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審訊
Aldrich真的沒有熬過這天的夜晚。
心電監護儀上那根綠線由波浪變成了直線。裴鷗透過病房的窗戶,看見醫生和護士在病房裏進進出出,他看見有着藍色眼睛的醫生面無表情地搖了搖頭,他看見他們把白布,輕輕覆上老人的面龐。
Aldrich教授一生未婚,也沒有子女。縱然桃李滿天下,真到走向人生終點的這一刻時,身邊竟只有裴瑟這一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學生。
裴瑟在電話中細細囑咐了教授的後事。
他從趕來醫院一直到教授離去,整整一天一夜都沒有合眼休息過。但裴瑟並不睏倦,只是覺得心中鬱結的思緒不僅遲遲徘徊無法散去,還滲入到了他的五臟六腑。
外面秋意正濃,陽光正暖。裴瑟卻覺得自己好似身處冰天雪窖里,一陣接一陣的涼意直衝頭頂。
醫院的冷氣開的太足了些,他想。
「Arthur先生?」
裴瑟回頭,一個褐色碧眼頭髮的男人正看着他,手上抱着一個箱子。
「我是Aldrich教授的律師。」他自我介紹道,「教授告訴我,死後他的家產將全部捐獻給慈善事業。但是這個箱子,他希望你可以收下它。」
「謝謝。」裴瑟禮貌地接過箱子,友好地與律師道了別。下一秒眼睛就盯着這箱子,雙眸暗如深流。
手機鈴突兀地響起。裴瑟拿起看見顯示的名字,面部剛硬的輪廓瞬間變得柔和下來。
「喂?」他接通了電話。
聲音溫潤如珠玉,好聽的過分。
「到s市了?見到裴鷗了么?」
「阿瑟。」對面的人聲音顫抖。
裴瑟一凜,語氣立即低沉了下來。
「出什麼事了?Leo沒有接到你么?」
「Leo被警察帶走了。」裴泠的聲音透著慌張,「他們說Leo殺了人……」
裴瑟望向遠處的連成一片此起彼伏的山巒,與裴泠相比,他的聲音冷靜的可怕。
「給久源打電話了么?」
「嗯,他說他馬上過來處理……阿瑟,我現在在警察局,Leo不會有事吧?」
警察局。裴瑟看了眼手錶,「你別怕,Leo不會有事的。」
「阿泠,沒事的,等我。」
裴泠掛了電話,心稍稍定了。
天花板上的白熾燈明晃晃地,直照的她頭眼發暈。
啪啪撻撻的腳步聲傳來,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出現在裴泠的視野里。他看了她一眼,點頭打了個招呼,就匆匆朝里走去。
「你好,我是陸久源,裴鷗先生的律師。」
……
「認識她們么?」
黃色燈光的昏暗和狹小空間的壓抑是為了擊潰人的神經,但審訊室里坐在不知沾染過多少罪惡的椅子上的裴鷗似乎毫不在意。他瞟了眼桌上攤開的照片,「都不認識。」
「不認識?」他對面的陳亦笑了笑,「那這個呢?」
他又拿出了一張照片,上面躺在血泊中的女人扭曲着她的姣好的五官,睜大的雙眼直勾勾地,向看照片的人控訴她的駭人遭遇。
裴鷗轉了轉眼,似是不忍直視。
「這位你就不能說不認識了吧?她叫付嫣,工商局的一名秘書。」陳亦往前湊了湊,「也是你裴二少的情人,上個星期被發現死在了自己家裏。」
「她的死我已經聽說了。但是警官,怎麼這年頭男女之間吃個飯碰個面就成情人了?」裴鷗笑道,「更何況,我和付小姐只是工作上的往來。對她的死,我也覺得很震驚。」
「什麼工作是需要你去付嫣家裏談的?」陳亦的笑帶上了冷意。
「你以為是我殺了她?」裴鷗冷哼,「警官,別說我沒去過她家,就算去了,這殺人可不像桃色新聞,是能隨便往人頭上扣的。」
「好,那我問你,付嫣死的那天晚上,你和她幹什麼去了?」
「一起吃了頓飯,然後送了她回家。這有什麼問題?」
「僅此而已?」陳亦眯眼。
「警官想問什麼就問,虧心事我一樣都沒做,沒什麼是不能說的。」裴鷗揚起了下巴。
「那天晚上,是你開車送付嫣回的家?」
「對。」
「付嫣為什麼不開她自己的車回家?據我們所知,那天早晨付嫣是開車出門的。」
「這件事,說來也巧。」裴鷗歪了歪頭,「那天我們吃完飯,付嫣開她的車準備離開,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突然就撞上了停車場的柱子,把車燈給撞壞了。」
「付嫣說是因為她有些頭暈,也不敢再開車了,我就對她說那我送她回去,順便讓她把車交給我,我幫她去修理。」
「所以車修好后你又幫忙開回了她家?」
「沒錯。」
「送了車回去還不夠,還要上樓?」
裴鷗勾唇,「我去還車鑰匙。因為打她電話沒人接,按門鈴也沒人應,我就走了。」
陳亦思忖,他已經聯繫過了餐廳和修車廠,裴鷗說的基本屬實,但他沒有表露出任何情緒。
「那你送了付嫣回去之後呢,又去了哪?」
裴鷗沉默了下,「當然是回自己家咯。」
「回自己家?」陳亦冷笑,「裴先生什麼時候搬的家?」
裴鷗抬眼看他,「你什麼意思?」
「監控錄像顯示,你的車在付嫣進大門后確實離開了。但是,」陳亦的笑越來越大,「十分鐘后,從大門進來了一個帶着黑色眼鏡和鴨舌帽的男人。」
「那個男人的行動流暢自然,就好像他本來就是那個小區的住戶一樣。但令人吃驚的是,竟然沒有一個攝像頭拍到他的臉。」
「他進了付嫣住的那棟樓,坐電梯上了付嫣住的那一層。裴先生,你怎麼看?」
「聽起來,不過是一個湊巧沒被攝像頭拍到臉,又湊巧和付嫣住同一層的普通人罷了。」裴鷗挑眉,「有什麼問題么?」
「他不是住戶,因為四十分鐘后他又離開了。」陳亦盯着他,「裴先生,你確定要這樣和我繞下去么?」
「那個人的身形和你相差無幾。我拿你的照片去和門口的保安對比過,他認出了你。」
「你說你沒去過她家,但你去還車鑰匙的時候,明顯對她家的環境很熟悉。」
「你很聰明,特意換了衣服戴了帽子,知道怎樣做才能不引起人注意,更是完美地避開了所有的監控。但正是因為太過完美,反而暴露了你的偽裝。」
「裴先生,現在你能不能告訴我,你送完付嫣開車離開后,為什麼又特地換了裝扮去而復返?」
兩人對視着,裴鷗的眼神如一潭死水,空氣安靜得只能聽見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就算我去了付嫣住的那層樓,那麼警官,你有證據證明我進了她的家,更甚是,殺了她么?」
「你先回答我,為什麼你又特意換了裝去而復返?」陳亦沒有理他的反問,緊緊地逼問著。
裴鷗嘴角勾起一抹輕佻的笑,突然將臉湊到陳亦面前。「因為也許,正如你說的。」他用的氣聲,陳亦盯着裴鷗深不見底的眼,一時竟晃了神。
「我們是情人啊,警官。」
門啪地一聲被推開,進來的小警員目瞪口呆地看着面目貼近的兩人,「副…副隊……」
裴鷗嗤地笑了,往後退開。
陳亦面露尷尬,不自然地咳了一聲。
「那個……」小警員偷瞄了一下兩人,開口道,「裴先生的私人律師來了。他說,如果沒有證據的話,他要保釋裴先生。」
陳亦無視小警員,他再次看向裴鷗,冷哼:「情人?隔着門板偷歡的情人?」
裴鷗故作驚訝地看了他一眼,「沒想到,你比你看上去有情趣多了。」他笑得玩味,「你猜對了,我還真在走廊上一直站着呢。」
小警員憋笑,陳亦面目鐵青。
他花了好大的力氣才把心裏的一股火咽了回去,面色不善地對小警員說:「帶他去辦手續。」
裴鷗從善如流地從椅子上站起來,路過陳亦身邊的時候又出了聲,讓陳亦臉色更加難看。
「謝謝警官請我到這兒作客,」裴鷗輕笑,姿態優雅,彷彿剛參加完一場宴會。「不過恐怕我是沒機會回報你的招待了,只能祝警官找到真兇,早日破案。」
陳亦看着他離去的背影,拳頭握得死緊。
他現在是沒有證據。
不過裴鷗,你狐狸尾巴都露出來了,還怕沒有把你扒皮剔骨的一天嗎?
……
裴鷗跟着陸久源辦好了保釋的手續,春風得意地走出警察局,卻一下子愣住了。
裴泠站在他面前,嘴唇起白,雙眼泛紅,就那麼直直地望着他。
裴鷗一下子慌了,大步上前將她摟在懷裏,「怎麼了,我這不是沒事出來了么。」
「你別哭啊,大哥要是知道你為我這點破事哭了,回來指不定怎麼整我呢。」
他去看陸久源,陸久源轉頭當沒看見,意思是你惹出來的事你自己搞定。
「我才沒哭。」裴泠悶悶的聲音從他臂膀里傳來。
「我就是怕你真出什麼事,再也回不來了。」
裴鷗連忙柔聲安慰著:「怎麼會回不來呢?沒多大點事,都是誤會。」
「你看,我不好好在這呢。」
夜色低垂,華燈初上。裴鷗擁着她,心底軟的一塌糊塗。
陸久源在心裏默默嘲笑了一番裴鷗的矯情做作,勾了嘴角正想說話,卻突然瞥見了遠處一個挺拔的身影。
裴鷗也注意到了。
顧遠然一襲黑衣,正定定地看着他們,面無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