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十八章(下)

24.第十八章(下)

正端著剛熬好的葯準備進屋給酈清妍灌下去的拾葉,被從天而降的篤音嚇了一大跳,繼白降之後,這是她見到的第二個從天而降的人。拾葉拍著胸口,一顆小心臟還沒恢復正常跳動,正要開口問篤音發生了什麼,又是一個英姿絕倫的男人輕飄飄落了下來。

那驚世駭俗的容貌,只一眼就讓拾葉認出來,這是那日從寶相寺回來路上,帶著人解救了小姐的男子。

只是,怎麼全都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拾葉抬頭看了眼天空,今日下美男子雨?還是自己不知道的時候,從天而降已經成了時興的美男子出場方式?

篤音上前打開門,「酈七小姐在這邊。」

早來過一回的美男子抬手拿走了拾葉端著的托盤上的葯,大步走進屋裡。篤音攔住準備跟進去的拾葉,「裡面有娘娘在,現在不要進去。」拾葉聽話,乖乖守在門口。

屋裡只得溫闌一人,見棲月進來,忙開口道,「情況不好,醒不過來,姬無病說要你的血。」

棲月抬手摸了摸酈清妍的臉,已經冷透了,不由眉頭一皺,昨晚明明還好好的,今天怎麼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把酈清妍割破的那隻手從被子里取了出來,解開傷口上包紮的布條,露出金釵劃出的傷口。傷口已經結痂,和布條黏在一起,棲月這樣一拉,使得傷口又裂開,滲出血珠來。

「我之前和你說過的話,你倒是忘得一乾二淨了。」棲月有些生氣,自己唯一的藥引子要是死了,他怎麼辦?

「你別顧著說我,先救她。」溫闌知道自己這回錯的厲害,差點間接害死了酈清妍,心下愧疚萬分,只盼棲月能救回完完整整的妍兒。

棲月也不想和她多說,並指為刀在自己腕間隔開極細的傷口,將自己的傷口與酈清妍的傷口貼在一起,那血竟沒有外漏半滴,全部順著酈清妍的傷口流進去,進入她身體里。

溫闌沒有為這奇特的治療方式驚訝,自從認識這個男人後,見過的稀奇古怪聞所未聞之事實在太多,她已經見怪不怪了。

見差不多了,棲月收手,從袖子里摸出一個只有小半個巴掌大的藥盒,挖出藥膏給酈清妍抹上,又抹了自己的手。

「若是明早還醒不過來,我會把人接到宮裡。」

「這回是我不對,再不會有下次。人我會護好,需要什麼只管說,我去弄來。」

「什麼也不需要。我也沒想到會這樣,能不能醒過來,看她的造化吧。」

「若是醒不過來,你會如何?」

棲月看著酈清妍比起昨夜更加蒼白的小臉,「醒不過來再說吧。」

白降跪在慕容亭雲書房裡,以前是假裝不會武功,做出孱弱的樣子,現在是真失了武功,又耗費了極大的心神,想不虛弱都不行了。慕容亭雲讓他起來,賜了坐。

白降像無數小輩面見長輩那樣戰戰兢兢,努力集中精神,等待對方的盤問。

「白降,你可知道,單是隱藏武藝扮作葯童進入王府這一項,就能讓本王處死你?」

「小的知道。」

「若不是你救了昐兒,又廢了武功,本王還真不想繼續留你。」

「謝王爺開恩。」

「即日起,你也不必做姬無病的葯童了,到昐兒身邊做個出入小廝罷。」

「啊?」白降有點措手不及,輔政王難道不該查清自己的底細,一通懷疑,確定自己的確不是進來竊取機密,然後驅逐出境么?

「不願意?」慕容亭雲有些意外,轉念一想又理解了,「昐兒的性子,醒來看見傷得那樣怕是會很不安定一陣。你不願意也罷,跟著篤音吧,練些強身健體的功夫,別浪費了根基。」語氣倒是溫和。

「不是,王爺。」白降喜的不知如何表達,「小的願意!」十分絕對全身心都願意。

慕容亭雲點點頭,「願意就好。這回你救了她,於王府是一大恩,想要什麼,說來聽聽。」

都已經把自己賞給聆昐當小廝了,才問想要什麼,白降不是很能理解輔政王的思維方式。

「小的什麼都不要,救五小姐原是小的份內之職,現在能繼續留在王府服侍,就是三世修來的福氣了,不敢奢求其他。」

「哦,那就賞銀五百吧。」

白降:敬王爺,我真的不缺錢啊!

慕容亭雲揮揮手,「下去好好休息,早日康復了,找法子逗逗昐兒開心,她的傷……」沒有繼續說下去,只讓白降退下。

那樣的傷,鐵定是要留疤痕的,身上的看不見,脖子上卻無法遮擋,聆昐以後怕是很難尋到合心合意的夫家了。慕容亭雲嘆了口氣,去了落晚居找溫闌,被聆昐這件事一鬧,她的壽辰怕是不能好好過了。

溫闌守在酈清妍床邊,看著她的睡顏怔怔出神。慕容亭雲走進去,沒直接走到裡間,坐在屏風後面和她說話。

「清溪說你今日生了劉宓的氣,現在氣可消了?」

裡頭的人沒有回答。

「好多年不曾見到你發怒,卻錯過了沒看見,真是可惜。」

溫闌還是沒有說話。

「闌兒?」慕容亭雲站起來走到屏風處,往裡面看了一眼。

溫闌背對著他坐著,聲音輕輕的,「雲,你說,若我們有孩子,會是怎樣的?五丫頭那樣,還是妍兒這樣?」

慕容亭雲忍不住走了進去,雙手從后環住溫闌,姿勢一如年少時那樣。「昐兒性子太嬌縱,酈清妍身體弱,我們的孩子該是聽話乖巧,又健健康康的。」

「雲,我很喜歡這個丫頭。」溫闌向後靠了靠,靠進他懷裡。

「你想好了?」

「嗯,以前下不了決心,經此一事,確定心意了。」

「好,元宵節后我去請旨。只是這樣,棲月那小子要鬧起來了。」

「不這樣他也沒安分過,老是被他壓制,我都快不像我了。」

「你永遠都是我的闌兒,獨一無二,只此一人。在我心裡,你從沒變過。」

溫闌推開他,「又貧。」看向無知無覺的酈清妍,「若是再不醒,棲月就要來接她了。」

「你這樣捨不得,要不把她藏起來?」

「棲月是我看著長大的,他要是死了我也於心不忍。要是兩人都要死,估計我最後會退步,至少救其中一人。」溫闌有些苦惱地扶額,「不給我孩子也就罷了,好容易有個看中的,怎麼就留不住?老天爺果然是太嫉妒我了?」

「別瞎想,不是還有一整夜,未必會是最壞的結果。」

「但願她能平安。」

酈清妍做了個很長的夢,夢到了上一世。她很少做夢,前世如此,這一世更是。

依舊是敬王府,周圍都是紅綢,樂師們吹吹打打,慕容熙禾和一個蒙了大紅綉鳳凰蓋頭的姑娘拉著紅綢球的兩端,從門口進來。繼承了聆暉和永安樣貌的熙禾春風滿面,年輕的面龐寫滿稱心如意。

這是慕容熙禾的婚禮。

酈清妍站在人群中間,丫頭端著器物迎面向自己而來,酈清妍正準備避開,結果丫頭直接從自己的身體穿過去了。抬手看了看,居然是半透明的。張口叫了叫身邊的人,對方也是聽不到的。酈清妍才想起來,自己已經死在小院里了,靈魂脫離了軀殼,不過她有點不明白,自己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一對新人被喜婆護擁著進了洞房,大堆的人跟過去鬧洞房去了,聆暉留在大廳招呼前來賀喜吃酒的官員。小廝上來,附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

酈清妍聽見小廝說的是,「偏院那位,去了。」

聆暉怔了一下,問,「偏院哪位?」

本來已經處於無知無覺狀態的酈清妍,聽到這句,突然覺得渾身都是洞,無數凌冽的寒風在往身體里涌。

小廝說,「就是前王妃娘娘。」

「哦。」聆暉淡淡應了一聲,看不出有什麼感情起伏。「那便葬了吧。」

小廝有些為難,「怎麼個葬法,還請王爺示下。」

「酈家不認她,她自然入不了酈家祖墳,你在敬王府的墓地里隨便找個地方,離我和永安的墓穴遠一些。」

聆暉已經這樣說,小廝心下已明了,不再多問,支了兩個打雜的下人,發了十兩銀子勞苦費,讓拿著一床席子去那偏院收酈清妍的屍體。

兩個下人一開偏院的門,為那場景嚇了一跳。

穿大紅衣裳而亡乃是大凶,不是含冤而死就是心中有恨死不瞑目,前王妃這是恨透了敬王府的人,要詛咒聆暉生生世世不得安寧!

兩個男人對著酈清妍畢恭畢敬磕了三個頭,敬王府大吉之日,不敢把這種事情報上去,私下一合計,先把酈清妍弄出府,用那十兩銀子買了具薄皮棺材,運出城,在敬王府墓地里找了一塊乾燥的地兒,仔仔細細挖了一個坑,小心地把酈清妍埋了。事後還用一塊較為平整的石頭立了個無字碑,燒了兩把紙錢。

「王妃娘娘,您要恨王爺和新王妃只管恨,小的兩個就是打個雜,您看在我倆盡心料理您身後事的份兒上,千萬饒恕則個。」

念念叨叨一番,插一注清香,又叩了幾個頭才去了。

看到此處的酈清妍心中居然有些開心,原來自己沒有被挫骨揚灰,還是好好落了葬的,雖然為自己落葬的是兩個完全不相干的人。

夜裡,忙了一天的永安倚靠在美人榻上,丫頭力道適中地給她揉著腿,聆暉坐在對面的羅漢床上看書。

揮退丫鬟,屋中只剩他倆時,永安才開口問,「聽說,她死了?」

「嗯,已經讓人葬了。」

永安笑,「若她知道你是這樣的反應,不知還會不會傷心。」

「陪她演了二十年的戲,她應知我非輕易動容之人,不會為我的反應感到意外。」

「你這人還真是薄涼。」

「我還沒有怪她,選在這樣的日子,倒是會給我添堵。」

永安依舊笑,「那她的目的成功了么?」

「沒有。」聆暉抬眼看她,「她早已是可有可無之人。」

永安在美人榻上翻了個身,「聆暉,我很好奇,遇見我之前你和她成親近十年,十年裡,你究竟有沒有愛過她?像對我的那種愛。」

聆暉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很認真的回憶,酈清妍不知他在回憶些什麼。

「沒有。」聆暉這樣回答。

「真的?」

「我對你從不說謊。」

「她一腔心血全部為你,每一步都處心積慮,只為你能當上世子,當上敬王。她那麼愛你,結果你只是利用她。」永安嘆了口氣,「我突然覺得她很可憐。」默了半晌,「聆暉,如果你先遇見的是我,你也會像利用她那樣利用我往上爬么?」

「也許會。我不能保證。」聆暉說,「但我肯定會愛你,半分不少。」

永安又笑起來,「你真是把一生的愛全都攢著給我了。」

「不只是愛。」聆暉看著她,目光溫柔如水。「還有誠實和信任。」

看到此處,酈清妍突然明白過來,自己和永安鬥了十年,最後落得凄涼下場,其實也許從未輸過。

自己只是從未被愛過罷了。

於酈朗逸而言,自己是工具;於慕容聆暉而言,自己依舊是工具。

那些固執相信了十年恩情,不過是自己和聆暉攜手編製出來的一場幻夢而已。

夢裡,酈清妍變成了一縷孤魂,終究放不下萱兒和麟兒,沒日沒夜不知飄了幾天,到了江南,才知道萱兒已經死了,得重病去的,死的時候只得二十二歲。

那年是酈清妍被囚禁的第五年,沒有任何一個人把這消息告訴過自己。

酈清妍想起來,那段時間夜夜夢到萱兒,夢到她小時候的樣子,繞著自己的腿撒嬌,要自己給她生個小弟弟出來。夢到她糯著嗓音叫自己娘親,把好吃的留在床頭柜子里,等到自己去她屋子裡時,就全部掏出來,獻寶一樣捧到自己面前來喊著娘親快吃。夢到她從金陵回來,伏在自己膝頭,緩緩訴說對娘親的思念。

立在萱兒的墓前,酈清妍摸著墓碑,手一次次伸出去,一次次穿石碑而過。她連碰一碰萱兒都做不到。

若有來世,不要再做我的女兒了,我是個不合格的娘親,連你去世都不能來看你最後一面,死訊也隔了兩年才知道,娘親對不起你……

酈清妍抬頭看著蒼青色的天空,眼淚從漆黑冰冷的眼眶湧出來,落在血紅嫁衣上,暈開大片深色的濡濕。

雪花落下來,鵝毛一樣大片大片的,紛紛揚揚,穿過酈清妍透明的身體,在萱兒墳頭積起小小一堆,彷彿是酈清妍為自己堆起來的衣冠冢。

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來的這樣早,來的這樣巧。

大大的一場雪,掩蓋了所有前塵往事,等到雪停了,塵埃落定,再不會有人記得,這個世界上,曾有一個叫酈清妍的人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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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陰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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