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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信件的厚薄,先拆開的是惜春的信。惜春只流水賬式的問候了他的起居飲食,大略記了記家裡發生的事,只在最後忍不住抱怨了幾句賈珍的荒唐,整體的行文十分克制。

賈環暗暗點頭:「字也好了些,人也長大了些,脾性似乎收斂了幾分。」

榮寧二府的四小姐、威烈將軍賈珍的胞妹賈惜春,雖然因為姊妹眾多,長輩們的注意力難免分散,對她的關注不夠,卻並不是什麼忍氣吞聲的脾氣。認真發作起來,誰的面子也不給的。

這一點,要是能和迎春中和一下就好了。

放下惜春的信,拿起探春的信來。這是探春第一回和他通信。先前姐弟關係不好,探春心裡惦記他,也犟著不肯先示好。如今二人關係緩和了,她也就大大方方寫了信來。她似乎極像端出長姐架子,寫信的口吻老成嚴肅得堪比賈政,行文下筆間卻還是流露出少女的清麗。

她與惜春一樣,也是先問起居,囑咐他有什麼缺的不要不好意思張口,只管遣人回府要,免得為了官卻太過自苦。家裡的雜事一筆帶過,倒是細細說了幾件賈母與王夫人身邊的私密事,又叮囑他記得給賈政去信請安。信的末尾,少少提了一筆趙姨娘,叫他不要擔心家裡,有什麼事她會一力擔承。

不是她說,賈環還不知道,賈赦還遣老婆去向賈母請求,要納鴛鴦做小老婆呢!

這鴛鴦是誰?她是賈母身邊的大丫頭,相當於寶玉身邊的襲人、鳳姐兒身邊的平兒,掌著賈母屋子裡一切事,最得賈母的心意。

賈母素來喜歡年輕靚麗的女孩兒,鴛鴦雖無十分顏色,也是上等的了,又十分懂她的心意,行事無不令賈母言和意順。養只貓狗還有感情呢,何況是個活生生朝夕相處的丫頭呢。

那鴛鴦也爭氣。邢夫人從賈赦處領了這樁差事,她也不傻,先便尋鳳姐兒商議。鳳姐兒素知鴛鴦的為人,是個極正派的丫頭,並不愛攀高望遠的,婉轉諫了邢夫人一回。邢夫人卻是個剛愎自用的脾氣兒,只嗔著鳳姐兒,自去與鴛鴦說。鴛鴦不好和她強的,託辭拒了。邢夫人只得出來,如實回復賈赦。賈赦一計不成,又施一計,叫來鴛鴦的哥嫂去勸。

鴛鴦何等自尊,誰知一樣米養百樣人,一個爹媽生出來的兄妹,脾氣秉性竟差得那樣遠。鴛鴦的哥嫂喜的滿口答應,她嫂子立即進了園內相勸妹妹,被鴛鴦一頓發作打回去了。這丫頭不愧是能在賈母身邊掙出頭來的,情知賈赦不會善罷甘休,她就揣了一把剪刀,覷著賈母與眾人說話呢,她就進去跪倒,如此如此一頓表白,立了個毒誓,解開頭髮就剪!

賈母氣得幾乎哆嗦,賈赦夫妻也鬧了個沒臉,大家都沒意思。尷尬了幾日,還是賈母拿了八百兩銀子,給賈赦買了個十八歲名叫嬌紅的女孩子做妾也罷了。

其實要說模樣,鴛鴦還真算不上頂尖兒,她又是賈母頭一個心腹,按理說,賈赦要討人,也不該討她,可賈赦偏偏就討了她。

難道大房已經缺錢至此了么?連賈母的私房錢的主意也要打么?

除此之外,也不是沒有好消息,王夫人之胞兄王子騰升了九省都檢點,這個四大家族裡頭一個能人爬得越高,其餘幾家沾的光就越大。黛玉的塾師賈雨村也當上了大司馬,不再是那個依附著賈家的小知府了。

賈雨村此人鷹視狼顧,利欲熏心,他得志,對賈家、對朝廷未必是什麼好事。

嘆了口氣,將探春的信收好放到右手邊,拆開黛玉的信。他們姐弟通信已有許多年了,就是賈環在國子監時,兩人也會藉助信件溝通。黛玉的信清新有趣的多。她不厭其煩,將生活中發生的小事娓娓道來,格外有一種生活情趣。

她寫香菱學詩。薛蟠離家跑生意后,寶釵在家中無聊,又被賈府中人盛情邀請,便重新搬回了蘅蕪院。香菱作為寶釵的女伴,也搬入了大觀園。她是個痴人,素慕風雅,家中母親封氏也曾教她認得幾個字兒,薛家上到薛姨媽、下到寶釵都是寬厚之人,她閑了,也翻一本書看,又見自家姑娘寶釵與賈家的姑娘、表姑娘們作詩,心裡羨慕得不得了。如今住進了風景如畫的大觀園,日日得閑,便纏上了寶釵,要寶釵教她作詩。寶釵是個貞靜嫻雅的女兒,自己都不以詩詞為意,怎麼會教她?倒是黛玉之為人,好為人師,見香菱如此好學,一向不吝指點。

她在信中詳盡地寫了自己如何教導香菱,香菱的進步又是怎樣,隱隱有些炫耀口吻。教一個丫頭寫詩,有什麼可得意的呢?但黛玉知道,賈環必是明白的。這就是知己了。

再者,賈家最近去了許多親戚,有寶釵的堂兄弟薛蝌、堂妹薛寶琴,李紈的寡嬸與她的兩個女兒名李紋、李綺者,鳳姐兒的胞兄王仁,邢夫人的兄嫂也帶了女兒邢岫煙上京來投。

家裡忽然多出了這麼多女孩兒,除了各人的親戚,頭一個高興的自然是寶玉,再就是賈母了。在賈母的挽留下,李紈之寡嬸攜女兒住進了稻香村,邢岫煙隨迎春住在紫菱洲,惟寶琴最得賈母喜歡,竟是親自帶著她住。四個姑娘都待字閨中,只有寶琴先時定給了梅翰林之子,此次是來京備嫁的。黛玉用極盡流麗的筆觸,描寫了幾位新姊妹的風姿氣度,其中極盛讚寶琴。眾人也都推寶琴為尊,賈母還叫王夫人認了她做乾女兒呢!大家公認,寶琴的容貌品格兒,比其姐寶釵似還猶盛三分。黛玉還取笑說,若不是寶琴已有婚約,正好與賈環相配,不說年紀,就連性情和才貌也都無比合襯。

看她在信中盛讚寶琴,賈環就知道,她和寶釵的關係一定已經很好、很融洽了,不然為何會盛讚寶釵的妹妹呢?

他從小到大接觸的諸女子中,無一不是鍾靈毓秀之輩,個個獨有一番氣質,但要論為人的八面玲瓏,除了早逝的侄媳秦氏外,還沒有能超過薛家寶釵姑娘的。

寶釵不是不好,但正如常言道「人無癖不可以與之交,以其無深情也」,寶釵姑娘似乎就是這樣的人。她交友,不是發自內心,而是需要。她需要黛玉的時候,自然和她親親密密,好似嫡親姐妹,萬一哪天不需要了,她也會像收起一件過季的衣裳一樣,將這份朋友之誼揮之腦後。

搖了搖頭,將這份憂慮拋開,他研了墨,取了紙,給三位姐姐寫回信。給惜春、探春姊妹的正常答覆即可,惟有給黛玉的回信長之又長。他撿自己這幾個月中有趣的經歷寫了,并州中山水盛狀,又額外取了一張素箋,用行書謄了一首前人的小詩於其上。

詩云:山中無所有,嶺上多白雲。只可自怡悅,不堪持贈君。

這一伏案寫信,就花去了不少時光,待他長出一口氣,將信裝入信封中封好后,外頭的天色已經擦黑了,庭中的積雪泛著藍色。

外頭掌起了燈,迴廊檐子底下掛了一串一模一樣的蘭花圖素紙宮燈,燈內火光明亮,火焰吞吐,照得燈壁都染上了暖色。

賈環主僕安頓下來后,因為一時沒有足夠的人手,連賈環自己也要在晨起后執起掃帚打掃庭院。後來招了兩個人,這才好了。

寄英手裡拿著個帖兒,急匆匆的越過兩個僕役,掀帘子進來,回稟說:「節度府下了帖子,請老爺初一日過去吃酒。」

賈環伸手拿了帖兒,打開一看,果真是節度府的制式帖子,寫著請賈環初一日過去同歡。他兩指夾著帖子扔了一圈兒,道:「你就說,到日子我一準兒到的。」寄英忙去了,半日後依舊回來,說節度府的人只說「知道了」。

他看見賈環微微垂頭,一手支頤,一手搭在曲起的膝蓋上,似有些落寞之色,遂笑道:「老爺一人在此過年,也實在是過於孤單了,去節度老爺府上熱鬧熱鬧也好。」

臨近新年,賈環給三位師爺一人包了一個豐厚的紅包,全當年終獎,便放他們去了。師爺們或是爛醉勾欄,或是投親訪友,都已離開了天水縣官衙。偌大的官衙,平日里熙熙攘攘,擁擠熱鬧到不堪,如今卻又空曠得嚇人。

「獨在異鄉為異客啊,寄英,你我今夜,同是天涯淪落人,不如一起守歲吧。今日暫不論主僕。」賈環笑道。

寄英忙應著,又道:「宋嫂子熬了野雞崽子湯,這會子正坐在爐子上呢,熬入了味兒,香得了不得。老爺來一碗?」

於是擺開飯桌子,端上湯來,配著粳米,又擺開三四碟小菜,一壺黃酒,賈環坐在炕上,寄英在底下條凳上相陪,吃了一頓飯。

天完全黑了,夜空中升起煙花,明亮,璀璨,急如流星。

很快就是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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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在紅樓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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