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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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王嬌身上已經濕透了,剛才是強忍著,想等回連隊再換乾淨衣服。可瞅一眼窗外,天空越來越黑,雨越下越大,估計一時半會兒是停不了。紀北平的衣服安安靜靜擺在床上,想了想,王嬌背過身去,解開外衣扣子。

屋檐下,紀北平點起一根煙。雨很大,滴在泥土上濺起無數水花。他想王嬌應該已經開始換衣服了,就說:「換好了,叫我一聲。」

他衣服也濕透了,現在冷得很。

靜默了幾秒,就聽王嬌說:「已經換好了,進來吧。」

紀北平使勁吸兩口煙,然後推門走了進去。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頭垂的很低。先走到桌前把煤油燈挑亮一點,然後才轉頭去看王嬌。

此時,王嬌盤腿坐在床上,身上套著紀北平的衣服。那洗的很舊的白襯衫大大的,像一個麻袋套在她瘦小的身上。袖口挽起,露出纖細的手腕。她已經把濕透的膠鞋脫了,襪子和濕衣服都搭在繩子上。

他的視線在看到那雙白皙的腳丫時,有些挪不開了。

「你不換衣服嗎?」她皺眉問,眼睛看著他,帶著無謂與感激。他的褲子也很長,王嬌怕弄髒,雖然坐在床上,也懂事的挽起來。

他視線從她的腳挪到了纖細白皙的腳踝,然後才挪到她被火苗晃得不明的臉上。「這就換。」他走到樟木箱子前,慶幸來時多帶了一套衣服。他貓腰,從箱子里拿出一件跨欄背心,一件深藍布褂子還有一條幹凈的灰色布褲。

王嬌說:「你在這裡換,我出去。」說著,就要下床。

他把她濕透的膠鞋踢遠,然後在她驚訝的目光中走到門口,打開門,轟隆的雨聲衝進屋裡,他半側過頭看坐在床上的她,口吻中帶著一點惡作劇的味道說:「我在外面換衣服,你可別偷看。」

「切……」王嬌翻了一個白眼。

「我說的你聽見沒?」他提高聲調,似乎真怕她偷看。

王嬌哭笑不得,拖一個長音,「噢,知道了。放心吧,我不看。」

換完衣服回到屋中,紀北平拿來一個油漆桶,裡面放著幾根柴火,澆上煤油,升起一團火,然後放上一個小鋁鍋,又從旁邊的水缸里舀上幾瓢乾淨的井水放進去。

有了火,屋子裡一下子暖和了許多,過了半響,水開了,兩個人各自倒上一杯。

窗外,雨還是下得很大,打在屋頂發出「砰砰」的聲響。王嬌握著搪瓷杯,擔憂地聽著如潮的雨聲,心想如果一直這樣下,她今晚怎麼回連隊?

紀北平盤腿坐在另一張床上,也是光溜溜的一雙腳丫子。見她緊鎖眉頭,就說:「如果雨不停,你就住在這兒,這麼大雨,估計張強也回不來。」

他說的輕鬆,王嬌心裡卻有點沉重。留下來?那明天回連隊怎麼跟張小可解釋?「雨不會一直這樣下的。」她篤定地說。

他看她一眼,嘴角似乎揚了一下,「你沒在北大荒待過夏天,這裡的雨邋遢著呢。有時三天三夜下不完。」

王嬌使勁擦著頭髮,心想就是下十天我一會兒也得走。轉頭時,看到牆上掛著的雨衣,便說:「你把雨衣借給我吧。」

他語氣淡淡:「你借走了,我穿什麼。」

「明天我再給你送回來。」頓一下,「謝謝了,我今天必須要回連隊。」

他明白潛台詞,「怎麼,是怕容川知道,還是怕別人說閑話?」

王嬌嘆口氣,用安慰的口吻說:「你想哪兒去了,我是怕張小可著急。我出來一天不回去,她們會以為我被狼吃了。到時候頂著大雨來樹林里找我,驚動全連,這個責任我付不起。」

他信了她的話,但也知道那不是她心中全部所想,但他懶得追問,因為追問她也不會說。紀北平有點泄氣,對「挽留」無能為力,只得說:「等到中午吧,如果雨小了,你就穿著雨衣走。」

兩個人靜靜坐在床上,誰也不說話,窗外雨聲轟隆,像是天漏了。紀北平點起一根煙,煙葉有些潮,點了幾次才燃。輕輕吸一口,呼出,白色的煙霧向著王嬌的方向慢慢飄去。他看著靜默不語的她,就像看一副油畫,上面沒有艷麗的色彩,很平淡的線條,卻讓人離不開視線。

「王嬌。」

「嗯?」

「……」舔舔微乾的嘴唇,他像是終於下定決心了那樣,問:「你……是和容川好了嗎?」

他的聲音很低,又被雨聲淹沒了一大半,但王嬌還是聽清了。「嗯。」她簡單應答,沒扭捏。本來嘛,連隊里的人都知道了。

紀北平的心裡也說不上是什麼滋味。低低垂下頭,毛巾搭在腦袋上,想把自己隔絕在一個獨立的世界里,但耳邊全是那個溫柔的「嗯。」

中午,雨未停,依舊下得很大,雷聲轟隆隆。王嬌摸摸搭在繩子上的衣服,濕的。襪子也沒幹,套在腳上一陣涼颼颼。她緊鎖眉頭,心想此刻回連隊還能趕上午飯么?這時,紀北平推門走進來,手裡提著一條曬到半乾的魚。

「雨太大,林子里的路不好走,吃完午飯再看看,如果還是這麼大,我送你回連隊。」說著把做飯的鋁鍋架好。

「吃什麼?」王嬌還真餓了。

紀北平回身一指:「那邊柜子里有窩頭和鹹菜,我再煮一條魚,湊合吃吧。」

「這是什麼魚?」她走過來,蹲在油漆桶邊看他忙活。

「不知道,胖頭吧。」紀北平把魚扔進鍋里,其實他也不會做飯,平日里都是張強負責,他只負責吃。此刻,他心裡很亂,生怕做不好,但表面上儘力保持鎮定。兩人靜靜看著鍋里的魚,彷彿它能活了似的。

忽然,紀北平想起來母親燉魚時,會往鍋里放一些蔥段和薑片,他起身去柜子里找了找,結果只在一個破瓦罐里找到一小節乾巴巴的姜塊,看著似乎沒壞,就用清水洗了洗,然後扔進鍋里。

過一會兒,水燒開了,一陣又咸又腥的味道飄出來。

王嬌皺眉,這個味道與想象中鮮美的魚湯相去甚遠,感覺魚臭了。抬起頭時,裊裊白煙后,紀北平表情也不好,眉頭緊鎖,小臉巨黑,眼睛里寫滿「媽的,怎麼會這樣?」然後,他注意到王嬌正看他,臉別到一旁,像是賭氣那樣說:「這鍋沒做好,我再給你做一條。」

「那這鍋嘞?」

「扔了吧。」說著,站起身,兩手一抓鍋把就要走。

王嬌忙攔住他,「紀北平,浪費糧食可恥,你以為吃一次魚容易那,連隊發你們魚,是照顧你們看林子辛苦,你就這麼隨隨便便的浪費掉,對得起連長和指導員么。」低頭看看躺在鍋里的魚,灰不拉幾,慘不忍睹,魚湯咕嚕咕嚕,像是葯湯子。

「其實……挺好的。」她說。

紀北平卻笑了,看出她的言不由衷。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魚湯,小抿一口嘗一嘗,五官瞬間扭在一起,心想「好個屁!」沒吃過比這味道更差的東西了。但當著王嬌的面,他不好意思意思罵人,想她說挺好就挺好的吧。

不過這條失敗的魚最後還是扔掉了一多半。王嬌只吃了幾口,因味道古怪,實在吃不下,紀北平則一口沒吃,乾巴巴嚼著窩窩頭。

午飯後,天空突然奇迹般放晴,王嬌振臂歡呼一聲,紀北平臉色卻有點訕訕,端起那一鍋臭魚轉身出了屋。重新換好自己的衣服,王嬌對正走進來的紀北平感謝道:「衣服我拿回去洗,洗好后再給你送回來。」

「不用了。」紀北平走過來,把攤在床上的衣服隨便疊兩下重新塞進樟木箱子。從牆上摘下□□,往身後一背,對王嬌說:「走吧,我送你回連隊。」

「沒事,我自己能回去。」王嬌不想再麻煩他了。

紀北平卻語氣淡淡地說,「你別多想,我出門不是只為送你,早中晚各尋一次山林,送你正好看看林子。」

雨後,樹林里起了一層濃霧,兩人像走在仙境,只腳下泥濘不堪。好幾次王嬌都差點摔倒,幸虧紀北平眼疾手快及時扶住她,不然王嬌非滾成一個泥人。紀北平笑道:「你可真夠笨的。」

王嬌撇撇嘴,反擊一句:「嗯,你好,槍法可准了,兩發子彈都打不中一頭狼,若真是生死攸關時刻,你這槍法真害人!若是在抗戰時期,敵軍得把你當戰友。」

「王阿嬌,你這嘴巴可真夠厲害。上輩子屬什麼的?麻雀?」他斜瞪她一眼。

王嬌回瞪一個犀利眼神,「麻雀不敢當,小小一隻畫眉而已。」

他冷哼:「真能往臉上貼金。」

她也冷哼:「承讓承讓,浪費了一條好魚的紀北平同志。」

而後,兩人誰也沒有再說話,紀北平似乎生氣了,吭哧吭哧只顧埋頭往前走。快走出樹林時,他忽然像自然自語那樣對身後的王嬌說:「我不打死那隻狼,是因為我原來養過一條狗,狼狗,德國黑背,知道嗎,跟狼長得特別像。」

「哈士奇長得才像狼。」王嬌說,幾滴雨水從樹枝落下,打濕了她的頭髮。

紀北平皺眉,回頭看一眼她,納悶地問:「哈士奇是什麼?」

王嬌也納悶,怎麼,那時國內還沒有人養哈士奇?想了想,簡單解釋道:「那也是狗,眼睛是藍色的,灰不拉幾的毛很像狼,性格還算溫順,就是有點傻。」

「你也喜歡狗嗎?」紀北平笑道。

「喜歡,特別喜歡。」

「以前家裡養過?」

「嗯,有過一隻京巴。」當然,那是上輩子。

說到京巴,紀北平噗嗤笑了,漆黑眼眸閃閃發亮,認真總結一句:「王阿嬌,你這樣糊裡糊塗的人,也就適合養京巴。」

直到看見連隊大門,紀北平才停下腳步,破雲而出的陽光照著他,臉上依舊懶洋洋的,「再往前你自己走吧。」

「嗯……」王嬌想說「謝謝」,可不知為何開不了口。

紀北平了解似的揮揮手,「得了,趕緊回去吧,沒有那兩個字我也不會生氣,回去后,趕緊把濕衣服換掉,省得生病。」

「謝謝。」王嬌還是說了,鄭重其事的。

他笑笑,淡淡的目光在她臉上停了一瞬,像是要把什麼重要的東西記住,然後轉身離開。剛走出兩步,王嬌喊住他,「紀北平,後來那隻狼狗怎麼樣了?你來北大荒,它呢?還留在家裡?」

紀北平回過頭,聲音平緩道:「它死了,在我十五歲的時候,它被我爸一槍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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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獻給七零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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