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十五章(下)

18.第十五章(下)

眾人還未來齊之前,酈清妍和清婉在僻靜的小花廳里說著體己話。酈清妍將自己在王府里的事情和清婉說明了,清婉又是欣慰又是感慨。「你能得王妃和姬大夫青睞是好事,只要你在那裡不受欺負,一切都好好的,我就不擔心了。這個家,你不回來也罷。連我自己也是不想待下去的了,也不想你再回來見著這些人這些事。」

酈清妍拉著清婉的手,「姐姐出門前,母親是不是同你說了什麼?」

「她讓我轉告你的那些話不說也罷,想來你也知道她要說些什麼的。」強笑著,「等你去了金陵,安頓好了,我也想辦法過去,咱們姐倆好好的活自己的。」

酈清妍心中一緊,清婉和宋佳善關係不差,不像自己,宋佳善對她可是一向慈愛有加的,這種要離開家族的話,哪裡是清婉能夠說出來的?

「姐姐,你如實告訴我,父親母親是不是對你做了什麼?」

清婉苦笑一聲,「沒有什麼,只不過給我訂了一門親事。」

酈清妍心頭巨震,「可是治國公,馬家三公子馬境?」

清婉詫異,「此事父親母親只和我一人說過,你怎麼會知道?」

酈清妍當然知道,前世酈朗逸把自己賣進敬王府後,接著就把清婉賣進了馬家,排行第三的馬境正是清婉上一世的夫君。此人與溫漠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生性風流也就罷了,還動輒打罵後院女人。馬家與酈家不相上下,現任家主馬煓是當朝左相,比酈朗逸風頭還要大上三分。清婉初去馬家時,日日被打被罵,後來酈朗逸封了異姓王爵,母家風頭漸盛,馬境才有所收斂。

讓酈清妍對馬家記憶深刻的並不是清婉的遭遇,而是以馬煓為主謀,聯合其他朝臣聯名上書,要求皇帝收回慕容亭雲輔政王之權,褫奪輔政王這一殊榮一事。慕容亭雲當了輔政王多年,權力財力人力物力都讓人忌憚不已,朝堂之上幾乎到了全由他一人說了算的境地,右相左相形同虛設,馬煓此舉既打壓了敬王,又讓左右二相重新得到皇帝的重視,予以重任,細究起來也算合情合理。

此事掀起軒然大波,慕容亭雲獨攬大權七八年,馬煓此舉無異於太歲頭上動土,自取滅亡。皇帝當時並沒有說什麼,只是把聯名上書仔細讀了,說此事還需細細商討,不可妄下定論,未免傷了敬王多年來勤勤懇懇為朝效力的心。話已至此,明眼人都知道皇帝肯定是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了,說不定真的會下旨收回輔政王一職,讓敬王回歸閑散王爺的狀態。長期籠罩於慕容亭雲陰影之下的人私底里不由額手稱慶,一時間敬王失勢一事在皇城之中傳的沸沸揚揚,敬王府中亦是人心惶惶,情景不甚樂觀。

結果事情發展卻並非世人所料,許多天過去了,輔政敬王仍舊是那個權傾天下風頭無兩的輔政敬王,左相右相也依舊是那兩個人,沒有獎懲。旁觀者不知情,當局者才能發現其中微妙的差別。酈清妍回想,也許這件事原本就是皇帝主使,大刀闊斧地清了其他毒瘤,只剩下這個最大的威脅,不一齊剜掉如何能夠安心?到最後卻發現真的動不了敬王,或是慕容亭雲答應了他什麼,讓他放棄了褫奪對方權力的念頭。只是為了平衡朝中關係,皇帝不再事事請教敬王意見,左右二相也不再無所事事。

酈清妍覺著,這件事最可能是以慕容亭雲犧牲自己利益為前提,換取了敬王府闔府平安。

清婉自然不能嫁馬境,父親賣女兒以求各方庇佑的做法實在為人所不齒,此事要解決,要麼是讓馬家知曉酈朗逸的所作所為,要麼是扳倒馬家,讓父親絕了把清婉嫁過去的念頭。只是酈朗逸藏的太深,連皇帝都察覺不到他私底下的營生,酈清妍沒有自信自己能短時間把他的把柄抓到手;單駿現在忙的焦頭爛額,分/身乏術,讓他去查也不現實。馬家畢竟家大業大,不比酈家差,要想一舉扳倒實非易事。前世馬家可是和定國公府一樣,一直屹立不倒的。事件兩頭似乎都不好著手實施,酈清妍有些苦惱。

如果告訴慕容亭雲馬煓會做出觸及他利益的事情來,以他現在的權勢,要鉗制住馬家,應該很容易吧。自己再把馬家與敬王府不合的事在父親面前說一說,父親應該會再次考量。酈清妍腦中突然竄出一個大膽的想法,單駿可用,為何慕容亭雲不可?

前提自然是要取得慕容亭雲的信任。

不過就算現在讓酈朗逸知道馬煓與慕容亭雲不對盤,也只是治標不治本的方法,他還會選出其他的買家。解了燃眉之急,卻把清婉推向另一個火坑,豈不是雪上加霜了?

如果家族之中能夠再出一個非常有地位有權勢的人,能夠讓酈朗逸忌憚,做事前必先參照他的意見就好了。這想法等同於沒有想法,酈清妍自保尚且困難,哪裡能弄出一個比定國公還要厲害的人物來?

腦中思緒諸多,現實不過電石火光的一瞬。酈清妍對清婉道,「父親行事曆來如此,只要稍加推測自然能知道。皇城之中能比定國公府更加顯赫的人家統共就那麼幾個,挑一挑想一想就知道是這個人了。只是姐姐萬萬不可嫁予那馬境,皇城中誰人不知他品性頗差,姐姐嫁過去,哪裡還有半點幸福可言。」

「我也不想,可是父親若執意如此,我又能如何?」

酈清妍道,「我在敬王府曾聽王爺在娘娘面前提及過這個馬境,評價很是不好,對他父親更是以政敵相稱,父親若是貿然將姐姐嫁了,固然得了眼前實惠,卻惹到了敬王,實在是得不償失之舉。」

清婉驚愕,「此言當真?」

「小妹恐姐姐帶話回去父親不信,我親筆寫一封信給父親,你替我交給他。姐姐莫急,妹妹斷不會讓你就這樣嫁了,要嫁也不會是那樣的人物。」

「幸好有妍兒在。」清婉舒心地笑了起來,「果真是在王妃娘娘跟前伺候的,連說話都有幾分像個王府女主子了。」

前世的敬王妃身份可謂酈清妍一生的痛處,聽到清婉這樣誇自己,不由有些不自在,笑了兩聲,起身去找筆墨。

單駿這幾天一直不怎麼在家,總在外面忙事情。管家單柱又病了,單駿向宋佳欣舉薦了個人,此人之前一直被單柱壓制著,能力雖好卻一直不得重用,宋佳欣將信將疑的用了,結果此次聽戲聚會一事被他操辦的非常之好,家中僅僅有條。各種官員夫人,世家小姐到場,人物眾多,下人們各司其職,不見半點慌亂。宋佳欣極為滿意。

單駿不在,酈清妍想問的事情只能回去通過信鴿傳信過來。同清婉說完了話,聽了霍小燕几出拿手的戲,因不放心溫闌的病,和聆昐早早的便回了。清婉為自己的婚事著急,拿著信件也回了家。

庄夢玲見三人走了,自己也沒心思再待下去,同單茵單芙辭行,也要回去。單茵意外道,「真是奇了,怎麼今天個個走的這樣早。是霍小燕唱的不好么?」

「哪有,家中還有事,所以早些回去,年節后,咱們再聚一起好好的玩上一玩。」

單芙嗤嗤的笑,「果然,駿哥哥不在家,你見不著,便坐不住了。」

庄夢玲這次難得的沒有又羞又惱,只對著單茵笑道,「你可得管管,你這個妹妹越發口沒遮攔了。」

單茵也笑,「我要管她,她也得聽我的才是。你既有事,且去吧,改日再過來玩耍。」

庄夢玲乘車離開,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洗漱完換了衣裳,用了些飯食,便打著哈欠對丫頭說,「昨晚歇的不好,我乏的緊,要歇個午覺,你們都下去吧。」

待眾人退下,庄夢玲跑到門邊聽了會兒動靜,確定屋外無人,才走回套間拉開衣櫥的門。鄞炘還在,躺在裡面一動不動,整個人往外蒸騰著熱氣,已燒成一隻滾燙的紅蝦了。

不用試探庄夢玲也知道他身體熱的有多駭人,苦惱地拍了拍自己的額頭,「我的爺,你可真能折騰人,我要到哪兒給你弄傷寒葯去?」嘴上如斯說,手上動作不停,直接拿起茶壺,一隻手扣住鄞炘的頭,用壺嘴撬開他的牙,把涼了的茶水給他灌了下去。見對方燒乾了的唇瓣恢復濕潤,才止了。

見他高燒不退,庄夢玲在屋子裡轉了兩圈,想到了個主意。屋後有處高台,站在上面可以摸到屋檐,在這滴水成冰的時節里,屋檐下掛了一連串的冰棱,取下來給他擦身,能不能降溫呢?

庄夢玲非常認真地想了想,好像目前只有這一個辦法了,死馬當活馬醫吧,要是這人真死在了這裡,說什麼也要把他拖到林子里去,做出和自己毫不相干的場景來。

打定主意,庄夢玲做賊一樣從窗戶翻了出去,跑上高台飛快取了兩根手臂般粗的冰棱,又從窗戶翻進屋。為了這人,自己真是把端莊的大小姐儀容全部丟到爪哇國去了。

高燒里的鄞炘呼吸都是渾濁凝重的,他上半身原本就只得一件大氅裹著,被庄夢玲直接扒了下來。兩根冰棱用布包住一截,捏在手裡,一根在鄞炘額頭上擦拭,一根在他身上胡亂抹著。直到冰棱全部化成了水,庄夢玲伸手探了探,好像不那麼熱了。

大鬆一口氣,庄夢玲跌坐在他身邊,恨鐵不成鋼的戳了戳鄞炘的額頭,「你不是習武之人么,怎麼身體虛弱成這樣?受一點小傷就高熱,真是浪費了我給你塗的好葯。要是你死在我這裡,我就到後山找個深坑把你丟進去,讓你爹一輩子找不到你。」

也不知是不是這番恐嚇起了效果,鄞炘居然醒了,虛弱地笑咳著,「為了不給你添麻煩,即使真的要死,我也會撐口氣挪地方的。」

庄夢玲欣喜無比,不由的抓著鄞炘的肩膀,「你可算清醒過來了!能不能走路?能的話就快點挪地方吧!」

鄞炘:「……」

「喂!你別暈啊!你敢暈我就捅死你!」

「我醒著,沒暈。」

「你傷的是胸口,腿沒事吧?快,起來走兩步試試。」

「沒有力氣。你能幫我弄一碗傷寒葯來么?」

「啊!你真是要害死我了!我沒有葯,什麼都沒有!要弄你自己弄去。」

「呵……咳咳……」

「你笑什麼?」

「沒什麼,經此一事,在下若能活得下來,下回出門一定配備齊全,不給別人添麻煩。」

「算你懂事。」庄夢玲哼了一聲,「現在要怎麼辦?」

「可有吃的?也許吃點東西,能恢復些體力。」

庄夢玲找了找,「只有桂花糖糕,你吃么?」見鄞炘點頭,遞給了他。鄞炘傷了肩膀,抬手抖得厲害,連糕塊也捏不住,庄夢玲無法,手指捏起桂花糕,遞到他嘴邊。

「多謝,實在勞煩小姐。」張嘴咬了一口。

庄夢玲和他並排坐在大衣櫥里,一邊喂他吃糕一邊說,「這可是救命之恩,戲里常說,救命之恩無以為報,以身相許或來世做牛做馬之類,我不要你以身相許,來世能否再遇見還是未知數。等你病好了,暇時我出去遊歷的時候,做我的貼身護衛吧。」

鄞炘有點語噎,「孤男寡女一同出去好像不妥。」

「不是孤男寡女。我會帶著很多人的,你只負責本小姐的安全就成了。」

一個世家小姐,讓開國郡公家的大公子做護衛這種事,鄞炘還是第一次聽說,這小丫頭還真是敢想啊。

又遞上一塊糕時,鄞炘咬偏了,一口牙落在庄夢玲的手指上。庄夢玲吃痛,正要開口說他,才發現這人居然又暈過去了。

啊!庄夢玲真想大叫一聲,站起來啪地合上衣櫥的門,氣呼呼地想,要靠這人自己好起來簡直是妄想,還不如現在就去後山找坑來的實際!

取出紙墨,提筆給酈清妍寫了封信,向她討要一個傷寒病的方子,到時就同家裡人說自己見酈清妍學醫,心中好奇,覺得有趣,也想試試,再把藥材弄到手,試著煎一回葯。不知能不能糊弄得了家裡這些人。

鄞炘真是自己命中的天魔剋星!

這樣一想,下筆力道過大,紙上頓時多了一個巨大的墨點。庄夢玲深吸一口氣,穩了穩心神,蘸墨重寫。

鄞炘病情反覆,夜裡又發了高熱,庄夢玲拿布包著雪敷在他額頭上為他降溫,真擔心他就這樣燒成了傻子。信是讓下人帶著送去敬王府的,酈清妍的回信沒有那麼快,沒有聽說府中有人得了傷寒病,短時間內實在無法想到辦法弄到葯來。

萬幸的是,因為天氣寒冷,又有單駿的傷葯,鄞炘的傷口沒有惡化。庄夢玲一直給他換布巾,手被冰冷的雪凍得通紅,不敢去火盆邊烤,怕一冷一熱的生凍瘡。操勞了一夜,後來實在困的不行,直接在衣櫥里靠著鄞炘的肩膀睡著了。

連夢裡都是鄞炘的病,一直想辦法到處找葯,嘴裡模模糊糊念著,「別死,別死,你死了我怎麼辦」之類的囈語。

第二天醒來,天已大亮,庄夢玲在暖暖的被子里翻了個身,丫頭們在門外竊竊私語,疑惑小姐到底是醒了還是未醒。

庄夢玲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不對,自己不是在給鄞炘用雪敷額頭么?怎麼跑到床上來了?跳起來衝到衣櫥前拉開門一看,哪裡還有鄞炘的人影,連昨夜敷額頭的布巾,裝雪的盆子,換下來的纏傷口的棉紗布都收拾乾淨了,那件蓋在他身上的大氅也被疊的整整齊齊,擱在他原來躺的位置。庄夢玲拿起大氅,裡頭掉出來一張紙,紙上有字。

「兩日叨擾,心中有愧,病情已好轉,故而離去。小姐的救命之恩,鄞炘沒齒難忘。日後若有差遣,必隨叫隨到,以報小姐之恩情。鄞炘字。」

庄夢玲將紙條看了兩遍,環顧了房間一圈,終於確定鄞炘的確離開,心頭不由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謝天謝地,天魔剋星終於走了,自己再不用提心弔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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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陰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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