,距離1522。03米,元能值53000,+-25%;

元能反應四,距離1524.18米,元能值49900,+-25%;

元能反應五,距離1471.96米,元能值8500,+-18%;

元能反應六至十三……

……」

白色的天線圓盤發出柔和的熒光,筆直的指向前方的某個方位,在區間中搖擺。這套類似雷達天線的裝置有個最原始的古樸名稱——「聚能盤」。所有3千米以內的高元能強度目標數據,就是通過這套裝置被收集起來的。目標身上自然散逸的元氣被聚能盤捕捉,轉化為電訊號,通過一系列程式分析最終估算出目標本身元能值。

十七樓內所有來自特事局的技術人員都在忙碌中,緊張的分析計算,報出一個個最新的數據,象一台停滯的精密儀器忽然高速運轉。

四萬!五萬!七萬!一次次閃爍上升的數據就象巨石壓在祁參、何濤、余賓、陸文澤的心上。

這種元能測量儀器來自一種,基於初代領袖,「由能量基礎將兩種文明統合」思想的失敗發明——元氣能發電機組。以電能為標誌的現代機械文明,與由現代科技感知之外的「元氣」能量理論發展出來的修真手段,如果說要實現能量基礎間的統一,吸收天地元氣轉化、釋放出電能是可行的,轉化為可供工農業生產利用的電能還是萬萬不能的。各門各派對於元氣、真氣與電力的轉化都停留在閃電、電擊、瞬間釋放的基礎上,距離三相交流電,難度比直接將天上的雷電接入電網也差不到哪兒去,結果自然只能是擱淺。

不過在此基礎上,一連串的失敗試驗卻得出了元氣強度與脈衝電之間存在的圖像曲線,即在同等條件下,輸入端的元氣能和輸出端形成的電訊號存在有規律可循的比例關係。

時間進入九十年代末,在三個代表光輝旗幟的偉大號召下,封存多年的老實驗結果煥發出來新的光彩。收集天地元氣用以發電目前而言尚不可行,不過通過電腦輔助計算,通過外溢氣息估測真氣含量成為可能,對真氣、元氣體系的量化研究作出了卓越貢獻。

元能測量儀器就是這一階段的產物。

壓抑、沉悶……

元能值測量標準採用軍內抽樣,18-25歲男性現役野戰軍士兵(不含特種部隊與文職軍官)30000人數據取平均值為一。一般來說,華夏大部分公民本體元氣能量值都略低於一,元能值十到十五則是選材的最低標準——有能力肉身抵禦標準警用手槍彈頭單發射擊。猛虎、特種防衛司令部、特殊事務局大多數成員不會比這個標準高多少,而崑崙、同盟則以接近100的水準為起始標準。作為各自部門的精英,何濤、余賓、田莉自然遠遠超過這個標準,即使不以戰鬥力著稱,陸文澤的元能值也到達了180。祁參、張海都到達了1000,而迭加了「冰嵐」增幅能力的孔逸樂,元能值勉強可以採用幾千這種說法。

而眼前出現的數據顯然進入了「萬」這個數量級,並且還在向著十萬持續上升。

77600、84100、88500、98300……

四個交替上升的數據明顯不是屋裏幾位「精英」可以比擬的,沉悶、震驚……幾位年輕人都陷進了無可抑止的壓抑,只剩一個個單純的數據在飛舞……

「咳咳!」走到一位監測員背後,張海乾咳兩聲打破沉寂的壓抑。

「孔部長,這應該就是遠距離元能測量儀吧?」張海對着屏幕看了半晌說,「是崑崙今年新送出來的產品,一共只有兩套。中央警衛局裝備了一套,聽說另一套送到你們特事局。」

「沒錯,就是這東西。張處長對技術裝備也有研究?」兩人對視一眼,都看出了對方眼中的寓意。從氣息感應僅僅知道對方很強,遠遠超越己身的強,卻不能如實際數值計量確切反映出數十百倍的差距。巨大的落差也許將直接擊垮這些青年精英的自信,尤其是來自少與各派直接接觸單位的兩人。孔逸樂舒緩氣氛,故作輕鬆的呵呵笑道:「不太準確!哪有那麼巧的,既要不刻意壓抑氣息又不能摧鼓真氣,功法、距離、狀態都會造成數值偏差……」

中央屏幕上的數值已經超越了十萬,在這短短的距離,不通過儀器,肉身也可以直接體驗到那令人戰慄的氣息。

驚憾!令人震驚的強大!肉身的戰慄印證了屏幕上的數據,而數據更詳細描繪出無比的強大,使身體的顫抖加劇。

「噯!我哪有這根筋哪!」張海搖搖手,似乎要驅散這股陰霾,強烈地影響使他的嗓音不自覺的緊張,緊盯着屏幕說,「這套東西要在你們手裏才能發揮作用,我們局裏也就當健身器材,還是老型號一樣用。四月初的時候局裏搞過一次測評,最高俄羅斯來的幾個老毛子也才過四萬……娘的!在你這真開眼界啊,隨隨便便就是七萬、九萬!」

張海眼中露出惡狼般的兇悍綠光,粗俗怒罵了一句。

孔逸樂暗暗讚歎,中央出來的人,也許其他方面不怎麼樣,嘴上功夫着實了得,一句粗口就將氣氛緩解下來。不但令戰鬥部門出身的何、陸二人受到共鳴,同屬軍隊系統出身的陸文澤也大感親切。雖仍是緊張,氣氛已與剛才不同。

不過後一句話卻又顯示了他內心的虛怯。

「孔部長,你看會是些什麼人啊?」

孔逸樂啞然失笑,中央警衛局到底不是一線戰鬥部門,這位張大校看來也有些頭腦不清了。不過特務機關浸霪多年的孔逸樂或許是對「打擊以金丹高手為核心的帶有封建、迷信、黑社會性質,維護社會安定團結,打擊任何勢力對黨、對人民的直接挑釁」的密令領會得最深刻的一個,倒也不會以為「中央」當真會派他們這班人圍剿金丹高手,一本正經地分析道:「這個,這個,嗯,金丹高手,從數據上分析很有可能是金丹高手!」

主屏幕上的四個數據已經穩定在了119770、164730、167000、184000……

……

「武當鐵劍道人齊天,有請一線天宗方宗主公平一戰!」

劍氣激蕩,四面八方擊出的無形暗勁已經將分佈在方宅上空的十萬蠱子消滅乾淨,若大的宅院裏卻始終不見方問天蹤影。

桫欏長條枝葉宛如佛手飄拂,招引著十萬亡魂。

灰袍道士站在蘇鐵桫欏混雜的綠林前,手拄鐵劍,傲然面對上清寶閣結界方向,面色似有不耐。

「戰是不戰,方老魔話都不會說了嗎?」

天上殘留的劍氣也為着他的話語呼應,聚弱為強,四面八方凝結為塊塊恍惚實體的光幕,泄憤似的向著結界直撞過去。光華四濺,兩強相擊發出隆隆聲響。

「鐵劍前輩!」方妤驚得魂飛天外,大聲疾呼,一時間卻不知該說什麼好。她亦不知方問天在家不在,家中又有什麼人,稍稍遲疑齊天已經開始恃強動手,對她的說話置之不理了。

土塊石粒由地面飛起,大地震顫,土壤龜裂開樹根般的裂紋。稍稍近處的地面都晃動不已,鐵劍齊天更不答話,只管陰沉着一張老臉,操起天上一塊塊明鏡似的光幕向上清寶閣砸去。

電光四射,巨響隆隆,無數電光蛇帶纏繞,耀目的亮光照得人眼發白。

「狂妄至極!武當長老竟學會闖空門了嗎!」浠瀝瀝一道寒氣翻騰,漫天光寒,水桶粗細一道青色長藤當頭向著鐵劍齊天砸下。青藤勁氣在與齊天劍氣一觸后變成漫天清雨,萬千青絲又與橫飛的明鏡一同碎裂成點點散花。

「好!好!」見是花飛花出手,鐵劍齊天倒也不挑,怒極一笑,古鐵劍回身反挑,東、南、西、北轉身四劍,四股有如龍捲颶風,具體而微的圓轉氣勁生成在他古劍端前,隨着身步演變,似分似合。四道劍氣旋渦分化為八,卻又兩兩相合,八化為四,四合為二,一陰一陽兩股真氣生生不息。大旋套小旋,小旋藏大旋,並成一枚圓轉太極。

霎時間光風霽雨、劍氣沖霄。

躍出上清寶閣籠罩範圍,周洛舉目觀望,花飛花與一名發色半黑半白的灰衣道士相鬥正酣。那老道士挽成道髻的頭髮半黑半白,一縷長須卻是銀白如雪,掛在頜下晃動煞是有趣。天魔宗主、破霄古劍各展絕藝,紛紛擾擾,劍氣琴音宛如滿天花開雨落,籠罩了好大一塊範圍。

「嘖嘖」,須彌老仙躍出結界,咂吧著美酒口中讚歎,「上次見面還是滿頭白髮,這老道士竟然能白髮轉黑,修為進境確是不小!」

雖然同為同盟最高等級長老,周洛對這位道家高手的印象也僅停留在兩卷《金絲拂柳掌》與《金鯉穿波身法》上,並未見過這位武當長老。凝神看去,只見他壽眉童顏,看上去年紀甚大,肌膚上卻又充滿彈性,具有年輕人的活力光澤,粗看似有百歲,再看似乎卻又只有八十,仔細看來說他五六十歲那也是可以的。劍氣如潮,紛紛落落,破霄古劍動靜開合,陰陽吞吐真氣彌衍,將勁氣變化展現得淋漓酣暢,如醉后狂草如酒後高歌,打法變化全在一身太極真氣上。卻又別具一種紮實穩重,厚如山嶽。內家勁氣比花飛花雄厚綿長了不只一籌,當真不負太極真氣渾厚高深的名氣。

不過若要說他劍法不行,那個,似乎,也要看跟誰來比啊……

「上次見面?」周洛好奇問道。

「二十多年了吧!」須彌老仙手中的青稞又換成了竹葉青,繼續為着消滅方宅的藏酒而努力,手中指點說道,「進入金丹境界至此後駐顏不老,除非功消氣散,否則容貌總如金丹大乘之時,想要返老還童那就沒有點特殊手段不行了。你看那老道士,他顯然不會學娘們般關心容貌,琢磨什麼重整舊日青春的功訣法術,白髮轉黑應該是真氣深到了極至的自然反應。金丹高手中,真氣積累當以他第一了!」

「比梁鐵鄯又如何?」聽須彌老仙的說法周洛更加疑惑。

「那不好比」,楊踏天微微一滯,「架海紫金梁,最看不透的就是他。此前有人將你和琰那小丫頭併入十大高手,而將梁鐵鄯抽出單列……雖不甘心,也不得不承認這是最合理的分法。」須彌老仙神色沮喪,揮袖搖頭道:「不多說了!喝酒,喝酒……」

鐵劍齊天真氣雄渾,劍劍如開山鼓岳,洞徹河山,以力取勝,輔以陰陽變化,一身真氣附在古鐵劍上,陰、陽、剛、柔、有、無、虛、實、圓、長諸般真氣變化發揮到極至。花飛花的天魔琴卻奧妙更多,精、奇、險、峻,處處出奇,詭秘邪異。兩人翻翻滾滾誰也壓不下誰去,雖極力壓抑,勁氣波及範圍還是越擴越大,逼得人步步後退。

劍搖琴動,方圓百步內除了楊、周二人再無他人可以立足。

勁風滾滾,兩人戰場漸漸斜移。

驀然間,周洛暗叫不好。一縷劍氣逸出戰圈竟向幽篁樓直直射去。

劍氣勁急激射。

光影相迭,幽篁樓上現出斑駁陸離的光影,彷彿急速生長的藤蔓,將樓外的空間分割開來,又象透明的金龜背甲,一重金黃透明,仿如一塊塊晶塊組成的巨盾虛懸在幽篁樓前。周洛早前設下的禁製法咒自動生效,在攻擊中顯形,抵禦住了劍氣的衝擊。

寒芒折斷枝葉,衝破繁茂的草木叢,從一片濃綠中穿出,長蛇般地翻卷,摧破乾枯的竹林,鋒利的刀芒拉成一串光弧,恍似青竹葉片飄飛,有如幽冥厲魄,斜飛劃過幽篁樓前,插入戰圈。

王泉戍從最初的慌亂中緩過氣來。

藏花白露榭前,白石雕成的鳳凰像依然昂揚展翅沐浴著潔凈的水花。雕像暗影下,一點點的黑影微微隆起,倚靠在噴水池邊的恍若屍體的血殺宗主悄悄移動一下手臂。鮮血鹹鹹的流過嘴角邊,帶着新鮮的味道,他的衣衫曾經無數次濺上鮮血,但卻從未感覺離死亡如此接近。

劍氣凌霄!

九道粗如兒臂的劍氣平排推出,九道無形劍氣,九道死亡波瀾。摧毀著沿途所經的一切,葉斷枝折,斷瓦橫飛,在綠樹叢花中劃出九條焦黃通道,卻偏偏夠不著萬千晶絲合圍保護中的天魔宗主。長發飄拂,花飛花虛立空中厲聲冷笑,三尺白髮飛舞,隨着她的衣袂、身形旋轉飄飛,帶動萬千晶絲化作狂瀾。

而那劍氣晶絲瀰漫的領域,卻又被片片如竹葉飛舞的薄薄刀刃生生挖去一塊,現出幽篁樓的輪廓。

藉著白色的燈光,王泉戍清楚看見那位曾經的同伴正倒在不遠的地方,神思不屬,彷彿受到了極大刺激般怔怔注視着不算太遠的戰鬥。

白紅混雜的口涎掛在他嘴角落成絲線。

「這個廢物!」

血殺宗主毫不吝嗇的在心中給予同伴準確評價。寧為雞口莫為牛後……他臉龐慘笑,虛弱的身體反而使頭腦格外清醒,連他也不知道自己要作什麼?「趁著方問天不在,方宅守護陣法出現破綻的時候前來偷襲能夠解決問題嗎?傷了方妤……恐怕只能使方問天更加憤怒。」

「為什麼當初就象鬼迷了心竅一般?」他暗自解嘲,時耶,命耶!不過此時卻不是多想的時候。

事已不可為!

當今夜見到第一位金丹等級的高手出現,王泉戍已經有了這樣的覺悟,其後連續出現的花飛花、楊踏天和周洛一步步加深了他的覺悟,將他神魂打入深淵。

他不是太沒自知之明的人,也不是優柔寡斷太糊塗。明明知道周洛和琰可能尚在方家停留才使他不敢第一時間出手,寧可冒着被發現的可能也要問清答案,不惜冒險以蠱毒秘術潛蹤匿跡也不過是預防萬一,想增加少許逃生可能。

萬一,萬一,萬中無一,事實殘忍的擊碎了他的僥倖幻想,血殺、蠱毒二宗的運氣實在壞得怕人!

鐵劍齊天去慮凝神,強聚功力,手中的破霄古劍光芒逐漸增長,閃爍著玄色光華。驀然,震耳一聲大喝,手揮古鐵劍飛身前撲,身形快如電掣,飛越桫欏樹林上端,幻起一串玄光匹練。武當本門太極劍法從來不合他心意,鐵劍齊天捨棄不用。疾演自創碧海狂龍劍中的「龍升九天」,劍法轉為暴烈,長劍幻起一道黑洞洞令人心悸,偏偏又感覺刺目已極的烏芒,身形騰空而上,一躍直升九丈。

數百人同時抬頭觀望,這一刻,方府大宅內不論一線天宗弟子還是來暗襲的不速之客都被他這一劍吸引了心神,仰首上望!

王泉戍也為這一劍的風華震顫,緊緊被吸引了心神,抬頭觀望。

半空一片翻滾匹練,如同閃電般,斜飛而去。緊接着,玄華閃耀,劍嘯隱隱,直射青杉樹上的天魔宗主!黑練過處,綠霧沸騰,無數殘枝斷葉碎屑飛花飛濺兩邊,森森劍光,宛如一道從天而降的撲地驚虹,帶起一道飛濺的青綠,挾著隱隱嘯聲,由繁茂大葉蕨樹叢中電射而出。

在鐵幕劍光到達幾行水杉樹邊緣的同時,轟!猛然一聲風雷響,闊達八尺的蒙蒙劍光突然縮小如帶,頓時變得其黑如墨,聲息全無,全然違反規則形象大改,失重般突然飄飛上升,向著那處翩翩身影射去。

霧光蒙蒙,玄華瀰漫,條條帶狀霧氣彩華張牙舞爪由劍氣交擊處散逸出來。沒有任何聲響震蕩,看不清上方任何光景,幾乎所有人卻似乎都同時受到一記重鎚,站立不穩,功力稍弱的紛紛後退、跌倒。

一口鮮血吐出,傷上加傷!王泉戍狠狠咬住嘴唇,他是最早清醒過來的人之一。藉著兩強爭鋒造成的短暫混亂,強提內力,一個飛躍落到離藏花白露榭不遠的人工河渠旁。

子蠱傷亡帶來的強烈反噬使得他嘴角流出的鮮血又多了幾分。

咽下喉間的血液,這位血殺宗主強忍胸口劇痛,小心地躲藏在河邊的陰暗處。

大片的蘇鐵葉遮擋住他的身體。

透過鮮綠的縫隙看去。

激斗的戰場、廣闊的園林,曾經的同伴還瞠目結舌的坐在噴水池旁,花園另一端的小樓外,飛刃成行組隊穿梭,象被拉直了的繩索串在一起固定樓外裝飾用的三角小旗,迎風招展。

血殺宗主最後回顧一眼,趁著新一輪氣勁交擊來臨的時候,悄無聲息的沉入渠水中,順着水流向院外潛去,沒有任何提醒同夥的意思。

千鋒刃空巢飛出,連成線、編成索、結成網,時而收縮,時而向外突出,抵禦著沖向幽篁樓的外溢勁氣。

踏足幽篁樓頭,周洛端立飛檐高處,纏繞臂上的千鋒刃變做三尺多長一截,青青一條青索長鞭似的相連在他腕間。數百鋒利刀片散飛出去,若即若離,與他腕間青索遙相呼應,一座刀網長陣進退起伏,始終將幽篁樓護在當中。

周洛高立樓頭。

遙遙看去,恍然飄飄若仙。

方妤眼中放射出複雜的韻味。

這番交手,聲勢比較前番周洛大戰四方三老卻又小得驚人,不堪相提比較。但正因如此,對方妤等人來說卻看得格外清楚。周洛與李南天、啞道人、南情別枝動手交鋒時,天象異變,暴雨滂潑,莫說是站人,方圓數裏屋毀樓倒,道路斷裂,海岸邊數里陸地盡皆塌陷,除了琰外根本無人看得清楚。而這次花飛花、鐵劍齊天兩人交手始終控制在極小範圍內,放在花園內看破壞巨大,但若與周洛上次所為相比又不算什麼。

強大的破壞力令人目眩震驚,給心理帶來強烈的震撼,而清清楚楚的動手過程卻更能使人認識到實力的差距。

天魔宗主、武當高手各顯神通,須彌老仙旁若無人,美酒一瓶接着一瓶,沒有一人將她這個主人放在眼中。方妤眼角微垂,眩淚欲滴,仔細看去,雙瞳中卻跳躍燃燒着兩朵火焰。她銀牙暗咬,一雙玉手泛起白光緊緊握拳,堅似精鋼。雖然外表看來溫柔婉約,方妤內心其實異常高傲冷硬,過往行事稱得起心狠手辣,極少看得起人。

受此打擊心中反而激起她的硬性,運集全身功力傲然屹立,倔強的在迷離劍氣、動魄琴音中將腰桿挺得筆直。

花飛花看在眼裏,對這位未來弟子暗暗讚賞,有意將戰團引離她的所在

兩人戰圈移動,愈向周洛方向靠來。勁風凜冽,劍氣并行,周洛手中千鋒鱗鞭抖動得也越發厲害,一條青鱗長鞭直似飄帶在勁風中凜凜抖動,拉得筆直,衣袂翻飛,直欲乘風歸去。恰如前人詩賦所說的:「風飄飄而吹衣。問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

不似凡俗中人!

萬千柔情、千般苦澀,方妤情不自禁踏前半步,欽慕、自豪的感情油然而生,旋又覺得前途多劫,自慚形穢,那站立在幽篁樓飛檐高處的周洛竟似遠隔萬水千山遙不可及,早已踏足不同境界。

一時間心思複雜無比。

暗勁似波紋起伏由刀鞭網陣上散發出去,柔韌的將自己與腳下樓閣保護當中。對於外溢氣勁的控制花飛花與鐵劍齊天遠勝當時的周洛,亦非金丹尚未真正臻至大乘境界的四方三老可比。兩人其實各有留力,似乎還沒有短短兩月之內在香港再度製造一起「自然災害」的意思。所有亂勁又非針對他而發,周洛應付起來相當輕鬆。

手中操控著千鋒刃,十指如撥琴弦,無數鋒銳刀鋒隨着他指尖舞動聚散開合。心神隨着樓宇延伸,向著周洛腳下探去。熟悉親切的明明火力阻隔了一切心神探查,瀰漫灼熱的離火真元反激上行,由他腳底暖到心頭。赤紅的火光隔開了一切,緊貼在幽篁樓上又多了一重騰騰火焰。

這分明是琰的力量!周洛心念稍安,露出微微笑容。琰這是在告訴他,她有足夠的能力自保。雖然不知琰為何如此耐得住性子,這種熱鬧場面還捨得不再出現,但總之沒有大礙,其它那就不是周洛管的了。

鐵劍齊天一聲清嘯,劍氣飄飛暴長,發出迷離青光,整個氣勢頓時不同,看來竟似多出一股神韻,氣象萬千,彷彿劍氣飛瀑瞬時生活起來,吸引周洛心思回到斗場之中。

無論破霄古劍、花飛花的天魔琴,造詣都已臻至奪造化之神秀,割陰陽之昏曉,對天道自然的領悟達到了極高境界。並以各自不同的方式拴釋著彼此之間不同的領悟。對天道的領悟實無止境對錯可言,周洛接觸到「化神」的時候就有了這樣的體悟。金丹大乘之前,忽然接觸到先天境界,與無所不至的自然元氣循環感應聯結,那種心神迷醉舒暢的感覺被無數先人溢美,贊為「天人合一」。金丹大乘后,偶然涉足元神分化,融匯萬物的感受又覺得今是而昨非,明白先天境界的不足,那麼之後呢?元嬰、度劫、飛升,天道永無止境,天人合一又有哪裏是盡頭?

「所謂『天人合一』……」周洛輕輕搖頭,修真悟道本屬逆天而行,「合一」只是手段而非目的,到得那一日,於己身再造天地,己身即天地,天地即我心,道窮至反,不假外求。也許那可以真正超脫現存世界之外的「道之極至」才是天人合一的真意吧。

且不提那虛緲之至的「道之極至」,鐵劍齊天劍氣凌霄,天魔宗主琴舞如霧,花開雨落,在他看來都已隱隱涉及「化神」領域。周洛暗自心驚,曾幾何時當他初步接觸元神分化之時還沾沾自喜,如今目光增長,花飛花、鐵劍齊天已接近「化神」之境,境界體悟並不比他稍低,回想當日與秋孤葉、花飛花一場混戰,秋孤葉又何嘗不是如此?其餘金丹高手他卻沒有正式交手經驗。細想起來,自己唯有較他們對理論的認識較為清晰而已。

武當長老、天魔宗主,這兩位交手中體現出來的少許「化神」領悟還停留在自發階段。周洛的優勢也僅此而已了,在周洛看來,若是兩人調整方向,沿着這條道路各自研究下去,進境當不止於此。

元神一分為十,十化為百,周洛分神遁入滿天飛舞的青色鱗葉中,恍如畫龍點睛,活色生香,令許多人眼前一亮,彷彿什麼東西忽然鮮活起來一般。如果說方才周洛手中操控的是一群飄舞旋飛的竹葉,雖然蕭瑟凄美,悠然靈動,卻始終都是死物,終是看得出操縱在周洛手中。而此時卻又不同。隨着分化至微的元神遁入鱗葉,竹葉形的刀片輕微停頓,彷彿懂得思考一般各自昂揚激動,循着不同的路線,旋即紛飛。

每一片刀刃所都採取了各自最適合的路線,以玄異莫明的軌跡翱翔飛舞,時分時合。有些兒快,另一部分卻慢,就象一群鳥雀飛舞,各自擁有了自己的生命而又相互聯繫,配合得天衣無縫,比方才更增活力。

所有人看得心曠神怡。這些細小的刀片在周洛手中已經不再是一把鋒利的兵刃,而是數百隻的靈燕,由他手中放飛。自由的飛翔、自由的捕食,嘰嘰喳喳,一群羽毛純青,翅邊鑲著亮麗銀邊的小鳥飛、撲、叼、啄,自由嘻戲,輕鬆至極的阻擋了所有亂劍流光。

綠柳煙花,江南翠雨,那飄然站在古樓高處的青年吸引了大多數人的目光。飄飛的靈刀幻刃將許多人帶回了江南的山溫水暖,地上天堂。「誰把杭州曲子謳,荷花十里桂三秋」,那穿梭的銀翅青鳥象是荷花月桂中抄水飛行的燕子,卻更能使人想起小橋流水,山色人家,西湖邊上,長堤翠柳如紗,隨風似浪翻捲起伏,鳴鶯舞翠,一群黃鸝排成兩行直上青天。

銀翎飛燕環繞着幽篁樓飛舞,在氣劍交錯,雷動風聲中維持一片清涼凈土。

如歌如畫,如詩似幻。

安世權看得呆去。且不說他久處北方,極少涉足西南,即使同盟、一線天宗之內對這位新晉金丹高手又有多少了解?周洛向少出手,生平戰例只有前月與四方三老一場大戰值得稱道,廣為流傳,其它事迹少人了解,不比十大高手中其餘八人各自威動四方。

前一戰是立威,展現了金丹等級舉手投足摧山陷地的赫赫天威;而今日卻是以幻、巧取勝,展現出更勝兩位前代高手的高妙手段。

如夢如幻!

一小群靈燕從大隊中分出,向著安世權嘰嘰喳喳地飛來。

他神情微滯,陶醉於江南翠雨,柳浪飛燕的煙花勝景尚未及轉過心神,刀刃破空的輕嘯已到面前。

銀翎飛燕似緩實急,頃刻已到面前,絲絲刀線,層層碧浪循着各自不同的路線,奇奧玄妙地將他挾制其中。

兩道銀光突群飛出,掠過他的大腿。

一條血線飛濺。

安世權痛聲大叫,驀然反應過來,揮掌推出。那些飛舞的靈燕亦不退卻,青浪銀絲飛舞如故,苦修數十年的真氣如泥牛入海,半點痕迹也無。安世權驚駭欲絕,狂吼連連,奮起一身功力拚盡老命。十數只青羽銀翅的飛鳥纏繞在他身周飛翔,恍似鋒口鑲著銀邊的青刃迴旋飛舞,在安世權身上破口一處處刀口。既不過分緊逼,也不露空隙放他離開,似要逼出他全副本領。每當安世權掌力稍泄,青刃必然催逼似的在他身上多開幾處傷口,摧使他全力抗擊。

數十年性命交修的苦功竟然連對方隨手分出的十餘片刀刃也招架不住!安世權絕望低嚎,手上漸漸散亂。枉費他數十年性命交修,枉費他學得數十絕技,耗盡全身功力莫說擊潰,攻擊的威力連傳出這重刀幕之外都做不到!

一片青竹刀片從後方飛閃切過安世權右腿。一聲慘叫,半條大腿遺落在地面上。安世權右邊大腿以下,露出森森白骨,身體轟然塌倒在地。

絕望!絕望!絕望!

悲憤絕望的氣息瀰漫了整個藏花白露榭近處。雖稱不上絕代高手,赫赫有名的人物,安世權好歹也曾是天魔宗外圍頭面人物,政商兩界交遊廣闊,一聲功力也甚可觀,在周洛手底竟然一絲波瀾也無。往日裏破石擊木,足以表演徒手砸坦克的內家掌力在千鋒刃下無法發出身周三尺距離。往往仆一發出就被環繞飛舞的青葉靈鳥,蜂擁而上消弭無形,輕輕巧巧,聲息俱無。

毫無懸念,卻遠比兩位金丹高手間的比斗更震人心魄!飄舞凄美的竹葉霎時變做黃泉路上的飛雨黃花,江南煙雨,翠柳鳴鶯恍如夢幻。夢幻似空,夢醒,破散,美夢碎盡,變成凄風冷雨,漫天肅殺森寒!那寒煙飛芒中的身影,修長一道,衣衫鼓動,短短的頭髮象野地里的雜草在風裏拂動,無數勾魂奪魄的使者操縱在他手中,動則取人性命。

山崩岳陷,安世權單腿半跪,轟然躺倒,背脊劇烈地抽動起伏,口鼻呼吸聲粗糙得象原始的風箱響聲。他俯卧在地面,任憑飛鳥青刃如何催逼,再無動作。群舞紛飛的青鳥幾番嘗試終於放棄,象最兇殘的掠食者蜂擁而上,輪番撲捉叼食,削去片片血肉。

連番的凄厲嗚咽,直至於無,血流浸染,殘缺的屍骸殘留地面。兇殘的鳥雀恢復了靈鶯一般的身姿,翩翩飛回周洛手中,歡快的在他身周翱翔。

喜怒無常而又兇殘狠厲,沒有人知道他對安世權痛下殺手的原因!一直以來周洛都以相對溫和的形象出現在金丹高手中。他的功力既不特別高,行事也偏向軟弱溫和,加上實在不能算是「前輩」的年齡和毫無「高人」形象的樣貌,在金丹高手中屬於最「軟弱可欺」的那一類。比起聲名久著的老輩頂級強人,周洛當世高手的形象遠未能深入人心,比起行事肆無忌憚的琰都有所不如。

淋淋的鮮血,殘缺的骨骸喚醒了所有人的記憶。這是一位金丹級數的絕世高手!當他願意的時候可以表現出和藹溫和,近乎軟弱。可是,不計較不等於真正可欺!他照樣可以生殺隨心,傲視群倫!

周洛沉浸在莫名的微笑中,緩緩伸出右手。所有人無不心驚震駭!就是這雙手,半年來挫退無數強敵,月前塌陷了九龍半島的海岸。就是這雙手,掌握著華夏道門最頂級的力量,翻江倒海,足以使生靈塗炭!

一串翻飛的青色靈燕纏繞着閃爍的銀光由他手中放出,風兒在空中吹拂,遙遙傳來慘呼使人心悸。縱使名列魔門也沒多少人經得住心靈嚴酷的考驗,身軀震顫,雙足幾欲軟倒。一線天宗眾弟子潮水般紛紛退後,遠離這喜怒無常,隨時可以殺人凌遲的惡魔。

周洛溫和的面容在眾人眼裏也變做了隱藏着冷竣孤高的假面,那一縷如絲的微笑更顯得刻薄寡恩。

叱吒的青刃銀芒旋風飛撲,方宅遠近霎時間又多了一十七名犧牲者。

「嘔!」由長焦鏡頭傳回的圖像使田莉手掩雙唇沖了出去,極度的血腥也使得強自鎮定的幾名男子一同胸中翻騰,煩悶欲吐。

絕對的血腥!絕對的震撼!

方氏豪宅外多處暗藏監視的鏡頭也同時傳回類似的圖像。忽如其來的一群青燕似的刀片飛舞捕食,象一蓬吸噬鮮血的蚊蠅,瞬間鎖定目標。血霧飛濺,凄厲慘呼聲中,十七名犧牲者片刻凌遲處死,化為白骨塊塊散落。

殘忍的虐殺!

見慣血腥的暴力機關精英也感忍受不住。孔逸樂強壓下胸中的嘔意,最快作出了決斷,撲上前去拉住驚亂失措的技術人員喝道:「啟動隱藏設備,我要看到裏面發生了什麼!」

周洛嘴邊笑意愈濃,心神完全沉浸在化神至境的體悟中,身形凌風,在世人眼裏卻愈發顯得陰狠刻薄。

十八個試驗對象還不足全然消化由天魔宗主與鐵劍齊天而來的突然領悟。周洛無意加入兩位金丹高手的戰圈,心神躡蹤遠攝,搜尋着消失當場的王泉戍蹤跡。兩種感官交錯使用,蠱毒宗的潛蹤秘術仍屬偏門小道爾!縱能瞞過金丹高手一時,又怎防得有備而發的周洛?

剎那間,已經逃出數里的血殺宗主重新出現在他感應中。為了方便訪問,請牢記bxwx小說網,bxwx.net,您的支持是我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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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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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劍氣凌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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