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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足飯飽后,一行人開始往回趕。又是一年深冬,雪花紛紛揚揚灑下,四周白茫茫一片。

高粱酒上頭,王嬌腦袋略暈。地上積雪已經沒了鞋面。她慢慢地走,生怕滑到。冷風呼呼地吹,她把臉埋進圍脖里。

這是容川的圍脖,每次戴上它,那股熟悉的氣息頃刻間環繞住她。讓她恍惚覺得容川就站在自己身邊。他那雙永遠溫暖的大手輕輕撫摸她冰冷的臉頰。

然後慢慢的,她的臉也暖了。

走著走著,一個人靠了過來。

「想什麼呢?」

「沒想什麼。」王嬌情緒低落。

紀北平看了看她發紅的臉,不知是被風吹得,還是剛才喝酒喝的。總之像晚霞一樣撲在她臉上,遮蓋了那層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低頭笑一下,北平說:「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王嬌看他一眼。彷彿在說「閑的吧你。」

北平只當沒看見,酒精讓他的笑容中多了一絲孩子般的純真。幸災樂禍地笑道:「剛才那盤鍋包肉你就搶到一塊,還那麼小,心裡特別不舒服吧。你呀你,真是笨死!白瞎了離盤子那麼近。要是我,一定能搶到一塊最大的!」

嘴上嫌她笨,實則心裡疼的要命。見她只夾到一塊小小的肉,北平自己那塊就沒吃。想等時機成熟時,再夾給她。

這樣阿嬌就能吃到兩塊鍋包肉,太好了!

他是好心,可惜了周圍沒好人。張強見他一直不吃,就納悶地問:「咋的北平,吃肉啊!夾了不吃放在盤子里當擺設,啥意思?」

當時,北平沒多想,隨口說:「最近胃不好,看見肉感覺心裡膩得慌。」

啥?膩得慌?

張強一拍大腿,這種事真是百年難遇!嘴巴笑得合不攏:「哎呀早說嘛!你不愛吃,兄弟幫你吃!」話音未落,那塊鍋包肉不見了蹤影。

北平氣的咬牙,想如果這人不是張強,一定掐死他。

王嬌頭暈暈的,懶得跟北平打嘴仗。撇頭狠狠瞪了他一眼,邁步繼續向前走。往汽車站的方向,要走一個大斜坡。天氣冷,地面上的雪已經凍成了冰,很滑,像個大冰場。北平忽然向王嬌伸出一隻手,掌心朝上。

他沒說話,但意思很明顯了。

王嬌淺淺地笑了一下。目光轉向別處。

北平就這麼傻乎乎地一直伸著手,走了一小段路,見她始終毫無反應,終於忍不住說:「前面路太滑,快把手給我。」

她表情很淡:「沒事。」

「沒事個屁。」他小聲嘟囔。「快點給我!」

她反而笑了,「哪有那麼笨,放心吧,我不會摔倒的。」

呵!北平扯扯嘴角,驀地想到那年在什剎海冰場她拉著他手,說出的那番話。「哼,當年也不知道是誰苦苦求我千萬別離開她。那個笨那,上了冰面兩條腿就不聽使喚了。」

王嬌走出幾步,忽然停住。她想起來了,那話是她說的。「這麼多年了,你還記得?」

他咧咧嘴,「記憶猶新。」

「忘掉不行嗎?」話說那一天,她真的好丟人那。

他斟酌片刻,然後搖頭,「恐怕不行。」開玩笑,那是多麼難忘的一個冬日午後。北平曾經想過,就是有一天他不記得自己了,但也記得那個充滿歡聲笑語的時光。雖然很短暫,但在他心中是永恆的。

「把手給我吧。」他指指前面已經人仰馬翻的黃小芬和春生,以及步履維艱的其他人,「看見了吧,那個斜坡跟冰場沒啥區別,快點把手給我。」頓一下,信心滿滿的保證,「我不會讓你摔倒的。」

王嬌琢磨了一瞬,最後還是選擇了拒絕。

見她腦袋搖的像撥浪鼓,北平心裡忽然拱起一股火。啥也不管了,大手直接伸進她軍大衣的外兜里,一把抓住她的手。

這一碰,倒讓他驚訝,「手套呢?」

「沒戴。」

「為什麼不戴?」

王嬌縮縮脖子,嘴巴很硬地回答:「因為不覺得冷。」

「你呀——」他指指她凍得紅紅的小鼻子,「睜著眼睛說瞎話,有意思嗎?」然後,摘掉手套,用了些蠻力強行戴在她手上。他手套是皮質的,很大很厚,裡面一層細小保暖的絨毛,還帶著他掌心的溫度。

「走吧,大小姐。」他口吻帶著濃濃的寵溺,拉住她的手向斜坡走去。路面果真像冰場一樣滑,但王嬌在北平的保護下,每一步走的踏踏實實。終於走到車站,他才有些不舍的鬆開手,帶著一點挑釁地笑道:「我說過,不會讓你摔倒。」

她抿嘴笑一下,說了聲「謝謝」,然後手套脫下來遞給他。

他沒接。不耐煩地白了她一眼。這時張強與春生有說有笑地走過來,北平跑過去,把張強的手套搶過來,戴在自己手上。張強氣的哇哇大叫,轉過頭又去搶春生的。幾個男生頓時像小孩子一樣打鬧在一起。

女生們嫌棄地皺起眉頭。

張小可抵在王嬌耳邊小聲嘀咕道:「這幾個小子好幼稚啊。」

*****

回城的汽車上,王嬌與張小可坐在最後一排,兩人的手緊緊拉在一起。窗外依舊白茫茫的一片,北風呼嘯,雪花飛舞。濃濃白霧中,淡化了遠處層層疊疊的山巒。彷彿幻化出的一樣。張小可心中忽然一陣感慨,拉著王嬌的手緊一緊。

王嬌轉過頭看她。

張小可笑了笑,說:「世界上大概只有在北大荒才能看到這樣的景色。」

「美嗎?」

「當然……」張小可重重點頭,突然就哽咽了。68年來到這裡時她才18歲,如今六年匆匆而過,這裡留下了太多回憶。好的,壞的,總之她一生都忘不掉。

王嬌似乎明白張小可為何難過,這裡再苦,也是生活了六年的地方。拍拍她手安慰道:「不要傷感,想我們了就寫封信過來。再說,你又不是出國,只是回北京上大學,以後還是會見面的。」

沉默一瞬,王嬌忽然想起以前聽來的一些傳聞,想了想,終是忍不住好奇。小聲問小可:「她們都說你喜歡連長,是真的嗎?」

「阿嬌,你好八婆。」小可臉紅。

「對不起,我只是好奇,你可以選擇不回答。」

「為啥不回答?我又沒做虧心事。」張小可驕傲地揚起下巴,「是,我喜歡他,或者,崇拜吧。他是大英雄!知道嗎,當初來時,團部分配我去的是十五團,是我主動要求來到咱們農場的,就是因為他。」

「所以,你很早就知道連長了?」

「嗯,在報紙上。初中時無意間看到的,然後一直記在心裡。沒想到來北大荒后真碰到了他。」

人與人間的緣分還真是奇妙。可惜老齊已經有了妻兒。雖然妻子身體不好,但老齊沒有動過離婚的念頭,在張小可心中,他是一身戎裝的鐵骨軍人,也是中國最傳統的以一己之力挑起全家生活重擔的大丈夫。

雖然沒有接受她的喜歡,但通過這件事,張小可對老齊更多了幾分敬意。拉著王嬌的手憧憬道:「希望以後我也能遇到這樣一個心胸寬廣,為人坦蕩,又有責任心的好丈夫。」

「會遇到的。」王嬌由衷祝福。「你那麼善良,老天爺一定會給你一個最好的男人。」

「謝謝。」張小可又哽咽了。王嬌那句「善良」讓她無地自容。真正善良的哪裡是我?明明是眼前這個瘦弱又堅強的上海姑娘。自從那天團部考試回來,張小可一直都在譴責自己,她想,就算為了容川,當時她也應該幫助阿嬌一把。可是,在回城和勢力面前,她膽怯了。

這時,坐在前排的幾個人發出一陣鬨笑,似乎又是春生出了丑。大家嘻嘻哈哈地鬧,北平忽然回過頭來,然後對著她倆咧嘴壞壞地一笑。張小可拿出班長的樣子數落道:「喂!你們別老欺負春生啊!萬一欺負傻了,回城後上不了大學,你們得負責任!」

「呦。」北平壞壞地眨眨眼,「你心疼啦?」

「去你的!」

北平捂嘴一笑:「你看你看,臉都紅了。小可,你倆回北京后要是真成了,別忘記寫封信告訴我們一聲!哥幾個就是挨處分,也得回北京給你倆祝賀去。」

「紀北平!」張小可咬著牙,氣的想把棉鞋拽過去。「你,你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北平哈哈一笑,學著小狗「汪汪」叫兩聲。

「你……」張小可已經氣得說不出話,王嬌趕緊出來打圓場,看著北平,很淡地說:「別鬧了。這麼吵,影響司機開車。」

北平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然後指著其他人說:「別鬧啦別鬧啦,快點坐好!」張強不聽話,還在欺負春生,北平一巴掌扇在他後腦勺上,吼:「沒聽見我說話啊,趕緊坐好!」

張強滿眼委屈,不明白北平怎麼變臉比翻書還快。

大家都乖乖坐好了,北平一臉驕傲地回頭去看王嬌。一雙漆黑的眼眸彷彿說「我很聽話吧。」王嬌還是那種很淡的表情,與他對視幾秒,然後轉過頭看向了窗外。

下車時,夕陽已將天邊染紅。一行人走在積雪厚厚的山間小路上。天氣真冷啊,為了驅趕嚴寒,張小可帶頭唱起《國際歌》。歌聲悠揚,回蕩在白茫茫的山林間。王嬌走在隊伍最後,身旁跟著紀北平。

「今年春節我不回家。」他冷不丁地說了句。

王嬌微怔片刻,然後「噢」了一聲。

他笑嘻嘻地看著她說:「到時候我來找你,咱們一起去縣城玩,我請你吃鍋包肉,好嗎?」

「不了。」沉默一瞬,她才說。

「為啥啊?我請你吃飯你都不去?太不給面子了。」北平的熱情一下子滅了。過一會兒,又不死心,偷偷拽她軍大衣的袖子,討好地說:「去吧,好嗎?」

王嬌還是搖頭。順便把他的手推開。

先回到七連。望著在雪花中她漸漸遠去的背影,北平忽然意識到自己距離那個目標,還有一段很長很長的路要走。

路途坎坷,任重而道遠。但他會堅持走下去!

誰讓我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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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獻給七零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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