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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星期後,王嬌收到了容川從上海寄來的信。信的字跡有些凌亂,可以想象他寫這封信時心情是有多糟糕。信中,容川說他們趕到上海的第二天,外婆就去世了。其實外婆身體一直很健康,只那天出門摔了一跤,然後身體一落千丈。

因為老人去世太突然,容川媽媽根本接受不了,整日以淚洗面,不見人也不吃飯,躲在房間一天一天不出門。容川很著急,也擔心自己走後容慧一人照顧不了母親,所以跟連隊又多請了一周假期。團部已經批准了。信中,容川對母親的現狀感到擔憂和難過,「阿嬌,我該怎麼辦呢?哎……」

望著那個無能為力的「哎」字,王嬌的心情也是一落千丈。拿起筆回信,寫了改,改了又寫,感覺無論用什麼詞都無法表達自己想要說的話。最後,王嬌只在信上寫了一句話,「容川,好好照顧阿姨,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想哭的時候就痛快哭,我很好,不用擔心,等你回來。」

「還有,我愛你。」

回復完容川的信,王嬌緩了緩情緒又拿出許瑞芳十天前從雲南寄來信,白色信封已發黃,染了一股風塵僕僕的味道。打開信,從裡面掉出一片樹葉,樹葉深綠色,扁扁的,王嬌捏在手裡瞅了瞅,也沒認出是個啥。

信里,瑞芳告訴她了,「阿嬌,這是芒果的葉子,可愛嗎?摘下它時,綠油油的很,不曉得寄到你那裡會變成什麼樣子。對了,你吃過芒果嗎?它又好多品種,小的不足手掌,大的卻頂半個冬瓜。芒果很好吃,果肉可以晾成干,酸酸甜甜,讓我想起家鄉的楊梅。記得靠近黃埔那裡有一家印尼華僑開的商場里似乎賣過芒果,但六零年時,那家商店莫名關張了,你那時還小,估計都不記得了吧……」

與前幾封信不同,從這一年開始,瑞芳的心緒似乎平緩了許多,也許是認命了,也許是適應了雲南的生活,當然還有可能是因為那個叫「李水寒」的上海知青。信中,瑞芳總有意無意提及他。透過信,王嬌面前彷彿正徐徐展開一副畫,雲南潮濕悶熱的空氣里,一位瘦弱的男青年打著赤膊站在蚊蟲亂飛的樹林中揮舞鐮刀。不遠處,一位面容憂鬱的少女正靜靜注視著他。

水寒流汗了,水寒擦汗了,水寒今天挑了七桶水,水寒受到村支書的表揚,水寒,水寒……她就像一位生活秘書,詳細記下他生活中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然後將它們化成文字,寄給千里之外正在極寒之地勞動的一位閨蜜。

彷彿只有這樣做,那些瞬間才能永存。

大概精神上有了寄託的緣故,這幾個月,瑞芳在信中的用詞也歡快了許多,不再像之前那樣凄凄慘慘戚戚。信中,瑞芳很羨慕王嬌一個月可以掙到35塊的工資,冬天時還有寒帶補貼。「我們就不行啦,在這裡插隊跟農民一樣掙工分,一工分才頂幾分錢,我身體弱,一個月下來還不如你一半多。而且,我們這邊伙食差,那米你是沒吃過,像雞飼料,特別剌嗓子……倒是越南米不錯,但我們不敢拿木材去換,怕被邊防發現。」

瑞芳的吐槽讓王嬌又笑又嘆氣,想這大概就是命運吧,瑞芳去了雲南,然後遇到了李水寒。而她選擇了北大荒,在這裡遇到容川。此刻,王嬌也沒啥別的祈求了,只希望跟容川平平安安又平平淡淡的走下去。他們□□,這樣的生活,足矣。

*****

又一周過去,夏鋤接近尾聲。一日從馬廝回到連隊,張小可把大家召集到一起,說今天早點吃晚飯,晚上全體女生要開會。

高敏英納悶,「啥會?咋光給咱女生開?」

小黃豆:「就是,憑啥犧牲咱的時間然後男生們全體休息,典型的重男輕女。我要去連長那裡投訴。」

張小可抄寫紅寶書的筆不停,說:「投訴也沒用,連長已經批准了。」抬起頭,看向眾人,自己也納悶,「怎麼,你們還不知道?」

「知道什麼?」大家面面相覷,小黃豆性子急,等不了,催促:「哎呀班長有啥事就趕緊說吧,到底為啥只給女生開會?而且,誰給咱們開會啊?」

「是團部衛生所的劉醫生。」張小可說。

劉醫生?「是劉芳大夫嗎?」王嬌知道這個人,是一位面容和藹可親的女大夫,上過戰場,立過三等功,退伍後來到北大荒繼續發揮餘熱。之所以認識,是因為王嬌有一次痛經,正好趕上劉大夫來連隊,給開了一些止痛藥,臨走時還留下一小袋紅糖,就像媽媽一樣,讓王嬌頗為感激。

「劉大夫不是看婦科的嗎,她給咱們上課?上什麼課?」高敏英也認識劉大夫,一聽說是她,顯得非常驚訝。

來到北大荒,所謂的「上課」「開會」幾乎都與思想有關,「老師」也都是讓人生畏的政/治員,劉大夫這樣如同自家長輩的還是頭一次來。

小黃豆分析,「大概其他政/治員都有事,找不到別人就讓劉大夫來了吧,畢竟抗/美/援/朝時,她也是一位巾幗英雄,雖沒有上戰場衝鋒陷陣,但也在大後方救死扶傷,你們知道嗎?她還抓過一個老外呢,是個美國人,據說是上尉,後來這個上尉幫咱們換回被美帝抓走的二十位戰士呢!」

「交換俘虜?」李永玲插一嘴。

小黃豆打她腦袋一下,頗為嚴肅地說,「李永玲同志,請注意你的用詞,敵人才是俘虜,我們的戰士是戰鬥英雄。被抓走了,也是戰鬥英雄!」

「是,是。」自知說錯話,李永玲小臉都嚇白了。

這時,高敏英把從前聽來的一條秘聞與大家分享,「你們知道不,那個美**官後來還給劉大夫寫過情書呢。」

「呀!」大家都來了興緻,圍住高敏英,「快說說,都寫啥了?用外國字寫得還是中國字啊。」

高敏英哭笑不得,把大家挨個推開,「你們那……我哪知道情書都寫啥了,要有那個本事我還坐在這裡當知青幹啥,早就學《51號兵站》里的王曉棠去當個女特務了。」

「注意措辭高敏英同志。」張小可冷聲提醒。

高敏英一拍腦門,「對對,口誤口誤,不是女特務,是女戰士。」

大家嘻嘻哈哈又聊了一些別的,晚飯後搬著馬扎來到大會議室,已有不少女生坐在下面,大家交頭接耳,顯然都對這次突然來臨的會議充滿了好奇。主席台上,李紅霞忙著擦桌子,看見王嬌進來,眼睛冷冷地在她臉上停了一瞬,然後低頭繼續擦桌子。過了一會兒,她指指正跟李永玲和小黃豆聊天的王嬌,把手裡暖壺一舉,「王阿嬌,去打一壺開水。」

「別去!」李永玲拽住王嬌袖子。

「沒事,這屋裡悶得慌,我正好出去轉轉。」王嬌站起身,朝主席台走去,接過暖水瓶時,故意問了李紅霞一句,「紅霞,最近心情好點了嗎?以後容川不理你了,我理你,我們還是好同志好戰友。」說完,笑眯眯地走了。

身後,李紅霞氣的瞪起眼睛,腦袋一陣一陣發暈。

****

在牛棚忙活一天,紀北平無聊地趴在床上,腦袋蒙了一塊毛巾,宿舍里靜悄悄的,其他男生不知去了哪裡。

過了一會兒,春生與寶良推門走進來,他們沒看到紀北平,以為屋子裡沒人,所以就繼續剛才的話題聊。

寶良好奇地問:「春生,你親過女人么?」

「你有病啊!」春生臉紅紅的罵道,坐在床上把鞋一脫,「好端端的聊這個話題幹啥?!我沒親過女人,我親過貓!」

寶良呵呵一笑,「你急啥。」沒脫鞋往床上一橫,手掌交叉枕於腦後,眼睛看著屋頂,像是自言自語地那樣憧憬說:「我也沒親過女人,都二十一了,還不知道拉姑娘的手是什麼滋味,都說姑娘的手軟軟的,就像棉花,跟咱這糙老爺們不一樣,你說,能有多軟?」

「不知道。」

「春生,你喜歡過誰么。」

「沒喜歡過。」春生聲音小小的。

「瞎說,這麼大年紀沒喜歡過女生,你腦子有病還是身體有病?」寶良譏諷。

「滾蛋!」春生憤怒,把枕頭扔過去。「寶良,你今天咋了?怎麼張口閉口都是姑娘?」

寶良把春生的枕頭抱在懷裡,沉默了一瞬才說:「我打算去追求高敏英。」

「那就去啊。」

「可是怕她不同意。」

「你不追咋知道人家不同意,去吧,我支持你。」

寶良坐起來,認真地看著春生,「春生,你也趕緊喜歡一個人吧,然後咱們一起去追求。」

「你有病啊,這種事怎麼能一起?愛情是緣分,著急怎麼行!」春生覺得張寶良腦子進水了。對於愛情,春生的想法是浪漫,不期而遇,寧缺毋濫。

寶良卻很認真地說:「我這不是怕你孤獨嘛!你看容川自從有了阿嬌,跟咱們再也不像從前那樣熱乎了,以前有啥好事第一想到的都是咱哥幾個,可是現在呢,他只去找阿嬌。還有李旭,以前跟咱多好,現在呢,只顧跟在劉愛玲旁邊鞍前馬後,我若是有了戀人,我也會那樣的,到時候你咋辦?」

他掏心窩子的話讓春生陷入到一種巨大的落寞中。

是啊,以後兄弟們都有女朋友了,我一個人在這荒涼的北大荒可咋整?

誰給我洗衣服?誰給我做飯?誰給我暖被?誰給我生兒子閨女?越想越焦慮,春生忽然想哭。

「喂喂!」這時,吃飯回來的董力生瞧瞧窗戶,頗為神秘地對寶良還有春生說:「帶你倆看好戲,去不?」

「啥好戲?」春生問。

董力生四處看看,見沒人注意這邊就小聲說:「女生開會,背著咱們男生,你們感不感興趣?」

春生和寶良同時一拍床,「感興趣!」然後麻利兒下床套上鞋跟著董力生跑了出去。那個年代,那樣的年紀,屬於異性的秘密總是那麼吸引人。這時,床上躺著的紀北平把毛巾一摘,黑亮的眼睛眨一眨,回想剛才董力生說的話,越想越覺得有趣。「他們去,我也去,反正閑著也是閑著。」說著,從上鋪爬下來,套上膠鞋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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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獻給七零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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