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二十二章(上)

31.第二十二章(上)

對於白降失蹤一事,眾人表現不一。酈清妍漠然,聆昐難過,溫闌驚訝,慕容亭雲什麼都沒說。唯有篤音很高興,因為他不用再帶著拖油瓶了。

王府偌大,少個把個人實在太正常不過,這事兒能讓大家有所反應,不過是因為白降救了聆昐,使得他有那麼些不同於旁人而已。王府動亂之夜,失蹤的不止他一個,也死了些人。對於這個,慕容亭雲很憤怒,因為府兵的無能;溫闌的臉色也不怎麼好,因為十二禤閣的無能。

那日永安被棲月從半空中扔下來,又在落晚居歇了一夜的事情有不少下人知道,卻沒有引起什麼轟動,好像棲月和永安做這樣的事已不是一回兩回,敬王府的人都見怪不怪了。第二天永安剛起來穿戴好,棲月過來抱著她就走了,任永安在他懷裡又踢又咬也沒得到多留半刻的允許。

轉眼就到了除夕這夜。

家宴之上,酈清妍終於見到了敬王府的全體成員。敬王,正王妃,三個側妃,三個妾,六個公子,成了親的帶著家室,還未出嫁的三個小姐,外加酈清妍,還有貼身丫鬟,上菜擺膳的下人,偌大的正廳里坐著的站著的,一幅滿滿當當熱熱鬧鬧的模樣。

祝語說完,溫闌向酈清妍處遙遙舉杯,「今年府中除夕夜家宴,多了一人。多虧了她,我的沉痾得以緩解,昐兒重傷夜也因為得了她的救治而撿回一條命來。溫闌在此,不以長輩自居,只為敬恩人一杯。」

坐中諸人的眼神齊刷刷落在酈清妍身上,探究者有,驚嘆者有,羨慕者有,嫉妒者更有,畢竟不是誰都能讓溫闌敬酒的。酈清妍被她此舉嚇得不輕,忙忙站起來,捏著小酒杯,「娘娘折煞妍兒了,妍兒哪裡當得起娘娘親自敬酒!」

「都說了是敬恩人,你不必拘促,飲過一杯再說話。」

見溫闌一定要她喝,酈清妍無法,把那杯飲了才道,「醫治娘娘的病一直來都是師傅主力,妍兒不過打了打下手,恩人一詞受之有愧。感謝娘娘接妍兒來王府,還讓妍兒拜了師傅學醫,如此恩寵,是妍兒三生修來的福氣。妍兒敬娘娘一杯,願娘娘舊疾根治,福壽安康。」

第二杯飲了,又敬了聆昐一杯,謝她讓王妃接了自己過來,謝她與自己的姐妹之情。聆昐也回敬,謝她對自己的救命之恩。一時間推杯換盞,觥籌交錯,等到酈清妍得了空閑坐下來好好吃點菜時,已有七八杯下肚了。

酈清妍和聆昐坐在一起,因為受傷的緣故,她有很長一段時間不能食辣,一桌菜食全是按照酈清妍的口味,做的無比清淡。聆昐吃的百般聊奈,銀箸在盤子里撥來撥去,眼睛卻看著一旁六娘聆昕桌子上的菜。昕六娘用袖子虛虛一掩,「母親特意吩咐過了的,五姐現在可吃不得這些,於疤痕修復不利。五姐你心寬雖好,為了身子恢復,可忌忌口吧。」

聆昐撇撇嘴,「人生在世統共就那麼幾年,忌這個忌那個的,還有什麼意思。」

酈清妍道,「說的很有道理,但是你現在的確不能食腥辣之物,忍一忍,委屈一個月吧。等傷好了,你想怎麼吃都成。」

聆昐看了一眼那些菜,不是清蒸就是白水煮,一點辣油都不見,嘴裡越發寡淡,纏著酈清妍的胳膊,「好妍兒,一個月也太久些了,半個月成不成?」

酈清妍本就有些酒氣鬱結在胸口,為她這麼揉搓著央求,越發覺得難受。「不行,為了你的身子著想,說了不行就是不行。」

聆昐在酈清妍面前把欺軟怕硬一詞展現得淋漓盡致,只要對方一擺出嚴肅的樣子,她就焉了,皺著一張極不情願的臉,聽話地做這個做那個。此刻聽酈清妍語氣加重,很有威嚴的意思,拔釘子似的把眼神從昕六娘桌子上拔下來,轉回了自己的菜碟子,夾起一根碧瑩瑩的青菜,很努力地嚼了幾下才咽下去。

昕六娘驚嘆,「酈七小姐,你可真是五姐的剋星,她以前從不像這般聽話的。」

聆昐眄了她一眼,「我樂意,你有意見么?」

昕六娘聽她這樣說,也不生氣,掩唇而笑,「哪裡敢有意見,妹妹只是羨慕五姐能和七小姐這樣深厚的情誼,若昕兒也能有一個摯友,為了救我捨棄自己性命也不在乎,真是覺得此生無憾了。」目光在酈清妍和聆昐身上流連,「可惜這樣朋友昕兒並沒有。五姐你卻有,真叫妹妹羨慕。」

如果不是清楚這個昕六娘慣來溫柔體貼,酈清妍都要以為她是含沙射影在說白降了,聆昐重傷,為她差點丟了性命的可不止酈清妍一個。

「羨慕?妍兒是我的,你不許來搶。」聆昐下巴一揚,宣布主權。

昕六娘語笑嫣嫣,一雙清亮純粹的眸子在燭火之中,彷彿盛了一汪泉水,格外的好看,「妹妹再怎麼羨慕,哪裡敢搶姐姐的人,姐姐大可放心。」

聆昐不置可否哼了一聲。

酈清妍覺得有些悶,重生后在人群里待的久了就會浮現的壓抑感又來了,加上喝了酒,越發不舒服。同聆昐說了一聲,帶了弄香出來,去偏廳的暖閣里換下一身酒氣的外裳。不勝酒力的後果就是七八杯就把自己喝得快飄了起來,酈清妍覺得腿腳都有些不聽使喚了。

一進偏廳,發現已經有人在裡面了。六公子聆曄正歪坐在大方椅里,單手支著腦袋小憩。他睡得不沉,聽到開門的動靜,身子一顫就醒了過來。

之前在浣花草堂曾見過聆曄一面,兩人算不得完全陌生,酈清妍見他已經看到自己了,就笑著打了個招呼,「六公子怎麼躲到這裡來了?」

「三哥和四哥一個勁兒灌我,受不住了便過來歇歇。」聆曄忙從凳子上起來,理了理衣裳,「七小姐怎的也過來?」

「出來透透氣。六公子在此處,就不多打擾了,我去別處。」

「無妨無妨,我出來也有一會兒了,該回去,不然哥哥們又要說我躲懶。」聆曄今年十八歲,向來隨性散漫,閑雲野鶴一般天天到處遊玩,也只是近一個月才歸了家。姜柒柒不願他到處跑,又奈何不了他,只得任由他去。

酈清妍點頭,行了禮,「多謝六公子。」

「也沒有做什麼,七小姐謝的好生奇怪。」聆曄有些不好意思的笑起來,「還未祝七小姐新年好,身體康泰,事事順心。」

弄香在後頭沒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聆曄一愣,一張嫩生生的臉頓時紅了,「哦,還沒到新年,需得過了子時,我祝早了。」

酈清妍也為他說的笑了,「早一些晚一些又如何,酈清妍在此謝過六公子。也祝六公子萬事如意,平安喜樂。」

聆曄似乎心情很好,道了謝,腳步發飄地走回正廳了。

弄香道,「王府里的公子差別可真大,性格全都不一樣,不過個個都有些奇怪。」

「他只是喝多了,所以你會覺得怪。」酈清妍走到暖間里,來前準備好的衣裳放在裡面,讓弄香服侍自己換上。

「不過目前見著了那麼多公子,奴婢倒是覺得這個六公子,最讓人喜歡。」

「哦?何出此言?」

「性格爽朗,待人真誠。」

「世子身份崇高,五公子樣貌絕品,怎麼,都入不了咱弄香的眼?」酈清妍抬手,讓弄香理平袖子。

「拾葉私下和奴婢說了那件事,世子這人如何,想來小姐心中早有定數。至於五公子,奴婢覺得他的心思深沉,不是輕易猜得透的人。不如六公子這般,想到什麼說什麼,倒是可愛的緊。真難以接受,差的這樣大的兩位公子,居然是同一個母親。」

酈清妍眄她一眼,「你還沒有聆曄大,就評價他可愛,小心為他知道了,怒上心頭,過來找你麻煩。」

「小姐會護著奴婢的,是與不是?」弄香笑眯眯的。

「膽子忒大了,之前還說我和拾葉,我看你比拾葉有過之無不及。」

「學小姐一句話講,就是近墨者黑。」輕輕拉平酈清妍肩頭衣料的皺褶,「衣裳換好了,小姐是回正廳還是歇一歇再回去?」

「胸口還是有些悶,拿個暖手爐給我,陪我出去走走,散散酒氣。」

弄香有些擔憂,大約是被拾葉說的世子一事嚇怕了,「這個時候出去走,奴婢再去叫上幾個人吧。」

酈清妍不想太興師動眾,安撫她道,「我就在附近走走,不會有什麼事。」

弄香勉為其難點了頭,攙著酈清妍出來,幾乎亦步亦趨跟著她,做好了一遇上什麼人就立馬拉著她跑走的準備,耳聽四面眼觀八方的模樣讓酈清妍看的直笑。弄香瞪她,「奴婢這樣盡心保護小姐安全,小姐還笑奴婢,太氣人了!」

酈清妍笑的直不起腰,「好好,我不笑,可是你能別一幅做賊一樣的小心翼翼么,太喜感了。」

弄香看著酈清妍的眼神有點咬牙切齒的味道。

主僕二人這樣又笑又鬧的走在前院正廳后的花園外圍,夜色濃黑,花圃里黑乎乎的,因為裡頭有面不小的池塘,更顯寒冷,酈清妍不準備走進去,這樣黑燈瞎火的,很容易一腳踩空掉進池塘去。正準備拉著弄香返回,就聽到有人怪叫了一聲,接著是撲通一聲,又有冰面破裂的聲音傳過來。

還真有人會落水。

酈清妍突然做了一個與現下時間場合都不怎麼吻合的決定,以後再不隨便出來散心了,一個人出來必定遇上事兒。

「去不去看看?」弄香看著酈清妍問。

酈清妍嘆了口氣,「自然要去的。」

弄香提著琉璃燈籠,兩人走到那池塘邊,發現那人還在水裡泡著。池水不怎麼深,他又落在邊緣處,整個人跌坐在淺水灘里,沾上一身淤泥,狼狽不堪。見有人走過來,忙大聲說,「岸上是誰?扶一扶我,腿腳扭傷了,這夜也太黑了。」

「六公子?」酈清妍聽見他說話,認出來是誰,很是驚訝,「你不是回正廳了么,怎的跑來了此處?」

水中那人也認出了酈清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聲,「原來是酈七小姐,方才覺得酒氣有些上腦,想來走一走,沒想到池塘邊結了冰,又看不清楚,腳一滑就落下來了。勞煩七小姐找個東西拉我一拉,實在多謝。」

酈清妍四下看了看,看到一根半個手腕粗的枯枝橫在灌木林里,讓弄香抽了出來,一頭遞給聆曄,一頭和弄香倆人一起抓著,把聆曄從一灘爛泥中拉了出來。

聆曄渾身都在滴水,臉上也糊了泥,整個人凍得直發抖,說話都能聽見他牙齒碰撞的聲音。

「外頭嚴寒,六公子扭傷了腳,住處又離這裡頗遠,直接回去怕是路上風大,著了風寒就不好了。不若先回偏廳去,讓小廝回去取了衣裳來換吧。」酈清妍看著他並不怎麼健碩的身板,如此建議。

「好。謝謝,謝謝酈七小姐。」話語里上下牙齒咯咯直撞。「那我,先去了,一同過去,我這模樣怕別人瞧見了誤會於七小姐。」

酈清妍覺得這小子都凍成這樣了,還能替自己考慮,倒是難得。笑著點頭,「我省的,六公子快去吧。」

見聆曄一瘸一拐消失在灌木林后,才和弄香從花園另一個出口出來,繞了幾步。見弄香神色有異,便問她,「怎麼了?有話就直說。」

「沒什麼,奴婢只是有些感慨。」

「感慨什麼?」酈清妍好奇。

「小姐總是在救人。救了王妃娘娘,聆昐五小姐,聆暉五少爺,現在又救了一回聆曄六公子,小姐莫不是菩薩轉世,專程來人世間救人的罷?」弄香掰著手指一個個數過來,最後一句說的有些打趣的意味。

「聆昐一個,稱救不為過,其他的,王妃娘娘不過醫治,聆暉聆曄只是伸了伸援手,舉手之勞而已,哪裡有你說的那麼隆重偉大。」

「可是自小姐大病一場醒過來,的確隨時都在救人吶。菱歌不也是小姐您救得么?」弄香這句話說的認真。

酈清妍想了想,好像的確如此,弄香不知道的地方還有單駿他們呢,雖然不知能否救得下來。「仔細想一想,你說的好像也沒錯。」兀自笑了一笑,「看來我也得為我自己考慮考慮,不能總把時間用去救人,把心思全用在我救了的人身上。」

「救人何嘗不是自救?只要小姐救的是該救的就好。」

「大道理連篇的小丫頭。」酈清妍捏了捏她的臉頰。「以前是一點沒看出來你這樣厲害的人物。」

弄香揉了揉被酈清妍捏過的地方,這回的關注點完全不對,「小姐您可比弄香小,怎麼總叫人家小丫頭。」

「等你有了心上人,我就叫你大丫頭。」

「小姐!」弄香嗔怒,「弄香要一輩子跟著您的!」

「等到了金陵,我給你選個頂頂好的,你莫著急。」酈清妍故作不見她臉上的怒氣,繼續調笑。「拾葉她們都有份。」

「不要理小姐了!您太壞了!」弄香露出幾分很少有的小女兒姿態來。

酈清妍心態平和寧靜地看著跑到前面去幾步,又停下來等自己的弄香,覺得自己似乎越來越放縱寵溺起這幾個丫鬟起來,也不知是不是為了彌補上輩子對她們的內疚。想到此處,突然想到回去該管管卷珠,她都要吃胖一圈了!

回到正廳,才到門口,就見聆昐在朝自己招手,「這麼久,去了哪裡來?這道蒸南瓜棗心,不是你的最愛么?剛端上來,快趁熱吃吧。」

酈清妍坐下來,往聆曄的方向看了一眼,沒見到他的人,想來是換了衣裳回去好生洗漱去了,畢竟他頭髮里也全是泥。從那處收回眼神途中,眼光一轉,發現聆暉正盯著自己看,也不知他看了多久。

兩人視線一接,聆暉對酈清妍笑了笑,舉起杯子來,因為腿腳不便沒有起身,準備無聲地敬她一杯。酈清妍淡漠地看著他,彷彿完全沒有看見他的舉動一般,直接平靜地越過他,看向三公子聆曉。聆曉身邊的正妻史氏也在看酈清妍,不過因為對方臉上一直不變的漠然,沒有注意到前一刻她和聆暉的對視,見她看過來了,揚起笑來。

酈清妍也對史氏笑了笑,不親密也不疏遠,非常的禮節性。

餘光里,聆暉舉著杯子僵了一會兒,良久手才放下去,又過了一瞬,抬手一仰頭飲盡了那杯酒。

看到聆暉如此,酈清妍發現自己心態平和的不可思議,什麼感覺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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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陰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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