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

四十九

密林中的光線越來越晦暗。樹影憧憧,在黯淡的天幕之上連成了模糊的一片。

黑暗中,詭異的黃綠色光斑星星點點,漸漸在山崖下匯聚成了一條令人心驚的河流。伴隨著嗚嗚咽咽的低鳴,山崖的上空瀰漫著一種主角即將出場的,充滿了期待的氣氛。

活像一群家養的獵犬圍聚在食槽旁邊等待開飯……

秋清晨並不害怕野獸。但是這麼多的野獸聚集在自己的腳下,多少還是會有點不太舒服。下意識地望向藏身於另一根橫枝上的玉臨風,目力所及之處卻是一團昏黑,什麼也看不到。

等待的時間一長,獸群里便隱隱地有些躁動,有幾隻甚至開始相互撕咬。就在暴躁的氣息即將開始蔓延的時候,山崖的一側忽然轉出來一團模糊的火光。圍聚在一起的山豺們紛紛後退,不多時就在崖下讓出了丈余寬的一片空地。

火光越來越強烈,漸漸看清楚了是一隊手持火把的大漢,手中還抬著幾個沉重的木箱。到了空地中央,飛快地放下木箱一言不地退了回去。而山豺則急不可耐地蜂擁而上。火把的光不多時便消失在了崖后。而黑暗中的野獸除了嚎叫撕打,更多了一種令人毛森然的咀嚼聲。

身旁的樹枝微微一動,玉臨風的身影率先掠了出去,秋清晨連忙尾隨著他,一起朝著那些人消失的方向追了過去。

追過山崖,眼前的景色霍然開朗。一片地勢平緩的山谷出人意表地出現在了他們的眼前。一條小河由崖下湧出地面,彎彎曲曲地繞過整個山谷。水聲潺潺。河岸上零零星星地長著幾叢灌木——本該是十分清幽的景色,可是看上去偏偏透著幾分詭異。

隱隱覺得哪裡不對,卻又無法確定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秋清晨試探地扔出去一粒石子,那石子出一聲輕響便骨碌碌滾進了河裡。

與此同時,不知從何處傳來「叮」地一聲輕響。

玉臨風連忙拉著秋清晨退入了身後的暗影里。

淡淡的星光下,幾條輕煙般的身影飛掠而至,遠遠近近地巡視一番,慢慢地靠近了玉臨風和秋清晨的藏身之處。

「沒有人,」最先開口的是年輕男人的聲音,略微帶著幾分不耐:「大概是偶爾跟過來的山豺吧。」

前面的男人左右看看,不放心地說道:「出了那麼大的紕漏,木營里那幾個打前鋒的都活活讓主子拿皮鞭抽死了。你還敢大意?」

「我不是大意,」年輕男人陪著笑臉說道:「我這不是相信度夫人的精妙陣法嗎?」

「精妙?」前面的男人冷哼了一聲:「精妙還讓那個大個子逃脫了?聽說那小子還受了傷……秋帥的親兵營,果然……」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沒有再說下去。

年輕男人卻胸無城府地介面說道:「是啊。不但沒有抓到秋帥,連她的手下也沒摸到一個。難怪主子會那麼大脾氣呢。那麼些炸藥得多少銀子啊。」

「蠢材!」前面的男人笑罵道:「你當主子是心疼銀子呢?」

「我是聽火營的陳老大說的。」年輕男人一邊辯解一邊伸手比劃大小:「他說這麼一桶火藥就足夠開一個賣爆竹的鋪子了!」

「那點火藥算什麼?」前面的男人笑道:「整個趙國的爆竹生意都是商家的呢。」

年輕男人搖頭說道:「我要是商家的大當家,我就天天摟著銀子曬太陽。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幹嘛攪和……」話未說完,走在前面的男人一巴掌拍在他的腦袋上,壓低了聲音呵斥:「這話也是你胡說的?不要命了?!」

年輕男人揉著腦袋,嘟嘟囔囔地跟著他走遠了。

一直到兩個人的身影消失在了遠處,躲藏在樹叢里的兩個人才鬆了一口氣。親耳聽到自己的手下沒有被抓住,秋清晨一直高高懸起的心終於落回了實處。

「走吧,」玉臨風輕聲說道:「度玉布的陣,老夫破不了。」

秋清晨點了點頭。兩個人沿著原路退回了山豺積聚之地。山豺早已退走了,空地上只剩下幾個空木箱。空氣里還殘留著濃郁的血腥味味道——如此看來,這些山豺竟真的是被人馴養了。

玉臨風湊過去輕輕嗅了嗅,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氣:「原來如此。」轉頭望著秋清晨輕聲解釋:「血食里加了青蘿草。會上癮。」

秋清晨點了點頭。心說難怪這些山豺轉了性,連死肉也肯吃了。

「走吧,」玉臨風長長嘆氣:「這麼大排場,這些人……到底要做什麼?」

秋清晨沒有出聲。如果貪狼、七殺門和閾庵皇子是一回事兒……那這排場的確是鋪得有些太大了。若是再加上商家的財勢、李雲庄的兵權、甚至楚國的支持……

秋清晨心頭一抖:會是自己想得太多了么?

封紹僵立在窗前,暗暗懊悔自己大意。正想著該如何向隔壁的阿十示警,就聽身後女子的聲音咯咯笑道:「小王爺,你最好不要耍什麼花招哦。我的劍可是很厲害的。」語聲嬌媚,聽起來就象小女孩撒嬌要糖吃一般。

封紹笑了笑:「這位妹妹,是不是走錯了門啊?」

「怎麼會?」女子笑道:「我可是專程來找你的。好不容易等到你的隨從們都離開了。要不,我還沒有機會呢。」

聽起來,這人並沒有現秋清晨的真實身份。似乎……只是針對自己而來。問題是,自己在趙國何時又樹了這麼一號對頭呢?

「是嗎?」封紹笑道:「妹妹找我,到底有什麼事兒?」

「姐姐妹妹叫得倒甜。」女子笑道:「我家主子想請小王爺吃頓便飯,不知道小王爺肯不肯賞臉?」

「這個……晚飯在下剛剛吃過,」封紹拍了拍肚子:「不如改天再去叨擾吧。這也好早晚的了,孤男寡女同處一室,平白叫人誤會。我就不留你了。」

長劍在脖子上緊了緊,女子笑嘻嘻地說道:「我只是個下人,這話你跟我說是沒有用的。不如,你去了跟我家主子商議?」

封紹垂眸笑道:「你家主子……我恐怕不認識吧?」

「見了自然就認識了,」女子笑道:「小王爺是我家主子的貴客。再跟我啰嗦個沒完,耽誤了時間,只怕我家主子要動怒了。他一起脾氣來,可是嚇人得不得了呢。」一邊說著,手中已經使了幾分暗力。封紹只覺得微微一陣刺痛傳來,脖子上已經被她的長劍劃開了一道傷口。隨即便有一陣奇異的酥麻自傷口飛快地爬向全身。

封紹不由大駭:「你劍上有毒?!」

「非也!」女子笑嘻嘻地接住了他軟倒的身體,「迷藥罷了。本姑娘一早就猜到小王爺生性倨傲,必然不肯乖乖跟我走的……」

「你……」口舌麻痹,封紹徒有滿腔怒氣,卻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女子拎著他的領子剛走到窗口,窗外便傳來兩聲低低的鳥鳴。女子警覺地停下了腳步,側耳聽時,又是兩聲鳥鳴。

女子的眉眼之間飛快地閃過一絲焦躁,一咬牙拖著封紹又走了回來。

秋清晨快步走到封紹的門外,剛剛在門扇上叩了兩叩,就聽到一個女人糯軟的聲音顫微微地傳了出來:「少爺……好少爺……」

秋清晨的手一抖,門扇應手而開。

案頭一燈如豆,滿室活色生香。凌亂的床鋪上那個光裸的後背不用看第二眼她就知道是誰。一雙塗著鮮紅豆蔻的纖纖玉手正順著他的脊骨上上下下地撫摸。纖秀的手腕上戴著一副翠綠的玉鐲,在燭光下寶光流轉,瑩瑩生輝。

似乎被她開門的動靜所驚動,玉手的主人出低低一聲呻吟,從他的肩頭探出了半張粉面。烏鴉鴉一頭長襯著膩白的肌膚,顧盼之間艷光四射。就連呆立在門外的秋清晨,腦海中都恍然浮起「美人如玉」四個字來。

美人如玉。美人卻棲身在他的懷中。

秋清晨木然說了句:「打擾了。」便伸手合攏了門扇。轉身之際只覺得心頭五味陳雜,竟分辨不出究竟是震驚來得多些,還是疼痛來得多些。怔怔地走出兩步,驀然間心生警覺。轉回身飛起一腳踢開了封紹的房門。木門「咣當」一聲撞到牆上,又重重地彈了回來。房中果然已經空無一人。

秋清晨一眼掃過空蕩蕩的房間,毫不猶豫地掠出窗口。一陣哨風卷著沙土撲面而來,風中已經帶了濃重的潮氣。電光閃爍之間,遠處的屋檐上一抹白色的身影一閃而逝。這個女子手裡拖著一個人,身手居然敏捷至此。倒讓秋清晨多少有些意外。一路追追停停,不多時就追出了城外。四野茫茫,秋清晨突然間失去了她的蹤跡。

狂風夾雜著豆大的雨點鋪天蓋地般撲了過來,秋清晨情不自禁地眯起了雙眼。就在這一剎間,一支雪亮的長劍宛如破雲而出的電光般當胸刺來。秋清晨飛身迎了上去,刀劍相交,迸射出比電光更加刺眼的火花。持劍的女子一擊不中立刻輕飄飄退了開去,宛如一道細煙一般沒入了樹叢的背後。

秋清晨不知道對這個女子來說,在這樣的天氣里出手的勝算到底有多少。但是對於在戰場上滾打的她來說,這樣的天氣卻是突擊的絕佳掩護。就象她身上的另一層殼。

刺眼的白光一閃即滅。隨即,一聲霹靂般的炸雷在頭頂轟然響起。連腳下的土地都被震得簌簌抖。電光火石的一瞬間,秋清晨如同覓食的獵鳶一般飛身沒入了茂密的樹叢之中。逼人的殺氣和凜冽的刀氣合而為一,彷彿連她的人都化作了刀鋒的一部分。

樹叢搖動,長刀抽回來時刀鋒上染了一抹鮮紅。轉眼之間又被雨水沖刷得乾乾淨淨。而白色的人影卻鬼魅般自樹叢中飛身而出,迅消失在了黑黝黝的叢林里。

秋清晨快步繞過樹叢,一眼就看到被丟棄在樹叢下的男人緊緊蜷縮著身體。腹部一道鮮紅的血線。鮮紅的液體不斷地湧出來,又在眨眼之間被雨水沖刷乾淨。而他的人卻彷彿已經失去了神智。

秋清晨舊傷未愈,再加上連夜奔波,原本就精疲力竭。若是最後的一擊無法迫退這神秘的女人,接下來會生什麼樣的事,連她自己都不敢想。

秋清晨小心翼翼地把他扶了起來,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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擒情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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