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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妹拉著王嬌往自家走。正直飯點,村裡家家戶戶都是炊煙裊裊。王嬌問:「小妹,你不上學了,在家幹啥?」

「種地唄。」天氣漸暖,村路泥濘不堪,小妹鬆開王嬌的手在前面帶路,「姐,小心點,別弄髒你膠鞋。」

跳過一個泥坑,王嬌緊跟小妹步伐,又問:「種地這麼辛苦,就沒想過再去學點啥?」

「學啥?」

「會計。跟劉森林同志一樣。女孩心細,適合算算寫寫。」

小妹捂嘴笑:「姐,你太抬舉我了,森林哥行,我可不行,俺爹說俺從小就不是學習的料。在家種地挺好。」

「就沒想過走出松四松村看看外面的世界?」小妹剛十四歲,未來還有很多種可能,何況苦難就要過去,社會即將迎來翻天覆地的變化,有文化才能有前途,王嬌覺得小妹腦子好使,人長得漂亮又伶牙俐齒的,這麼年輕就安於現狀,有點可惜了。

小妹停下腳步,「可是,我數學不好。對會計不感興趣呀。」

王嬌笑,「那就試著學學別的,語文喜歡嗎?」

「喜歡!」小妹眼睛一亮,沒看腳下路,眼看要踩進泥里,王嬌急忙拽住她,小妹嘿嘿笑,說:「姐,我可喜歡看書了,尤其看那個外國小說。」

外國小說?王嬌頗感意外,沒想到小妹心中還有這麼一個豐富的世界。「那你都看過什麼外國小說?」

「英國的,有一個叫什麼比亞,寫的《哈姆雷特》與《仲夏夜之夢》,裡面還有會飛的小精靈,我就看過。」

王嬌撲哧一笑,「他是莎士比亞。」

小妹不好意思地撓頭,「噢,原來他叫莎士比亞,外國人的名字真有趣,男的女的?」

「男的。」

「還活著嗎?」

「不,他是一位很老很老的劇作家。大概生活在我們的清朝時期。」

「啊——」小妹惆悵地張了張嘴巴。前面的路好走一些,兩人又手拉手繼續往前走,小妹又說自己還看過《簡愛》,《呼嘯山莊》,《安娜卡列寧娜》,《愛麗絲漫遊仙境》。王嬌很驚訝,就算不是生活在這個時代,往後推五十年,一位十四五歲的小姑娘看過這麼多名著,也是讓人佩服的事。

王嬌問:「小妹,這麼多書你是在哪兒看的?」這些書不都應該在運動開始初期被禁了嗎?

「學校里。」小妹欲言又止,見四周無人,才壓低聲音說,「反正那時全國都一樣,縣裡的中學也都停課,我們學校有一個圖書館,一天晚上,好多人衝進去把圖書館砸了,然後把書扔到操場上,說這些書充斥資/本/主/義享/樂/主/義,是□□,必須清除乾淨,然後有人倒上柴油,一把火就燒了。」

當時是冬天,火燒的特別慢,操場上散了一堆書,無人看管,大家的目光只盯著火苗,小妹和另外幾個愛看書的女孩趁此機會偷偷拿了幾本書。也是巧了,都是外國名著。還有一本《拜倫詩集》和殘本的繁體《詩經》。

「虧了是晚上,不然被人發現,就糟了。」這是一次冒險,王嬌慶幸小妹她們幸運,還真是少年無謂啊。

小妹「切」了一聲,不以為然地聳聳肩道:「發現了也沒事,我們早把對策想好,就說火燒不到這邊,我們瞅著著急,再把書扔回去不就得了。」

「聰明!」

小妹得意洋洋地笑,又往前走了會兒,就到了沈家院子。初春了,沈母帶著二柱媳婦在廚房裡忙上忙下,三妹在院子裡邊照看弟弟邊放雞。看見王嬌,她趕緊沖屋裡大喊一聲:「大姐,阿嬌姐來啦。」

半年不見,春妮的肚子已經長成了一隻大皮球,頂著灰藍棉襖,看著搖搖欲墜。王嬌趕緊走上去,因為隔著一個肚子,兩個女孩也沒法擁抱,只看著彼此呵呵笑。然後王嬌又與春妮娘和新嫁過來的媳婦孫玉香打了招呼。春妮不能久站,王嬌扶著她走進了裡屋。

裡屋收拾的乾乾淨淨,懷孕不能凍著,想著即將到來的月子期,春妮住的屋還有火炕。只不過燒的不旺,溫熱而已,坐在上面很舒服。炕上堆著嬰兒穿的小衣服,肚兜,襪子,用毛線勾得小軟鞋,還有一些小被子小褥子啥的。

王嬌拿起一雙鵝黃色毛線鉤織的小鞋,反反覆復地看:「真漂亮啊!」

「喜歡嗎?」

「嗯。」

「送你。」春妮大方地說。

『別介,還是給你兒子留著吧。」王嬌把鞋小心翼翼放回炕上。

春妮笑:「你咋知道我生的是兒子?」

「猜的啊,不過生閨女更好,閨女是爸媽的貼心小棉襖,比兒子強百倍。」王嬌笑呵呵,卻發現春妮臉色不好,忙問,「怎麼,不舒服?」

春妮搖搖頭,嘆口氣,沉默一瞬,才說:「阿嬌,我咋覺得自己懷的是女孩呢?這肚子發沉,走起路來身子看上去特別蠢,而且愛吃辣的,貪嘴的很。我娘和村子里幾個有經驗的接生婆都說我懷的是女孩。」

王嬌瞅瞅春妮,皺起眉頭,「女孩怎麼了?你不想要?春妮同志,新/中國都成立二十年了,咋還有重男輕女的思想?難道忘了那句話,婦女能頂半邊天?」

春妮臉色發暗,又是嘆口氣,說:「你不知道,我家那口子三代單穿,我婆婆天天在我耳邊叨嘮,說一定要生男孩,她——」

「那麼想要孫子,讓她自己生一個去。」王嬌不服氣地搶過話。看不慣婆婆用這種方式給兒媳婦施壓。生男生女,你兒子才是關鍵,跟兒媳婦較什麼勁?

春妮噗嗤笑了,但又覺得不妥,忙又正色,「別那麼說,其實我婆婆對我挺好,惟獨就是特別想要一個孫子,讓我有點寢食難安。還有,你覺得婦女真能頂起半邊天嗎?我沒看出來,尤其是農村,家裡沒男孩會讓人笑話。政策是政策,口號是口號,現實是現實。」

「嗯,最後一句話很有哲理性。但是,如果真生女孩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繼續生唄。」

「春妮,懷孕到底是一種什麼感覺?」王嬌活了兩輩子,都沒經歷過婚姻與懷孕,所以特別好奇。

春妮摸摸自己又圓又大的肚子,帶著些憐愛,又帶著煩惱地樣子道:「其實……也說不上是什麼感覺,有時高興,有時擔憂,有時盼望,有時又很恐懼。哎,總之等你懷孕的時候就知道了。」

「我?」王嬌反手一指自己鼻子,「拉倒吧,我可早著呢,估計你都生三四個了,我一個還沒生出來。」

春妮被她逗得哈哈笑,「我可沒想生那麼多孩子,我跟我家那口子商量好了,只剩兩個,一男一女,湊一個『好』字。」

王嬌點點頭,果然是受過教育的人,想法就是脫俗。

這時,春妮又問:「阿嬌,兵團還不讓你們談戀愛嗎?」

「嗯,不讓。」

「可你們也都快二十歲了,據說兵團里還有一些老高三,算算,他們可都二十一二了,再耽擱下去咋整?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不婚不嫁惹出笑話,人總要結婚的。」

王嬌笑笑說:「誰知道呢,兵團有兵團的規矩,作為知青,我們只能跟著政策走。」心中忽然有些惆悵,想到容川,想到他們的未來,忽然覺得一切有些渺茫。這是一種突如其來的感覺,就像是預感,讓她心跳加速,呼吸困難,似乎越想越覺得渺茫,春妮還在說著什麼,嘴巴一張一合,可她已經聽不到了……

就在這時,院外傳來的容川爽朗的聲音:「嬸子,我們來了!」

王嬌「騰」地站起來,透過窗玻璃看院子里的容川。如同第一次見面時那樣,他如一棵青松傲然立在清澈的陽光中。

「呼」地一下,彷彿一陣春風吹來,堵在王嬌心底的那股陰霾瞬間消散。陽光重新溢滿胸膛,那是容川才能給的溫暖。她長舒一口氣,擦一把額頭上滲出的冷汗,呼吸重新順暢起來。

中午吃飯,沈有福也趕了回來,大家熱熱鬧鬧圍了一桌子。王嬌還想去裡屋跟女眷們一起吃,容川一把拉住她,「別動,就坐這兒。」

「為啥?」

容川小聲嘀咕,「還能為啥,想多看看你唄。」

聞言,王嬌耳朵都酸酥了,寶良與春生則頻翻白眼,寶良咳嗽一聲,好心提醒,「注意點啊,這裡不是兵團,裡屋還有未成年的小姑娘呢。別帶壞了人家。」沈有福耳背,啥也沒聽見,盤腿坐炕上一口一口嘬著煙,心事重重的樣子。

容川看在眼裡,問:「叔,您是不是為王三友的事煩心呢?」

沈有福嘆口氣,不說話。

「用不用我幫你出面調解一下?」容川說。兵團在村民眼中有一定影響力,這幫知青又從大城市來,給人一種見過世面的感覺。

這時,春妮娘端著燉好的狍子肉挑簾走進來,沈有福把煙袋一放,招呼:「不說那些煩心事了,來來來,吃飯。老婆子,把窖里存的那一攤子花雕拿出來,讓他們小知青嘗嘗。」

花雕是南方的酒,紹興最有名!隔著幾萬里路,在交通不發達的七十年代初,大東北遇見可真不容易。

王嬌好奇,就問:「沈支書,這花雕您從哪兒買的?」

「不是買的,是人家送的。」提起花雕,沈有福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條縫。原來前幾日另一個村的支書家裡來了南方親戚,特意提了兩台花雕來,那位支書人大方,送了沈有福一壇,他捨不得喝,一直存在窖子里。一天看三回,生怕被家裡嘴饞的二柱子或者其他人偷跑了。今兒個容川他們來,沈有福一是熱情款待,其次還有那麼一點點顯擺的意思。想北京來的知青,也不一定都嘗過紹興好酒,讓他們開開眼!

過了一會兒,春妮娘端著那一小罈子花雕進了屋。容川趕緊接過,一人滿上一小杯后,坐下剛要喝一口,王嬌小手往酒杯上一蓋,「不許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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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獻給七零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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