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0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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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隊辦公室里,老齊慢悠悠點起一根煙,吸一口,又吐一口:「說說吧,今天聽牆根這事誰帶的頭?」

辦公桌前,男生們一字排開,頭垂得很低,澇秧茄子似的,唯有一個人昂著頭,一臉無所謂。

老齊抬手一指:「北平,你說說。」

北平:「說什麼?」

老齊眼睛一眯,挺唬人的,「你說呢?別裝傻,今天誰帶的頭?」

此刻,站在北平身旁的董力生最緊張。他倆關係不好,儘管被安排住進一間宿舍,平日里抬頭不見低頭見,但因之前芥蒂太深,一起生活了兩個月,關係仍不見改觀,昨天還差點因為做衛生的事吵起來,幸虧寶良及時將兩人分開,不然又是大鬧一場。

今天這事,算董力生挑頭兒,他想紀北平肯定會落井下石,所以自己不能坐以待斃,得趕緊想想對策。總之,要咬死牙關不承認。

老齊看了看面前沉默不語的紀北平,「怎麼不說話?啞巴了還是心虛?我記得,你挺伶牙俐齒的。」

紀還是那副懶洋洋的面孔,語氣很平淡地說:「您就當我心虛了吧。」

「好。」老齊把煙掐了,沖其他人揮揮手,「既然有人承認,你們就先回去,具體處罰我一會兒找人通知你們。」目光調轉,重新落在紀北平臉上,「你,留下。」

不想冤枉北平,春生剛想說點什麼,老齊繼續揮揮手,似乎已有點不耐煩,「你們趕緊回去,若是閑的沒事,一人寫一份檢查明天早上交給我。寶良,你是班長,你寫5000字。」

寶良腿軟,哭喪著臉答應了一聲。走出辦公室,寶良照著春生屁股後面就是一腳,「叫你丫多嘴!害的老子要寫5000字的檢查。」

春生踉蹌一大步,扶牆站穩后才對寶良狠狠白了一眼,「你活該,張寶良,作為班長,你連句實話都不敢說。今天這事,是人家紀北平挑的頭嗎?我就想替他說句話咋了。憑啥捅婁子了,讓人家一個人扛?」

他的話讓董力生如鯁在喉,他覺得春生句句都是沖他去的,「廖春生,你別裝好人!忘了嗎?紀北平原來也打過你,小學時還把你書包從二樓扔下去,還把你作業本燒了,他欺負你時,怎麼沒想你的委屈?我看你是看書看傻了,敵友不分!」

「他沒燒過我作業本。」春生很肯定地說,「他倒是把你作業本燒了不少,董力生,你是不是前幾天生病,把腦子燒糊塗了?今天紀北平可是替你頂罪,你心裡一點感激都沒有?你倆有矛盾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人家容川都開始跟紀北平改善關係,你咋還揪住人家原來的錯誤不放?你心眼太小,不是……」

春生本想說「你不是男人。」可又怕董力生揍他,最後拖了一個長音,把話改成,「你不是一個好戰士。」

「呸!」董力生狠狠往地上啐一口,「什麼好戰士壞戰士,老子根本就不想當戰士,當初來北大荒就是被你們騙來的,我家成分好,完全能在北京給我安排工作,結果你們一個個信口雌黃騙我說這裡風景好,頓頓吃白面,每月還有工資拿!結果呢?風景哪好?一年四季有他媽一半都在下雪。頓頓白面?白面在哪兒?我就知道咱們頓頓還吃窩窩頭,喝野菜粥,跟在北京時有啥區別?」

董力生越說越生氣,他想當初來北大荒就是一個錯誤,如今怎樣都無法彌補的一個錯誤。如果時間能倒流,他寧願把腿弄折變成殘廢也不願意待在這裡做農民。說是兵團戰士,可他們跟農民有啥差別?

想到還要在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待上很多年,甚至一輩子,他就要發瘋。他指著連隊辦公室的方向,用很大的嗓音說:「還有那個紀北平,他活該,我今天又叫他去嗎?還不是他自己願意去聽!我有逼他嗎?一切咎由自取,賴不著我!」

「力生,你小點聲!」生怕齊連長聽見,寶良趕緊去捂董力生的嘴,「你今兒個是咋了,說話全是雷那!」

「不要你們管!天塌下來老子一個人頂著!」大吼一聲,董力生推開所有人情緒激動地跑出了連隊。

「他會不會出事?」春生很擔憂,剛要去追,一個人叫「張軍」的知青拉住他說,「算了,你們讓董力生一個人靜一靜吧。」

寶良問:「他是不是出啥事了?那天忽然就病倒,病倒后情緒一直不穩定。」

張軍嘆口氣,他與董力生是鄰居,關係比較好。沉默了一會兒,等大家都回到屋裡把門關好,張軍才開口道出原委。「力生高中時談了一個女朋友,你們都知道吧?也是咱們四中的,那女孩只去了北京郊區插隊,當初叫著力生一起去,但力生講究哥們義氣跟咱們來了北大荒,結果,那女孩前幾天來信,說家裡給說了一個對象,她覺得挺好,決定不等力生了,要跟他分手。力生受不了,寫了好幾封信挽留,可人家姑娘一封沒回,力生想請假回趟北京,可連里一直沒批。前幾天生病,也是因為這事。哎——」

宿舍里,男生們都沉默了。最後,寶良苦笑著說了一句,「你說,咱們來這裡到底圖啥呢?」

***

連隊辦公室里,老齊指指身旁的椅子,說:「過來坐。」

紀北平不動。

老齊看看他,「怎麼,來七連兩個月,耳朵還不好使了?」

「不是,我以為您不是跟我說話。」

老齊笑了,褶皺鋪在眼角,「不跟你說話難道這屋子裡還有別人?倒是給我指指看,那第三個人在哪兒?」

北平乖乖坐下后才壯著膽子說一句:「您今天不是生氣了么,我怕我聽錯了。」

老齊捲起一根煙,點上,吸一口,悠悠道:「誰說我生氣了,剛才跟你們鬧著玩呢,聽牆根又不是啥大事,誰年輕的時候沒幹過。一會兒回去你告訴寶良,5000字檢查不用寫,帶著那幾個男生把水房和工具庫打掃打掃就行了。」

北平尷尬,偷偷瞄老齊,想他現在說的話幾分真幾分假。

老齊吐一口煙,透過白霧看北平,「知道我為啥單獨把你留下么?」

「我爸又來電話了吧。」北平猜測。

老齊猶豫了一瞬,才說:「不是班長,是我嫂子,你媽媽。」

「我媽?」

「嗯。她跟我說……」老齊嘴笨,文化程度也不高,下面話琢磨了半天也不知如何開口。紀北平笑笑,「連長,你就說吧,我媽跟您說啥了?」

老齊很是苦惱地撓撓頭,「其實這話是你媽媽跟我媳婦,也就是你嬸子說的,不應該由我來說,但今天話趕話談到這裡,我就原封不動地問一句,北平,你今年也有二十了,容川談了朋友,你呢,隊里有沒有喜歡的女知青?」

紀北平笑了,不是羞澀的笑,而是短暫的驚訝過後立刻恢復平靜的淡淡笑容。他想,就是有喜歡的也不能跟你說啊,自個老媽的脾氣他還是了解的,如果他說「有」,今天消息傳回北京,明兒個老媽就能坐火車趕到連隊。

「您還不了解我嗎?」他笑一下,選擇迴避。

老齊多有經驗,心裡明白這是逃避,抬手指指紀北平那個又高又挺的鼻樑,說:「我不了解你,所以別給我耍花花腸子,這是嫂子交給我的任務,也許背後還是班長的意思,所以你今天必須老老實實回答到底有沒有?」

「沒有。」

「真沒有?」

「我騙您幹啥?」

老齊想了想,總覺得紀北平沒說實話,但通過平日觀察確實沒發現他跟哪個女知青聯繫慎密,「那沈雨晴呢?你倆沒可能?」

北平很尷尬,老齊在他心目中一直是楊子榮一般的孤膽英雄。如今英雄忽然便鄰居大媽,跟他嘮起家長里短,這讓北平很是哭笑不得。「連長,您今個到底咋了?我,我,我跟沈雨晴啥關係也沒有。」

老齊沉默半響,忽然記起昨天紀媽媽交代的一句話,就又問:「那你倆有沒有發展的可能性?」

紀北平黑臉,「沒有。」

「永遠也沒有?」

「沒有,沒有,我——」說到這兒,北平的話頭忽然頓住。老齊瞬間找到突破口,想起剛才紀北平站在會議室外望著裡面某個角落看呆的樣子,他在看誰呢?那麼多姑娘,老齊也不分不清楚,只大概看出那幾位女孩是張小可宿舍的。

「北平,你到底看上誰了嘛,有話就直說,是不是人家姑娘不同意?」

「您別再問了,我真沒有!對天發誓!」說著,把手舉起來,表情非常莊重正式。

老齊揮揮手,義正言辭:「這裡是兵團,封建迷信的不要搞,趕緊把手放下。沒有就沒有,你急啥?」把裝煙葉的鐵盒往紀北平跟前推推,「別光說,陪我抽根煙。」

抽煙的時候,老齊似是自言自語地說:「川子是找到人了,那個上海的王阿嬌,小姑娘不錯,人挺樸實幹活也踏實。你呢,紀小子,我真好奇你喜歡啥樣的。」抽一口煙,開始分析,「你啊,不好找,脾氣跟狗似的,說急眼就急眼,平日里不愛笑,說話也不好聽,哪個姑娘會喜歡?北平,不是我打擊你,你要是打算找一個好對象,必須把脾氣改改,不然啊,一輩子打光棍去。」

紀北平:「連長,您左一個搞對象,右一個搞對象,您這不是讓我犯錯誤么?再說了,劉芳大夫還在隔壁講課呢,內容我都聽見了,說我們男生很壞很不好,讓女生們離我們遠一點。」

老齊點點頭,沒說啥,撣撣煙灰話鋒一轉,「但是,也不能離著太遠嘛。不然以後都打光混,等你們老了,北大荒的未來靠誰去搞?你們那隻要把這個交往的度掌握好,應該不會出什麼大問題。等以後團部管理鬆了,你們爭取多生幾個小知青出來。」

紀北平撲哧一笑,想老齊是不是喝多了,怎麼說話不著四六的?

「哎,北平,你到底喜歡啥樣的呢?作為叔叔,我真是好奇。」老齊撇撇嘴,親切口吻像家裡一位普通的長輩。他想,能把紀小子馴服的女孩一定不是簡單的人物。

北平悠哉抽一口煙,眉宇間散著淡淡的黯然。看著鐵盒裡細碎的煙葉,他低聲喃喃一句:「其實,我也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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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獻給七零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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