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 罪與罰

「三十年？」曉拍打斷他的話問道，「你方才不是說這是十八年前發生的事情么？」

斟暉沒有理會曉拍的回話，他像是完全沉浸進了自己的回憶中似的，彷彿這個話題已經提起，就如同被什麼東西給魘住了，非得要從頭到尾說完了不可。

「一開始的時候，我也沒有在意。但是走了沒多久，就發覺了不對。因為我不管往哪個方向走，都看不到一個人影，不，不單單是不見人影，而是什麼都沒有。」

「翻開草叢看不到任何妖獸經過的痕迹，茂密的樹叢里也沒有了鳥兒的鳴叫聲，河水裡看不到偽裝成朽木的掠食獸，也沒有在水草間穿行來去的魚兒，就連在樹縫泥間永遠存在著的各種蟲子，也消失得乾乾淨淨。」

他的身子，隨著訴說甚至顫抖了起來。

「像我這般的獵手，那是從小在叢林里摸爬滾打長大的，對荒野再是熟悉不過，但卻從來沒有遇見過這樣的情形......就好像是，整個天地間，突然就只剩下了你一個生靈。」

「我試圖辨別方位，但是天空始終陰雲密布，也不下雨，只是終日不見陽光。就這樣走了六天六夜后，我已經餓得不行了。當時我以為自己是誤闖進了洪荒哪個詭異的絕地裡面，眼看就要活活餓死在這裡。」

他的話語猛地一頓，然後變得更加尖利了些。

「但就在這個時候，我走過一個樹林擋住的拐角，看到了一隻架在火上的石鍋，鍋里是燒開了的清水。」

「我當時簡直高興壞了，必死的絕境里，居然又看到了人的蹤影。我猜想主人家一定是在附近清洗食材，於是在四周搜尋了個遍。」

斟暉的話語縈繞在場間，配上他那厲鬼般的聲音，讓聽著故事的人們全都情不自禁的頭皮發麻起來，但又忍不住繼續傾聽下去。

「在尋找了整整半天後，我終於死心了，周圍沒有半個人影。我重新回到了石鍋旁，燒開了的水還在咕咕冒泡，此外，在石鍋的旁邊，還莫名其妙地多了一把鋒利的骨刀。」

小東西輕聲嗷嗚叫了一聲，鑽到了曉拍獸皮衣裳的領子里，只露出半個腦袋，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斟暉。曉拍知道它是被這個故事嚇得有些發毛，便輕輕拍了拍它。

「你們能想象我當時的心情嗎？那種驚慌的、無助的心情，在一片沒有生氣的荒野中活活餓死，偏偏暗處卻彷彿有一雙眼睛，一直在看著你的一舉一動。我原以為自己會害怕，但是當時我只覺得憤怒。我覺得自己已經時日無多，再沒什麼好失去的了，於是便對著舉著那把刀，對著陰沉沉的天空大喊大叫，用我所能知道最惡毒的話詛咒了它——————那個躲在暗處的卑鄙玩意兒。如果它膽敢從暗處現身的話，不管它是蠻妖還是什麼東西，我都一定會用那把刀割破它的喉嚨，然後用它的肉來煲一鍋濃湯。」

斟暉的話無疑對在場的妖族是一種冒犯，但是沒有妖族因此打斷他的敘述，這位有熊長老已經陷入了一種相當癲狂的狀態里，而沒有生靈願意去和一個瘋子較勁。

「當我腦海中浮現出肉湯這個念頭的時候，我聽到身後傳來了撲通的聲音，我回過頭，發現石鍋里沸騰著的水中，飄著一塊木雕。周圍依然沒有人影，這塊浮雕就彷彿是在我背過身去的時候，憑空掉在了鍋里的一樣。」

「我把那塊木雕撈了出來，發現那是我左胳膊的模樣。但是雕刻得有些鬆鬆垮垮，看上去就像是被煮爛了的肉似的。」

在場的一些人聽到這裡，隱約猜到了接下來發生了什麼，背後開始有些發毛起來。

「我當時已經餓得沒有力氣再喊叫了，但我依然用力把那塊木雕扔到了遠處樹叢的陰影里，朝著那空無一物的方向狠狠地啐了一口。」

「沒有聲響，沒有回應，一切就彷彿是我自己在瞎鬧騰一樣，當我扔出那塊木雕的時候，就好像扔掉了我的所有希望，我被連日的詭異和寂靜壓垮了最後的理智，隨便找了一個方向瘋狂地奔跑，遠遠地跑離了那個石鍋，然後癱坐在地上，任由絕望的淚水淌過我整個臉龐。」

「我以為那就已經是絕望了。」

斟暉訴說著，他的聲音哽咽了起來，就像情緒崩潰的人，無法控制淚水從淚腺中分泌出來一樣。這使得他的敘述聽起來彷彿是洪荒一些食腐的禽類難聽的嘶鳴。

「到了第七天的早上，我迷迷糊糊睜開眼的時候，看到同樣的石鍋架在我的眼前，鍋里的水燒得正開。那把鋒骨刀，正被我拿在手裡，刀鋒擱在了我的左臂上。」

「我屈服了，我在心裡說，『如果這就是你想要看到的，那你贏了』。」

「我卸下了左臂手肘以下的部分，扔進了鍋里，煮了大約20分鐘的樣子，然後囫圇吃了個精光。」

在場的聽眾們都噁心地皺起了眉，年輕些的諸如斟驪，更是用手捂住了嘴巴，好止住自己乾嘔的衝動。

「接下來就簡單了，第九天是左上臂，第十一天是左小腿，第十四天是左大腿，然後是右小腿，再然後是右大腿。我嘗試著吃得節省一些，不是餓到萬不得已，不要進食。但是那似乎也沒多大用處，餓得越厲害，吃得越多罷了。我像是一個噁心的怪物，在接下來一個多月里，慢慢吃掉了自己的四肢。」

說到這裡，斟暉的聲音反而平穩了下來，就好像是在敘述著別人的事情一樣，冷冷地不帶一絲感情。但配合著從他口中說出的話語，反而比剛剛恐懼顫抖的語調還要滲人。

人群里終於有人忍不住了，大聲駁斥道：「你的四肢明明還好好的，老不死的狗東西，何必要編出這等瞎話來噁心我們！」

但更多人還是帶著複雜的目光探究地看著三位有熊的長老，想知道後面究竟發生了些什麼。

「在四肢全部吃光的時候，我倒是挺好奇自己為什麼還沒死的，因為從來沒有給自己止過血，但似乎也沒有因為失血過多而死。但當你把自己四肢全部吃下肚子里去后，某一天你看著自己，會突然萌生出『我還活著幹什麼』這樣的念頭來，所以，在那一天，我終於忍受不了，就用那把骨刀，劃破了自己的喉管。」

「然後我醒了過來，發現自己依然在荒野之中，四肢完好，飢腸轆轆，面前有一鍋沸水，一把骨刀。」(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