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66 從空天電梯到夏鳴的恐懼

管道並不是一通到底的，每隔幾十公里就會通過一座長寬上百米的小型空間站。「電梯」接近這些空間站時，重力又會發生一些變化。

基地母艦現在降到了離緋星地表有三千多公里的同步軌道，這條向下的管道還沒有貫通到地表，實際只有不到一千公里。

電梯花了接近兩個小時才降到最低點的空間站，夏鳴也被芬和蘇當大號抱枕蹂躪了許久，見她們好奇的張望着壁面上的投影，緋星的地平線、海洋、雲層已經露出一角，他念頭一動，指令超材料質地的地板投影出下方景色，地板頓時像玻璃一般透明。

別說芬和蘇，就連不少工程人員都驚呼出聲，不迭的找地方固定身體。當然，夏鳴自作自受，又成了她們的抱枕。

腳下的緋星，自雲層中伸出一截細小支柱，離空間站還有上千公里。

芬和蘇壓下恐高心理，看着那截支柱，心神激蕩。

空天電梯，直接從緋星地表連接到太空裏的基地母艦，一旦完工，不必再依靠穿梭機或者戰艦升空，人員和物資可以直接通過電梯傳送到太空裏。

對緋星人來說，這是一項無法想像的偉大工程。儘管之前他們依靠淚晶爐，能很方便的進入太空，但可以進入太空的戰艦需要訓練有素的艦員，需要有特別的設計，而現在卻方便快捷得多了。

「你們應該感到自豪，就連藍星人都還沒用上這樣的技術」，夏鳴感慨的說。

擁有了反重力技術，搭建空天電梯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只是之前一直忙於羅星決戰，決戰後又要做各種戰後準備，直到gei通過數據統計，指出空天運輸量成了進一步動員的瓶頸，星聯才緊急讓工程院進行空天電梯的試驗。

星聯之前遲遲沒有着手研究空天電梯，也是因為這個項目一直存在着爭論。在一些人看來，既然已經掌握了反重力技術，那麼從地表到太空的人員和物資運動，直接依靠反重力飛船就能解決了，何必再造個空天電梯。

可飛船運輸的靈活性和性價比遠遠低於空天電梯，空天電梯可以源源不斷的發送貨物，一艘飛船的運送量和周期卻都是固定的，還會給航天管控帶來沉重壓力。星聯最終還是決定推動以空天電梯為核心的空天運輸體系，飛船隻是作為靈活補充。

在反重力技術的基礎上，建造空天電梯就只是一項工程應用而不是科研項目。每隔幾十公裏佈置一座擁有反重力引擎的永久性小型空間站，讓電梯貫通這些空間站，由空間站分擔電梯的重量，保持電梯管道的穩定，再依靠高強度的超材料確保管道的穩固，事情就這麼成了。

難點倒是有幾個，首先是從地面的起始站到太空裏的基地母艦，以及中間的幾十座空間站，必須分毫不差的構成一個穩定整體，每個節點如果出現異常運動，哪怕只是幾十毫米，都會讓上下分段管道出現偏差甚至扭曲，這對每個節點的姿態和運動控制提出了極高的要求。

對星聯來說，這種跟系統控制有關的事情，已經是小兒科了。通過超級光腦構建的gei，與各個節點空間站，甚至管道本身，構成分散式的智能網絡，隨時對出現的細小偏差進行調整。

考慮到更安全的冗餘量，工程院提出，希望由次等超智能來負責進行總體管控，畢竟這種運算量和指令流量，單純依靠光腦，還是不太讓人放心。

次等超智能用在星環上的技術已經很成熟了，要改做新的用途，還得做相應的研究，這就不是馬上能解決的事情。不過從這點也能看得出，星聯對次等超智能的應用有了更多想法和需求。

另一個難點也是夏鳴被芬和蘇當成抱枕的由來，連接電梯管道的每座空間站都是個重力源，這就導致電梯每通過一座空間站，電梯內部都會經歷一番重力變動。對人和一些特殊物資來說，這可不是好事情。而且按照設計要求，電梯的速度可沒有現在這麼慢。

這個難點是技術原理造成的，無法徹底解決，工程院就提出了分區運輸的概念。

夏鳴現在置身的電梯，並非最終方案，而只是試驗性質。在確認整體系統沒問題后，管道內部還會細分。現有的空間會劃分出兩個區域，一個區域是中心部分會用來輸送貨物，這部分是高速的。外環會分成幾截弧形運載艙，作為人員和特殊貨物的運輸通道，這裏就是慢速，並且分出上下行。

一旦試驗成功，緋星將建造三座空天電梯，一座對應基地母艦的軍事用途，一座對應工業用途，還有一座專門對應民間和商業用途，后兩座規模會更大。

星聯先在緋星建造空天電梯，是因為淚晶爐是比較成熟的反重力引擎，可以先搭起樣本，從而獲得整體的建造和運維經驗。之後在其他星系建造的空天電梯，出於安全考慮，會換用人類自己的rcs反重力引擎。星聯依舊不希望將淚晶、奇石、浮空石和灰髓這類由奇木人發展出來的技術體系用在人類身上，那是大後方，不能出一絲紕漏。

星聯固然是出於整體利益，甚至可以說更多是偏重人類利益的角度，為緋星建造空天電梯，可客觀上也讓緋星受益不淺。

就如夏鳴所說的那樣，緋星人比人類都先擁有空天電梯，意味着更快更便捷的進入太空，緋星文明的前進速度也加快了一大截。

芬和蘇端詳著那截冒出雲層的管道，感覺就像是剛出土發芽的嫩苗，心中充盈著喜悅。

但蘇的臉色卻漸漸轉為沉重，她轉頭問夏鳴：「戰爭還要繼續打下去嗎？」

芬沒好氣的說：「不是我們想不想打下去，是奇帝國，炎魔，還有炎魔背後的混沌，它們會不會放棄的問題！」

蘇垂下眼帘說：「我知道，但是就這麼一直打下去，我們會死多少人？」

芬的眼中也升起一層霧氣，羅星決戰，緋星人死了220萬，加上巴森斯貝卡，以及之前羅星的戰鬥，已經有接近300萬緋星人隕命。如果算上馬尤威家族接收隊出現，新舊交替時代的傷亡，緋星人在這幾年前失去了近千萬人，而緋星人總數才兩億多一點。

「我更擔心的是，到那個時候，我們是不是也會跟奇木人一樣，分成原本的奇木人和新生的奇靈？」

蘇的疑問讓芬更說不出話來，緋星人的確已經分裂成兩個群體。一個是和芬一樣，可以激發意識活性，進入靈網的「新緋星人」，一個是和蘇一樣，因為淚晶輻射，將他們意識連接成淚晶樹網，在奇木人那裏留有後門的「舊緋星人」。

「不要擔心這個問題」，夏鳴不得不出言安慰：「奇木人最終都會變成奇靈，他們的始祖母樹就給他們設定好了這樣的進化之路。你們緋星人也一樣，現在的區別只是臨時性的，我們正在尋找新的解決方法，讓你們徹底擺脫樹網的束縛。」

夏鳴並不是畫餅，在科梅星系打造出進化母巢，讓奇木人進化為奇靈，這也給了星聯極大啟發。既然奇木人會有這樣的內置進化程序，那麼緋星人也該有類似的設定。從這種「進化程序」上找到奇木人施加的影響，應該就能清楚他們意識中留下的後門。

現在面臨的難題是，奇木人是始祖母樹設定的進化程序，但緋星人既有自然進化的部分，也有奇木人改造的部分，「進化程序」就不是那麼清晰可尋的。而且就算找到了奇木人的改造痕迹，要既消除樹網影響，又保留奇木人將緋星人推進到高等智慧生物的成就，這種兩全其美的事情似乎又有些一廂情願。

當然，這是曉棠和麗洛她們需要去頭痛的事情，夏鳴只看方向就行了。

芬和蘇更不會追問這些細節，夏鳴有了保證，她們也安心多了。

倒是芬又問了一句：「領袖，你們藍星人，為什麼沒有這樣的分裂呢？」

夏鳴笑道：「怎麼沒有？我們藍星人也有……」

說到這，夏鳴一愣，人類看似是有新人類和舊人類之分，但這種分野並不清晰。不管是什麼人，從原理上說，都是能成為新人類的，只要意識活性提升到足夠強度就行了。

由這一點，夏鳴更想到了「進化程序」，人類身上也有這樣的設定嗎？

思緒回滾，二十多年前，與千億相處時，由她那裏獲得的信息如潮水般涌動着。

人類所在的奧爾特宇宙，最初只是「源初」高維時空的一個分子，高維時空崩解后，殘餘的高維理性，也就是千億執行後備計劃，將生命信息傳入奧爾特宇宙，引導這個低維宇宙進行生命進化，這才有了人類。

從整個過程看，人類似乎算是自然進化的，但考慮到最初的背景，以及千億通過r3ai和林千顏的錨定，想將人類通過變異博格或者超馬特鞭那樣的途徑，再度孕育出高維意識，那麼就不可能放任奧爾特宇宙的生命進化過程，多少會有一些控制。這種控制，應該就體現在類似「進化程序」這樣的設定上。

再由自己跟千億能夠模擬高維意識這一點看，夏鳴不得不做出這樣的判斷：人類應該也是有「進化程序」的，只不過不再有類似始祖母樹這樣的控制者，現在控制權在人類自己手裏。只是很可惜，人類還沒有找到自己的進化程序。

順着這個思路往下想，夏鳴不僅對哈拉帕的迷惘有了同感，也更清晰的感應到蘇的憂慮。

一旦人類找到了自己的「進化程序」，人類會有什麼樣的改變？

康沃斯已經能在外觀上把自己改造成奇木人了，就像孫猴子的七十二變一樣，康沃斯能做到的，夏鳴自然能更輕易做到。

外觀改變還只是表面上的，夏鳴仔細想了想，覺得自己從內到外，將身體改變成奇木人、緋星人，甚至馬古靈或者羅星人，都不存在不可逾越的阻礙。至於改變性別，那更是小兒科。

如果能發現，乃至創造出全新的生命結構，也就是物種，包括依舊還是科幻的純粹氣態、液體、晶體態、等離子態生命，只要是可以保持穩定的生命物種，夏鳴相信，隨着意識活性的提升，物質層面的任何轉換都是可能的。

到那個時候，人類還是人類嗎？人類之間相處又會是怎樣的關係？

現在的人類，至少在星聯里，家庭已經開始消失了。他和曉棠小歡，還有兩個女兒，加上千顏，還勉強組成了一個看似像樣，實際關係卻無比混亂的家庭。但其他人，比如李迪羅、林澄、何興輝這些人，都跟超智能伴侶形成了穩固關係，跟正常女性反而只是情人甚至***而已。而他們也做好了就這麼天老地荒過下去的準備，反正他們的超智能都是永生不死的。

在星聯還有一個普遍趨勢，那就是意識活性越高，越不想要後代。

一個原因是他們足夠長壽，至少200歲起步，能保持至少160年的青春。而再過幾十上百年，這樣的壽命極限還能突破。這麼一來，人類個體的一個終極使命：繁衍後代，就不再那麼迫切和必要了。

另一個原因是不再有對後代的情感需求，對人類來說，養兒育女，一方面是血脈延續，一方面是情感的需要。但對高度意識活性，清晰掌控自我的新人類而言，這樣的情感需求越來越淡漠。

超智能在一定程度上也削減了這樣的需求，因為超智能的心智雲是由人類一點一滴「調教」出來的，跟伴侶的關係不止是伴侶那麼簡單。

老實說，超智能的存在其實已經讓人類中最優秀的那一小撮突破了倫理下限，對「駙馬」而言，他們本身又扮演着「鬼-父」的角色。

最後一個原因也很簡單，就算真的需要有後代，也不急於一時。人造子宮技術早就由生物院搞定了，只是怕影響社會結構，一時不敢大規模應用而已。到了將來，需要兒女，用精子卵子直接造，整個過程父母都不必動一根手指頭。

星聯社會院最近提出的一份報告，一直被夏鳴壓在意識深處。報告顯示，星聯現有的90萬正式成員，2043年上半年只有300多人按照社會傳統結婚。而從避難所時代到現在，星聯成員生下的兒女，還不到1000人，在這裏面還有夏鳴貢獻的兩個女兒。

雖然這種情況也有形勢緊張，事務繁忙的影響，但顯而易見，星聯作為一個單獨的群體，原有的人類社會結構其實已經崩潰了。

以麗洛為首的進化學派不止一次在核心層決策會議上提出，要推行組織化培育星聯後代的政策。通過人造子宮之類的技術，讓所有適齡男女擁有後代。這些後代由星聯組織化養育，成為星聯新的有生力量。

麗洛她們的這項要求，更多是出於想研究意識活性遺傳性的私心，而且剝奪一個人的自由繁衍權以及後代養育權這種事情，對觀念還處在新舊交替時代的人們來說，無疑是極為反動的。如果人類已經到了危亡關頭，這麼做還無可厚非，但問題是，星聯現在也算是節節勝利吧。

因此這樣的提案出現一次，就被槍斃一次，但夏鳴覺得，星聯最終會走上這條道路。不接受這個，那麼克隆人、複製人就會大行其道，讓本就混亂的社會形態更加混亂。

只是長壽、超智能以及生育技術的進步，就讓人類原有的社會結構、倫理、道德漸漸崩潰。等掌握了「進化程序」，人類個個都可以像孫猴子，乃至神明一般自由自在的時候，人類還能叫人類嗎？

已經不止是迷惘或者憂慮了，夏鳴想得越深，就越恐懼。

果然，人類雖然渴求自由，但又對真正的，徹底的自由極度畏懼。

夏鳴嘆道：「我們和你們一樣，都在面臨劇烈的改變，而且並不清楚，以後我們會變成什麼樣子。」

蘇和芬沉默了一會，蘇忽然說：「那為什麼不讓我們融為一體，一起改變呢？」

芬也說：「領袖您不是說過，一個封閉的系統，變化過程是劇烈的，但一個開放的，多元的系統，變化會平緩得多。」

夏鳴愣了愣，苦笑道：「你們啊，還真是會繞圈子。」

他感慨的道：「不過，從科學的角度看，你們說得沒有錯，我只是說科學……」

還沒說完，芬和蘇歡呼一聲，再度將他當抱枕牢牢抱住。(未完待續。)