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一步之遙

四 一步之遙

清晨,當方妤第一眼看到周洛的時候,他正站在幽篁樓三樓的露台上,雙臂張開享受著早晨的清風。竹葉片片婆娑,沙沙作響,四面竹林如海潮在他腳下舞動。

周洛就這麼舒閑寫意地靜靜站著,陽光灑落到他身上,片片金黃。

方妤無比訝異,心神被他陽光籠罩下的身形所吸引。

周洛整個人氣質與昨夜截然不同,似乎多了些什麼,也似乎少了些什麼。

隨後她才注意到幽篁樓三層廳內的狼藉。大廳內的損毀頗為嚴重,書櫃倒翻,木質的書架全散成了幾段,反倒是紙質的書籍畫卷保存得比較完好。

避開滿地的障礙物,方妤推開通往廳外的門,跨過門檻,明亮的晨光毫無遮擋的直射入她眼帘,金光繚繞,刺得她睜不開眼。

周洛沒有在意方妤的介入,舒展著手臂享受清晨的晨風與陽光,神識也隨著清新的霧氣飄搖地延伸,似乎要將整座城市籠罩進他的神念範圍中。

風搖竹影,霧靄嵐嵐,陽光穿透清晨的薄霧。腳下數千萬葉青綠的竹葉颯颯飄揚搖曳,萬枝青竿環繞著寧靜而典雅的宮廷式古樓,顯得樸素而潔凈。車輛、行人,早起的喧嘩,早班的渡輪拉響了長長的汽笛,水翼船分波劈浪在青碧的淺海水面上翻起兩道白痕……寧靜而致遠,彷彿淡逸的水墨畫。

在這星球上混雜的元氣猶如天地般無處不在,成分複雜無比,沒人知道這些遊離能量的具體構成,甚至它們本身也沒有絕對穩定的構成。穩定只能是相對,猶如人類呼吸了百萬年的空氣。自人類存在的那一刻開始,呼吸對人類就是一種本能,相當長的時間裡,呼吸停止就代表著生命的死亡。人類意識到空氣的存在不足萬年,能夠清楚分析每天吸進了什麼,呼出什麼的歷史更加短暫,在歷史的長河中只是水流盡頭的一點點水花。而人類對於自身內氣與天地元氣的交換了解得更少,現代科技體系中,只有極少數科學家隱約推測了這第二種呼吸方式的存在。數十億人類中,能夠體察自身與外界微能量交換的更是少之又少。能夠主動控制、利用這種天然本能的人類在億萬人群中不足十萬分之一。

周洛恰恰是極少數之一。

當太陽升起來的時候,陽光灑落大地,所有遊盪在天地間的元氣都活躍起來。

晨風拂盪,驅散了最後一絲薄霧。

那是一種令人感動的感覺,自己的與天地間的,所有能量達到活躍的頂峰,龐大的能量不斷吸收進體內。神識四方八面延伸開去,由天上以至地下,忽然間他的心靈起了奇異的反應,那是與元氣本源接觸而產生的感應。

無遠弗介,龐大無邊,這是來自於天然原始能量的躍動,聚集了陽光、大地,人類、動物、植物……一切生靈萬物氣息交互的聚合。

整座城市剎那間活了過來。無數嘈雜的聲響,各式各樣的意識融入了周洛的感官。

這是方妤跨過門檻時周洛所處的狀態。同樣領悟了先天境界,剎那間,方妤的思維也被那天地間無遠弗介的元氣聚集所捲入,體會到神遊物外,無比的感動。她的獲益比周洛更多,兩行清淚由眼眶中流出,方妤沉浸於前所未及的境界中良久不能自拔。

「我常常在想,天地元氣雖然龐大,但是正如海水無邊無際,在一個地方取水過急過快還是會形成旋渦,中間產生空隙;急速燃燒也可以在空氣中產生短暫的真空。那麼天地元氣是否一樣?金丹期顯然不能,散仙、地仙、天仙或者大羅金仙呢?以香港此地的天地元氣靜態計算大約等同我破山開天式120倍用量,分開算自然沒有問題,如果同時有超過120個我在這裡以同一時間發出最強一擊,然後補充能量呢?」

這個問題顯然超出了方妤能力的範圍。

周洛也沒有打算從她嘴裡得到答案,回首展露出晨光般的笑容,向她微笑問道:「風揚陣?」

大梵谷手都有類似的習慣,與林泉山莊類似,方問天在家中也布置了各種陣法以備不時之需,周洛看出腳下這片竹林正是八卦變種之一的「武侯風揚陣」,頗有親切的感覺。

「不錯!」周洛能夠認「風揚陣」方妤毫不意外。林泉山莊的建設震動華夏,青符門擅長陣法的名聲也隨之遠揚。華夏大地,複雜強力的大範圍法陣已經很久未曾出現過。歷史上出現過的,現存有跡可察的也只有江西龍虎山與西藏布達拉宮,在與崑崙的戰爭中發揮過極大的作用。隨著天師道撤出龍虎山,大規模法陣群只剩下布達拉宮一處。這種成群的複合法陣在正面攻防中能起到極大作用。龍虎山法陣群據說足以抵禦數十名金丹期以上人物的進攻。可惜有陣必有破,法陣畢竟是死物。所有法器法陣都要依賴天地元氣運作,而大型的法陣又不象鳳凰旗、嵛宿尺分別使用鳳羽龍角等高級靈物作為凝聚天地元氣的核心,只能連接山川地脈,或有星辰、風雲得到運轉的能量。無論是山川、星辰、風雲、河川,透過這些吸納天地元氣都極度要求地形的配合,以人海戰術大範圍破壞周邊自然環境是破陣的不二良方。反倒是布達拉宮比較撐得住,那裡整個周邊環境幾乎都被歸入了藏民的信仰範圍。

「這座宅子是我外公初到香港第二年買下,親手布置的。由於佔地太大所以避開半山,選址在九龍。即使這樣按照設計面積還是太驚世駭俗,外公安排了代理人分別出面,外面看是十幾座帶花園的豪宅,其實只有一家。整座宅院按武侯八陣:天、地、風、雲、龍、虎、鳥、蛇布置,以最內圈仿我宗發源地三清山上靈寶閣所建的上清寶閣為中陣,合則為一,分則為九。每一小陣又有發展變化,各自構成略有不同的小八卦,聯結起來就是一座奇門八卦連環陣。隱藏的變化也由單純的八十一種,變成八十一個八十一種變化,一共就是六千五百六十一種不同的陣式變化……」周洛的目光讓方妤極不適應,看起來強勢霸道許多,又給她一種熟悉的感覺,壓迫著她,她的話語不暢,極力迴避周洛的目光。

這是一種新奇的感覺。方妤有些心不在焉,思索著周洛的變化。

「你故意的是嗎?」周洛忽然問道。方妤不明所以,但良好的教養她只是略微表示疑惑,身體微微前傾安靜地看著周洛。

「昨天的警察」,周洛臉上再度浮上略帶三分邪氣的笑容,他的手攬上了方妤的腰肢,注視著她的眼睛。「嗯?」從未見過周洛如此情態的方妤略為失神,慌亂地隨口答應,不斷逼近的男子氣息使她無法鎮定心神,她對周洛之間畢竟有著若有若無的情絲纏繞。雖然有無數找不到老婆的憤青對勤勞的公僕、偉大的改革先行者們擁有二奶、三奶口誅筆伐不共戴天,其實他們是嫉妒!犯了紅眼病的嫉妒!如果把主角調換成自己沒有多少男人會拒絕──老婆面前不能說。男人的憂慮更多在於社會道德的責任和對這種行為引發後果的擔憂,愛得天昏地暗由此對其他女人完全失去了興趣的極品純情好男人是極稀有的──其實這種極品女人中也不多見。

法國式的濕吻,兩條身影擁抱著纏繞在一起。

放鬆了自我約束的周洛不會拒絕方妤這樣一位女子,他也不曾失去記憶,明知方妤對他存有的好感使他放心大膽的進攻索求。

「打發那兩個警察有許多方法可以用,譬如說影術,或者一個小小的幻術……琰是不屑於用暴力以為的手法解決問題,尤其是面對比她弱小得多的人物,另外也是見我們沒有動手,而我練習法術到現在還不足一年,不是很習慣,但是你不應該疏忽……」周洛的話語從耳側送入方妤心中,她打了個冷戰,仰望著與往日大相徑庭的周洛,這樣的周洛叫她相當不喜歡。周洛還摸索在她胸前的手也只能使她感到羞辱。嫉妒、多疑、易怒和不冷靜,戀愛中女子的所有感情幾乎同時湧現在她心中。方妤很好的控制了自己的情緒,鳳目中閃現倍加嫵媚的眼波,貼在周洛耳邊說:「如果我要陷害你有的是機會,小弟弟!剛剛你就犯了個錯誤。所有人都以為你很小就得到青符門秘傳,十幾年煉成金丹還勉強合理,可以說你的運氣好。一年?全天下都會發瘋……」

趁著周洛一愣神的機會,方妤狠狠踩他一腳,閃身離開周洛的懷抱,冷冷地站在一旁再不看周洛一眼。周洛愣愣地站在一旁,兩人間維持著冰冷的場面。

傷心、失望,情焰妒火在她心中燃燒,方妤顧影自憐,她是真的失望,否則也不會將她一直迴避比周洛大的事實擺出。周洛是與李卓同年的,自然比方妤小上幾歲。

可是轉眼看見周洛恢復成往日出現最多的表情方妤又有些心軟,「這人本來就不會說話!」她為周洛尋找著借口,怒氣也消散了幾分,卻也不願主動招呼周洛,兩人間維持了不尷不尬的局面。

作好人不是容易的事,作壞人同樣也不是簡單的事。昨夜的心魔鬥爭只是使周洛放鬆了許多道德約束和自我抑制,周洛還是周洛,既不可能突然變得心計深沉也不可能突然通曉陰謀詭計,最多會多做些平時敢想不敢作的事。作為守法良民中比較善良的一個,他的心裡多麼大奸大惡也還說不上──如果長期這麼下去,自我放縱法律又不能給他警示約束那是遲早的事,但還不是現在。周洛心底偏激的念頭也不過是對某些事、某些人的反動,現在的周洛更象是帶著三分邪氣的方問天。

周洛的心情冷靜了下來,他不知如何是好,方妤冰冷表情下的哀傷憤怒是那麼明顯。無論自我道德規範如何變化,周洛還是不知如何處理類似場面的。

冷場持續了相當長的時間,方妤的心情由余怒未消漸漸變成了焦急懊惱。「傻瓜!傻瓜!」她心中連罵仍然不知所措的周洛,同時也感到莫名的甜蜜,與生俱來的母性油然而生。

「琰呢?」方妤首先打破僵局。

這個問題同樣令周洛難以回答,就在他猶豫無語的時候琰的聲音在兩人不遠處響起。

「我一直在這裡!」方妤受驚地迅速回過身子,琰仙子似地站在大廳門框里,嘴角微微上挑,象跟誰賭氣似地加重了語氣,「該看見的我都看見了!」

「啊!」方妤失聲低呼,臉頰迅速撲上兩朵紅霞,聰明如她很快捕捉到了琰話中的真意。她也注意到琰今日語氣中的細微不同,聯想到二樓的卧室和三樓的狼藉,轉向周洛的眼中目光生寒,一縷疑雲掠過她的雙瞳。

這是周洛有生以來最鬱悶的一頓早餐,三人都沒什麼言語,氣氛尷尬得無以復加。

早餐就在竹林環繞的露台上進行。

周洛如坐針氈,琰的出現似乎將他打回了原形。對於琰,他始終隱藏著畏懼的感覺。

方妤嘴邊掛起了一絲笑容,若有所思,恢復了正常情態。很快琰就被她哄得有說有笑,開心起來,只有面對周洛的時候才會氣鼓鼓的瞪他白眼。

周洛自感沒趣,悶頭大吃大喝。香甜軟滑的桂花燕窩,切片的人蔘血茸糕、蜂蜜枸杞,幾色不知名的點心,比昨晚的夜宵更見功夫。一線天宗的財力奢華雖然無法與周家後山比擬,但比起天師、峨嵋兩派的窮酸氣完全不可同日而語。氣派優美的古典式庭院在白天顯得更加精緻,揉合了西式風格的園林設計別有風味。上下有序的傭人井井有條的工作,服務周到,制服上的差異明顯區分出地位的差別。這一點遠遠比缺乏文化歷史底蘊的林泉山莊要強,令琰連發感嘆,找回了一些焚璃仙宮的感覺,也使周洛提心弔膽,生怕她說漏了嘴。周洛不斷地打斷兩女談話,暗示提醒,其間自然換來琰不少白眼。

拋開這一點,有人侍候的滋味還是相當好享受的。

「小姐」竹林小徑上兩名男子匆匆走來登上露台。

方妤接過兩人手中的拜貼,向周洛和琰介紹道:「方龍、石虎,都是外公的親傳弟子。」兩人都在三十五、六間,都十分英俊挺拔。方龍戴著金絲眼睛斯斯文文的顯得更儒雅一些,身上帶著傳統書香門第熏陶的書卷氣;石虎彪悍精明,臉上稜角分明,令人感覺到強幹、明快。

「周門主、琰……仙子。」兩人不須方妤介紹也知道周洛二人的身份,琰的外貌實在使人難以以長老相稱呼,方龍、石虎不約而同地選擇了一個十分俗濫的稱呼,使得周洛連聲咳嗽起來,自然又招來琰的白眼──她對這個稱呼倒是極適應的。

「按平常稱呼好了。」兩人西裝革履的打扮使周洛完全無法忍受和妙徼老道一樣的說話方式,站起來與兩人分別握了握手,沒有預料中的試探──這是相當奇怪的事。石虎表現得極為明顯,看他對方龍的眼神,方龍應該也和他差不多,兩人對方妤應該都是懷有某種意思的。

看著周洛眼眸中閃過的疑惑,石虎譏諷的微露笑容:「一無是處啊!一線天宗宗主親傳的弟子至於不明實力高下之別,妄自出手自取其辱嗎?宗主對此人評價:『優柔寡斷,謀而無決,行事瞻前顧後左右搖擺。』幾乎就是一無是處。可是人家修為夠強啊,只此一點莫可奈何。」方龍、石虎幾乎同時在心裡搖頭:「怎麼這麼一個人也能煉出金丹?」哀嘆天道之不公。

「尚老先生和四方樓的南老來了。」方龍詳細地解說。

「請他們到偏廳」,方妤合上拜貼交還方龍,向著周洛微微一笑,「接著就要麻煩周先生了。」

一股能量的聚集吸引了周洛的注意。

走到方宅偏廳門前,還沒進入,一條晶瑩通透的水龍已經沖了出來,冰晶凝結成的一雙銳利龍角正對著周洛。

周洛伸手一抬,柔和的氣勁將水龍抬了一抬。水龍微微后挫,旋即抬首咆哮,巨蟒似的身體將周洛圍在當中,一張透明的大口正對著周洛,口中利齒森森,龍頭上鱗甲節次,兩條鯉魚似的長長龍鬚浮空中飄揚,背脊上延伸的菱角,三尖兩刃刀似的龍尾颼颼甩動,身上的龍鱗隨著擺動一張一合,依次變化,每一絲細節都栩栩如生,宛如一條活靈活現的小龍。

周洛被圍在水龍中間夷然不懼,他看向琰,對手的來歷令他尷尬,這分明就是昨夜曾與琰相鬥的3人之一。

琰出奇地沒有搶著出手,將小嘴一撇不理會周洛「哼」了一聲說:「被打死活該!」

方妤輕笑起來,周洛感到有些難堪,輕聲吒喝。他的身體四周浮起道道青光,宛如蓮花盛開,依然是他用得最純熟的道家護身法訣──「青蓮訣」。一朵巨大的蓮花出現在周洛周圍,蓮瓣環繞著他的身體開放,將水龍逼得退開幾米。

「沒有潰散!」周洛感到微微訝異,對手的控制力超過他的想象。這股力量走的彷彿塔里格烏勒一路,周洛判斷此人水平與奧迪斯參差彷彿,但給他的感覺明明沒能突破到那名與他和秋孤葉、花飛花四人混戰的黑袍巫師那個境界,可是對於力量的控制雖然不及塔里格烏勒卻明顯要比奧迪斯強許多。

「難道是參考了華夏道法的緣故?」周洛心頭疑惑,回想起最晚與對方神識接觸時的奇異感覺以及那典型的華夏陣法,周洛越發肯定了自己的揣測。

對方卻不等他再度試探已將水龍收去。

「賢侄孫女,偏廳待客難道就是方老弟教你的禮數?」

走進廳中,白、金色調為主的客廳中已經坐著兩人。一名是蓄著長長的鬍鬚,白髮蒼蒼,還穿著長袍馬褂面容摺皺得看不出一百幾十歲的老者。周洛嚇了一跳,此人看來比方問天、秋孤葉年紀還大得多。另一人也有六、七十之間,是一名年過花甲清頤文雅的老者,臉上有些抑鬱。

「南老,方家我外公還在,方妤又怎能擅越呢?做人還是應該分清楚誰話事的好!」那位南老臉色微變,沒給他發作的機會方妤已經轉頭面向那位尚老先生。尚偉德周洛不知他哪根蔥,這位尚老先生就熟悉得多了。大洋商貿、尚顯鴻,在國內也是耳熟能詳的名字,當年也曾是他偶像之一。只聽方妤說:「令公子身體無礙,只是希望世伯能夠提醒他今後行事謹慎些。」

「是,是」,這位香江富豪真實想法不得而知,臉上的感激之情十分到位,「警務處那邊……」

「李處長的問題請他自己來談。」方妤回絕了尚顯鴻的試探,這位先生也不再說話,站起身來準備告辭離開。

南老傲慢地輕哼一聲也跟著站了起來,跟著轉身,手指一點周洛,說:「侄孫女!請你這位朋友有空到四方樓一趟,也好好好招待招待。這也是你方老弟一起定下的規矩,別忘羅!」袖口一翻,一張帖子就要向周洛飛去。

「靠!什麼東西!」南老的傲慢早已激怒了周洛,在帖子飛出南老袖口時手掌一豎。「噝」的一聲,帖子準確地在他袖口邊散成絲絲紙屑,南老慌忙縮手狼狽不堪,只聽身後聲音傳來:「記著!周洛准到!」

秒針旋轉30圈,分針轉過1/2圈,時針僅僅移動1/2格的時候周洛真正見識到了一線天宗的威風與煞氣,前所未能啟及的霸道。

尚顯鴻的動作相當快,僅僅半個小時不到就來到方宅再次求見,隨同而來的還有香港警務處長。

「請他們進來!」方妤鬆開了琰的手,恢復了女王一般典雅高貴的端莊,雙腿交叉坐在擺放在花園中的小白桌旁,四周是當時令的鮮花盛開,嬌艷的花瓣還帶著露水,詫紫嫣紅在晨風中搖擺。嘰嘰喳喳的鳥鳴由花間樹蔭中傳來,不時可以看見翠綠、淡黃帶著黑紋或者褐紅色的小鳥在枝頭跳躍、捕食,聞得人聲驚動,成群結隊從花間飛向樹梢,在空中排成複雜美麗的圖案,渾然天成令人賞心悅目。

「早起的鳥兒有蟲吃,早起的蟲為什麼要被鳥吃?」方妤扭頭吩咐侍立在旁的齊伯,囑咐道:「可以開始了,準備好的禮物也帶上來。」

「你?」

「我說會放過尚偉德,可沒說不收疹金哪!」方妤回首嫣然一笑,「別以為尚顯鴻多麼無辜,那個老狐狸!尚偉德敢來糾纏不清也有他背後慫恿、支持的份!多半還打著人財兩得的主意。」

周洛待要再問,遠遠方龍已經將尚顯鴻與警務處李處長帶來。

「方小姐、方總裁」,尚顯鴻的態度看來比方才更恭順許多,那位警務處長看來並不清楚方家的內情,只將方妤當作普通豪門大戶對待,兩人向方妤打著招呼。

「兩位考慮得怎麼樣了?」聞得方妤此言尚顯鴻連忙站起身來,將一隻裝得鼓鼓的牛皮紙袋雙手遞上,「這是啟合島所有物產、土地的契約,尚某已經安排律師準備好,隨時可以作過戶手續。」

「蘇律師」,方妤隨手將紙袋交給隨著方龍進來的另外一人,一名30出頭的女子,灰色黑紋的職業套裝,一幅棕褐框架的眼睛看來有些冷漠,「你去和尚先生的律師辦過戶手續。」

「是的,小姐。」蘇律師微微躬身答應一聲,拿起牛皮紙袋原路退了出去。

「尚伯伯,從我方家來到香港我們兩家打交道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別人不知道,尚伯伯您還不明白嗎?有些事情還是考慮清楚點的好!」方妤美麗的大眼睛放射出攝人的光采,旋即而生的無形壓力使得尚顯鴻額頭冒汗。他取出手巾不住擦拭著額上的汗粒,強笑道:「是!是!年輕人嘛,有些事長輩也強制不了的。『窈窕淑女,君子好俅』賢侄女你也知道的,方老有個好孫女長得漂亮又年輕有為,怎麼會沒人追求?」

「『窈窕淑女,君子好俅』?只怕不是這兩句。」方妤芳容微斂,嘴角微微上翹,周洛卻從她臉側看出一股冷酷來。只聽她說:「應該是『一招得手,受益無窮』吧,世伯不記得了?」

「是!是!」尚顯鴻額上冷汗更濃,又不敢擦拭,只得任汗珠涔涔滾落下來,模樣狼狽不堪。他一顆心恍似亂麻一般驚駭、震撼,這兩句是他在家中囑咐兒子的話,卻沒想到會從方妤嘴裡說出。

方妤不再理會尚顯鴻,轉向警務處長問道:「李處長,請您來的意思還用我解釋嗎?」

警務處長沒有回答方妤,比起尚顯鴻他顯得鎮靜強硬許多,踏上一步向周洛伸出手問:「這位先生,我該稱呼『秦大福』呢還是『阿洛』?」

「哦?你認得我?」

李處長與周洛握了握手,「從恆東集團出來,中環街上有人聽到你們這樣稱呼。」

「呵呵」方妤輕輕發笑,「這也算得證據嗎?」她拍掌雙擊,傭人送上一份文件來。方妤接過文件微微分開變成兩疊擲在警務處長身前,說:「左邊一份是『秦大福』全部身份資料;右邊一份也一樣,不過是『周洛』的。法律要用事實說話,我這『兩位』朋友在法律上絕對是相互獨立的自然個體,您可以去找大陸警方核查。理論上說即使完全沒有血緣關係,每十億人中依然會有一對基因完全相同的偶然,相貌相似算不得什麼。」

警務處長臉色微微改變,眉宇間浮上黑黑的怒氣,很快又自己壓制下去,強忍著怒氣說:「方小姐,這麼作實在沒什麼意思。如果是為了上周那件毒品案我很難處理。50000g的海洛因在本港也是少有的大案,放眼世界哪個國家也不是小數目。何況還有輯毒總署那邊……現在也並沒有證據牽涉恆東集團,牽涉方家,僅憑一個小混混的供詞是很難取信的……我能說的就是這麼多,並且以警務處的名義保證不會有任何有損方家聲譽的消息傳遞給新聞界。這是我所能作出最大程度的保證,如何?」他的言辭下掩蓋著服軟的意思。如果說昨晚李處長還沒弄清楚來龍去脈,那麼今晨看到早報的時候他就明白了方妤策動的一切,劫囚殺警毀屍滅跡,如此膽大包天的行徑令他側目震驚,可隨之而來尚顯鴻的電話讓他改變了主意。

尚顯鴻何許人也?前英時期港島風雲人物,現任政協副主席,與大陸官方關係深遠密切,手眼通天的人物。連他也暗示怕了方家,警務處長不得不慎重考慮。

盤查與方家、恆東集團的糾葛,警務處與兩者都無過往恩怨,如果說勉強能扯上關係那麼只有上周那次突發的毒品案,一個街頭混混式的人物就這麼拎著5千克海洛因招搖過市還與人衝突打鬥,被巡警逮捕入獄,並且口口聲聲說是送去方家的東西,讓警察放人,態度囂張無比。即使在警方內部也將此視為笑談,恆東集團口碑相當不錯,從無任何跡象表明他們以資金支持黑道,雖然與幾位黑道大佬有所往來,但哪家富豪又沒有呢?明顯拙劣的栽贓陷害!這是警方內部最初的想法。可是誰又有如此大手筆,以價值數百萬的海洛因執行這樣一個拙劣的計劃?調查也是順著這個方向延續下去。

可是現在警務處長改變了最初的想法,但他還是壓制了心頭的怒氣,能讓尚顯鴻驚懼俯首,不敢與抗的人物必然不是那麼簡單,他深知那老狐狸的底細,韓戰時期就敢向大陸走私禁運物品,大陸官方對他的支持也是深遠而持久,與幾代領導人都保持著良好的「友誼」。可是方妤的舉動在他看來還是莫名其妙,警方本來不會懷疑,是方妤作的一切將方家的陰暗面掀露出來。

警務處長暗自思索,口頭上還是作了承諾,毒品案和犯人失蹤都很難從法律角度證明和方家有關……現在這麼糾纏下去對他真沒什麼意思,短期內虧是吃定了。

「那麼說您認為周先生不是『秦大福』,那5千克海洛因也與我方家無關咯?」方妤似乎相當滿意,輕笑著向警務處長確認道。

「是的,那是自然,恆東集團一向與警方合作良好,是優秀市民。」警務處長「呵呵」輕笑,裝出和藹的神情,眼角里還殘留著譏諷與不屑,「紈絝子弟!原以為只有一個尚偉德,這個方妤更加不知天高地厚,等我抓到證據有你好看的!」

尚顯鴻也陪著乾笑起來,眼珠不斷地偷瞥李處長,哀嘆有人不知死之將至了。他是清楚方問天發家底細的,從方問天第一天來到香港尚家已經在本島安家落戶。他也清楚大陸對四方樓、對方問天的態度,80年代之前還好,每每擺出與大陸方面的關係還能讓他們有所顧忌,80年代之後那是每況愈下,即使向最高階層求助得到的也只是推逶與打哈哈,偶爾有幾句推心置腹的安撫話語反讓他倍加心悸──現在的方家不是他可以碰觸的。

方妤輕笑了幾聲面容忽然轉冷,說:「錯了!那箱海洛因就是送來我家的,『秦大福』就是這位周先生。」她玉掌輕擺指向周洛介紹給兩人。直將警務處長震驚得目瞪口呆,不知她何以然自揭底細。

方妤撫掌拍擊,雪白的玲瓏素手間發出每一響清脆都向銅種大磬震鳴著兩人的神經。李處長獃獃注視著她的雙手,方妤的手指晶瑩剔透帶著一種近乎妖異的光暈,時間彷彿被分割,放慢了千百倍,又似乎很快很快,另他恍似可以由千百個角度同時欣賞到雙掌撞擊、素手撫合分開美輪美奐的情景畫面。

「將他們帶上來!」隨著方妤的掌聲,幾名年紀已經接近安上個「老」字的中年男子被領了進來。警務處長的目光募然一滯。他自然是認得的!這幾個人都是香江道上真正的龍頭、大佬,真正話事的黑道人物。

雙方見面各自顯得尷尬,幾位大佬龍頭明顯是被強迫脅持,李處長的立場也不好多少。大家都是熟人,見面難免不好意思。

「自我方家在落戶香江以來承蒙各路朋友看待,給了幾分薄面一直順風順水,我方家也恪守自持,未給諸位添了麻煩。當年家祖與諸位有約,幾十年過去,老前輩們大多不在,在座的都換人了。方妤接手以來無謂生出了許多事端,今日請各位過來就是想當面作個了解,三頭六面的都說清楚。」

方妤挾著獵獵冰風的話語在花園間響起,群花變色,嬌艷的百花似乎也罩上了一層冰霜。園中諸人心上都攏上濃濃寒意,身不由己地打個哆嗦。

「方小姐,三虎堂的事也算個意外……」一名頸脖上露出一角青龍紋身的彪悍男子搓著雙手小聲辯解道。

「意外?雷禽方沒有好手了嗎?三虎堂還是你們任何一家平常會用那種招搖過市的廢物送貨?不滿意每月上貢的數目不妨直講出來,姓方的眼裡容不得沙子!」

那名漢子還要辯解,方妤豎起玉手阻止道:「不必講了!從今後香江道上沒有三虎堂,沒有雷禽方這號人物!我知你蔣老大與三虎堂同屬三合會分支,打斷骨頭筋連著,但犯了方家的規矩天王老子也容他不得!龍師兄,可以開始了!」

「是!」方龍恭敬的一點頭,掏出手機吩咐下去,他雖是方問天親傳弟子,與方妤之間更象主僕。周洛冷眼旁觀,如今的一線天宗明顯成了方家的私產。不過他好象也沒什麼立場說話,青符門同樣由周洛一個人話事。

所有人都不知方妤命人去做什麼,花園裡氣氛凝重得無以附加,戰戰兢兢,身體較弱的尚顯鴻幾乎支持不住,搖搖欲墜。

「請尚世伯坐下。」方妤吩咐過後兩名方家傭人為尚顯鴻拉開椅子扶他坐下,為他端上熱茶,尚顯鴻小聲道謝,臉色才稍好了一些。

不到半個小時腳步聲響起,50名黑西裝大漢各自捧著一隻用紅布蓋著的紅漆木盤走進花園,園中空地一下擠得滿滿的。紅布下凸起的形狀使周洛一陣惡寒,按照電視、小說上的「慣例」,紅布下面應該是一種極倒人胃口的東西。

「請李處長、尚世伯先作個見證!」方妤揮揮手,當先一名大漢捧著木盤來到李、尚二人近前,高聲唱道:「請香港特區警務處李明善處長、全國人大代表政協副主席尚顯鴻老先生見證!」伸手掀開盤上蓋著的紅布。

「啊!」饒是早有心理準備兩人還是驚叫起來,尚顯鴻向後坐倒,幾乎昏厥,李明善倉惶拔出配槍,怒吼道:「你們這般匪類,我要將你們全部逮捕!」語音戰戰,已是帶上了惶恐與極度的震驚。

「老弟,稍安勿噪!」尚顯鴻復又站起,強忍住嘔到嘴邊的酸水,發白的手指緊緊抓住警務處長,幾乎帶上了哭腔,「老弟莫要害我!」在那一瞬間,方家初到香港時的手段,方問天的種種傳說都回到他腦中。

方妤理也不理拔出手槍的警務處長,纖巧的玉掌豎起向下一揮,數十名大漢同時動作,園中一片血海淋淋,50個人頭展現在眾人眼前,被整齊的擺放在地上,橫七豎七上應道門四九之數,中間一顆雷禽方的頭顱被送到諸位大佬面前。

「啟稟小姐,三虎堂雷禽方以下骨幹50人首級在此,雷澤第一組繳還旗令!」為首一名穿著黑西裝的男子來到方妤身前雙手奉上一件事物。周洛定睛看去,那是一面與鳳凰旗形狀相仿的小小紅旗。

方妤將令旗收入掌心,鳳目稜稜冷冷掃視四方:「有什麼話直接當面說好了,李處長就在這裡,用不著把東西給警察送去那麼拙劣的手段!」

「是!是!不敢了!」仍是由那名紋著青龍圖案的大佬出面回話,賠笑道,「方老爺子對大夥都不錯,雷三虎是他自己鬼迷心竅與大夥兒無關哪!都是衷心支持方大小姐的,不敢有絲毫差池!」

「是!是!雷三虎不能代表咱們哪!」「老子早看他不順眼,大小姐除去他大快人心!」「呸!你那算什麼,老子和姓雷的打過好幾場……」在場的都是香江黑道上跺跺腳搖三搖的人物,哪怕是…全亞洲勉強稱得上的人物也有,只是小打小鬧慣了的香港黑道遠遠比不上東南亞叢林毒梟兇悍,被50顆人頭震住了場面。方家的事情他們都是從上代手裡接過來的,沒有親眼見識難免不服,雷禽方不過是第一個吃螃蟹的人。此時被方妤鐵腕懾服,對長輩留下的傳言不由信了八成,三虎堂的實力他們也都知道,方大小姐說滅就滅,人人無不驚懼。

「今後常例照舊翻上一倍,四方樓那邊就不必給了,直接送到方宅來。」

「是!是!」眾大佬敢怒而不敢言,青龍紋身躬身答道:「大小姐說什麼就是什麼,兄弟們無不恭順……」

「胡說!」琰忽然跳了起來指責,一直春蔥細嫩的手指指向此人,「明明就是不服!」

「琰,怎麼了?過來跟妤姐姐說。」方妤樂得看琰胡鬧,回眸偷看了沉思呆坐的周洛一眼,又是微微輕嘆。

細細索鏈似的火光由琰指尖飛出,繞著那名男子環繞,眾人眼前一花,此人整個身體已消失不見,只剩下一幅青龍圖案悠悠降下。

「蔣老大!這是蔣老大的人皮……」驚粟的叫聲聽得人頭皮發麻,不止黑道眾人,一旁一線天宗諸弟子也微微色變,李明善戰戰發抖,上下嘴唇間發出「格格」急促的碰撞聲,尚顯鴻早已癱軟在椅上,不知是否還知人事。

琰毫無察覺,她只是單純的覺得有趣玩鬧,模仿方妤的樣子指著紋著青龍的人皮說:「你們都看見了,他背上是『青龍』。東靈乙木精華是為『青龍』,南方南明離火之精秉生『朱雀』。鳳凰亦是由朱雀血脈衍生,妤姐姐用的是鳳凰旗,我們才是真正的一家。」

竟是如此一個理由,方妤臉上的笑容也有少許僵硬,她畢竟不同琰是非人的存在,不知為何眼裡又有些許愉悅。她信手輕揮:「都聽見了,下去回吧!」一線天宗弟子將諸位大佬連同李明善、尚顯鴻二人兩個挾一個架了出去,猶聽見有人口中叫嚷:「改!咱們一定改!回頭就讓兄弟們集體紋『朱雀』,誰敢紋『青龍』、『白虎』老子就斬誰……」聲音漸去漸遠終不可聞。

「發貼給『朝義安』,七日後滅門,按照三虎堂處理。龍師兄,尚家的事麻煩你了,你去給尚偉德解咒吧!『天絕一線奪命貼』是越來越少人明白了,希望朝義安不會向三虎堂一樣懵懂無知。」方龍微微頷首快步走了出去,朦朧的天空中似乎有兩句長吟在回蕩。

「天地不仁兮以萬物為芻狗,天地如煉兮生機唯留一線。」

血腥散盡,精緻的花園裡恢復了鳥語花香的寧靜,只有空氣里殘留的一絲氣味還提醒著人們一線天宗手段的冷酷無情。

「你都看見了?」方妤走到花叢邊,兩指捏住一枝正開得燦爛的黃色玫瑰,湊到鼻端,聞嗅夏日玫瑰濃郁的香氣。

「你也都知道了……」方妤背對著周洛,冰冷地說,「一線天宗不是東華三院也不是慈善總會……我們的生存方式沾滿血腥,不是你洛少想象的浪漫多姿,纖塵不染的神仙境界……」

「我知道。」

「那你還不走!還是青符門主相要除魔衛道誅滅我這個妖邪?」方妤的語氣難掩的激烈,玫瑰花莖上的尖刺陷入她指間依然絲毫不覺。

她在賭博!一場決定命運的輪盤!

背後聽不見周洛的聲音,良久,良久,沒有動靜。方妤的心中無比忐忑,芳心劇烈跳動:「他離開了嗎?不!他會留下嗎?」巨大的眩暈感、過分的激動使得這位一線天宗後起之秀站立不穩。她的手緊緊抓著握著玫瑰花枝,似乎獲得了勇氣,強制支撐著全身的重量。風吹、鳥鳴、花搖、葉動,一切都變得那麼漫長,短短半分鐘恍似數個世紀。方妤體驗到地獄的煎熬。羞愧、期待、內疚與興奮的感覺以強烈地激動為調料拼湊在一起。隱隱約約又挾帶著打破禁忌的快慰。方妤幾乎無法再進行任何思考,無邊無際的混亂充斥著她的思緒。

周洛的腳步開始移動,從她背後靠近過來。

「他會選擇離開,還是……」方妤心中湧起幾分自暴自棄的感覺,閉上眼睛,淚水不自覺的滑落,濺濕了腳邊的塵土,「他會殺了我嗎?如果能死在他手中也未嘗不是一種幸福……他是屬於李卓的……」殉道式的奇異感情回蕩在方妤心中,她從不相信神明的存在,此時卻以最虔誠的方式默默祈禱:「如果天上真的有神,我願以我的靈魂祈禱他們幸福!」既然被稱為「魔」,一線天宗就有被稱為魔的理由。

道法自然,換過來看「魔」,若真要在來源千差萬別的魔門各宗內找出一條常理準則,那麼只能有四個字──「隨心所欲」。道由心證,魔亦由心生,「道法自然」、「隨心所欲」間不過一步之差。

與周洛相處對方妤是一種快樂也痛苦混雜的感覺。糾葛越深,她心裡的痛苦也就越濃。一線天宗的作為並不是之前的周洛所能接受的!方妤很清楚這一點,在周洛面前一直小心掩飾。可是她也知道掩飾並不能長久,高處不勝寒,無論一線天宗還是周洛,都被這世界上太多的人惦記。同樣,李卓的存在也彷彿一塊大石橫亘在她心頭。一方面是對親情的渴望,而另一邊是一種隱約的報復快意……方方面面的糾纏使她越陷越深。

上天賦予了人類許多能力,可是人類的感情並不是自身可以控制。

激烈反覆的思想掙扎給方妤帶來了巨大的痛苦,無奈與彷徨使她在離開歧江的時候作下了決斷!以最激烈的方式理清感情上的糾葛,在周洛面前揭露真相。可是當她意外見到周洛的時刻,欣喜、快樂,離開G省的環境可以使她暫時忘記李卓,拋開兩人間的一切障礙。

那一刻,方妤幾乎放棄。按照表面規劃的那樣,與青符門結盟,間接聯繫峨嵋,從此快樂的在一起……可是她終究還是不能忘記……

造化弄人,最完美的時機出現在她面前。

「也許這就是天意吧!」方妤痴痴地想著,放棄了一切抵抗的念頭,萬籟俱寂。

柏林4:00

加長的黑色凱迪拉克駛過勃蘭登堡門。駕著駟馬戰車的勝利女神高舉著手中的權杖,鷹翅般張開的杖頭指向黎明前黝暗的天空。

雨一直下,街頭的醉漢和無家可歸的流浪者蜷縮在街道兩旁的角落。海倫•拉泰尼•德•霍恩措倫就坐在車裡,冷漠地注視著車窗外的景物一幕一幕駛過,眼角下潛藏著一絲隱約的焦慮。

義大利文藝復興風格的圓頂出現在車窗前部,巨石建造的大教堂就聳立在不遠。烏黑的顏色由石材根部延伸,斑駁交錯的拼湊在一起,見證著舊帝國的輝煌。

柏林大教堂前已經停聚了不少高檔車輛,穿過裝飾華麗的大門,許多名流紳士聚集在教堂里,見著海倫進來,認識的又或不認識的人們以貴族似彬彬有禮的笑容,友好地向她打著招呼。儘管這種笑容以冷漠隔閡掩飾內心著稱,海倫還是從中感受到了每個人心中的喜悅。

高官、名流

當一名記者進入這裡,將會毫不客氣的報道說:「全歐洲舊帝國以至新時代的貴族都聚集在這裡。」

他們來自於不同國家、不同民族,名稱間複雜的姓氏顯示了各自間複雜的血緣關係,但又擁有一個共同點──拉泰尼!所有人的姓名中間都鑲嵌著這個不知名的詞語。曾經它象徵著無上的尊嚴與榮光!

拉泰尼──神之後裔!

全歐洲古代神的後裔重新聚集在一起!

柏林的七月4點天已將近黎明,僅僅幾步路程窗外的光線亮了起來。雨還在下,絲線似的雨水在天光下看得更加清晰。在庫科神父的辦公室中海倫見到了這位神父。

「海倫,我親愛的孩子!」庫科神父張開手臂與海倫行了次貼面禮,關心地問道:「我的孩子,是什麼讓你憂慮?但澤是否給了你足夠的消息?無論是好是壞,讓我們一起分享吧!」

「大人!我的憂慮正來自於沒有消息!」海倫焦急地說道:「已經足足14個小時了!但澤沒有給我任何消息,自從他前去您指定的地點聯繫,我就沒能得到他的任何消息。哦!我甚至不知他是否還活者!您確認嗎?同樣是教廷的敵人並不等於那些傲慢的華夏人一定會對神族後裔表示友好。」

「我的孩子請先坐下!」庫科神父叫人端上了香濃的咖啡,「偉大神族的未來就在你們的手中。」

「真神的後裔被那些偽神者壓製得太久了!我們花費了許多時間,從英格蘭到俄羅斯、小亞細亞,偽神的信徒分裂殘殺。大多數──正如我們倡導的宗教革命一樣,分裂出來的信徒不但沒能保存深奧一些的宗教典籍,同時由於在祈禱儀式上的輕鬆隨意,使得這些教派的信徒不再擁有取巧借用偽神光明力量的能力,回歸到召喚自然力量的正道上來。暗黑理事會、中立的法師聯盟,就連教廷本身也承認了魔法的力量。」

「這些我都知道,我……」

「聽我說下去,孩子!」庫科神父打斷了海倫焦急地述說:「主攻宗教史的你是否曾經注意教廷在歷史上的古怪行徑?他們總是一邊主張外擴,而一但遇到不太強的阻抗力又總是迅速縮回。這種奇特的反覆造成了偽神信徒們的一事無成。相反,由偽神衍生出來的宗教分支都帶有強烈地擴張性,他們的第一目標首先指向教廷,無論正教還是伊斯蘭都是如此。」

「是的!」海倫無精打採的回答,焦灼使她無心與庫科神父理論──如果是平時,宗教戰爭的例子她輕易可以找出十個以上。「但是這有什麼值得奇怪地呢?野心人人都有,戰爭卻不是那麼容易勝利。」

「注意我的話,孩子!」庫科神父表示了他的不滿,「『全部的力量』!教廷真的曾經使出全力擴張嗎?以前我們判斷他們受到某種偽神的規則束縛,但也有難以明白的地方,教廷總是作出讓人看不懂的行為。可是透過我們的盟友──塔里格烏勒大巫師,我得到了一個新的信息。暗黑理事會新近得到的秘密,教廷深處被禁制封印著一樣東西,紅衣會中真正突破極限的實力人物大多不會離開那裡,日夜守護。他們得自教廷內部的消息也相當混亂,甚至自相矛盾。有消息說那是『神』,也有消息說是『惡魔』。由此,暗黑理事會的結論是,被封印的是黑暗生物崇拜的偶像──『墮天使』。你又能想象到什麼?」

「難道是……」海倫掩嘴驚呼,遲疑著不敢肯定。她的目光真正關切起來,閃現出驚喜的神光。

「不錯!古代神,我們的祖先,曾經統治這塊大地的強大生物!」

※※※※※※※※※※※※

「不要這樣子,這不象你的。」周洛的手臂搭上了方妤的肩頭,意料外的溫柔使得她淚珠不受控制的潸潸滾落,反身撲在周洛胸前擂鼓似的用力捶打,哭泣著嬌嗔道:「都怪你!怪你!你何時真關心過我了?寧可死了也不要你管!」哭得梨花帶雨,雙手扯住周洛的衣襟死也不肯離開。

天命造化,如果是一天前的周洛,他肯定經受不住方妤如此霸道手段的刺激。可現在他卻只是略微猶豫,就將手臂攬上了方妤柔軟的腰肢。她的身體柔韌比李卓更勝幾分,抱在懷裡一股柔柔馥馥的清香鑽入鼻梢,周洛如墮五里雲中,手臂加力,兩條人影緊緊融合在一起。

「你知不知道,如果剛才你選擇離開我就會死心了,永遠不再見你!」兩人不知擁抱了多久,方妤俯在周洛胸前幽幽嘆道,「現在這樣子,真是對李卓不起,你剛才為什麼不走!你在想著她?」注意到周洛的臉色,方妤臉上驟然變色,猛然推開周洛,「難道你想著左擁右抱不曾?」

「我現在走可不可以?」

「不行!」

兩個人都笑了起來。方妤重又投入周洛懷中,悠悠嘆息,吐氣如蘭:「唉,算了,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吧,我現在什麼都不想……」心情劇烈變化的衝擊使得方妤身心都有些疲憊,懶散到倚在周洛懷中,一顆心浮浮蕩盪,好象又有些失落。初時的興奮過後,現實的憂慮又回到她心裡。

「以前我真的做過很多事,殺過很多人。一線天宗不直接插手黑道生意,但是凡是黑白兩道上的人物無論打劫、走私,下到偷雞摸狗、坑蒙拐騙,上到販毒走私、偷運軍火……東南沿海,只要上得了檯面的交易都要交給我方家三成凈利,許多手段不是你接受得了的……」

「我知道的。」周洛心疼地摟緊了方妤,阻止了她剖白似的自怨自艾。他的心同樣彷徨,但心中的某種力量促使他且顧眼前人:「我能了解的!」

「那如果我說你沒猜錯,尚偉德的事也是我安排的,真的是我在算計你呢?」方妤忽然又抬起頭來,精靈雙眼定定看著周洛。

「那又怎麼樣!」周洛哈哈大笑,佳人在抱豪氣頓生,「難道還怕他翻天不成!」目光所及處他看到了另一邊被遺忘的角落,驚得周洛幾乎將方妤摔丟下來。

琰正獨自俯首扒在桌上無聊至極的旋轉著白瓷杯蓋。見周洛終於注意到她的存在,灼烈的目光狠狠刺了他一眼,口中「呵」出口氣,堅硬的白瓷迅速化為一攤灰燼。

方妤「呀」地掩嘴輕呼,臉上羞紅一片。

無論兩人說些什麼琰都不予理睬。周洛無可奈何。見過琰的行事手段后,無法同樣以神魔的非人類角度理解,方妤對琰隱隱有些畏懼,不敢過度親近解釋。

「你家要海洛因來作什麼?」周洛索性不理會鬥氣中的琰,轉問方妤道。

方妤快速地瞟了琰一眼,輕笑回答:「道家入定搬運內息培養元氣講究的是『清、虛、定、靜』,常常以安神香料輔佐。」

「嗯,這個我自然知道。」

「我當然知道你知道」,方妤眼波流轉,淺笑輕顰,「可是你知不知道魔門又用什麼輔佐練功?魔門各派來源各異,但都主張『一分風險一分收穫』,不但不使用安神藥物,還要設法擾亂心神。這一點倒是和我宗祖師的說法很象,『天絕一線』人於世間掙扎求存。鍊氣也是一樣,有安神香料輔助自然安全,可若是燃起亂人心神的香料還能不走火入魔,修鍊的成效也會大很多。」

「有些道理!」周洛點點頭,頗為意動,籌思著是否也討要幾斤白粉試下。方妤看破他心思,打破了他的幻想:「金丹期早已到了外物不能侵的地步,還沒聽說哪種藥物可以影響金丹期人物的心神。你想嘗試,就看周大掌門青符門中能否配製出這樣的藥物了。」

琰依然不理不睬地扒在圓桌上毫不理會兩人,周洛與方妤聊了一陣也覺無趣,在琰面前如坐針氈。

周洛一陣氣悶,站起身來說:「走吧!既然四方樓還有個約會不妨過去逛逛。」

「不太早了點嗎?」

「早死早投胎!」周洛露出冷冽的笑容,他的心中格外鬱悶,「不到他們規定的時間就去不得了嗎?」為了方便訪問,請牢記bxwx小說網,bxwx.net,您的支持是我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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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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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一步之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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