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林婉從小就是個好奇寶寶,她小時候的『為什麼』總是那麼多,以至於經常讓林媽媽手忙腳亂、應接不暇。

她有個初中同學念的是醫科,這種常人難以觸及的專業領域讓她充滿幻想,因此每到同學會總會纏着人家問這問那。有一次那個同學上完了生平一次的實體解剖課以後告訴她:「我們學醫的有個不成文的說法:大凡對自己解剖的一具屍體的面容將永遠都不會忘記。」

林婉很震撼:「那不會很恐怖么?」

「嗯。」

「那你們怎麼處理這個問題啊?」

「會在那人的臉上蒙一塊白布,可是一般人都會忍不住好奇偷偷看一下。」

「啊?你偷看了么?」

同學老實而凄慘地回答:「嗚……我看了……是個好年輕的女人,死了有一段時間,整張臉是蠟黃色的,我劃一刀的時候總在想她會不會把眼睛睜開。」

林婉馬上做了許多女生都會做的事情,哇地一聲跳起來:「哎呀,別說了,實在太恐怖了,我下輩子都不要學醫啦。」

這是很多女孩的典型反應,既愛聽恐怖故事又怕聽恐怖故事,在刺激里尋找快樂,哪怕被嚇倒也樂此不疲。只是這種事情聽聽就好,實在沒有必要參與其中,又一次她拖着董翼一起看恐怖片,片名字幕下方打出一句話:本故事純屬虛構,如有雷同,實屬不幸,為着這句話她當時還笑了好半天。

那個時候她做夢也不會想到,這樣恐怖的事情竟然有一天會生到自己的身上,這段時間,時時刻刻都閃現在面前的那張臉——那張年輕的、滿是血污的清秀面孔竟然再次活生生地驟然出現在離自己不到十公分的地方。驚見的那剎那,她一反應是懷疑自己的眼睛,可是在幾乎與那個雨夜同意的燈光下,她看得如此清晰,除開沒有鮮血和泥污,那根本是同一個人的臉,甚至連右嘴角下那顆痣的位置都一模一樣。不可能會錯!自己日夜都在為這個人受着良心的譴責和煎熬,怎麼可能看錯!她竟然就這麼毫無預警地再次出現了,為什麼?難道這個人此時不應該是長眠於地下,受着蟲蟻得咬噬么?

有鬼,被她無辜撞死的女鬼向她索命來了!林婉尖叫一聲,恐懼漫無邊際地席捲而來,眼前頓時一片漆黑,癱倒在了地上,可是在她失去意識前,她現那個應該撲上來向她復仇的女鬼竟然比她還怕,拉着身邊男生的手拔腿就跑。

天哪……到底生了什麼,為什麼會這樣……崩得太久太緊的神經驟然斷裂,她再也支撐不住,意識陷入模糊。[網羅電子書:.Rbook.net]

在林婉驟然倒地的時刻,全然不知情的董翼和蘇可正在酒店的宴會廳里交談,蘇可因為遇上了一件稀罕事,顯得有些莫名其妙:「我真不知道林婉這算是什麼運氣。」

「怎麼了?」

「她那塊地——就是當時她腦子昏被人騙買的那塊墳地,竟然有人要了。」

董翼微微怔了怔:「有人要?誰?」

蘇可說:「還不知道,今天快下半時有人打電話來,談了兩句就說要簽合同,倒好像生怕我們這邊反悔似的,我當時急着過來這邊也沒來得及詳細問對方是什麼人,只是約了明天上午具體談。你說這塊地掛出去這麼久,雖然也偶爾有人問,但是有成交意向的人根本就沒有,怎麼會這麼蹊蹺?」

董翼想了想說:「多事之秋,凡是謹慎點好,明天你機靈點,仔細摸摸對方的來路,為什麼要買這塊地。」

蘇可點點頭:「我知道。」

董翼又盯着她瞧了半晌說道:「蘇可,你和林婉是這麼多年的好朋友,我知道你凡是都幫着她,所以我一直很感激你,可是……你比她懂事,有些是做得還是做不得,你還是須得多提點一些的好。」

蘇可聞言一驚,她不知道董翼知道多少,又礙於對林婉的承諾,心中虛得很,訕訕地胡亂答應着,把頭低了下去。

他們正說着話,董翼的電話突然急促地響起來,蘇可聽他餵了一聲以後聲音就變了,她認得他也有兩年的時間,只覺得在任何時間任何場合見他都是一副冷靜鎮定模樣,從來也沒這麼驚慌失措過,不由得一陣心悸:「怎麼了?」

「林婉進醫院了!」

醫院裏瀰漫着特有的消毒水味道,剛做完手術的婦產科大夫有些遺憾地對等在外面的二人說道:「流產了,不過她還年輕,身體也很健康,以後還有機會……」

董翼面色鐵青,一拳重重砸到牆上:「怎麼會這樣?我們晚上分開的時候還好好的!」

醫生說:「入院之前已經有先兆流產的跡象,你不知道么?而且孕婦很明顯受到了強烈的刺激。」

蘇可不確定地追問:「什麼刺激可以領她流產?她一向都很強壯的。」

「太強烈的悲傷、興奮、恐懼都有可能。」

董翼慢慢坐到身後的長靠椅上,把頭埋到膝蓋里,身姿微微抖。蘇可心中又急又痛,握住他的手安慰道:「你別急,大人沒事就好,孩子以後還會有的。」

「都是我不好,明明看着她這段時間裏心神不寧,還去逼她,我真混蛋……我該怎麼跟她交代,怎麼跟她的父母交代……他們把那麼寶貝的女兒交到我手上……我……」

蘇可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聽得他的聲音都啞了,交握的手心裏全都是冷汗,心裏更加難過,把自己罵了十遍都不止。她心中忐忑不安,雖然還不知道到底生了什麼事情,但是直覺嶼林婉進來的際遇有關,不由得萬分懊惱為什麼當時要同意與林婉「狼狽為奸」,將自己陷入這種進退兩難的境地。

「不怪你,都是那個不知從哪裏鑽出來的王八蛋!」

董翼定了定神,把頭抬起來,狠狠咬牙道:「那小子,我絕不會放過他,他一定要為他所做的事情付出代價!」

醫院長廊里慘白的燈光照到他的臉上,讓他眼裏的陰狠寒冷刺骨,眉骨上的疤痕更是泛了白,蘇可暗暗心驚,涼意讓她不禁打了個寒顫。

這晚林婉始終未曾清醒,即使在昏迷中也是將身體蜷縮起來,像一個受到驚嚇的嬰兒,長長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微微顫動。董翼在一邊守着,心如刀絞,胃部泛起一陣陣抽搐痙攣,他從不自大,卻頗為自負,保護妻兒,在他看來是男人天經地義該擔負的責任,可是對自己的兩任妻子都沒能盡到這種最基本的責任和義務,無能為力的疲憊感一次在他成名之後擊中了他。

他把臉擱到林婉的手心裏:「是我對不起你,沒有保護好你,你一定要給我一次機會原諒我,好么?我已經錯過一次,實在沒有力氣再錯二次了,這真真會要了我的命的。」他聲音微澀,末了竟然隱約哽咽起來。

一直到二天林婉才恢復意識,事實上在她睜開眼睛之前,她就憑一個母親特有的直覺察覺到腹中的小生命已經逝去,而整件事情——從雨夜撞車開始到昨晚的死去之人復活,都像放電影一樣在她腦海里飛快的過濾著,每個片段,尤其是令人生疑的鏡頭更是被放了慢鏡,她的眼皮開始劇烈地抖動起來,這種懷疑讓她覺得遍體生寒。

蘇可和董翼曾經的斷言加深了她的恐懼。

「如果不是你特別倒霉,那麼這就是一個為你量身定做的陷阱!」

「唐進,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

她是會經常犯傻,可還是有最基本的邏輯推理能力,當唐進嘴裏那具已經被掩埋了實體活生生出現在面前,而且看到她這個肇事之徒竟然轉身就跑的時候,事情便真像大白。所有曾經細微的蛛絲馬跡,由模糊變得清晰,這是個天衣無縫的陰謀,從那個可怕的雨夜他踏上她的車那刻開始——又或許更早,這個陰謀的序幕便已經緩緩拉開,齒輪一旦開始運轉就不會再停下來,而所有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他,他做好了一個完美無瑕的陷阱,看着她一步一步地踩進來。在她痛苦、內疚、生不如死的時候,他卻在一旁欣賞自己的傑作。

她多麼不願意相信啊,那個尚在襁褓之中就相識的夥伴、少年時代傾心相愛的情人,竟然會製造出這樣驚天的陰謀來陷害她,他這樣一次又一次的背叛她、傷害她,他的目的到底是什麼?而自己竟然曾那樣深愛着他,為他心甘情願地付出一切,不惜傷害父母家人,他怎麼可以這樣對我?到底是什麼可以讓人如此醜陋醜惡,林婉心裏燃了一團火,身體卻涼得像冰,她希望自己能夠永遠地沉睡下去,再也不必面對這麼可怕而殘酷的真像,睡吧,只有沉睡才能讓她有地方躲藏。

冰涼的淚水順着眼角沁到枕頭上,馬上有人握住她的手:「囡囡,囡囡……」

是董翼,林婉聽到自己胸腔里惶急的心跳,不行,這個時候不能倒下去,她不能睡不能逃避,她還有丈夫,她倒下去了,董翼該怎麼辦?這是個陰謀,除開傷害到她,她的孩子,更還會波及到其他人。在生死邊緣的這刻,林婉驟然醒悟,她不能永遠把自己當成一個孩子,生活在別人的寵愛保護里,面對蓄意的可怕陰謀,她必須化身成為勇敢的展示,張開羽翼保護自己所有的一切,自己心愛的人!

她了狂,雖然眼帘幾乎重若千斤,還是用盡畢生力氣強撐開來:「董翼!」

董翼一把將她摟到懷裏:「我在這裏,我在這裏,我永遠都不會離開你。」

她靠在他懷裏,輕聲說道:「有人要害我們。」

董翼摸了摸她的頭:「我知道,我不會讓他得逞的。唐進,他想要的就是那塊地,他以為拿這事勒索、要挾你會讓我分心,讓我疲於應付沒時間搭理他,我不會讓他如願的。剛剛張仁成打了電話過來,我已經讓他臨時改標的把那塊地抬價投下來了,相信我,這只是個開始,我絕不會讓他有任何冒頭的機會!」

林婉一把反手抓住他,低聲叫道:「不會這麼簡單,他的來意一定不會這麼簡單,他要我們死!他費這麼多心思布這麼惡毒的局,是要置我們於死地!」

秋風撩動了窗帘,雨的氣息順着風一起湧進來,秋末大雨里冰涼的寒意,讓人覺得冬天提早到來了。

林婉又在醫院賴了幾天才出院,蘇可跑來陪她:「住這幹嗎啊?你以為是酒店呢?老化都說不入醫門不入官門,這裏可不是什麼好地方。」

林婉說:「不想回去,房子那麼大,空蕩蕩的怪不舒服的。」

其實是因為前天她接到了傢具商的電話,說她訂的嬰兒床到貨了,已經送到了家裏。這個孩子是她和董翼期盼了很久的寶貝,就這麼平白沒了,她覺得簡直沒辦法去面對那間已經逐漸成型的嬰兒房。想一想,董翼是多麼的從內心裏渴望這個孩子的降臨啊,她才剛懷孕,他就去買了好多大胖娃娃的相片貼在牆上,還買了十幾個洋娃娃擺在客廳里、卧室里,每天晚上一定要看一段《新生指南》才肯入睡,看他那樣一個大男人笨手笨腳地做着這些事,她當時心裏還在暗暗好笑。可是現在,就因為她的不小心,不堅強,讓這一切成了泡影成了灰……

「不如然跟你媽住過來陪你吧。」

「媽媽今年剛退休,和爸爸出去旅遊了,我怕影響他們的心情,還沒告訴他們呢。」她看見蘇可似乎有些擔心,反過來安慰她:「不怕,今天就回去了,保姆已經找好了。」

蘇可有些嗟嘆:「唉,或許你和這個孩子沒緣分,不過醫生也說了,你還年輕身體又好,很快就能再要孩子了。待會董翼會過來接你是吧?那我先走,公司里還有事——還是你的事呢。」

「什麼事啊?」

「這幾天事多,董翼可能忘了告訴你,你那塊地竟然有人要了,真奇怪。」

林婉吃了一驚:「誰啊?」

「不知道,前幾天太忙,本來約見面我都給推了,結果那邊竟然急了,問是不是要加價,還說價錢好談。我真是太奇怪了,這行做了這麼久,真沒見過這麼蹊蹺的事情,難道那塊墳地下面埋着金子?我回頭得好好幫你查查。」

林婉此時已成驚弓之鳥,連忙點頭:「是要好好查,我現在除開家裏人和你真是誰都信不過,那不耽誤你了,先送你下去吧。」

她本來不是什麼大病大痛,只是因為心情不好又怕吵,所以主到了醫院後面的療養樓,哪裏是給有錢有權的人住的地方,幾乎像酒店一樣清凈周到,才四層樓高,兩邊都有扶梯下去,中間還有個漂亮的小花園。

她一邊和蘇可聊天一邊送她下樓,蘇可回頭看一看,忍不住嘆氣:「你說人怎麼會不想大把賺錢,有報道說幾乎所有育齡婦女都最少有過一次流產,可見這是個小病,但是你看你老公把你安排得多周到。」

林婉啐她:「看你說的什麼話!你想住我讓給你好了。」

蘇可也覺得這話不妥,於是賠笑道:「我這不是誇你老公會賺錢么。對了,你知道吧,他前幾天把城東那塊地投下來了,現在不知有多少人眼熱呢。」

林婉說:「知道啊,他這幾天特別忙又顯得很累的樣子。」

蘇可遲疑一下:「可是我覺得老董這塊地買貴了……他手上還有樓盤沒完工,這麼一下資金轉得過來么?」

林婉輕聲說:「還不是跟唐進扛起來了,男人,任性起來跟小孩子一樣,他說去跟銀行貸款。」她看了看蘇可,欲言又止:「你說……這事真是他做的么?」

她沒說這個『他』是誰,蘇可卻自然明白,想了想方才回答:「那得問他自己。」

林婉不吭聲了。

這幾天天氣怪異,這時又下起雨來,她看着蘇可走了,攏了攏衣服,慢慢轉身上樓。

走到病房門口,現門是虛掩著的,林婉心想:「一定是董翼過來了。」

董翼在蘇可走之前打過電話,說是十分鐘後到,適才她送蘇可走的是另一邊,兩個人錯過了也有可能。

剛想推門進去,沒成想房裏竟然傳出話語聲,而且那把男聲清澈悅耳,極為熟悉,讓她不由得大吃一驚。

「我只是想來探望她。」聲調平靜自若,是唐進的聲音。

董翼的語氣和他差不多:「恐怕她並不太想見到你。」

唐進輕輕一笑:「她不想見我?還是你不想見我?」

秋天本來是乾燥的季節,雁城這年秋天雨卻反常的多,以致地面濕漉漉的,空氣里也瀰漫着濡濕的氣息。雨滴落在樹葉上的聲音讓林婉心裏撲通撲通直跳,她從掩著的房門偷偷往裏瞧過去,病房裏燈光敞亮,唐進正背對着她站着,董翼則面對她,臉上看不出有太多表情。

他做了個手勢,示意唐進在會客室的沙上坐下來,然後給自己點了根煙,吸了一口,淡淡笑了笑:「你錯了,我倒是很想會一會你,你這樣的人也算是人間難得一見了。」

「不知道這算不算是誇獎?」

「你可以自行理解,但事實上你應該慶幸,如果十年前你遇見我,今天不可能完好無缺地走出這張門。」

「我自然知道,十年前的董翼是令很多人聞風喪膽的老大——不過這事我知道與否不重要,關鍵是你現在的妻子是否知道。」

董翼低頭吸了一口煙:「你對我了解得似乎很清楚。」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你不也派人查了我的底?」

董翼並不否認:「我從不介意或者懼怕與別人的戰爭,既然你要挑起紛爭,那麼我便迎戰!我只是想知道你為什麼要這樣對她,這麼做你良心安樂么?」

唐進沉默半晌,眼神黯然:「我對不起她,可是世界上的事情又不得我選擇,董翼,如果你真愛阿婉,就讓她走吧,她是最無辜的,不該卷進來。」

「她是我的妻子,走與不走,是她自己的選擇!我們都不明白這場紛爭的起因,如果只是為了利益,你沒必要設計這麼毒的局來陷害你曾經愛過的女子。你是為了錢么?」

唐進輕微地笑了笑:「為什麼這麼小瞧我?如果你跟林婉多打聽一下我的過去,就該知道我這生最大的理想不過是和我父親一樣,在大學里做個好的教習,教導學生,桃李天下,然後娶一個心愛的女人做妻子,生個聰明漂亮的孩子,如此而已。我的野心沒有你想像的大,理想也不如你所想的那麼庸俗。」

「我很想相信,可是你的所作所為並不是這樣。」

「你聽過一句話叫世事弄人么?」

「那你聽過一句話叫回頭是岸么?」

「董翼,我的未來你暫時還是不要操心吧,你該看顧一下自己了。今天來,除開看望阿婉,還有也是想知會你一聲,你曾經欠下的債,有人要向你追討——這個世界是講報應的。」

董翼靜靜地看着他,伸手將煙頭掐滅在煙缸里:「你還沒有資格跟我說這種話,讓你的老闆來見我。」

「你太自負了,董翼,到現在這刻你還覺得萬事都在你的掌握之中么?」唐進略帶惋惜地搖了搖頭:「好吧,有些事,也是時候該讓你知道了。先我要恭喜你,成功的投到了城東那塊地,對於那塊傳說中的寶地,各界人士虎視眈眈,相信這樣的恭喜你這幾天已經聽到了不少,不過我也相信,此時此刻的你,一定已經開始覺不對勁。從始至終,對於那塊地你是有興趣的,但興趣還沒有大到肯讓你冒風險,尤其在地產界的風向標劉氏退出之後你就更加謹慎。我知道你一直派人在摸我的標的,也知道我給了高價,就因為我想要,所以本來不熱衷的你決定跟我爭下來,甚至不惜臨時改標抬價——換了對手是別人你一定不會這麼做,但因為是我,所以你就一定會這麼做。這樣做,能出一口惡氣,當然是好的,心裏也會痛快,不過你忘記了成本,現在的地產業,已經不像幾年前,完全是個暴利行業,稍有不慎,是會賠錢的。」

他又淡淡笑了笑:「當然你不會怕,賠點錢算什麼,能幫阿婉出氣,能給我一個下馬威,就算以本傷人也值得。工程後期資金不足也不需要擔心,你跟銀行關係良好,這個工程牽涉到地鐵,任何一間銀行都知道地鐵物業有多金貴,到時候一定會爭着給你貸款。這個想法很好也很完美,但是讓我做一個可怕的假設好么?到底是誰告訴你那塊地邊上一定會有地鐵通過?這個消息是誰傳出來的?你看到文件了么?我可以告訴你,雁城要修地鐵是事實,走城東線也是事實,但是——時間不確定,什麼時候會正式下文?三個月?半年?還是一年?誰也不知道,商場入戰場,分秒鐘都能生許多意想不到的事情,何況這麼久?一個謊言,如果是百分之百假話就不能讓人信服了,怕的是半真半假的謊話,再老道的人也會掉進這種圈套里。而這個消息,我想在明天之內雁城的每間銀行都會知道。」

「我們再來看一看你現在手中的盤,你的盛世華苑一期剛剛建成,銷售已經大到了百分之九十,非常好的成績,應該再恭喜你一次。二期目前在建,據說光看圖紙和模型,你就賣出去了一半,業績同樣喜人。只是如果想用這些款項來支援城東的項目,那麼就有待商榷了,因為你接下來的銷售不會再一帆風順,我收購了寰宇的同時,也接受了他的在建工程,我可以跟你保證,一樣的地理位置、戶型、質量和物業管理,不管你賣多少,我一定比你低百分之十!董翼,你可以以本傷人,我一樣可以,我們甚至可以比一比,誰的資本更加雄厚。現在,你可以幻想一下你將要面臨的困局了。」

面對他的滔滔不絕,董翼一直不一言,只是靠在窗邊望着他,神色晦暗不明,待他說完后,點了點頭:「果然是個局中局,你應該花了不少心思,從林婉撞車開始就一直在誘我入瓮,你算準了她藏不住心事,用假死人、勒索信去嚇唬她,甚至害到她流產,無非是想要擾亂我的心思,讓我怒,然後便看着我順理成章地跳下來。你根本不是要害林婉,你的目標從一開始就是我。」

唐進低下頭去,略長的絲搭在額邊:「如果可以,我願意避開一切傷害她的可能,流產是一個意外。」

「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夾仇帶怨而來,到底為什麼?你身後那個人知我甚深,跟我有着什麼樣的深仇大恨?」

「董翼,我不得不佩服你,兵臨城下,或許你多年來基業就要毀於一旦,卻還能這樣鎮定自若,也沒亂了方寸,也算難得了。那個人倒是沒有估錯你,她要我帶一句話給你,她說如果你聽完還能保持冷靜,那就算是長進了。」唐進抬眼一字一句說道:「當你沐浴在幸福生活里時,不要忘記,這世上還有一個人因為你在地獄的烈火里倍受煎熬。」

董翼猛然一震,小麥色的肌膚瞬間變得蒼白,眼裏卻有奇異地光亮閃過:「她是……」

「還有一句話,如果你哪天有顏面、有膽量再提起她的名字,那麼她就會與你相見,做一個了斷。」

房間里突然傳出一聲輕微響聲,是董翼將手中的銀質煙盒捏得太緊,扣蓋的螺絲竟然一下生生折斷。

唐進看了他一眼:「請帶我向林婉問候,對她,我很抱歉。」

他轉身推門走了出去。

一直躲在門外的林婉輕輕閃到一邊,眼睜睜看着他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她腦子裏如同有一堆亂麻卻理不出頭緒,剎那間也想不出什麼辦法,雖然不知如何是好,虛弱地腳卻不聽腦子的控制,一步步跟了上去。

唐進走到前面,一會便下了樓,待走到轉角的地方,忽然把腳步停下來,他也不回身,就那麼怔怔地站着。過一會,終於輕聲說道:「阿婉……」

林婉聽他說話,神智終於恢復過來:「你剛剛說的都是真的?真的全部是你做的?」整件事情已經脈絡分明,無需梳理,可是如果聽不到他的親口承認,她就抱着最後一絲僥倖地垂死掙扎,總覺得……他不應該這麼壞,總覺得……他不應該這麼對她。

他的肩膀微微顫了一下:「對不起。」

林婉呆了呆,心中最後的一點火種也熄滅了:「舉頭三尺有神明,你這麼害我,不怕么?老天看着你呢。」

唐進慢慢轉過身來,痴痴望着林婉,眼角那顆秀麗的褐色淚痣在如水的目光下觸目驚心,便真如一顆淚滴般:「還記得那個故事么,阿婉?小人魚把魚尾變成了腿,每一步的行走都像泡沫一樣輕盈優美,可除了她自己,沒人知道那每一步都是踏在刀尖和錐子上。我也一樣,我走出每一步心都在滴血,而且我比你們更加痛苦,因為從最開始我就已經看到了結局,在這場戰爭里,不會有一個贏家,我們每個人都是將血肉模糊。」

他猛然閉上眼睛,清秀的唇角卻勾勒出凄楚的笑意,如同模糊的月光:「不原諒我也好,就讓我下地獄吧。」

小人魚的故事,是有一年她患急性肺炎,躺在病床上時他念給她聽的。那時她還小,雖然在病中,但因為有他的陪伴心裏隱約有着一種極致的快樂,多年後重溫這個故事,快樂卻變成了不可抑制的痛楚。林婉怔怔地看着他加快步伐消失在視線里,有些茫然,把眼光投向樓下的花園,她本事因為心情煩亂,想看一眼園裏開得正好的桂子,沒想到卻看到奇怪景象。因為下雨的緣故,花園裏已經沒人走動。奇怪的是卻有一架輪椅停在花壇旁邊,上面端坐一名女子,黑衣長,膚色白得驚人,因為隔得遠,看不清容貌,只覺得身材甚為瘦削孱弱。雨勢頗大,那女子不知在雨里呆了多久,周身早已濕透,卻始終不動不挪,只是把眼睛直勾勾地望向林婉。

她分辨不清她眼神里的含義,直覺打了個哆嗦。

唐進很快地下了樓,衝進雨里,看到輪椅上的女子,他迅將外套脫下,把她包裹起來。林婉看他低頭不知跟她說了句什麼,須臾,女子慢慢把頭傾了下去,任他將輪椅推走了。

那個輪椅上的女人是誰?為什麼會和唐進同進退?唐進為什麼說有一個故人要向董翼討債?難道自己的丈夫曾經竟然做過什麼虧心事?種種疑問充斥在林婉的心中,如同一塊上下不能的骨頭哽在喉間,讓她幾乎窒息。

她慢慢轉身上樓,到了病房門口,猶豫一下方寸伸手推門進去。坐在沙上的董翼剛剛接完一個電話,她甫一踏進,剛好聽到他說最後一句話:「那好,我馬上來機場接你,見面再聊。」

掛了電話,他抬起頭望了林婉一眼,想說什麼卻欲言又止,最終伸手從敞開的煙盒子裏拿出一隻香煙。林婉靜靜地看着丈夫,是什麼讓他這樣心不在焉?打火機明明就在茶几上,他卻到處都找不見。

她輕輕走過去,從桌上拿起那隻銀質打火機,蹲在他腳邊,叮一聲點燃,將那團小小的煙火遞到他的唇邊。董翼微微怔了怔,林婉正仰著臉看他,還是平日那張小小尖尖的臉,一雙大眼睛黑白分明,只是以往看着總覺得帶着幾分稚氣,讓人止不住地想多多憐惜,也不知道是不是這段時間生了太多事,他感覺她的眼神倏忽成熟不少,眼眸里的黑色簡直像深夜裏的海水,深邃而堅強。

他順着火點了煙,伸手把她拉起來:「囡囡,我有個朋友過來,待會要去機場接他,今晚可能不回來了,我們有點重要的事情談。你在這裏等一等,我讓司機過來接你回去,晚上你找蘇可來陪你好么」

林婉想了想:「是專門為你的事情過來的么?」

「不是,他太太也是雁城人,娘家出了點小麻煩,他過來解決。」董翼微微笑了笑:「他姓柳,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們還沒見過呢,下次安排你們見面。」

林婉也微微笑了笑:「現在響起來,好像你原來的那些朋友我一個都沒見過呢。」

董翼慢慢收斂笑容,深深看她一眼,把她從地上拉起來:「囡囡,你先回家等我,明天我回來以後,要告訴你一些事情。」

「什麼事?」

「很多……也很重要。」

林婉點點頭:「好,我在家裏等你。」

他看着她極為乖巧的神態,心中一動,突然低下頭往她的嘴唇上吻了過去,氣息急切,不容置疑,猛烈得讓林婉覺得疼痛,她抓住他的胳膊,把腰往後折下去。過了許久,他依舊緊緊把她摟在懷裏,淡淡的煙草味和炙熱的氣息還在頰邊迂迴流連,林婉的心劇烈跳動着,她聽到他伏在耳邊輕輕說:「我有沒有告訴過你?這輩子,我從沒像愛你一樣愛過任何一個人,過去、將來都是!」

她把臉埋進他的肩窩裏:「我知道,你不用告訴我我也知道。」

董翼覺得自己幾乎用盡了周身氣力才從林婉身邊離開,他頂着冰冷的雨絲走到停車場,打開車門時拿鑰匙的手竟然在微微顫抖,耳邊一直迴響着剛剛與柳二的通話:「阿翼,對不住,我怕是有個不好的消息要告訴你。唐進背後的資助人藏的很好,所以我一直沒查處什麼端倪,只知道是行李的……新近才知道那人是他的阿姨,附加姓列……」柳二的聲音遲疑地繼續著:「你曉得,這個姓不多見……我們還是見個面吧,有些東西電話里說不清——只怕霓裳這次回來是不肯善了了。」

他慢慢拉開車門,只覺得小小的金屬把手重若千斤,頭也開始炸裂般的疼痛起來。

霓裳,霓裳,這個他曾經以為永生都不會再提及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地在胸腔里翻騰著,曾經那樣的傷、那樣的痛,那樣瘋狂地尋找,似乎已經成了久遠的往事,尤其與林婉成婚以後,他幾乎以為自己已經忘了她。呵,原來始終是忘不了啊,沒有人可以在做錯事以後不負責任,哪怕天涯海角、歲月流逝,曾經的債也必須償還,而他給她的傷害,該拿什麼做賠償?

林婉並沒有打電話給蘇可,她進來越來越覺得有些事情該自己解決的時候還是得靠自己,不應該麻煩太多人,可是蘇可卻自己跑了過來。

「丫頭,我有個天大的消息要告訴你。」

「什麼事讓你這麼大驚小怪的?」

蘇可神秘地笑了笑:「我終於查到你那塊地的買家了。」

「是誰?」

「劉氏的劉之牧!他也算是小心了,不用私人名義購地、自己也完全不出面,只是派人用他旗下一個小公司的名義來買,這種掩人耳目的做法,換作是平常根本不會有人查,不過誰叫現在剛好是非常時期,我小心謹慎著呢,竟然真叫我查了出來。」

林婉一愣:「他要那塊地幹嗎?建度假村?」

蘇可眉開眼笑地說道:「剛開始我跟你一樣摸不著頭腦,不過我查了一下午資料,總算是有些每畝了。你莫名其妙買了塊墳地,所有人都覺得你真是衰到家了,可問題是,那墳是劉家的祖墳,那座山以前根本就是劉家祠堂,這樣一來,你的衰可就變成運了。」

林婉大吃一驚:「我怎麼把他家的祖墳買下來了?」

「所以我才說你的運氣真是無人能敵了,誤打誤撞,竟然把劉家的祖墳買了下來,他現在急着要把那地收回去。你現在一點都不用擔心賣不出去了,甚至可以還坐地起價,不如把價碼翻個倍如何?哈哈」

「他早幹嗎去了?怎麼現在想着要收回?」

蘇可哎了一聲:「你真笨,打個最簡單的比方,你知道你祖父、祖母的墓地在哪,每年清明也會去祭拜,可是你知道你曾祖父、高祖父的墓在哪么?」

林婉想了想,茫然地搖搖頭:「那還真不知道。」

「那不就是了,你這樣完全接受傳統教育的人都不知道自己的祖墳在哪,你認為像劉之牧那樣從小在國外長大,國語都說不準的人會知道自家祖墳的位置?就算知道,像他那麼open思想的人只怕也不會放在心上。至於這次想收回來,估計是家裏有什麼事讓他受了觸動,覺得買回來也不錯,反正對他來說這點錢根本不足掛齒。」

林婉心中一動,一個年頭如閃電般瞬間劃過:「他很有錢么?」

「劉家時代從商,各行生意遍佈全球,人丁卻一直不興旺,到現在除開那些七扯八扯得旁系略有一些股份,整個劉氏幾乎就是在他一個人手中,你說他有錢沒錢?你老公也有錢,可是再怎麼累積,也就是他這一代一個人的事,劉氏卻是根繁葉茂的豪族。林婉,這次如果你能攀上劉家,跟他們搭好橋,對你老公的事業一定有莫大幫助。」

林婉眼中亮光一閃,將手中細瓷的杯子在手中轉了轉,低頭微微抿了一口:「是么?」

這晚林婉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幾乎徹夜不眠,二天一早她從床上爬起來,推一推蘇可:「蘇可蘇可,你馬上幫我聯繫劉之牧。」

蘇可睡得可酣,給她推醒過來,揉了揉睡意惺忪的眼睛道:「聯繫他幹嗎?他底下人說了,劉之牧讓他做全權代表,任你開價。」

林婉道:「你去同他底下人講,想要這塊地,必須事主本來親自與我面談,否則一切免提!」

蘇可一骨碌從床上坐起來:「你想幹什麼?他已經給了你做夢都要笑出來的好價錢了,你真以為那塊地底下有金子啊?也就只有劉之牧才會肯要!」

「我知道別人都把那裏當草,但是只要劉之牧一個人肯把它當寶就好了!」

「你瘋了?林婉,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貪?」

林婉抬眼看她,鎮定說道:「我沒辦法,凌翼現在面臨重大危機,我決不能讓董翼辛苦打下來的天下就這麼平白給毀了!只是變窮的話沒什麼好怕的,但是我不能讓那個躲在後面害我們的人看笑話——我決不允許有任何人傷害到我的丈夫!」

蘇可了會呆:「我還是不太清楚你說什麼,我只知道劉之牧不是那麼好對付的,他們劉家的人幾乎從生下來就開始做商人,精刮滑溜得像條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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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都有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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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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