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2

13.12

貨船靠了岸,碼頭上接到消息的華家馬車早已候著,華大少爺帶著管家,遠遠的就迎了上來。

「蘇先生!」華大少爺恭敬的行禮,「一路辛苦了,家父聽說您要來,原想親自來迎,只是這兩日他病得越發的重無法離府,家父交代讓我替他賠罪,怠慢先生了。」

宇文墨停下了腳步:「華二老爺病了?」

華大少嘆息一聲:「家父本就一直憂心舍妹的病,心念不平,之前在青潼縣的大牢里受了些驚嚇,回來的路上又受了點風,他老人家到底上了年歲,身子骨不比從前,到家之後就有些體熱。」走到馬車前華大少爺搶前兩步親自撩起了車簾,「先生請上車。」

淮南盛產一種礦石,這種礦石不僅可入葯,而且是上好的染料。華家就是以染繪起家,而今他家的幾種織紋錦緞都是獨此一家別無分號,前兩年更是被納入了貢品,使得華家商號的名聲越發的響亮。

馬車進城,經過長滿榕樹的大街,停在一座高門大院前。這是華家位於城東的老宅,已有百年歷史,青磚大院,高牆飛檐,瓦頂層層疊疊,其中有古樹亭蓋,一派安謐祥和的氣氛。

華家正門大開,華大少恭敬迎客:「先生請。」

正廳堂屋門口,華家小姐扶著一個鬚髮皆白的老婦人,領著一眾華家子孫正在恭候迎客,華大少趕緊上前:「大娘,您怎麼在這裡,您腿腳不好,快去歇著。」

華大夫人拍了拍華大少的手:「蘇先生是我華家的救命恩人,不能外迎已是失禮,不過是在門口站一站,我老婆子還沒到那個程度。」言罷整了整衣襟上前,肅容一拜,「多謝先生救命之恩,此等大恩大德,我華家上下老少,沒齒難忘。」

宇文墨上前一步扶住了華大夫人,虛受了她半禮:「夫人言重了,不過是順勢為之,不足掛齒。」

一行人進了正廳落座,華大夫人一一喊了華家人上前見人,華大老爺走的早,留下了寡妻華大夫人,如今華家主事的是華二老爺,二老爺敬重寡嫂,內宅以華大夫人為尊,華二夫人年輕大夫人十餘歲,安靜的坐在寡嫂下首,滿屋女眷都有大家閨秀的風範。

寒暄幾句,華大夫人慈祥的看向了美玉:「說起來,老身還有一個不情之請。」

宇文墨點頭:「夫人請講。」

大夫人道:「舍弟至青潼縣回來之後,便一直纏綿病榻,請了許多精通岐黃之術的大夫,卻始終不見好轉。小師傅師從崇德大師,是求也求不來的名醫,老身舍臉,不知小師傅可能為舍弟相看一二?」

美玉起身應下,大夫人點頭:「巧兒,你帶小師父去後面看看老爺去罷。」

那巧兒便是華家小姐的閨名,華巧兒乖巧起身:「小師傅請。」

宇文墨道:「在下也略通岐黃之術,可否同去?」

華二夫人大喜:「求之不得,有勞先生了。」

一行人穿過天井廊回,來到後院,如今正是夏季,正院主房卻緊閉了門戶,華二夫人嘆了一聲:「老爺回來之後便很怕光,還一直喊冷,無論何時都吩咐我們要門窗緊閉。」

二夫人轉身看向女兒:「巧兒,你大病初癒,別讓你父親過了病氣,你回吧。」

華巧兒低頭應了一聲,朝眾人行了禮,轉身離開。

守在主房外的小丫鬟上前福了一福,垂首推開了門。

大門一開,一股夾雜著臭味的熱浪便撲面而來,讓人窒息。美玉一窒,夏滿熏得直接轉了臉,唯有宇文墨只是眉頭微不可見的皺了一下。二夫人尷尬的賠笑道:「衝撞貴客了。」

宇文墨搖了搖頭:「病者為大,無妨。」

幾人進房后,小丫鬟又從外掩上了門。

剛從外進來,屋子裡一片漆黑,除了緊閉的門窗外還掛上了冬日才用的厚棉簾,眼睛適應了屋裡的光線之後,借著床前銅火盆融融的火光便能看清房間里的布局陳設。華二老爺縮在拔步床上,身上蓋了好幾床棉被,只能看見一個高高的隆起,卻不見頭腳。

只是在屋子裡這麼站了一站,幾人已經是汗如雨下濕透了衣襟,二夫人一邊用絹帕擦著汗,一邊道:「老爺一直喊冷,讓我們掛了棉帘子,生了銅火盆,又蓋了那麼多厚被,還是說身如冰窖。實在是不知他到底是得了什麼怪病,大夫開的葯,吃了這麼多,也未見好轉。」

美玉點點頭上前,走到床榻邊:「二老爺,我是美玉,煩您把手伸出來,我替你診診脈可好?」

床上沒有一點動靜,美玉又試探的喊了幾聲:「華二老爺,華二老爺?」

宇文墨扭頭看了二夫人一眼:「二老爺幾日未進食了?」

二夫人一驚,只是看了一眼,蘇先生已經有了些端倪,比那些連日來請的大夫不知強了多少,當下心裡更是信服:「至昨日起已經不進食了,葯更是不進,每日丫鬟都有來送食水湯藥,都被打了出去。」

宇文墨上前,示意美玉避讓到一側,突然伸手揭開了被子,二夫人一聲驚呼,只見一道黑影倏然竄上了床頂架,手腳詭異的粘附在天棚上,垂了頭看向眾人。房間里微弱的火光中,能辨出二老爺的身形,只是渾身皮膚呈一種青黑色,看著眾人的眼睛如狼一般泛著綠光,喉嚨里呵呵有聲。

二夫人看清了二老爺的情形,驚呼一聲便軟軟的倒了下去,夏滿手快扶住了她:「先生,二夫人暈了。」

宇文墨沒有回頭:「扶她出去。」

夏滿招呼外面的丫鬟來扶她們的夫人,美玉關上了裡間的房門:「蘇先生,二老爺這是怎麼了?」

「是屍降。」

二老爺手腳並用倒吊在房頂,頭部低垂著,無意識的緩緩轉來轉去,打量著房間里的兩人,仔細看能發現他皮膚上的青黑色是一層細細的絨毛。

美玉皺起了眉頭:「又是屍降?」

是寨巫下的手。

宇文墨抬手,一道符文在空中閃過,二老爺恐懼的尖嚎了一聲,如同猿猴般在房頂亂竄躲避,卻敵不過符文的威力,被擊落在地。他在地上掙扎了片刻恢復了些力氣,眼裡露出一絲凶光撲向一旁的美玉,被宇文墨的畫地為牢困住,往前一撲撞到了虛空中看不見的牆壁,他搖了搖撞得有些發懵的腦袋,四肢並用在地上盤旋一番,又猛然起身撞向另一個方向,如是幾回,勃然暴怒,卻不得其法逃脫。

在屋外悠悠醒轉的二夫人聽見了丈夫的尖嚎一驚,復又撲入房中,見到這樣的情形幾乎又要暈厥過去:「老爺,老爺,你,你這是怎麼了?!」

二老爺聞聲扭頭看向夫人,眼睛里凶光畢露,齜牙低聲咆哮。

跟著進來的小丫鬟們皆都花容失色,連連驚叫摔倒在地。屋子裡頓時一片混亂。

聞訊趕來的華大少爺見狀也頗為驚恐:「父親,父親這是怎麼了?」

宇文墨吩咐華家家丁去拿了繩索進屋:「而今二老爺失了神智,防著他傷人傷己,需得捆起來。事急從權,還望夫人見諒。」

二夫人含淚看著如同困獸一般來回衝撞的丈夫,點了點頭。

宇文墨制住了二老爺,家丁們用粗繩索將他捆了個嚴嚴實實。華大少爺在此守著父親,其餘人等都退出了正屋。

二夫人禁不住痛哭出聲:「我們到底是造了什麼孽,女兒得了怪病,好不容易逃過一劫,如今又是老爺,這讓我可怎麼活……」二夫人轉身朝著宇文墨惶然下跪,「蘇先生,求求你再救救我家老爺!」

「夫人請起。」宇文墨扶住了二夫人,溫言勸慰,「既然蘇某在此,自會儘力。」

二夫人這才放心了些,想起老爺方才的情形又驚又怕,悲從中來,低頭嚶嚶哭泣。

美玉又安撫了二夫人幾句,丫鬟扶著她去了內室休息,一行人離開了正院。

「先生,」夏滿拉住宇文墨的手,「美玉哥哥說,二老爺也是中了屍降?」

「嗯。」他牽著她前行,「華巧兒中的屍降叫魂降,人死之後魂魄會成為寨巫的鬼奴。二老爺中的是另一種,叫靈降,此等法子陰狠毒辣,中降之人初時和常人無異,只是畏光畏冷,等到不進飲食后就會逐漸變成活屍。」

美玉想起方才看見的情形,心裡一驚:「先生,二老爺還有救嗎?」

「有救。」

美玉鬆了口氣。

宇文墨道:「既然下了靈降,那寨巫勢必還在淮南城內。寨巫極少離開南疆,此行必是尋仇,這幾日都小心些。」宇文墨頓了頓,「二老爺已經開始轉變成活屍,時間緊促,要強行破了靈降只能布陣。你二人隨我去準備布陣的法器。」

夏滿和美玉應下。

華大少爺在房間里守著父親,屋子裡雖然已經撤去了厚重的棉簾和火盆,也打開了門窗,那股悶熱的氣息卻彷彿依然存在,讓人汗出如漿。更讓人揪心的是,即使被牢牢的捆綁著,二老爺依然在床上掙扎個不停。

見了陽光之後,二老爺皮膚上青黑色的絨毛逐漸褪去,顯露出了他原本的模樣。隨著他的掙扎,那繩索勒進了他的皮肉,磨出一道道青紫的血痕,華大少爺看得心中不忍:「父親,父親,您安靜些,蘇先生在這裡,一定會想到法子救你的。」

也不知是不是恢復了幾分神智,二老爺聞言停止了掙扎,看向華大少爺的眼裡露出幾分祈求的神色來,看著老父親如此受苦,華大少心裡發顫,抖著手上前:「父親,可是難受得緊?」

二老爺突然又開始劇烈的掙扎,那繩索磨得他身上溢出了鮮血,看著觸目驚心。

「管家,管家!」華大少爺高聲大叫,一直候在外面的管家趕緊進房:「大少爺有何吩咐?」

華大少爺抖著手指著二老爺:「快,快把那繩索鬆些,爹快被勒死了。」

看著二老爺滿身是血,管家也是一驚,慌忙招呼家丁上前,替老爺鬆綁。忙亂中有人不小心擦掉了宇文墨畫在二老爺後頸處的符文。

二老爺眼裡凶光畢露,猛然掙斷了身上的繩索,撲向距離他最近的一個家丁,低頭咬斷了他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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