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第四十三章(中)

87.第四十三章(中)

且說天皇時代,某朝後宮妃嬪眾多,內中有一更衣。出身微寒,卻蒙皇上萬般恩寵。另幾個出身高貴的妃子,剛入宮時,便很是自命不凡,以為定然能蒙皇上加恩;如今,眼見這出身低微的更衣反倒受了恩寵,便十分忌恨,處處對她加以誹謗。與這更衣地位同等的、或者出身比她更低微的更衣,自知無力爭寵,無奈中更是萬般怨恨。這更衣朝夕侍候皇上,別的妃子看了自然都妒火中燒。也許是眾怨積聚太多吧,這更衣心緒鬱結,便生起病來,只得常回娘家調養。皇上見了,更是舍她不下,反而更加憐愛,也不顧眾口非議,一心只是對這更衣佝情。此般寵愛,必將淪為後世話柄。即便朝中的顯貴,對此也大都不以為然,彼此間時常側目議論道:「這等專寵,實在令人吃驚!唐朝就因有了這種事而終於天下大亂。」這內宮的事,不久也逐漸傳遍全國,民間聽了怨聲載道,認為這實在是十分可憂的,將來免不了會出楊貴妃引發的那種大禍。更衣處於如此境地,苦惱不堪,內心也甚為憂懼,唯賴皇上深思,尚能在宮中謹慎度日。

這更衣早已謝世的父親曾居大綱言之位。母親也出身名門望族,眼見人家女兒雙親俱全,享盡榮華富貴,就指望自己女兒也不落人後;因而每逢參加慶弔等儀式,她總是竭盡心力、百般調度,裝得十分體面。只可惜朝中沒有重臣庇護,如若發生意外,勢必無力自保,心中也就免不了感到凄涼。

或許是前世的因緣吧,這更衣卻生下一容貌非凡、光彩如玉、舉世無雙的皇子。皇上得知后,急欲見這孩子,忙教人抱進它來一看之下,果是一個清秀異常的小星子。

大皇子為右大臣的女兒弘徽殿女御所生,母家是尊貴的外戚,順理成章,他自然就成了人人愛戴的東宮太子。論相貌,他卻不及這小皇子清秀俊美。因此皇上對於大皇子,儘管珍愛,但相比之下總顯得平常,而對於這小皇子,卻視若掌上明珠,寵愛無比。看作上無私予的寶貝。

小皇子的母親是更衣,她有著不尋常的身份,品格也十分高貴,本不必像普通低級女官一樣,在日常生活中侍候皇上。而皇上對她的寵愛非同尋常,以至無法顧及常理,只是一味地要她留在身邊,幾乎片刻不離。每逢並宴作樂,以及其它佳節盛會,也總是首先宣召這更衣。有時皇上起床遲了,便不讓其回宮室里去,整個一天乾脆就將這更衣留在身邊。這般日夜侍候,按更衣的身份而論,也似乎太輕率了。自小皇子出生后,皇上對這更衣更是十分重視,使得大皇子的母親弘徽殿女御心生疑忌;如此下去,來日立為太子的,恐怕就是這小皇子了。

弘徽殿女御入宮最早,況且她已生男青女,皇上對她的看重,非一般的妃子可比。因此獨有弘徽殿的疑忌,令皇上憂悶,心裡也很是不安。

更衣愈受皇恩寵愛,然而貶斥、誹謗她的人也愈多。她身單體弱,宮中又沒有外戚從旁相助,因此皇上越加寵愛,她越是憂懼不安。她所住的宮院叫桐壺,從此院去皇上常住的清涼殿,必須經過許多妃嬪的宮室。她在兩者間頻繁來往,眾妃嬪看在眼裡,心裡極不舒暢,也是自然的。有時來往得太過頻繁,這些妃嬪就惡意作弄她,在板橋上或過廊里放些齷齪污穢的東西,使得迎送桐壺更衣的宮女們經過時,衣裙被弄得齷齪不堪;有時她們又相互私約,將桐壺更衣必須經過的走廊兩頭有意鎖閉,使她進退不是,窘迫異常。如此等等,花樣百出,桐壺更衣因此痛苦不堪。皇上得知常發生此等事情,對她更是憐惜有加,遂讓清涼殿後面後涼殿里的一個更衣另遷別處,騰出房間以供桐壺更衣作值宿時的休息室。那個遷出去的更衣,從此對桐壺更衣懷恨在心,也就更不用言說了。

小皇子三歲時行穿裙儀式④排場並不亞於大皇子當年。內藏定和納殿傾其所有,大加操辦,儀式非常隆重,卻也招致了世人的種種非議,但待得看到這小皇子容貌出眾,舉止、儀態超凡脫俗,十足一個蓋世無雙的五人兒,人們心中對他的妒忌和非議才頓然退去。見識多廣的人見了他,都極為吃驚,瞠目注視道:「這等神仙似的人兒也會降至世間!」

是年夏天,小皇子母親桐壺更衣覺得身體欠安,便欲告假回娘家休養,無奈皇上不忍,執意不允。這更衣近年來慪慪常病,皇上已經習慣了。於是對她說道:「不妨暫且往在宮中休養,看看情形再說吧。」可這期間,更衣的病已日漸加重,不過五六日,身體已是衰如弱柳。母親太君心痛不已。向皇上哭訴乞假。皇上見事已至此,方准許其出宮。即使在這等時候,皇上也心存提防,恐其發生意外,令桐壺吃驚受辱。因此,決意讓小皇子留在宮中,更衣一人悄悄退出。皇上此時也不便再作挽留,但因礙於身份,不能親自相送出宮,心中難免又是一陣難言之痛。這更衣原本花容月貌,到這時已是芳容消損,自己心中也是百感交加,卻又無力申述,實在只剩得奄奄一息了。皇上見此情景,茫然無措,一面啼泣,一面歷敘舊情,重申盟誓。可這更衣已不能言語、兩眼無神、四肢癱軟,僅能昏昏沉沉躺著。皇上束手無策,只得匆匆出室,忙命左右備車回去;但終覺舍她不下,不禁又走進這更衣的房中來,又不允其出宮了。他對這更衣說道:「你我曾山盟海誓:即便有一天,大限來時,我們倆也應雙雙同行。你不至於舍我而去吧!」這更衣深覺感情濃厚,使斷斷續續地吟道:

「大限來時悲長別,

殘燈將盡嘆個窮。

早知今日……」說到此時,想要再說下去,無奈身疲力軟,已是痛楚難當、氣息奄奄了。皇上還執意將她留住宮中,親自守視病情。只是左右奏道:「那邊祈禱今日開始,高僧都已請到,已定於今晚啟懺……」便催促皇上動身。無可奈何,皇上只得允其出宮回娘家裡去。

卻說桐壺更在離宮之後,皇上滿懷悲痛,難以入睡,只覺長夜漫漫,憂心似焚;派去探病的使者也遲遲未返,不禁長吁短嘆。使者到達那更衣家外,只聽得裡面號啕大哭。家人哭道:「夜半過後就去世了!」使者垂頭喪氣而返,如實奏告皇上。皇上聞此噩耗,心如刀割,神智恍恍格愧,只得將自己籠閉一室,枯坐凝思。

小皇子年幼喪母,皇上很想將他留住身邊。可喪服中的是子留待御前,無此先例,只得准其出居外家。小皇子年紀尚幼,見眾宮女啼啼哀號,父皇也淚流不止,心中只是奇怪。他哪能想到平常父母子女別離,已是悲哀斷腸之事,更何況同遭死別生離呢?

悲傷也有個限度,最後只得按照喪禮,舉行火葬。太君戀戀不捨,悲泣哀號道:「讓我與女兒一同化做灰塵吧!」她擠上送葬的眾詩女的車子,來到愛宕的火葬場,那裡莊嚴的葬禮正在舉行。此時的太君,自木必說心情是何等的傷『勵!她嗚咽難言,勉強說道:「看著她,只想著平目的音容笑貌,便彷彿她還活著,真切地見到她變成了灰燼,才相信她已非這世間的人了。」說罷,哭得幾乎從車上跌了下來。眾傳女忙來攙扶,萬般勸解。她們道:「早就擔心會弄到這般地步的。」

不久,宮中的欽差來了。宣讀聖旨道:「追封銅壺更衣為三位。此番宣旨又引起了一陣號陶。皇上回想這更衣在世時,不曾作女御,總覺得異常抱歉,所以追封,對她晉陞一級。不想這追封又引得許多的怨忌。知情達理的人,尚認為這更衣容貌秀麗、優雅可愛、性情溫淑、和藹可親,的確無可指責。只因往昔皇上寵愛太過,所以遭人妒恨。如今已不幸身亡,皇上身邊的女官們記起她品格之高貴、心地之善良,都不勝惋惜。所謂「生前城可惜,死後皆可愛。」這古歌必是為此情此景而興的了。

時光流逝,桐壺更衣死後,每次例行法事,皇上總派人前往弔唁。撫慰也總是格外優厚。雖已事過境遷,但皇上悲情依舊,實在難以排遣。他不再宣召別的妃子待寢,只是朝夕以淚洗面、隱愁忍痛。身邊的侍臣見此,都憂然嘆息、相對垂淚。宮中只有弘徽殿等人,始終不肯容忍桐壺更衣,並說道:「作了陰間的鬼,還令人不得安寧,這般寵愛也真是難解啊!」皇上雖有大皇子傳側,可是心中仍是惦著小皇子,還時常派遣親信女官及乳母等到外家探詢。

時值深秋。一日黃昏,朔風乍起,使人頓覺寒氣透骨。面對這番情景,皇上忽然憶起昔日舊事,倍覺神傷,遂派了韌負⑤和命婦到外家存問小皇子音信。二人即刻登車前往。此時正逢皓月當空,皇上徘徊宮中,仰頭望月,追憶往昔情形:每逢月夕花晨,宮中必有絲竹管弦之聲。那時桐壺更衣或則彈琴,清脆的音色、沁人肺腑;或則吟詩,婉轉悠揚、不同凡響。她的聲音笑貌,時隱時現,彷彿就在眼前。然而幻影雖濃,又哪抵得過一瞬的現實呢?

待那韌負和命婦到達外家,車子進門方定,只見庭院寥落,四周一片凄涼。這深樓老宅原本桐壺太君溫居之所,為了調養這如玉的桐壺女兒,也曾經略加裝修,維持過一時的體面。可是自更衣死後,這寡婦日夜為亡女悲傷飲泣,已無治理庭院之心,所以雜草叢生、花木凋零。今日寒風蕭瑟,這庭院便倍顯冷落凄涼。只剩了一輪秋月,如銀盤般向繁茂的雜草遍灑清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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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陰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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