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十七

於婆婆果然不難纏。就是上歲數了,腦筋不那麼好使,而且還要一心二用,一邊摘豆角一邊提問。結果一句話總是要翻來覆去地問好幾遍。

「你是他表妹啊?」於婆婆看看李光頭再看看封紹,滿臉都是好奇:「真是姨表親?怎麼長得一點都不象呢?」

「那是因為……我們是表兄妹啊。」封紹舉著袖子擦了擦汗。這句話,這位摘豆角的婆婆已經問過兩遍了。

「哦,真是不象啊。」於婆婆很感慨地搖搖頭:「幸虧長得不象,要不娶親的時候得給男方家裡多少聘禮啊……」說著很遺憾地瞥了一眼李光頭光溜溜的腦袋。

封紹繼續擦汗。

李光頭雖然不介意自己長什麼樣,但是被別人用這樣憐憫的神氣來暗示自己的長相強差人意,還是頭一回遇到。看到自家少爺擦汗,忍不住也舉著袖子擦了擦滿腦門的汗。

「叫什麼名字?」於婆婆繼續問:「多大了?娶親了嗎?」

封紹垂頭做嬌羞狀:「我叫菊……桔子。聽說表哥在這裡做工,姨母特意囑咐我過來看看。給婆婆您添麻煩了。」頭天夜裡,兩個人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一個可以讓封紹跑來「探親」的光明正大的理由,只好含含糊糊地說「過來看看」。

誰知聽了這句話,於婆婆居然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氣。別有深意地看看他再看看李光頭,笑眯眯地把手一拍:「不麻煩,不麻煩。光頭說你在家鄉還有自己的店鋪?看不出,看不出,光頭真是有福氣啊。」

李光頭的臉黑了。這都哪兒跟哪兒啊?看來女人天性里的八卦因子並不曾因為國度的區別而有所不同。一邊擦汗一邊偷眼打量少爺的表情,果然封紹也是一愣,隨即便實事求是地點了點頭:「這個……別人也都這麼說。」

於婆婆呵呵笑道:「好容易來一趟,多住幾天再走。你們的喜期定了沒有?」

「那個……」封紹咧著嘴,嘴巴都要抽筋了:「年底……」

於婆婆拍了拍李光頭的手臂,笑得眼睛都要看不見了:「年底好啊。到明年年底就能抱上小光頭了……」

兩個人繼續擦汗。

於婆婆自己也覺得「小光頭」這個稱呼不怎麼順嘴。連忙岔開了話題,「乾脆光頭搬到外間住,把裡間讓出來給桔子姑娘。免得跟別人住一起桔子姑娘不自在,你們小兩口也可以多親近親近。」

封紹鬆了一口氣。聽了這半天,就這幾句話說到了他的心坎上。連忙拉著李光頭給於婆婆道謝。

「哼!」身後又開始冒涼氣。

不用回頭,大家都知道這是誰出來的聲音。封紹自己也多少有點鬱悶,千算萬算,唯獨忘記了這最安全的地方還住著一位他曾經派光頭前去勾搭的姑娘……

「福寶!」於婆婆連忙沖著他們身後招手:「光頭今兒還有活兒要干。乾脆你帶桔子姑娘回屋裡洗洗澡,休息休息。」

「哼!」福寶又是一聲冷哼,叉著腰上上下下打量封紹:「你長這麼高,到底是女人還是男人啊?醜死了!」

封紹看看她,再看看站在一旁直冒汗的李光頭,笑嘻嘻地捏出來一個蘭花指:「光頭哥不嫌我丑就可以了。再說,丑妻近地家中寶。對不對,光頭哥?」

李光頭知道這是自家少爺的神經病又開始作了。有外人在,也不好說什麼,只能咬著后槽牙配合:「對。不……不嫌棄。」

「醜人多作怪。」福寶很不屑地撇了撇嘴:「那是光頭哥剛從山裡出來,沒見過什麼叫漂亮女人。你以為是真不知道啥叫嫌棄?」

封紹不以為然地擺弄自己的蘭花指:「他還真是沒怎麼見過漂亮女人。在山裡就只有我一個漂亮的。出來這裡,只有於婆婆一個漂亮的,所以不能怪光頭哥沒見過世面。」

摘豆角的於婆婆摸了摸臉,笑得象一朵風乾了的大菊花。

福寶蔥管似的小手抖了兩抖:「你……我……」

封紹很主動替她把這句話補充完整:「你的確不如我漂亮。不過,這也不能怪你。你還沒娶親吧?嘖嘖,你這樣的……得給男方不少聘禮吧?攢夠了嗎?」

福寶的小手抖得象於婆婆手裡的豆角:「你……我……」

封紹拉住李光頭的胳膊,露出一副小媳婦似的賢惠微笑:「光頭哥,幹活要小心點哦。別讓我擔心……」

福寶終於捂著小臉落荒而逃。封紹提著裙子追了上去。一邊追一邊還喊:「這位姑娘,給我帶路你不用跑那麼快的……」

於婆婆笑嘻嘻地再次誇獎李光頭:「光頭,你這位表妹真是懂事呦。你真好福氣!」

滿頭黑線的李光頭於是現:有少爺在的地方,想要低調,真的是……很不容易。

李光頭摸著自己光溜溜的腦袋,詫異的目光從封紹的臉上移到了木桌上擺放整齊的紅豆粥和糯米糕上。再從紅豆粥和糯米糕上移回了封紹的臉上。

「少爺,這又是怎麼回事?」李光頭越想越納悶:「你們昨天不是還吵架吵得不亦樂乎?怎麼今天她連你的早點都帶出來了?」

封紹用兩根指頭捏起一塊糯米糕,舉到鼻子前面嗅了嗅,然後笑眯眯地咬了一大口:「果然孺子可教。不枉我一番提點。」

「提點?」李光頭詫異:「你跟她說什麼了?」

封紹一邊據案大嚼,一邊含含糊糊地說:「我說你最喜歡紅豆粥和糯米糕。」

李光頭很不屑地斜了他一眼:「到底是誰愛吃紅豆粥和糯米糕?」

「那不是重點。」封紹一點也不理會他的挖苦,神情自若地說道:「重點是:要想爭取到光頭哥的心,她當然願意付出努力嘍。」

李光頭心裡有不妙的預感:「你到底跟她說什麼了?」

封紹笑眯眯地望著他:「我跟她說,我一點也不喜歡你。是你總纏著我。」

李光頭的臉耷拉了下來。

「我還跟她說:要爭取到光頭哥的心,就要先抓住光頭哥的胃。」

李光頭看看他手裡的糯米糕,忍不住替那個傻孩子嘆氣:「少爺你很無恥。」

「還有更無恥的呢,」封紹沖著他拋了個媚眼:「我讓她對我好一點,因為光頭哥最喜歡心胸寬廣的女孩子。」

李光頭在木桌的另一側坐了下來。沒有誰比他更了解自家的少爺了。他眉毛都不抬就能騙得小丫頭們團團轉。這種把戲李光頭也不知道看過了多少。現在只是騙吃騙喝,實在算不了什麼。

「我還說……」封紹偷瞟了李光頭一眼:「如果你們倆實在是有情有義,我也不是不可以退婚的。」

「少爺,」李光頭嘆氣:「你這麼一鬧,我總覺得住這裡……很不妥當啊。」

封紹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說話的語氣卻象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光頭,你嫌我耽誤了你的好事?」

「不是!」李光頭覺得自己的腦袋有兩個那麼大:「我昨晚一直在想,既然你說最危險的地方就最安全,那咱們為啥不去入伍?那麼多大小夥子混在一起……」

「砰」地一聲,封紹拍案而起:「光頭!我果然沒有看錯你!你果然……沒白長那麼大一個光頭啊!」

制定好了計劃,並不等於馬上就能施行。原因極簡單,安京城的男兵招募要等到三日之後才開始報名。

隨著男兵招募的日期漸漸臨近,不光是下面跑腿的人忙得不可開交,秋清晨也是一連多日通宵達旦地守在兵部,生怕哪一個環節會出亂子。

在安京招募男兵說到底還是頭一遭。瑞帝對這件事自然是十分的上心。秋清晨不敢坐等陛下催促,只能每天跑一趟御書房親自向陛下彙報徵兵的各項細則。如此這般,幾日下來,就連不相干的人也看出了她的操勞。退出御書房的時候,引路的女官低聲說道:「秋帥連日辛苦,比起剛回京的時候清瘦了許多。」

秋清晨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微微苦笑。臉上擋著這樣一個鐵面具,別人也只能看到她的這個部位吧。

一聲嘆息剛剛出口,眼角的餘光卻看到垂花門外閃過一道深紅色的身影。用不著刻意去看,她已經知道了來人是誰。反倒是身旁的女官吃了一驚,連忙誠惶誠恐地彎腰行禮,口稱:「下官見過貴侍。」

秋清晨的品級是不需要向一品貴侍行禮的。然而火焰君是瑞帝的寵侍,任誰也不敢輕視。秋清晨垂下頭,低聲說道:「秋某見過貴侍。」

火焰君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帽冠上的掐金蝶翅和順著臉頰兩旁垂落下來的晶瑩剔透的珠珞卻不住地抖,連帶著他的身體也簌簌地抖個不停。

兩年未見,他的身材已經從少年的纖細轉變為青年的挺拔。臉部精緻圓潤的輪廓也越見深刻。可是那雙秋水般的眼眸卻還是沒有變,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的時候,讓秋清晨覺得彷彿又見到了那個蜷縮在自己的臂彎里,昏迷中不斷抽泣的少年。

思緒竟然就這樣不受控制地飄遠了。

火焰君是魏國的王孫,被魏王以和親的名義送來趙國的時候年僅十六。瑞帝派了回京訴職的秋清晨在趙魏兩國的邊境迎接送親的儀仗,並順路護送侍君進京的時候,秋清晨也只是防守邊洲的右將軍。時至今日,她依然清楚地記得當八抬鸞轎停在兩國分界的那片谷地時,那個面容驚恐的少年手腳顫,幾乎無法靠自己的力氣走下鸞轎。

再後來呢?

記憶有些模糊了。秋清晨只記得因為是回京訴職,她隨身的防衛親兵人數並不多。一路風塵僕僕地行到松林關的時候,被埋伏在那裡的流匪劫了道,擄走了火焰君。她跟在後面一路追進了山裡,與部下失散了,也只能咬著牙繼續往下追。足足經過了三天兩夜的追擊與廝殺,才挑了流匪的老巢,救出了火焰君。

再然後……她受了傷,而火焰君卻因為驚嚇過度而起燒來。她還記得兩個人蜷縮在山洞裡,這個昏迷中的孩子一聲一聲地喊著:「姐姐……姐姐……」象個受了委屈卻無處申述的孩子似的,讓人覺得心疼。

當時的她只覺得奇怪,受傷的孩子不是應該喊自己的母親嗎?

秋清晨不禁微微嘆息。也許正是因為自昏迷中蘇醒過來時,第一眼看到的人是自己,所以火焰君才會固執地將自己看做是身在趙國唯一的親人吧?這個孩子還真是很固執,加封侍君的儀式馬上就要開始的時候,他還在鬧脾氣,非要見自己一面,非要當面道謝才肯穿上侍君的禮服……

而一向冷淡後宮的瑞帝居然也順著他,將她宣入了後宮。當時的他,就是這個樣子,直愣愣地望著自己,秋水般的眼眸里一片受了委屈似的潮紅。卻偏偏一個字也說不出口。直到她說完辭謝的話要起身離開大殿的時候,他才猛然竄了過來,死死地攥住了她的袖子。

瑞帝驟然冰冷下來的眼神,現在想起來秋清晨還是滿頭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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擒情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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