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慈航難渡 第九章 佛傷

上部 慈航難渡 第九章 佛傷

次日一早,她推開門,卻見他一身紅衣,淺淺笑立,依舊是溫婉淡定的面容,那一身艷麗奪目的紅,映進他的眸子,卻無端地生出一股妖媚流邪之氣。

那一瞬間,她失神,有些恍惚,時光迅速倒流,至千年萬年以前,那份刻骨銘心的愛戀、那場斷腸剜心的悲劇,心底最深最濃最痛的情如岩漿噴涌而出,在胸腔里沸騰碰撞,燒灼靈魂,點燃眼眸,那個融在靈魂中的名字隨著氣息吐了出來,「流語——」

他的眼眸驀地染上一抹妖異的紅,稍一眨眼,水霧瀰漫,妖紅覆滅,他笑著走上前來,輕聲問,「池兒、是在叫本相么?」

那一聲柔情暗伏的「池兒」卻似萬年寒冰,頃刻冷了熔岩,凝結成心口深不見底的傷,她驀地往後退了一步,一聲痛哼,如同鳥亡之前的一絲悲鳴,手緊緊地抓住門,指節泛白。

流語、流語、早已魂飛魄散,化作天地間一縷飛煙,哪怕輪迴千年萬年,卻再也無緣,再也無緣……他不是流語……不是……

他輕輕地拉下她緊抓著門的手,眼裡水波流略,「池兒,別傷了自己。」

她任他拉著,垂著眼睫,收拾傷痛。

輕輕握住她冰涼的手,他說道,「今日,是敏王到普渡寺禮佛祈福的日子,我要隨行,池兒,若是悶了,可以出去走走。」

聞言,她心突地一跳。敏王?那個百姓傳言神佛轉世的敏王!那個善良又仁慈,印佛書推廣佛理、每三個月上普渡寺禮佛傳揚佛法,被百姓視為「活佛」的敏王!

心劇烈跳動了起來,慢慢地溢出堅硬冷酷,是仇是恨,神?佛?慈悲?普渡?她恨!若不是因為這些自詡慈悲的神佛,流語,又怎會灰飛煙滅!

她的恨像錐子,穿透心窩,她抬眼,卻是媚人的笑靨,嬌艷如花,「蓮相,去罷。」

他不語,只靜靜地看她,像是要窺穿她的靈魂,半晌,柔聲道,「池兒,別做傻事。」

她略微一怔,他,又看穿她的心!旋即笑開,「這世間之人,若非痴傻,便是癲狂,所做之事,或痴或傻,或癲或狂,如今蓮相要煙池莫做傻事,可是,要煙池做些瘋狂之事?」

他眸光一亮,手指輕拂過她的臉,依舊軟聲道,「池兒,別做傻事。」語中卻多了警告的意味。

她嬌笑媚眸,「蓮相若再不去,可就晚了。」

他輕輕在她唇上印上一吻,輕聲道,「池兒,等我。」旋即轉身離開。

她冷冷一笑,等?她從來不喜歡等,她的等待只有流語,千年萬年,也是無悔!

神佛轉世么?慈航普渡么?

神,毀之,佛,碎之!

神佛尚不能自渡,倒要看,如何渡眾生!

……

普渡寺,皇家寺院。

平日里香火鼎盛,善眾如流,今日更是人山人海,熱鬧非凡。

大雄寶殿下可容千人的廣場,人頭攢動,人聲鼎沸,可謂人滿為患,人人爭相往前擠,只為能親近佛顏,卻又都自覺地沒有越上白玉台階一步,台階上,寶殿門大開,門前,一張梨花木案幾,幾下擺一張矮小的靠椅。

忽然,人群沸騰起來,人人臉上欣喜若狂,大喊著,「活佛活佛……」

她站在人群的最後,看著涌動的人群,唇邊掛著如花的笑意,眼眸卻是冷冽如北風。

遠遠望去,只見一抹白影自殿內飄然而出,立於案幾前,纖長而細瘦的身子,白色的衣衫隨著秋風舞動,清逸絕塵,仿若飛天,許是那白色太過耀眼,她總覺得那人像是一束光,照亮了幽暗的殿門,甚至大殿深處的佛像。

他,身上縈繞著祥瑞安然之氣,她的心忽然不安起來,他,神佛轉世?

神、佛,深深刺痛心臟,深埋的恨頃刻如海潮翻卷,在她眼中旋出驚濤駭浪,隨著攢動的人頭覆上那白色安詳之氣,那一刻,她有一種錯覺,他的眼在看著她,唇邊是瞭然安詳的笑意。

她一甩頭,將心中荒唐的想法甩卻,眼眸霎時一亮,寒芒頓閃,轉身,消失在熱鬧中。

一時辰后。普渡寺,後院。

靜謐寧然的禪房內,她隨意倚桌歪坐,白嫩青蔥有一下沒一下地撫弄著桌上的翡翠玉佛,垂下的眼睫遮住了滿腹心思,玉佛旁的黑陶雙耳熏里,浮煙輕繚,涎香隱約。

「你、來了。」一聲低緩而溫潤的語聲響起,她倏然抬眸,見來人已步了進來,心下略驚,他何時到的,她竟毫無所覺?

是——因為,他太瘦了么?那樣纖長的身子,卻瘦得看似只剩骨頭,那白衣像是掛在他身上,底下空蕩蕩,仿若風一吹便要飛走,他的臉色是蒼白的,白得讓人心驚,襯得那雙眼眸黑漆漆的,白得有些發青、有點嚇人,唇也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卻掛著淡淡如雲似風的笑容,神情安詳得讓她心生厭惡。

她厭惡地擰了擰眉,睨著他,譏誚道,「堂堂王爺竟連個隨從也沒有,也太寒磣了點。」門外竟一個侍衛也沒有,他倒不怕人摘下腦袋?還有,那妖相不是來了么,怎麼也不見?

對於她的譏嘲,鳳流毓只淺淺一笑,靠桌坐下。

她冷冷一撇,「你知道我要來?」以為自己真是神佛么,不過是百姓盲目的妄言!一個瘦弱的病鬼,掛上二尺白衫,浮起二抹虛無的笑意,便成了佛了,可笑至極。風吹便倒的模樣,若有危急之難,自己尚不能自救,何以救眾生?

他輕輕捻了下手中的佛珠子,淡淡道,「方才你在廣場之時,我便知道你會來找我。」

她眸光一掠,心又不安,剛才並非錯覺,他,真的看到了她?!是真,是假?探究地凝住他的眼眸,卻瞧不出絲毫端倪。那雙眸子黯淡無光,望進去漆黑一片,卻是深不見底。

斂起心思,她似笑非笑地道,「既是如此,那、你可知我此番來為何?」

他唇畔掛著安然的笑,半垂了眼眸,輕聲說道,「放下心中執念,心清神明,何苦自傷傷人?」

聞言,她的手驀地握緊了玉佛,忍不住心顫,他,什麼都知道?她的怨、她的恨、她的痛?

放下執念、放下執念,心清神明?心清神明……她忽然笑出聲來,放肆而妖媚,眸中卻是一片暗沉。

他扇動睫毛,露出漆黑的眼眸,看著她妖嬈放肆的笑容,露出一絲悲憫,唇邊的笑意淡得有些虛無。

她忽然止住笑,冷冷地盯住他,他那虛無的笑讓她厭惡至極,彷彿洞悉一切,超脫紅塵,世間萬物皆不在他眼中,憑什麼,他可以那般淡然,她陡地生出一股惡念,想要毀掉那樣淡然安詳的笑意,毀掉那平靜如水的心境,毀了他,這個恍若神佛的男子!

不是殺,而是毀。他不是神佛轉世么,她偏要他成不了神,做不得佛!不是自詡慈悲么,她倒要看看屆時他怎的普渡眾生!不是心如止水么,她偏要攪亂,打破那一份靜謐安然!他心中只有眾生么,她,偏要他愛上她,心中只裝她一人——

心念頓覺,她站起身,繞過桌子,笑靨如花倒到他懷裡,圈住他的脖頸,鎖著他,媚眼如絲,他,卻依舊淡然笑坐,眼睛看著坐於他腿上的嬌媚如花的女子,漆黑黯淡,無波無緒。

她忽然生出一股惱意,賭氣一般吻上他的唇,他的肌膚冰涼,唇卻溫軟,含著淡淡的葯香,她緊緊圈住他的脖子,霸道地撬開他的唇,糾纏他的舌,品嘗他舌尖的苦澀。

可是,任她恣意挑逗,他卻無半點反應,她一把推開他,眸中有一絲怒火,他漆黑的眸對著她的,唇畔笑意輕淺,手輕捻著佛珠,動作再自然不過。

她輕撇了臉,不經意間對上那尊玉佛,心驀地一驚,那佛含笑,一如他,神情安詳淡然,笑意虛無,他,神佛轉世?!心被什麼狠狠地刺了一下,痛徹心扉,她眸中迸出湛亮的殺意,手往身上一摸,一把泛著藍光的匕首已貼上他細瘦的頸子。

他眼未眨,淡淡笑道,「你、要殺我。」聲音靜得不含一絲情緒,卻激起她更深的怨恨,手上稍用力,淡淡的血痕滲出青白的皮膚。

忽然,「何人?」一聲冷喝,一條白練如蛇向她竄來,她身子一翻,輕盈一躍,避開那冷厲的劍鋒,定睛一看,卻原來是換了一身白衣目如寒星冷電的妖相,心下有些悵然,怔仲間,他的劍已刺了過來,快如閃電,凌厲如風,她身形一晃,不敢大意,縱身出劍,與他纏鬥。

與言無殤一同進來的黑衣男子,手持寒湛水沉刀,一臉冷然地守在鳳流毓的身旁,眼眸冷冽如冰,動也不動盯著打鬥的兩條白影。

白影交織一起,驟起驟分,她漸漸處於下風,被逼退到窗邊,而他仍揮灑自如,劍招連綿不絕,如滔滔長江水,源源不斷湧來,殺得她只有閃避、招架之功,沒有還擊之能。

忽然,他劍招突然變幻,招式詭異,飄忽一劍,挑傷她的肩膀,她心下一驚,下意識用劍一格,他的劍卻已往她的心口刺來。

心瞬間被凍結,冷如寒冰,她對上他的眸,那裡略過一抹沉痛,旋即冰冷,心口一陣徹骨的疼痛,頃刻向全身蔓延。

他眼光飛閃,猛然拔出利劍,一股艷麗妖異的血色噴涌而出,在她雪白的衣衫開出一朵艷蓮,她垂下眼睫,看了眼那朵妖艷的花,揚眸對他媚然一笑,那光芒瞬間模糊他的眼眸,他衣袖輕拂,驀地揮出一掌,將她拍飛出窗外。

她在空中一翻,寶劍往地上一撐,借勢往對面的屋頂飛躍而去,空中落下幾滴血雨,染紅他的眼眸。

飛掠過幾個院落,她再也支持不住,忙躍進一個小院,背靠著院中的假山,身子慢慢下滑。

忽然,一聲輕問,「你、沒事吧?」眼前出現一雙金黃套靴,殷紅滾著金邊的衣擺。

她倏然抬眸,瞥見來人,眼神一凜,恨道,「去死!」手中的美人暗器盡數激射出去。

頃刻,胸口一陣劇痛,氣血翻騰,一口鮮血噴出,她頹然倒下,閉上眼睛的前一刻,看見,那一抹艷麗的紅變成夕陽一點紅,迅速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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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眾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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