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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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了,道路兩旁的白樺樹枝上終於有了大片盎然的綠意,再往深處,還有成片的松樹林。王嬌仰起脖子,看樹枝將蔚藍的天空分割成千百塊不規則的圖形,陽光忽明忽暗映撲在她臉上,耳邊車輪嗡嗡響。

「容川,你今天不是去馬棚了,怎麼又上這裡來找我?」

「怎麼,不高興?」

「高興!特別高興!」即使每天都見面,可還是願意時時刻刻待在一起。女孩會隨戀愛時間越來越動情,王嬌覺得現在的自己正逐步應徵這條恆久不變的規律,越來越沉淪。望著容川山一樣高大的脊背,她情不自禁將臉靠上去輕輕貼在他洗得發白的藍布褂子上。

前方,容川心裡一暖,手腳頓時有些痙攣,車把都扶不穩了。嗞!他把車停下。

「咋了?」阿嬌抬起頭,以為前方道路有突發情況。

容川回過頭,臉上洋溢著春風般的笑容,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但終於還是鼓足勇氣說:「阿嬌,坐前面來。」

大橫樑?王嬌臉紅,「不太好吧……萬一被人看見告到兵團會影響你評選優秀戰士。」

「我不怕!」他一字一句表明態度,「你怕嗎?」

王嬌笑,「我也不怕!」跳下自行車後座走到前面,手指點點容川胳膊,「麻煩抬一下讓我坐上去。」

容川高興的合不攏嘴,放開一側車把讓王嬌坐上去,對於這種騎行方式兩人均無經驗,王嬌只在電視劇里見到過,容川則是上學時見高年級的哥哥們總在無人衚衕里偷偷帶著心儀的女孩騎,他們是那麼快樂,十幾米的衚衕洋溢著他們年輕快樂的笑聲。那一刻容川就想,總有一天他也會騎車帶自己心愛的女孩走在路上。

磨合了幾分鐘,兩人終於順順噹噹上路。容川心裡那個美呀,王嬌的發香順著風飄進他鼻翼,每呼吸一下,清新的空氣中都夾裹著她的味道。頭上是蔚藍廣闊的天空,四周是一望無際的白樺林松樹林,「啊——」他忍不住激動地大喊,天地間有了迴音,美景令他大膽,不再壓抑,大聲喊出:「我愛你,阿嬌!」

「我愛你!容川!」

「我愛你,阿嬌!特別特別愛你!」

恣意時刻,他們才不要委屈自己。誰愛聽誰聽去!那是嫉妒。

****

小河邊,容川脫掉襪子和鞋,褲角挽起,下到剛化開的河水中準備撈魚。王嬌想起之前春妮的囑託,趕忙說:「快上來吧,水涼!」

容川不以為然,繼續往河中間走,還有沒化開的冰渣子,但他咬牙堅持。終於逮到一條半大的馬哈魚,歡歡喜喜跑回岸邊,冰涼的河水凍得他呲牙咧嘴嘴唇發白,說話都咬舌頭:「踹(快)!呃間(阿嬌)!我衣兜里有工具,把火生上。」

王嬌按照他指示拿出火柴和一小瓶白酒,倒在實現準備好的枯枝上,不大會兒功夫一叢小小的篝火生起,容川把魚用力摔在地上,反覆三四次后,見不動彈了,才放心蹲在火邊靠手。無奈火光微弱,只暖了指尖那一點點,王嬌正一根一根往裡續樹枝,生怕一次續多,小火再滅掉。

「阿嬌。」

「嗯?」

「給我一口白酒。」此刻,容川捨不得離開篝火一寸。

「凍壞了吧!」王嬌心疼他,嘴上卻不依不饒,「叫你逞能,這麼冷的河水下去,老了非得關節炎。」

「我不怕!」他嘴硬。

王嬌杏眼圓睜:「我怕!」二十齣頭的男孩是不是都愛逞能?白酒打開遞到他嘴邊,卻聽他壞壞說一句:「用嘴喂行不行?」她微怔,然後淡淡微笑,他覺得有戲,閉上眼等待女友親自將雙唇送上門,卻在張開嘴巴的一刻,被白酒噴了臉,酒入鼻腔,辣的他流眼淚。

她利落地擰住他耳朵,「李容川同志,別蹬鼻子上臉!」他痛苦哀求,「王阿嬌同志,我再也不敢了!請再給戰友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以後自己的事,我一定做到親力親為,不麻煩你老人家動一根手指頭。」

暖熱雙手,容川掏出水果刀動作嫻熟地刨開魚肚子,取出內臟苦膽,洗去血水,用枯木枝一穿,橫著架在篝火上。王嬌則蹲在一旁,左手托腮,滿臉崇拜地看他。我家男人,怎麼什麼都會?容川負責烤魚,王嬌也沒閑著,邊崇拜邊用手扇風,心裡好奇,就問:「容川,這些都是跟誰學的?」

「我爸。」

之前,容川經常談到父親,那是一位優秀的文藝兵,寧波人,很早就與容川母親在上海相識,起初同為青年話劇社學員,後來抗戰爆發,十幾歲的兩人毅然參加革命,從上海冒著槍林彈雨奔赴延安。

只可惜,天妒英才,容川八歲時,父親因患上急性肺炎去世,七十年代,那是不治之症。

「叔叔真能幹。」王嬌擊掌讚歎,想有其父必有其子,心裡卻很心疼容川。那樣一個家庭,父親走後,他一定就成了這家裡的頂樑柱。幫助母親,保護妹妹,時刻像一個男人頂天立地。

曾經,容川說無意中提到過,十歲時,一次家裡煤氣沒了,母親在外地演出回不來,容慧餓得嗷嗷哭,他先是安慰妹妹,然後忍著飢餓從鄰居家借了一輛三輪車,拿上煤氣本,一個人蹬著煤氣罐去換。

當時,煤氣站工作人員問:「你家大人呢?怎麼讓一個小孩子來換?」

容川說:「家裡現在我最大,還有一個妹妹。你幫我換上吧,不然我倆今天都得餓肚子。」

「你一個人安全嗎?這玩意掉地上可比上炸彈還厲害,很危險!」

「您放心,我不是第一次換了。」其實,他就是第一次。那煤氣罐子四十五斤,頂他三分之二體重。

換好煤氣一路蹬回家,容川來不及休息便一頭扎進廚房,和面,開火,捏窩頭,又把鹹菜切絲,與黃豆放在一起炒了個菜。吃過飯,把容慧哄睡,容川回到自己屋裡,抱著父親的相片失聲大哭。他曾說,那一刻,他覺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委屈的小孩。

「容川。」

「嗯?」

「過來。」王嬌背靠大樹,對容川勾一勾手指。

「等會兒的,這魚快熟了。」容川兩眼只盯著魚,壓根沒注意王嬌話裡有話。火焰如舌,將原本灰白的魚身烤得通紅嬌嫩,鮮美的味道撲得人口水橫流。他想,如果再來點鹽巴和孜然就更好了。

估摸時間差不多,容川煞有介事搓搓手,剛掰下一小塊魚肉準備放入口中,嘴角處,王嬌送來一記香吻。

容川愣住幾秒,反應過來后扔掉手裡的魚,翻身將王嬌壓在身下。他眸色幽深,像一灘不見底的湖水,微風乍起,湖水泛起波瀾,蕩漾著王嬌微紅的臉龐。「阿嬌……」他聲音嘶啞到連自己都覺陌生。王嬌卻還逗他,雙手勾住他脖子,「怎麼,不吃魚了?」容川眯起眼睛,調整一下姿勢,狠狠吻住了她的雙唇。

你這樣,還怎麼讓我有心吃魚?

他們從未這樣激烈的吻過對方,似乎要將胸腔中的氧氣全部耗盡,捨不得離去,快樂的想哭,帶著同歸於盡的味道。

山坡上,紀北平舉著軍用望遠鏡,嘴唇緊抿,面沉似水,看不出喜怒。

張強拍他肩膀一下,「北平,看啥呢?」

「風景。」

張強不理解,左右看看,忍不住腹誹,「這地方咱都來三年了,除了樹就是樹,一年比一年多,連鳥都看不見幾隻,有啥可看的?」

紀北平收起望遠鏡,面色冰冷蒼白,戰友們往前山下走去,他低著頭不言不語跟在後面,似乎想著些什麼。

對,有啥可看的?

***

在別人勞動中偷偷跑出去獨自浪漫的代價是慘重的。

晚上回到宿舍,全體女生對王嬌擅自離崗,將那麼多牛糞留給戰友們處理的做法感到極為「憤怒」。

「偉大的革/命/先/烈教導我們勞動最光榮!請問王阿嬌同志,你下午跑到哪裡勞動去了?!」張小可盤腿坐炕上,手裡邊織毛衣邊面容嚴肅的審問。由於手法熟練,她訓人時,眼睛不用看毛衣,雙手依舊織得飛快。

王嬌還沒開口,小黃豆率先舉起胳膊答:「報告班長!王阿嬌同志確實勞動去了,不過是跟著隔壁男生班的李容川同志一起勞動,具體勞動地點不詳!」

「具體勞動內容也不詳!」高敏英補充。

其他女生鬨笑起來,「不詳」兩字倒是詳細地透露出某些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美事」。王嬌趕緊賠不是,「對不起,對不起,下午擅自離崗是我的事,但我沒跟容川在一起。我發誓!」

「對什麼發誓?」高敏英問。

「對燈!」王嬌剛用手指燈,三瓦的小燈泡「啪」的一聲,滅了。這麼靈?好歹給個面子啊!

一片黑暗中,女生們哈哈大笑,也虧了黑燈瞎火,不然王嬌番茄似的大紅臉非讓大家嘲笑半個月的。

時間在勞動中過的飛快。五月中旬,團部正式下發通知,將三十二團七連與獨立三營合併,還是「七連」,兩地原住址不變,全體人員重新洗牌。王嬌宿舍,有一半女生安排去了獨立三營,只剩下李永玲,張小可,高敏英和小黃豆。其他班女生也走了不少,李紅霞,劉愛玲還留在七連。

男生班那邊調動也非常大,但容川,寶良,春生,董力生這些熟人都留在了七連,楊強剛分配去了獨立三營。調令下發后,大家帶著不舍開始收拾清理宿舍,連隊充斥在一種悲傷送別的氣氛中。

兩天後的清晨,兩輛大卡車從七連拉走一半知青。

中午,又從獨立三營拉回一半人。

王嬌端著搪瓷缸子站在窗前,想看看來的都是誰。結果,一口熱茶還沒咽下去,就剛看到穿著兵團裝的紀北平扛著行李,第一個從車上跳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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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獻給七零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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