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紹對著銅鏡拽了拽女衫的繡花領邊,自得其樂地沖著自己拋了個媚眼。一直以來,他只知道女人家偷溜出門的時候若想行路方便大都要扮做男裝。沒想到到了這裡,女人若是扮做了男裝竟然會被人恥笑……

嘖嘖,所謂的入境隨俗就是這麼一回事吧?

轉頭看看披著紅衣沖著自己怒目而視的李光頭,封紹捂著肚子笑倒在床上:「光頭,沒想到你扮成女人居然這麼……這麼驚艷……」

李光頭一把扯下頭上的假髮,重重地往桌上一甩。轉過頭去不理他了。他原以為少爺要逛安京的窯子只是一句順口說著玩的話。沒想到他竟然真的搞來了這些東西,而且還這麼快。看著堆在桌子的胭脂、首飾、手帕子……真讓人慾哭無淚。

李光頭一直懷疑神在造自己少爺的時候,一定是把手邊所有划拉得著的垃圾都一股腦塞進了少爺的腦子裡。而他今天的所作所為再一次為光頭的暗中推測提供了極有利的證據。

其實這些東西的來歷簡單極了——封紹一共只花了十兩銀子。不到半柱香的時間,店裡的小二就把他想要的東西都送來了。還附贈一頂假髮。

封紹笑夠了,從床上爬起來抓起假髮又扣到了李光頭的腦袋上:「光頭,咱們的任務不就是多方面地打探安京的情況嗎?有機會接近秋帥,這難道不是一條捷徑?還是說,你不打算配合少爺我完成琪少爺交給你的任務了?該不會是……你心裡已經倒向了趙國?」

李光頭忿忿然瞪著他:居然給他扣了這麼大一頂帽子?!

封紹笑嘻嘻地摸了摸他的光頭:「琪少爺既然說了讓我見機行事,那就是說,我認為重要的事就要馬上去做。沒錯吧?」

李光頭眼裡的忿忿之色已經變成了略顯獃滯的狐疑:見機行事原來是這麼個意思?!

「好了,」封紹再拍拍他的大腦袋:「既然你不喜歡,這朵花你就不用帶了。不過不化化妝是說不過去的,雖然這裡的女人都神氣得很,不過長成你這個樣子的畢竟……不那麼多見。」一邊說,一邊手底下沒閑著。他的動作太快,讓李光頭多少有點眼花繚亂。他不知道他一會兒拿梳子,一會兒又拿刀在自己臉上比比劃劃到底是在做什麼。直到封紹笑嘻嘻地將銅鏡放在了他面前,李光頭才忍無可忍地爆發出一聲怒吼:「你剃掉了我的眉毛?!」

封紹連忙捂住了耳朵,「你別那麼大聲。琪少爺交待過,咱們要低調……」

李光頭眼睛都瞪紅了。

封紹也瞪著他,象個賭氣的孩子似的轉身就往外走。一邊走一邊喃喃自語:「算了算了,你實在不想去就算了。我也知道混到秋帥身邊去探底是很危險、很危險的任務,既然我是主子,我當然有保護你的責任。我自己去就好。如果我不幸遇難,你一定要把我的遺體送回去交給你的琪少爺。就說我為國捐軀,死而後已……」

李光頭仰天長嘆:神啊,你到底是怎麼造出我家少爺的?!

平心而論,封紹是個相貌很英俊的男人——差不多要算是李光頭見過的最為英俊的男人了。高大俊朗,劍眉星目。一笑起來清澈的眼波寶光流轉,有種雨過天晴般的明媚。

當然,這指的是他正經起來的樣子。

事實是,想看到這位少爺正經起來的樣子,那是比河溝里摸出珍珠還要難得的事。李光頭每每看到他一臉的痞子相,都會隱隱覺得那位聰明睿智、博古通今的琪少爺也不是那麼十全十美——至少這唯一的弟弟,他就沒有盡到長兄為父的教養責任。雖然說有他們母親過分寵溺的原因,但是琪少爺的縱容絕對是起了關鍵的作用。

短短的一段街道,當李光頭第六次被裙擺絆到的時候,他們終於來到了紅燈高懸的門樓下。到了這時,他不禁對封紹特意挑選這家客棧落腳的動機產生了濃濃的懷疑:只是湊巧這麼簡單嗎?

封紹回過身來沖著他拋了個媚眼:「姐姐,快點。你不是早就想到這裡來開開眼了嗎?」

李光頭幾乎一跤跌死。

旁邊的老鴇子笑嘻嘻地介面說道:「那兩位大人可是找對了地方了,安京的樂樓就數我們月明樓里的孩子長得最好,人又聰明體貼,保管兩位大人來了第一次就想第二次。」

封紹裝模作樣地撫了撫鬢邊的珠飾,壓低了聲音問那老鴇子:「不瞞嬤嬤,我們姐妹倆就是奔著月明樓的頭牌來的,銀子倒不心疼。」說著摸出一個荷包塞進了老鴇子的手裡。

老鴇子掂了掂手裡的銀子,面露難色:「兩位大人來得不是時候,今天喬太尉在這裡設宴呢。喬太尉是皇上面前的大紅人,小人自然不敢怠慢。雲歌和素笙都被請過去服侍了。你們看……」

李光頭微微一愣。早猜到那面容沉穩的女人官位不低,沒想到竟然是瑞帝手下統管錢糧調配的當朝一品太尉喬歆。抬眼去看封紹,他的眼神也有些獃滯,顯然這位不學無術的二少爺也是聽過喬歆的大名的。

回過神來,封紹又把老鴇子遞過來的銀子推了回去,笑眯眯地壓低了聲音:「我們姐妹遠道而來,好不容易來一趟月明樓。嬤嬤能不能給我們行個方便,找一間相鄰的房間,讓我們偷偷看一眼雲歌……」

老鴇子明顯地有些猶豫。

封紹又塞了一塊銀子過去,低聲下氣地說道:「貴人難惹,我們也是懂的。嬤嬤放心,我們不會惹出什麼事兒來——咱們平民百姓,也就是來找點樂子,哪敢惹禍上身哪?」

李光頭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討價還價的說辭如此順溜,看來這位小爺平時沒少出入這些地方……不知道琪少爺知道不知道?

這邊老鴇子已經收了銀子,一邊帶著兩個人往裡走,一邊對封紹千叮嚀萬囑咐。

李光頭小心翼翼地提著裙子跟在他們後面走進安京這座最有名氣的銷金窟。庭院齊整,往來僕役進退有矩。除了四處懸挂的紅燈籠,看不出是風月之地。繞過鼓樂喧鬧的前樓,一行人慢慢地走進了月明樓的後園。

人還在濃蔭下,便聽到了夜色中遠遠傳來一陣悠揚的樂聲。借著水音,聽來盪人心魄。

林蔭道的盡頭是一灣靜靜的池塘。池塘中央一所精巧的涼軒燈火通明。軒窗都開著,涼軒中央的紅毯上一位白衣翩躚的青年男子席地而坐,膝上橫架著一具古琴,動人心弦的琴聲便是由此而來。

封紹第一眼看到的是坐在上首的秋清晨。她微微偏著臉正和喬歆說著什麼,臉上還是那副陰森森的鐵面具。唇邊淡然的弧度看不出是高興還是不高興,只在談話的間歇轉頭去看那撫琴的青年。

封紹的目光隨之轉到了撫琴的青年身上。這青年微垂著頭,烏壓壓的長發象瀑布一般順著脊背披散到了身下的紅地毯上。從封紹的角度只看到他的側臉——只是一個側臉,已足以讓人知道那是怎樣一張令人窒息的面孔了。

連李光頭都有了一種透不過氣來的感覺。愣怔片刻,就聽身旁的封紹壓低了聲音喃喃自語:「他爺爺的,男人……竟然長成這副樣子……」

李光頭忽然想起先前他說的「不知道小倌兒們都長什麼樣?有沒有我這麼帥的?」忍不住垂頭悶笑,湊到他耳邊小聲地問道:「少爺,你該不是在嫉妒吧?」

封紹收回了視線,沖著李光頭怒目而視:「這算嫉妒嗎?」

「咳……咳……輕聲……」老鴇子擺了擺手,笑眯眯地壓低了聲音:「兩位大人不嫌棄的話,就在這邊的草亭里坐坐吧。酒菜我等下就讓人送來。」

封紹一把拉住了老鴇的袖子:「嬤嬤,撫琴的這位到底是……」

老鴇子笑道:「這位是雲歌。」

雲歌一曲奏罷,抬頭望向首座。兩個位高權重的女人還在壓低了聲音嘀嘀咕咕地商議著什麼事。而下首的那位王將軍則攬著月明樓的另一位頭牌素笙一邊喝酒,一邊壓低了聲音竊竊私語。似乎……誰也沒有注意到他彈奏的這一曲《春山》是樂師新譜的曲子。

安京人都知道月明樓的雲歌一曲難求,象今天這樣的冷落他還是頭一次遇到。沮喪的同時卻也微微有些新奇。太尉喬歆他曾經見過一兩面,至於戴著面具的秋帥……

凱旋的大軍回京那天,雲歌曾經和其他的公子們一起趴在月明樓最高的茱萸閣上看過熱鬧。還記得當時的街道兩側三步一崗,俱是翼甲鮮明的御林軍,一個個釘子似的矗著。在他們的身後,是近乎瘋狂的人群,他們在安京的上空製造出一種開了鍋似的熱鬧,一直持續到三聲炮響,大軍的儀仗開進了東城門。

那些令人眼花繚亂的皇家儀仗雲歌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初春的艷陽下,躍然出現的一隊身穿黑色鎧甲的近侍和被他們簇擁在當中那面黑底金字的帥旗所散發出來的肅殺之氣,令安京喧鬧的街瞬間便鴉雀無聲……

獵獵舞動的帥旗下,便是這個戴面具的女人。雲歌記得她騎著一匹通體漆黑的駿馬,素黑的鎧甲、素黑的面具,宛如來自地獄的煞星。通身上下只有頭盔上的一束紅纓飄搖在微風裡,鮮紅如血。那種讓人無法忽視的強烈的壓迫感,令她踏出的每一步都彷彿重重地落在了人的心尖上。就連遠遠觀望的雲歌都感覺到了窒息般的壓力。

雲歌想到這裡的時候,上首的秋清晨恰巧望了過來。四目交投,雲歌突然間覺得這雙清冽的眼似乎……也沒有那麼可怕。眼角的餘光瞥見喬太尉不露聲色地沖著自己使眼色。雲歌放下琴,心領神會地起身走到了秋清晨的身邊,拿起酒壺小心翼翼地斟滿了她的酒杯。

秋清晨接過了酒杯,唇角微微一抿:「你也坐吧。」

雲歌有些愕然,微一猶豫,還是順從地在她身邊坐了下來,還沒有抬起頭來,便聽她淡淡地說道:「你隨便吃一點。」清冷的聲音聽在耳中並沒有預料之中的倨傲,這樣的落差讓雲歌多少有些不知所措。

可是,自己這樣的身份和元帥同桌而食……他不想要命了么?

秋清晨卻沒有想那麼多,歪過頭自顧自地對喬歆說道:「皇上面前我能說得上的話,也就這些。剩下的你得自己想辦法。」

喬歆笑道:「有你這句話,我這事已經有了七成的把握。來,我敬你。」

秋清晨一口飲盡了杯中的酒,漫不經心地笑了起來:「你這老狐狸。你早有了六七成把握,還非要拉上我給你墊背……」

「秋帥真是聰明人!」喬歆撫掌大笑:「不過,若是沒有秋帥來墊背,我這六七成把握可就說得沒有那麼滿了。」

見秋清晨伸手去拿酒杯,雲歌連忙拿起酒壺替她斟酒。酒杯尚未斟滿,手腕卻被她一把握住。雲歌下意識地一縮,衣袖已被她拽了起來。

秋清晨望著他的手腕,面無表情地問道:「怎麼這麼多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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