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0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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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2年陽曆2月15日是正月初一。按照團部規定,回城報告一般提前四個月上交。10月初,連隊給了準確消息,春節申請回家的報告最遲在本月15日前上交。

雖然只是打申請,但能回家的消息還是讓年輕的知青們心頭一震,白天努力幹活,晚上則趴在桌前費盡心思琢磨怎麼把申請寫得感人肺腑。

「去年我那份申請寫的就太平淡,領導以為我不想家,所以就沒批准,今年我吸取教訓,爭取寫出驚天地泣鬼神的內容,讓團部覺得,如果不批准,我就得死。」小黃豆聯想往事憤憤不平地說。

張小可用筆指指她,「黃小芬同志,以後什麼天地鬼神這樣的話不要再說,那是封建迷信,帶有很強的蠱惑人心性,是不健康的內容。這一次是提醒,下一次若再說,我就罰你做班級衛生了。」

小黃豆很崩潰:「冤枉啊,班長,我文化水平低,不是故意搞封建迷信。你說我就會那麼幾個詞,不說那個說哪個?」

王嬌正在補襪子,聽到這裡,抬起頭笑道:「可以換成:情深意切。」

「情深意切?嘿嘿!這個詞好!阿嬌,謝謝你救了我,趕明兒請你吃粘豆包。」小黃豆笑著拍拍手。

宿舍里,有幾個人因為特殊原因回不了家。李永玲就是其中一個,雖然與姐姐聯繫上了,但父母還沒有找到。如今武漢已沒有親人,原先住的那套老房子也不知現在歸誰所有。永玲很難過,抱著膝蓋坐在床上,想哭又不敢。

王嬌坐在旁邊,看得一清二楚,低聲勸她,「永玲,別難過,說不定後年你也能回家了。」

「是啊。」把日記本合上,雨晴也坐過來勸道,「再說,今年我也不回家。春節時咱倆作伴!」

月中時,雨晴媽媽來信說,打算春節時去新疆探望兒子,也就是雨晴的弟弟。提起這事,雨晴也很傷感,坐在床上一臉落寞。「我媽那個人就是重男輕女,從小到大,好東西都是先給弟弟。我爸在時還好,不在了……不過,我弟弟畢竟小嘛!剛十七歲就去邊疆當兵。而且人家跟我不一樣,他是正規兵,說不定以後還能上軍校,做軍官。我媽疼他是應該的。」

聽到雨晴春節也不回家,讓永玲心中生出一絲親近感,她靠過去,頭枕著雨晴單薄的肩頭,說:「無論如何你還有媽嗎疼,我和阿嬌什麼也沒有。不,阿嬌有容川了,我呢?我什麼也沒有。」

「你還有姐姐啊。」王嬌忙說,不想讓永玲覺得自己孤單。

永玲搖頭,「其實,我跟姐姐不是特親。」沉默一瞬,才道出實情,「她是抱養的,父親是我爸以前在洋行工作的一個同事,那人挺年輕的,某一天突然就抱了一個嬰兒回來,說是他的,但死活不說孩子母親是誰,後來在我父親一再逼問下才說那孩子母親是一個……風塵女子,已經死了,難產死的。那時還沒解放,對那種事不像現在,弄不好是會掉腦袋的!後來,那位叔叔就開始獨自撫養我姐,可一個大男人怎麼照顧一個剛出生的嬰兒?我爸是好心,就說讓你嫂子照顧吧。正好那時,我媽剛失去了一個孩子,看見我姐,喜歡的不得了,當即就留在了家裡。不過——」

說到這裡,永玲苦笑了一下,「結局你們誰也不會想到,那位口口聲聲說要獨自撫養我姐姐長大的男人最後跑掉了。起初還會給我父親寫信,寄一點奶粉錢過來,後來乾脆就消失不見,我父親試著去找過,可都是查無此人。」

如同聽了一部光怪陸離的小說,王嬌好半天都沒緩過神來,世上還有這樣的事?倒是雨晴反應快,追問一句:「那個男人不是也在洋行工作,就這麼跑出去不回來,領導不管嗎?」

「哎,那時的工作不像現在,一干就是一輩子。那時候辭職很正常,何況戰/爭還沒結束,人口遷移很頻繁,像我家,原先是生活在寧波,後來算避難逃去了武漢,中途還在宜賓和重慶住了一段時間。」

王嬌分析了一番,問:「那個人後來寄信過來,信上總有地址吧?」

「是有,不過地址變化的很快,最後一次寫信是在廣東了。」

廣東,這個地方王嬌倒是很熟。如果真在廣東,那時戰亂尾聲,說不定這人會跑去香港。當然,也有可能生病或者因戰爭客死他鄉。

如果那樣看,這人就不算狼心狗肺。也許後者的可能性更大,畢竟能把孩子抱回來,就說明他心眼不壞,他想做一個父親,只是時局不穩。當然,還有一種可能,就是這孩子根本就不是他的,他只是愛慕那個美麗的風塵女子……

王嬌忽然覺得自己聯想力有些豐富,忙停止胡思亂想,問永玲:「那你姐後來知道她的身世嗎?」

「這正是我要說的。」永玲嘆口氣,陷入往昔中,「那個人的信我爸一直留著,鎖在一個柜子里。鑰匙他隨身帶,平日里,他什麼要求都答應我和姐姐,惟獨不能碰那串鑰匙。有一次趁他睡著,姐姐就帶著我偷偷把那串鑰匙從我爸腰帶上解下來。」

「現在回想,我覺得我姐姐肯定早就察覺出她身世有問題。一是鄰居愛多嘴,二是我姐長得和我父母一點都不像。你們知道嗎,我姐長得可像那外國人了。眼珠是褐色的,頭髮也是淺棕。小時候人家都以為我姐營養不良。」

「而且,我父母個子矮,你們看我就知道了。但我姐不一樣,十歲時,我姐身高就超一米六了!」

王嬌和雨晴瞪大眼睛,王嬌說:「你姐就是傳說中的混血兒。哦不,也許就是貨真價實的外國姑娘。」

「差不多吧。我爸跟我講過,那位叔叔長得很高,很英俊,會說一口流利的英文。對了,我姐是他從上海抱回來的。那地方洋人也挺多的,對吧,阿嬌?」

王嬌點點頭,忍不住催促,「那後來呢?你姐看到了那些信?」

「看到了,都看到了。也是從那兒以後我們倆的關係就有些疏遠。後來,她拿著信去問了我父親,一看藏不住,就把實情都告訴了她。不過,我爸沒說她母親是風塵女子,只說是在上海一家洋行工作的女職員。其實,我一直都覺這件事對我姐打擊挺大,她高中畢業后,本可以留在武漢找一份好工作,結果卻非要去農村插隊,把自己這輩子都毀了。現在她也後悔了,估計是嫌那地方太窮,飯都吃不飽,可是後悔又有什麼用!」

「永玲,你是不是有點恨你姐?」雨晴斟酌片刻才小聲問。

永玲嘆口氣:『若說不恨那是假的,她若留在武漢,起碼那裡還有一個家,而且因為她,我父母才在後來受了許多委屈,結果她卻先跑掉了,幾年不跟家裡聯繫。害得我父母整日過不踏實,生怕在外面誰欺負了她。」

可是,現在父母尋不到,身邊只有一個姐姐,永玲又覺得萬幸。

哎,人生啊,總是一個難題接著一個難題,就沒有讓人踏實過日子的時候。

「阿嬌!」這時,高敏英從外面端著臉盆笑呵呵地走進來,下巴指指門外,「你家容川有請。」

女生們鬨笑起來,王嬌對她們瞪瞪眼睛,然後快步走出宿舍。外面,清亮的初秋夜空下,容川對她咧嘴一笑,露出兩行大白牙。

「申請你寫了嗎?」他張口就問。

「還沒呢。」

「為啥沒寫?」他有點生氣了。

「因為……想醞釀一下,不知如何落筆。」其實王嬌有點不好意思,別人都是回自家,她是回容川家。這麼明目張胆,成何體統!

見她理直氣壯的,容川忍不住一嘆氣,手背在身後無奈地說:「就知道你辦事磨嘰。好在我提前兩手準備。」

準備?

容川笑呵呵地把手伸到前面搖一搖,得意洋洋,「瞧!我寫了兩份申請,一個是你的,一個是我的。」

「……」王嬌無語。

容川走過來,從襯衣口袋裡掏出一桿鋼筆,打開寫申請用的橫紋紙,映著暖黃的燈光,抬手指一指下面,「喏,在這裡簽下你的名字,王阿嬌同志。」

王嬌終於反應過來,「不行,咱倆寫的一樣,指導員會批評的,萬一回不了家怎麼辦?」

容川很無奈,「阿嬌,難道我在眼裡就那麼傻嗎?放心,申請內容寫的完全不一樣,現在趕緊簽字,我這就交給指導員。」

王嬌迅速掃了一眼申請,還好,她男友智商在線,沒寫「她」去北京是為了去他家,只說去北京探親啥的。可指導員不是傻子,人家會信嗎?容川拍拍胸脯,對王嬌胸有成竹的保證:「放心吧,這東西就是走一個形式,沒人會認真看。」王嬌不知是真是假,忐忑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越琢磨越想簽賣身契。

麥子收割到三分之二時,玉米成熟了。王嬌她們班又被分配到去摘玉米。而容川和幾個幹活麻利的男生則負責看管脫穀機。脫穀機就放在連隊里,一天24小時不停歇,晚上睡覺都能聽見它在那裡嗡嗡作響,像幾千隻蜜蜂飛啊飛。

幾個男生是輪流睡覺,因整日待在脫穀機旁,容川已經產生了嚴重耳鳴,別人說話,若是不喊,他啥也聽不見。

一天中午,寶良來叫他:「容川,齊連長叫你過去。」

脫穀機嗡嗡作響,飛出的玉米渣滓嗆得人咳嗽,容川大聲回:「七八號去哪兒?」

寶良心想這都哪跟哪啊,跑過去貼在他耳邊又重複一遍。

「連長找我?啥事啊?」

「那誰知道,去看看就知道了。」

「不行,這裡還有活!」

寶良把外衣一脫,「我來,你趕緊去。看樣子,連長表情不太好,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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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獻給七零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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