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 咬你自己

117 咬你自己

蕭池已經顧不上什麼男女有別,撕開了她身前的衣裳,露出傷口來。

和風看過,鬆了一口氣,「還好還好,傷口不算深。」

和風一邊說著,一邊瓶瓶罐罐拿出了幾個,往乾淨紗布上配了葯,就要往她身上敷。

蕭池卻擋了他的手,說,「我來。」

和風明白這九王爺的意思,她的事,他若能親自來,就不會假手於人。饒是知道他的喜好,這九王爺也不讓他碰她。

將葉棠放在床上躺好,蕭池將紗布上的葯緩緩敷在她身前。

她先前有些木然,可沒多久便緊緊抓住了他的衣袖,眉心深鎖。

蕭池見了,立即道,「和風!」

和風知他要說什麼,只道,「爺,這可是結結實實傷在皮肉上了,能不疼么。忍過今日,待藥效發揮,便能疼的輕一些了。」

蕭池沒在說什麼,轉而看著床上的人。

和風轉臉悄悄翻了個白眼,不由暗自腹誹,人人叫他一聲醫仙是不錯,可也不是叫他神仙啊。這該忍的疼還是得忍。又隨手寫了張方子,往下人手裡一遞,囑咐道,「傷口不深。可葯還是得吃,免得發炎。」

下人接了方子匆匆下去,偌大房裡,九王爺只顧著看著榻上人,也不知道低聲同她說了什麼。竟讓那丫頭舒展了眉頭,看著九王爺笑了。

和風兀自喃喃,「這丫頭啊,傷的不是身子,也許是腦子。」

察覺出自己的多餘,和風便悄悄退了。

晚些時候,和風給的葯起了效。傷口沒那麼疼,她就迷迷糊糊睡了。蕭池依舊坐在床側守著。

承譯候在門外,輕喚了一聲,「爺。」

蕭池聽見,起身出來。

身後門輕輕一掩,承譯又說,「張將軍到了,說是這幾日得了些消息。」

蕭池明白,承譯口中的消息,就是關於他母妃的消息。

前廳,張朝見了九王爺,躬身道,「九爺。」

退了左右,蕭池只說,「不必多禮了,直說即可。」

「是。爺,宮中近日有些鬆動,好不容易才探出了些消息。據說,雪妃娘娘當年的確是進了棺槨,可裝殮好之後,這棺槨又的的確確是從未出過宮。也就是說,您找了這麼多年的雪妃娘娘的棺槨,怕還一直留在宮中。」

「消息可靠?」

「爺您放心,怕有疏漏,已經悄悄派人潛入皇陵探查過了。無名秘墓十五座,皆不是雪妃娘娘的。這消息確切可靠。」

蕭池聽了一時沒說話。宮中他雖厭煩至極,平日也很少去。可畢竟在那裡住了些年,時日不多,卻刻骨銘心。加上建制構造多年未變,這宮裡他其實很熟悉。

粗略一想,他還是想不出來,那人既然未將她的棺槨送進皇陵,究竟還能藏在哪裡。

入土方為安。難道她這些年,還一直因為那人流離人世不成。

「找,將宮裡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她。」

張朝來之前便知道是這樣的結果。若是再遲遲沒有消息,只怕這九王爺就要準備好起兵逼宮了。

張朝想了想,又說,「爺,朝中皆盛傳,聖上身體不濟,罷朝已有數月。前幾日徐公公帶了聖旨給您,說是要您進宮理政。」

蕭池冷哼一聲,果然沒有不透風的牆。張朝說的是那晚徐公公奉命來帶葉棠,給他帶的那張聖旨。他當時匆匆一看便隨手扔到了一旁。

旨上的確是有一句話,著他進宮理政。什麼帶走葉棠,也不過是為了逼他。可這要挾,他並不打算接受。

「的確是有這麼一道旨。」

張朝又說,「爺,宮中戒備森嚴,聖上向來謹慎,要打探消息的確困難。既然知道了雪妃娘娘棺槨尚在宮中,若是您能親自進宮去,說不定能有所發現。並且------」

張朝為人乾脆,可這次說到一半就有些猶豫。

「並且什麼?」

「並且,今早朝會殿里聚了幾位大臣,說有要事見聖上。我打聽了一下,除卻邊關急件,還有幾份要奏等聖上批。可這聖上與十幾年前如出一轍,任憑几位大人在朝會殿干著急上火,他就是誰也不見。臣一直覺得聖上不糊塗,雪妃娘娘故去多年,如今該沒有什麼讓聖上如此了。也怪臣多事,多向徐公公打聽了兩句,才知道,這聖上身體一日不如一日,每咳必見血,已經有日子沒有出沁芳宮了。」

蕭池明白張朝的意思,張朝是想讓他進宮看看。

新春才一月,已覺日微長。葉棠醒來已近黃昏,府里燈火還未燃。

蕭池吩咐過,誰也不許來擾她。

揉了揉眼睛,她想也沒想就呢喃了他的名字。

「驚瀾?」

和風的葯很管用,身上的傷一動還有些疼,可已經不似先前劇烈。加上她身體感受遲鈍了些,倒也不是不能忍受了。

床側早無人,更無人應她。

環顧房中。日暮殘霞,光線黯淡,一場夢盡,恍若經年。

昏暗的光線將她籠著,整個房間里惟一處閃閃發亮,將日暮餘暉變成了盤中星星點點的紅金色烈焰。

葉棠看著那一處亮光發獃。

好一會兒,她才終於看清了,那妝鏡旁的奪目,分明是一朵正浴火的蓮花。

被那朵蓮花奪去了所有注意力,不顧胸前傷口隱隱作痛,她從床上下來。走到妝鏡前。

小心將那平底的盤子捧起來,指尖掠過焦墨,觸目驚心的熱烈,摸起來卻是這般涼。

這盤子的來歷,她一時間有些記不清了,可她知道是他畫的。

清荷一枝,三兩點雨山前的搖曳自在,清靜淡泊,被烈火一焚,枯瓣也激蕩壯烈。

都道九王爺的畫功深厚,可誰也不知道,人心裡只有到了蕭瑟處,才能孤絕一筆,不是落花紛飛華蓋滿紙,就是風檣陣馬萬里冰河。

他分明就是青山綠水掩映下的滿目黃沙。

盯著看了半天,落日西斜,紅金色都快要褪去,葉棠總算想起來了一些,關於這焦蓮盤子。

長街上,他將隨意將這個盤子拎在手裡,說,「哦。這個盤子啊,盤平,底淺,盛菜難看,盛湯無能,可惟獨拿回家給你盛點心用,不多不少,實在是合適得很。」

「九王爺,就算是再合適,你以後也不能在用它盛點心了。」

他笑,「是。是,都聽王妃的。」

將盤子抱進懷裡,她又淺淺喚了一聲,「驚瀾。」

小心將那個盤子放回原處,她要去找他。

突然就想見他,毫無緣由。

走走停停,前廳外,春意未闌珊,翠植掩映,她悄悄站在門外。就像他曾經悄悄躲在書房外看她一樣。

那白衣人正立於廳中,衣飾雪白端然。旁邊還有一人。似在同他說著什麼,他只聽著,半晌未說話。

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一襲春衫薄,春風打在她身上,溫柔或清涼,她已經顧不上感受。她只顧著看他了。

忽然就低頭笑了笑,腳邊芳草芊芊入了她清亮的眼,她兀自輕喃,「驚瀾。」

廳里,蕭池驀地轉身。

張朝見這九王爺幾步到了門口。四下一看,九王府里的燈倏地一下亮了,伴著颯颯而過的晚風。雪白衣擺隨風輕動,似乎只需呼啦啦暖暖吹上一夜,第二天便蔥蘢滿府了。

張朝悄悄跟到九王爺身邊,也順勢朝門口一看,明明就是什麼人也沒有。遂小聲提醒道,「九爺。」

他回過神來,只說,「本王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他惦記著她該醒了,只想著回去看看。至於進宮的事情,還是改日再說吧。

「是。」

張朝應了,再抬頭,眼前已經沒有九王爺的影子了。

葉棠並沒回房,而是自己到了書房。

她想試試,她究竟還能不能拿筆了。

書房裡沒人,便沒有燃燈。她悄悄進來,借了窗外微弱的燈火,直接取了筆架上的那支紫毫。可這筆桿纖細,她怎麼也執不穩當。反覆幾次,一支紫毫一次次從她手裡掉下去。

她嘆了口氣,「還是不行啊。」

最後,她尋了個靠窗的角落,抱著膝蓋緩緩縮成一團,看著眼前滿桌子的瓶瓶罐罐,還有他常坐的椅子。

不多時,外面便響起了他焦急的聲音。

「葉棠!」

他一進房就發現床上的她不見了,仔細一問,竟無人注意到她去了哪。承譯忙道,「爺,您別急,九王妃肯定就在府里。」

她若是又丟了-----他如何能不急。

書房門掩著。她就縮在一個黑漆漆的角落裡。聽著那越來越著急的聲音一聲聲喚她,有些她想起來了。

她想起了她咬破了他的唇,他的脖子,想起了他給她畫的衣裙,還有他站在門前,於落葉翻飛中彎腰撿了一片,葉柄一轉,低笑道,「棠葉,葉棠。」

可有的還是影影綽綽不真切,還需要些時間才行。

一抬頭。又見書架上放著一盞梅花燈。

這個她記得,那是她最後畫給他的東西。

長街上,燈火闌珊里那個三兩必便落了白梅的女子,是她嗎?

是她,可也不是她了。

她終於明白過來,因為醉雀,她不僅不能執筆,也正在漸漸淡忘他。

「先前的你,的確是頗有靈氣,很討人喜歡。」

她看著那張清冷的椅子,他那天說這話的時候,就坐在那兒。

他喜歡的,根本就是以前的葉棠吧,不是她。

門外,他的聲音愈發近了些。

她聽見了,任他找瘋了她,她也沒有應。

蕭池站在門外,竟然是前所未有的手足無措。經歷過一次失去,他便深知其中可怕。

他也愈發後悔,那天,他親眼看著她轉便了九王府里所有的角落,邊哭邊喊他,為了找他連繡鞋掉了都不知道。

那時的她,心裡的怕和無助,就與現在的他一樣。

這找不到她的害怕和瘋狂,究竟是他體會得更多一些。她還傷著呢。

承譯似乎聽到了什麼,提醒道,「爺----」

蕭池也聽到了,是她的聲音。轉身便往身後的書房裡跑。

一把推開了書房門,她果然在這裡!

「葉棠!」

她正縮在書房一個角落裡,抱著膝哭。手裡還緊緊攥著他的那支紫毫。

蕭池一下便明白了,他那天為了讓她戒掉醉雀故意說的話,還是傷了她。

「葉棠?」

她抬頭看了看他。珠淚漣漣,而後又將腦袋放回膝上。

他蹲下身去,小心翼翼將她往懷裡抱。

「怎麼跑這兒來了,你身上還有傷呢,跟我回去好不好。」

她趴在他肩頭拿著他的那支筆不鬆手,哭了半天才說,「驚瀾,我不是她,我真的不是她。我不能提筆,不能畫畫,會控制不住想要醉雀。我不是驚瀾以前喜歡的葉棠了。」

果然。是因為他那天說的話。

什麼以前的葉棠現在的葉棠,其實他喜歡的僅僅是她而已。

她喜歡自己的哥哥的時候,全天下的人都厭惡嫌棄她,可他不嫌,他覺得她明明就好得很。

如今,她不過是不能控制自己而已,他又怎麼會因為這個不喜歡她。

他還沒想好如何說才能讓她明白,她卻突然又想起了什麼,又說,「不對,以前的葉棠你也不喜歡,現在的葉棠你更不會喜歡。」

「葉棠,你在胡說什麼!」

實在擔心她身上的傷,他想先抱她回去。

葉棠卻一下掙脫了他,步步後退,不住躲著他的懷抱。而後冷哼一聲,看著他緩緩道,「一不遵禮德教化,心思不軌;二罔顧人倫,不知廉恥,三,身心不凈,污九王府清明,令上下蒙羞。今賜休書一封,各自嫁娶,互不相干。從此,天涯路遠,互不相欠,也再不相見。」

蕭池一下怔在原地。沒想到,他寫的所謂休書,她變成了這樣,竟還能一口氣一字不差地背出來。

她漸漸平靜下來,低著頭補充道,「以前的葉棠,你也早就不要了,不是嗎?」

她明明已經退無可退,他步步緊逼,「那你也別想嫁給葉修庭!」

承譯就候在門外,先是聽見九王妃在哭,然後又是九王爺厲聲說了幾句,緊接著書房門便被九王爺一腳踢開,匆匆抱了九王妃出來。

蕭池一路抱著葉棠回了房,確認了她身上的傷沒事後便一直將她抱著。

「放我下來。」

聽起來,這丫頭似乎還在生氣。

蕭池沒說話,自然也沒放她下去。

他是沒辦法跟這樣的她生氣的。莫說她傷著,想一出是一出,神智也不太清明。就是平時,他哪回真的狠下心來跟她計較了。

二人一時無話。

良久,他才抱著她說,「葉棠,我在將你娶回來。換你把休書給我,這樣好不好?」

他至今也不知道,她將他給的那封休書藏在哪裡了。

他那天在地窖里撕的,的確只是一個信封。

好像只要那東西留在她手裡一日,她便有了離開他的借口。他總也不能安心。

他等了好一會兒,葉棠才明白過來,歪著腦袋問他,「你要娶我?」

「對,我要娶你。」

與葉修庭不同,他根本就不是問詢,而是不容置喙的宣告。他根本就容不得她拒絕。她願意也得嫁,不願意也得嫁。

翌日,和風聽說她又差點走丟,借看傷之名特意來看看她。

和風看見九王爺雖剛剛出去,可明顯她房門口守衛重重,還添了幾個丫鬟。

和風進來的時候,她正在桌前坐著。

「九王妃?」

算上今日,她已經有五六天沒有吵著要醉雀了。

和風在她旁邊坐下來,隨手抓了桌上一個蘋果。

葉棠看了看他,低頭想了一會兒,突然說,「怎麼才能戒掉醉雀?」

剛咬了一口的蘋果卡在嘴裡,和風一愣,問她,「是你自己想戒掉醉雀?」

葉棠點了點頭,「嗯。」

和風將啃了一口的蘋果放在桌上,食指緩緩叩著桌面。戒醉雀這件事,除了硬生生忍住不吃還真沒別的辦法。

「葉棠,既然是你自己想戒那就好辦了。」和風靈機一動,將那個他剛咬了一口的蘋果往她面前重重一放,問她,「看到沒?」

葉棠睜大了眼睛,點了點頭。

和風又一擼自己的袖子,指著自己的胳膊道,「下次,你若是想要醉雀了,就像我咬這個蘋果一樣,狠狠咬在這胳膊上面。」

「明白了嗎?」

這回葉棠看著他的胳膊看了好久,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又有些不忍心。

和風以為她沒聽懂,只好又指著自己的胳膊和桌上的蘋果,耐著性子同她說了一遍,「你看好了,蘋果,胳膊,狠狠咬下去。懂了沒?」

葉棠看著他,眉頭一皺,又問,「可是,若是你不在怎麼辦?」

和風一怔,隨後忍不住一拍桌子,「小姑奶奶,不是咬我,是咬你自己!」

她這回是真的明白了,合著這醫仙是要她咬自己的胳膊,只應了一聲,「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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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識胭脂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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