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8

19.18

接連下了兩天的雨,雨勢未停,反而有變大的趨勢。

西陵城府衙里,府尹張大人黑著臉看著手中的卷宗,師爺在一旁偷偷看了看張大人的臉色,擦了擦額頭的汗。

片刻后張大人放下了手裡的卷宗,沉吟片刻:「可屬實?」

「屬下親自去看過了,那地上有一張蛻下來的人皮,誠如陳老闆所說,沒有半點虛言。」師爺說著話拍了拍手,兩名衙衛抬了一個落鎖的木箱進來,師爺上前開鎖打開箱子,頓了一頓,方才戴了絹布手套小心翼翼的扯出裡面的東西。

師爺小心的將那東西搭在打開的箱蓋上,那東西看著很有韌性,完全鋪散開來看清是一張人皮,人皮上有一道凌厲的劍傷,幾乎將它剖為了兩半,長發散垂著,五官清晰可辨,眼中甚至還有神彩,充滿了妖異的氣息。

張大人倒吸一口冷氣,神色凝重:「你親自去一趟,拿了本府的腰牌,去請西陵寺的高僧。」

師爺應下:「是。」

張大人吩咐衙衛將那人皮放回箱子里重新落了鎖,親手在其上壓了封條蓋上自己的朱漆官印,然後伏案修書一封,遞於衙衛首領:「你找幾個弟兄,用最快的方法將這箱子和信送到京城天機司黃大人手上,一定要穩妥,路上仔細些,切記不可走漏消息。」

雨越下越大了。

屋檐外連成了白色的雨線,經年的水滴石穿,讓雨線敲擊的地面形成了大小不一坑坑窪窪的坑洞。

夏滿坐在門檻上,手裡拿著一片樹葉去撥弄一個坑洞里的水。金老頭從湖裡撈來了只有指甲長短的灰黑色小魚給她玩,她就放了一條在那水坑裡,不斷的用樹葉去撩撥它,看著它在水坑裡驚慌失措的來回躲避。

玳瑁手裡捧著個水晶碗安靜的站在一旁,裡面裝著其餘的小魚。夏滿突然起身從她手裡拿過了水晶碗,冒著雨大步的跑出了院門。

玳瑁和青黛追了出去,在湖邊追到了夏滿。她一揚手,將水裡的小魚兒全部都灑進了湖裡。

有傘遮住了雨簾,夏滿抬頭,宇文墨撐著傘站在她身後,就這麼一會兒的功夫,她身上已經被雨淋濕。濕漉漉的頭髮黏在臉頰上,眼睛比這雨天還要濕潤。

他問她:「怎麼不要這些魚了?」

「不喜歡了。」她簡單的回答,將水晶碗扔給了一旁的青黛,伸手去拉扯湖邊的柳枝。用力一扯,柳樹嘩啦啦的一陣響,樹上掛著的雨滴都灑落了下來,彷彿突然加大了雨勢,打得傘面噼啪作響,也將一旁的青黛和玳瑁淋了個透濕。

她指著她們說:「她們都不知道避雨,真傻。」

他握住她的手腕往回走:「她們不怕雨。」

「先生。」她突然安靜了下來,偎進他的懷裡,「真冷。」

才八月末而已,接連的幾場雨讓西陵城一夕之間入了深秋。路上的行人們一邊抱怨著這見鬼的天氣,一邊凍得抖抖索索的往家裡跑,尋思著該把秋天的衣物翻出來穿上了。

張大人穿了灰領出鋒的寶藍色官袍,身上披了同色的夾棉大氅站在船頭,湖風吹過,那大氅便被雨濡濕了一大片,那風裡帶的寒意穿透了大氅和衣物,直往人的骨頭裡鑽。

師爺替張大人撐著傘,自己身上也被雨淋得透濕,連同身後同樣渾身濕透的眾衙內一起,沒有人敢說一句話,全都看著前方端坐的圓德大師。

這船並無人划槳,卻在圓德大師端坐之後,緩緩在湖面前行,兜兜轉轉幾圈之後終於停了下來,圓德大師睜開眼,悲憫的看著湖面,道了一聲:「起。」

咕嘟咕嘟,湖面冒起了水泡,就像開水沸騰一般,那水泡越來越多,湖面涌動便越來越劇烈,湖水翻動著帶起了水下的泥,水藻,樹根,偶有大魚翻著銀白色的肚皮用力一甩魚尾一閃而過。

眾人皆都睜大了眼睛看著那涌動的湖水,片刻后師爺失聲叫了一聲:「大人,快看!」

一具慘白的屍體冒出了水面。

同通常被水浸泡的屍首不同,這具屍體並沒有發脹變形,還維持著生前的模樣,身上的衣物被水漚得爛了,還是能分辨出是書生慣穿的長袍。他披散了髮髻,隨著涌動的湖水在湖中浮浮沉沉。偶然翻過露出正臉,還維持著臨死前那一瞬間,滿臉都是驚懼的神情。

漸漸地,湖中湧出的屍體越來越多,小半個時辰后,木船周圍已經漂浮著十七八具男屍。湖水平息后,他們便面朝下只露出一個頭頂,隨著微微蕩漾的湖水漂浮。

圓德大師長吐出一口氣,神色有些蒼白萎靡,在身旁白面僧人的攙扶下起身,轉身向著張大人行了個佛禮,念了聲阿彌陀佛:「大人,老僧能力有限,雖尋到了湖底的冤魂,卻只有能力起出這一處。旁的屍首,還需大人想辦法尋人下湖打撈才是。」

「大師辛苦了。」張大人畢恭畢敬,「只需大師指點迷津,在下會想法子將屍首一一打撈上來。」

圓德大師點了點頭:「大人需得小心,城裡有妖物作祟。這些屍首在湖底被陰氣滋養了許久,若是接觸了人氣恐要屍變,大人切記,要早些用火化了這些屍首,以除後患。」

張大人謹慎應下。

緊跟著張大人他們所在的船后,有一艘烏篷木船。木船一頭一尾各站著一個身穿蓑衣的船夫。後者用竹篙撐船,前者則手拿著一根長長的,前端帶著鉤子的長竹竿,勾住了水裡的屍首便拉向自己,到了船邊便彎腰將那屍首拉上船。不過一會兒的功夫,那船上已經整整齊齊碼了五六具屍體。

圓德大師看著那些屍首低頭再念了聲佛號,有些擔憂的看著西陵城的方向。雨幕中的西陵城一如既往,同往日並沒有太大的不同,如此龐大的城市,想要尋到那妖物的蹤跡,談何容易。

圓德大師轉身看向張大人:「老衲已修書向大業寺師兄求助,這些日子大人需得張貼布告,提醒行人莫要晚歸,提防陌生人,尚不知那妖物到底意欲何為,大人也需注意安全。」

張大人點了點頭。

整個望月湖被朝廷臨時封鎖了起來,湖邊不僅有衙衛,還有駐軍,將整個大湖周圍圍的嚴嚴實實,不許旁人輕易靠近。

西陵城水系發達,水性好的人不少,有一幫專門的水狼,就是以打撈為生。他們穿著特製的水靠,用魚鰾做的水肺為支撐,一次能在水下停留小半個時辰。

張大人召集來了全城的水狼,下湖打撈屍體。

即使有圓德大師指明了方位,要從這麼深的湖底打撈起屍首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湖底光線昏暗,即使是在天氣最好的時候,湖底也不過勉強能夠視物,何況最近陰雨連綿,湖下幾乎是一片漆黑。

水狼們帶著繩索沉下去,把繩子系在湖底的屍首腰上,一個一個的系好后浮出水面,再由船上的衙衛們將屍體拉上來。

忙碌了整整一天,從湖底起出來的屍首越來越多,師爺粗略估計了一下也已經超了百具。有些屍首面貌還完好,有的已經腐爛的只剩下一具白骨。

張大人面色鐵青,用力握緊的雙手上青筋暴露。

西陵寺的僧人們在圓德大師的帶領下,在擺放屍首的地方不斷的念著往生咒消弭死者的怨氣。即使如此,整個望月湖也越來越冷。

「先生。」夏滿看著窗外,院牆阻擋了看向湖面的視線,卻也能看見望月湖上空的黑煙,像是一滴墨滴進了水裡,不斷的暈染擴散,「好重的煞氣。」

宇文墨站在長廊下,也抬頭看著望月湖的上空。那些黑煙如果仔細看,能分辨出人形和五官,大張了嘴發出無聲的呼喊,在空中被看不見的力量控制盤旋。

夏滿皺著眉頭伸出手,雨水沾染了濃重的煞氣,接觸到皮膚像冰一樣。這樣的雨落下來,不知道要滋生多少暗地裡的魑魅魍魎。

小院外的湖道邊也有軍隊在駐守。軍人們一身鎧甲,大馬金刀的站在那裡,任由雨水淋透了身體,面無表情。

小碼頭邊聚集了不少看熱鬧的人,擺渡的船夫也都被攆上了岸,三五成群的在房檐下尋了避雨的地方聊天,不明就裡的互相打探著消息,朝廷為何要突然封湖。

九兒籠著雙手,也蹲在自家院牆外的屋檐下,湊在避雨的船夫們身邊聽他們八卦。

白鬍子船夫在石階上磕了磕自己的旱煙袋:「早上我可看見了,朝廷帶著軍隊呼啦啦把湖裡討生活的人都清走之後,水狼們就來了。看來是要從湖裡撈什麼東西。」

旁邊有人問:「撈什麼呢?這大湖下面除了魚蝦藕,還有什麼了不得的寶貝不成?能讓朝廷這麼大陣仗?」

「咳,你有所不知了吧。湖邊屏山上這三座銅鈴尖塔,知道怎麼來的不?這都是幾百年前,咱開國皇帝身邊的國師指點風水時修建的,說是和國運有關。那時候為了鎮塔,不知道運了多少寶貝來,而且據說,」

白鬍子船夫神秘的往前傾了傾身子,壓低了嗓門,「據說最開始修建這三座銅鈴尖塔的時候,在這湖裡舉行了大規模的祭祀,用來祭湖祭塔的人和寶貝也老了去了。誰知道朝廷是要在湖裡撈什麼?」

「吹牛吧老頭。」九兒嗤了一聲,「這大湖裡每日去挖藕捕魚的人才是多了去了。這麼多年,從來沒聽說有誰撈起來過半個銅子兒,還寶貝呢。」

「無知小兒。」白鬍子船夫瞪了九兒一眼,「老頭子我爺爺的爺爺開始就在這湖上討生活,老輩見過的事情豈是你這毛都沒長全的小東西能搞明白的?這湖裡當年可是有湖神的!那些寶貝你以為是就這麼灑到湖裡的?當初國師那可是布了法陣的!那些東西和祭品都在法陣里,那句話怎麼說來著……鎮壓氣脈!」

九兒搖著頭嘲笑:「真能吹。」

門口的爭執聲也傳到了院內。夏滿看著湖水上空越來越濃重的怨靈和煞氣,湖裡以前有沒有法陣她不知道,可以肯定的是,有人在湖中布下了東西,朝廷這般不明就裡的胡亂打撈,使得煞氣亂涌,西陵城只怕會百鬼叢生,不得安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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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平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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